“——还原?” 交谈声被风送入后方几人的耳中, 张九厘提问:“什么还原,是我想的那个还原吗?” “是。” 于昭看他一眼,“是你想的那样。” 韩乾萸做了百分之八十的研究, 留下百分之二十, 给这群人去破解。 他们花了十数年,终于做到消除先前药物对大脑细胞神经元的影响, 帮助恢复原本功能,但是同时, 前种药物对大脑的增幅、对潜能的开发也会丧失。 等于是一切归零。 而且,这种新药要求在服下前种药物后不久进行使用, 否则已经损坏的功能将坏难以复原。 这种成果, 如果是早十年做出来,实验员大概就是换个方向继续干, 但到今天,很大一部分研究员在心理上最终选择了妥协和接受, 认为这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 实验室闹了内讧,有人提出离职, 想要回到正常生活, 还有人想要换个别的项目干,总之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这么干了。 这就是谢珉铤而走险的原因。 “知道又怎么样, ”尽管谢珉已经失血过度, 面色惨白, 但眼眶里仍然闪动着火苗, “成果已经被我一人封存,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位置和具体配方。” “你们二人在这几天已经被大剂量了注入了药物, 没有我,你们可就糟糕了。” 林溪面无表情:“那么多研究员,总有人知道。” “是吗?”谢珉挑挑眉,他将手伸进衣襟内侧,似乎按住了什么东西,“那你们想赌一赌?” 林溪眼睛非常尖,朝里一掠,瞄见一个圆柱形状金属,捆绑在谢珉自己胸前,同时,他手腕内侧绑着一支小小的控制器,他的拇指正按住上方按钮。 前者是最后一颗炸弹,后者则是爆炸的控制器。 谢珉等于把自己的生命和还原药剂捆绑了起来,以此要挟他们二人。 林溪悄悄后退了半步,在谢虞川手臂的遮掩下,朝后方比了个手势。 谢珉勾了勾唇:“我知道你们都有狙击手,你们可以试试,究竟是他们快,还是我快。我倒下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碰到炸弹的按钮。” 林溪正待说话,谢虞川上前一步,单手将他护在身后。 集装箱后侧,两排雇佣兵如蜘蛛一般攀着大铁箱子,悄然靠近。 他们训练有素,隐匿能力极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谢虞川双瞳紧盯着谢珉,“你不用绕弯子。” “哦?说说看。” “我想起来了,母亲临终前,给我的分子式。” 谢珉瞳孔骤缩,一瞬间,他几乎连呼吸都停止。 真的有分子式?居然是当真存在那样的成果吗—— “我可以告诉你……”谢虞川放低声音,有些囫囵的意味。 那让谢珉忍不住抬首去听。 海风带着四面八方的气息,那气息中似乎有些不同的东西,极度的警觉让谢珉脑子里某根神经突然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感觉到不对,朝旁侧避去。 从高处俯冲的子弹射中他的肩背,那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倒向前方地面,两侧不知何时也冲上来数个雇佣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要将他按住。 一切也就只发生在半秒之间,谢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按下手腕上的按钮,但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林溪强行翻折,脱臼断开,控制器被夺走,朝后一抛扔进海中。 一错一落,林溪朝后撤了半步,落在谢虞川身侧。 他抬眸,见到谢珉阴仄仄的眼神。 那并不是死到临头的人会有的表情。 林溪意识到什么。 火光在一瞬间迸发开来。 “跳——” 几乎是爆发出了余下全部的力气,林溪拉住谢虞川,朝前狂奔,随即往海中跳去。 两人如同抛物线一般,坠进海中。 一轮巨大的圆月铺陈在天空之中,但随着海面船只上青灰色的烟雾缓缓弥漫,那圆月被衬出几分阴霾。 那是一整个集装箱的剧毒物质,在点燃之后,更将这方空气都污染了。 船上的人争先恐后如下饺子一般往海里投,并忍不住骂娘。 谢珉哪里舍得将用自己的生命做威胁!他不过就是转移所有人注意,最后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剧毒化学品攻击,从而给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罢了。 海水又冷又沉,激的林溪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浮上水面,大口呼吸。 随后心中一紧——他的身边并没有谢虞川。 船只上掉落了很多零部件以及破碎甲板,有的砸在了林溪的身上,他无暇顾及,一次又一次的下潜寻觅。 太黑了,水里也太冷了。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仿佛又穿越了时空,进入了狭窄潮湿的洞窟之中。 没有希望,只有沉沦是唯一的道路。 的确是那种药物,林溪想,这种感觉和小时候服用的一样。 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脆弱无依的小孩了。 又一次下潜之中,林溪终于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闭着眼睛,眉心紧蹙,如海底埋藏的神之躯体。 他确信那不是幻影。 瘦削但有力的臂膀托上了昏迷着的谢虞川的肩背,林溪自下而上将他托举起。 痛苦和绝望如潮水退去。 林溪朝上面游去,在力竭前最后一秒,终于突破了桎梏,浮上海面,获得了新鲜空气。 低飞的直升机上,绳索长梯被放下,搜寻者心焦的等待,终于见到他们露头,便在第一时间为他们系上绳索,将他们拉上了直升机内。 两人都像落汤鸡,谢虞川失血过多,是被拔了毛的那种落汤鸡。 “我们现在回自己船那边,带了医生,”张九厘在这时必须格外镇静,“不用慌,不会有事。” 林溪点头,什么也没说。 水滴从他黑色的头发上落下,脸冻的雪白,好似水鬼。 他的头颅在那过程中被什么砸中了,额角淌下一滴赤红色的血。 “快,”但他很平静的说。 飞行员加快了速度,直升机从游轮上空横飞。 游轮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从他们的高度往下看,人群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些横躺原地陈尸,有的在毫无目的的奔逃。 “枪给我,”林溪冷冷的道。 “啊?” 狙击手诧异看他,本要言明此时狙击条件很差云云,转念一想,打不中还不让泄泄气吗,遂乖乖交出装备。 他望向林溪,忍不住睁了睁眼。 风声、海浪声、呼救声交织成一片,随后淡化,像褪色的画面一般破碎、随后消失不见。 林溪整个人都静止了。 直到,他扣下了扳机。 子弹刺破虚空,一往无前。 游轮上迎风乱舞的旗杆从底部断裂,重重朝甲板砸下去。 甲板断裂,各种箱子乱滚,数米长的旗杆横倒在地,激起木屑和各种碎片。 旗杆下攀出一只血手,那手试图挣扎,最终无力落下。 而游轮暗处水上,一支被悄然放下的轻艇也突然失去了动力。 “那、那是——” 是乘乱要逃的谢珉。 但是,不是不让他们杀么?狙击手惊疑不定,望着林溪。 然而很快,那底下,一名虚弱纤瘦的少年缓步走近。 他站在甲板上,先是垂眸望了望血肉模糊、唯有一息尚存的谢珉。 随后抬头,朝射击方向看了看。 凭借良好眼力,狙击手看见他的口型是: “交给我。” 天亮之时,船只都成功靠岸。 港口已被封锁,治安署联合当地力量对整个区域进行了戒严,医疗队伍已严阵以待,直接把最佳团队、最贵设备拉到港口医院,当场进行手术治疗。 与此同时,公海两座小岛上,治安队员登陆,对系列人员扣押,并对岛上环境全方位取证。 中午时分,一张承载所有相关数据,包括涉事人员名单、研究成果资料、资金来去向等项目的芯片,被人用送餐外卖的形式递到了指定人的手中。 张九厘吃饺子吃出芯片,那滋味真别提了。 快递员来无影去无踪,走后半小时,才被人察觉出不对。 萧枫等人聚集而来,刚要敲门,张九厘走了出来。 “在这里面,”张九厘摊开手,先声夺人。 萧枫上前一步。 张九厘又将之握回去,道:“东西存放在我们这里。直到你们将案件移交给国内司法机关,在国内起诉处理。” 几人面面相觑,有一名治安署官员欲要上前说理,毕竟治安署为之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怎么能拱手让人,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被萧枫伸手拦住。 “好,”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答应。” 张九厘与之对视片刻,面色稍缓。 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因为谢虞川相信。 萧枫面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他还想说什么,张九厘脸垮了:“别问,问就是不知道,能拍板的都在手术室里呢!” 萧枫:“……”行吧。 数小时后,上下两间手术室先后亮了灯,人被推了出来。 两人进了隔间的ICU,被严密看护。 林溪的指标先一步显示良好,因为他年纪小、受伤轻,身体没有大碍。但因为摄入药物以及后脑受到撞击,他迟迟未醒。 反而谢虞川,麻药过后,很快恢复意识。 他的点滴药水不断,这次很伤元气,过后还有好多场手术等着,但好在没有到要危及生命以及留下长期后遗症的地步。 脸熟的护士用手指弹了弹药水瓶,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87章 谢虞川醒来后, 一度头脑锐利清醒、思维惊人,乃至于他人无法与之对话,因为会感觉他太过跳跃, 有点莫名其妙。 但其他人却也都清楚, 这是药物正在发挥影响。 芯片中关于“还原”药剂的配方被找了出来,他们迅速调集人手进行生产, 经历了二十四小时,成品出炉, 一支幽蓝色透明试管被小心翼翼的从药物实验室捧到病房,在许多双眼睛的监督下, 被打入谢虞川的体内。 药物发生作用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和缓, 谢虞川变得嗜睡,一连十几个小时都在沉睡之中, 不过根据实时监测的脑电波以及呼吸心跳来看,他一直在做梦, 至于梦见了什么,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醒来数次,每次都会到旁边林溪那里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 而随着清醒次数的增多, 他的躯体恢复速度也超过了正常水平,医生认为, 这可能和“还原”的药效有关。 这也让更多人对韩乾萸产生了好奇。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到底是拥有多么绝顶的聪明才智, 才能在逝世多年后, 仍然以某种方式控制着事态的发展。 她是成功的科研者?失败的母亲?但这或许都不是答案, 因为每一个人眼中的她都是不一样的,而她只是她自己。 没有用多长时间, 谢虞川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他清醒后,张九厘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了事件的后续处理,包括芯片的内容和移交国内的需求等等。 但出于兵贵神速的道理,他还是率先将涉案名单先一步提取了出来,递给了双方,方便其进行出其不意的抓捕。 陆续有高层人士和政商两界名流落马,其中甚至有公众形象非常好的知名慈善家。 对该名慈善家的抓捕是秘密进行的,但是,来到他家后,警方发现他已经先一步被人杀死,牙齿拔光,四肢断裂,手法非常的残忍。 随后警方在他家中地下室敞开的保险柜里找到了纸质记录,上面记载着他与几家福利院合作,用伪造死亡证明的方式,偷偷将孤儿运出国边境,从中攫取带血的利益。 就好像是谁特意将之取出,放在那里,亮给警方看。 “从作案手段看,应该是……” 张九厘以省略代替名字,谢虞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另外,”张九厘把他昏迷时现场发生的事情一一描述给他,着重强调了谢珉的下落。 “治安署很关心这件事,加上这次刺杀,他们感觉对方在自己头上动土,所以很是强调要查出九尾狐的下落。”不过这种强调很难落地,毕竟名单之中有着治安署高层的名字,他们内部正是多事之秋,恐怕难以顾忌其他。而这也是张九厘要求对方移交案件给国内机关的原因。 “做的好,”谢虞川表达了肯定,“后续你去处理,尽量配合,不用逐事都汇报。” “包括谢珉?” 谢虞川半倚在病床前,英俊立体的五官因这段时间的奔波和病累而愈发深刻,脸颊瘦削,显出深陷的阴影,但他神情平淡,反而比往日更加松懈一些。 “是,”他说,“只要确保他被绳之以法,其余也不需要特意汇报。” 张九厘了然,点头应好。 不记挂过往,才是对自己鲜活生命的尊重。 对话很快结束,张九厘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病房。 他在走廊与萧枫相遇,轻轻点头以示问候,擦肩而过时,他见到对方朝相反方向走了去,而那头正站着一个人,头戴鸭舌帽、看不清面容,但从骨骼和站姿看,应该年纪较轻。 又几日之后,对外围涉事人士的抓捕仍然在继续推进,但实验室的人基本都宣告到案。 他们供出了更多的细节,详细讲述了整个实验室的构建和历程。 数年以前谢珉以死脱身,投靠三角区反叛军,从而组建二代实验室,反叛军失势后,他们离开了三角区,投靠了东欧某财阀,吸收了前一次的教训,这之后他们狡兔三窟,在多个地方建立站点,并对所有实验员进行全方位的洗脑和控制,从而保证整个组织都紧密联结。他们本可以在地下继续生长粗壮,深深扎根,但谢虞川联合治安署共同展开的制裁使得他们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这个时候,“还原”成果的出现也给了团队核心会心一击。他们开始从内部被瓦解,走向分崩离析的结局。 谢珉因此采取过激的手段,把主意打到了谢虞川和林溪的身上,希望借此一个小小支点,重新粘合起他的伟大事业。 而这当然以失败告终。 所有人的供述都显示,谢珉无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而他,也终于在紧锣密鼓的搜查寻找之中,现出踪迹。 那是离容城非常近的一个城郊小镇,三无宾馆的老板在打扫房间时,见到被捆束在椅子上的谢珉。当时他人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全身上下无一处好的,不知被喂了什么吊命的神药,还留着一口气。 宾馆老板通知了当地派出所,派出所拿着通缉令一对,立刻上报。在数载的潜藏后,谢珉终于以这样罪有应得的姿态重现在了光底下,被日光映照出腐朽的皮肉和恶臭的灵魂。 他到案后,整起案件终于完完整整的被移交给了国内司法机关。 相关机关对案件进行梳理之后,特意来见谢虞川这个关键证人,进行了询问。 这时候谢虞川的状态已经完全好转,基本与平时无异,接受完询问后,他甚至礼貌性的送人到了大门口,与人握手告别。 来者相互望了望,平和微笑着,态度很不错的说:“祝您身体早日康健,继续为本地税收和就业做出贡献。” 而这也是不会连坐的意思了。 谢虞川转身回院内。 不知不觉盛夏已过了,气温不比从前炎热难耐,微风裹挟着草木香气,轻轻拂过人的面颊。 他走到病房之前,在门前轻轻顿足。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眼睛忽然亮起来,立刻伸手将门推开。 被子被掀开到一边,留下空荡荡的床榻。 整齐摆放在床边的拖鞋已不见踪影。 开了窗户,白色纱帘被吹拂的鼓起,飘摇。 嗒、嗒、嗒。 脚步声从浴室方向过来,少年清越的嗓音响起来:“哥?” 满是惊喜。 谢虞川回过头去。 林溪穿着淡蓝色病号服,脸雪白俊秀,望着他的眼眸如星辰一般清亮,就好像是小动物见到了最最值得信赖的对象一样。 他终于醒了。 医生说林溪的头部受了击打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但生命体征的没有问题的,只让大家耐心等待,而这等待,实在太难捱了。 谢虞川喉头微动,大步上前,将他一把抱进了怀中。 怀中躯体有一瞬间僵硬,脸上的表情是惊讶错愕。 不过很快林溪便放松下来,试着用双手回抱,并试探的拍了拍谢虞川的背:“哥,你怎么啦?” 谢虞川心口酸胀。 “对不起,”他嗓音嘶哑,低头去找林溪,额头贴着额头,“还好你没有事,以后不要这样了。” 林溪眼眸微睁,茫然的看着他。 刚要开口问点什么,嘴唇上落下了炙热的温度。 谢虞川托着林溪的后脑勺,感受到那鲜活的模样和温度,才感觉自己的心重新放进了肚子里。 然而,他再重新抬眸,看清林溪时,却发现,林溪那眼神里分明是惊疑。 林溪脸已红了大半,尴尬道:“哥,你、你是还在生病吗?” 谢虞川一怔。 在CT室外等候许久,又陪着重新回到病房,看着林溪乖乖的坐回洁白的床上,谢虞川走出去,与医生一同到病房门外交谈。 “海马体功能有点受扰,不是大事,只是丢失片段记忆,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医生努力的解释。 但这片段,却囊括了他来容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谢虞川沉默。 他的沉默给了医生压力,医生结结巴巴:“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事,因为这不好的经历,他也全都忘掉了,这对创伤后精神舒缓有着很大的帮助啊。” 谢虞川轻轻重复道:“也算好事。”
知情人士闻讯而来, 不一会儿占住了病房的几张椅子。 其实医生本来的意思是要用些熟悉的事物来测试一下林溪的认知能力,结果大家实在太热心了,一个个大活人主动上场, 只给他留了围观的份。 谢意平上来就胡说八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哥啊, 你怎么就忘了我,你来容城特意找我认亲的。林溪一点不信。 萧枫排开他, 跟着张嘴就来:你受伤是因为我们的一起秘密行动,我是你的队长, 你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林溪迟疑片刻问他:属实的话, 医药费是公家出吗?萧枫悻悻退场。 张九厘排队伍第三, 刚想胡编,林溪先高兴的叫他:“九厘哥, 你也来了。” 张九厘好生欣慰啊,差点儿想哭。 是吧, 每一份五三都会有他应有的回报吧。 他主动担当起了赶走骗子的重任,挨个给人撵了出去。最后还记得自己也跟着退出去,并给林溪和谢虞川两个人关门。 林溪呼出口气, 揉了揉眼角, 一瞥,谢虞川正坐在一旁, 单手托下巴, 含笑看着他。 其实尽管不认识两位访客, 但某种亲切感让林溪生不出讨厌的心。 毕竟丢的只是记忆, 不是感觉。 谢虞川递了水杯过来, 装了半杯温开水,让他润润喉。 大手覆盖在了他的手指上方, 温暖干燥的肌肤,在接触的一瞬间,就仿佛带出了电流。 “我呢,”谢虞川问他,“我是谁?” 林溪一怔。 谢虞川却没有等他的回答,兀自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吻:“我去送他们,很快回。” 说着走出去。 房门轻轻关拢,林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又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那里是滚烫的。 ……他到底为什么做的而这么自然啊。 他们在医院再呆了几天,做了详尽检查,确定身体再无大碍之后,便出了院。 医院里毕竟人来人往,最好的环境也就是那样,还不如回自己的地方,备好随时待命的康复团队,这样对他们身心都更有利。 这天,办好手续,林溪跟谢虞川坐车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园林,。那园林位于老城区,林荫路上有游客拿着相机在拍照,偶尔有几辆汽车出入,速度都降得很慢,也不鸣笛,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这地方显出与热闹都市完全不同的静谧。 就好像是另一个平静缓慢的世界。 他们的车慢慢的走,在经过许多棵大树后,拐进一处名叫“今园”的住所。 行李被依次搬下来,由管家指挥,放到该放的地方。 林溪被谢虞川牵着,慢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头顶葡萄藤上结了一串串紫色的葡萄,他好奇伸手去摘了一颗,居然清香甘甜,很是爽口。 “唔。”他递给谢虞川。 谢虞川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另一半,随即也点头:“是不错。” ……没有让你吃我那颗啊。 谢虞川又伸拇指摩挲他唇角,将他唇边的果子汁液擦去,动作无比亲昵,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了。 林溪微睁眼睛,片刻后错开,眼睫扇动,去看脚底下别的花和草。 他们一同走过小道,经过小半个园林,最后通过一扇圆形石制拱门,进入一起院落。 院中种了树,树下放石桌凳,还有一口井。这般景致,与他们的雪山小院无二。 林溪快步走上去,双眼亮起。 他用手指抚过石桌凳,又去触碰梅树的树干。 但那是新的,手感很陌生。 因院落而兴奋起来的心缓缓落回去,但依然是安定和宁静的。 林溪回头,谢虞川落后他半步,眼睛一错不错的落在他身上。 林溪猜想,他应该一直在看自己。 “喜欢吗?” “很漂亮,”林溪说。 他不说喜欢,而说漂亮,谢虞川明白他的想法,问道:“哪里不满意?” 林溪顿了半秒,余光从那些忙着将行李物件们搬进搬出的陌生工人身上擦过去,他不懂现在的情形,不懂这些人是谁,这个地方是哪里。 他说:“没人给家门口的树浇水,会枯死的。” 谢虞川垂眸凝视他,片刻,什么也没说,单手搂着他肩膀,将他往里带。 “去里面看看。”他忽略了林溪对回家的请求。 林溪略觉迷茫,却只得跟着他走了进去。 里面陈设还是和雪山小院的差不多,值得注意的是,添了个狗狗专门住的房间。 林溪好奇的推门朝里看,下一秒,就被一条小型犬扑了个满怀。 定睛一看,那狗长的丑萌丑萌的。 他是很喜欢狗的,马上蹲下来陪玩,带着狗转圈圈。 “叫什么?三三, ”他捏着狗脖子上的吊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觉得就还行。 但以这种调性来看,肯定不是他哥起的名。 他回过头,谢虞川半靠在门口,果然不怎么感兴趣。 “是你收养的。” 林溪立马接受良好,又玩了会儿狗。直到谢虞川过来牵他,说他玩太长时间,病刚好不宜这样。 林溪乖乖跟着。 还好谢虞川马上被别的事情拆去了注意力,管家和工人对一些东西的摆放尚不明白,过来问他。他一一回答,有些还亲自去盯。 林溪起先还跟着,看着那一样样陌生又熟悉的东西从车上下来。 其中有些乐器是他的,谢虞川征求了他的意见,放在了特定的地方。 而原本习惯放林溪卧房的钢琴,却摆去了他自己房间。 另外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林溪没有什么大意见的,都由谢虞川做主了。 后来因觉得无聊,林溪拿起据说是自己的手机,坐在一边玩。 开机后,不过几分钟,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 应该是熟人,因为有备注。 叫冯……胖子? 他这边刚接了电话,那边就倒豆子似的一通噼里啪啦,弄得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根据声音,对方应该是中年的年纪,一听他接了电话,就抱怨他失联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好不容易听到了居然还是在医院的病讯,而等对方想去看,特么人去床空。对方一度都快怀疑他被卷进什么黑恶势力斗争了。 ……某种程度也猜对了。 他那边说了好几十秒,林溪才有说话的机会,几乎是没有过脑子,下意识的,林溪说:“冯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话说出来,对方哑了火。 而林溪在半秒惊讶和莫名后,自洽了起来,很顺口的继续说:“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找个时间见见您,和您道个歉。” “这话说得,”那头胖子说,“我就是担心你,道什么歉呐,行了,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有空你也给那个姓赵的王八蛋去个电话吧,人才是快疯了。” 那又是谁? 林溪陷入新的迷惑。 大概也猜到他可能刚经历了些事情,精力不济,冯胖只再与他唠叨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林溪继续翻看自己和社交软件、聊天记录、相册图库等等。 就俩字:陌生。 那重新登录的账号上,999+的消息砸的他人快晕了。 明星?艺人? ……这都什么。 就在林溪因过量信息而晕头转向的时候,一道人影落在他眼前。 高大的影子与他的影子衔接,融为一体。 “别看了,”谢虞川道,“伤神。” 确实是伤神。 林溪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下一秒,谢虞川托住他手臂,带他起身,并很顺手的将手机给拎走了。 林溪晃了晃脑袋。 他看向外面,忽然注意到:人呢? 谢虞川告诉他:“都出去了,他们会住外围,内园只有我们。” 这处园林需要开车进,想想就知道有多大,内园虽是生活起居之所,但也同样大的离谱。 四处静谧,只有风声和虫鸟声,诺大一个地方,唯剩下了他们二人。 林溪怔然。 当天下午,林溪还想要看手机,被谢虞川以“你自己找找”为托词敷衍了过去。 林溪无事可做,只好闲逛。 无人的园林,起先有些趣味,但后来越发觉得孤单。 天色渐暗,暮色落下,林溪回到住处,在厨房围观谢虞川做饭,两人一起吃饭和吃药。 更晚些时候,就寝前,依然按照他们的生活习惯,林溪窝在床上、谢虞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都低头看书,时不时抬头向对方分享有意思的片段。 林溪很快困了,揉眼睛要睡觉。 谢虞川去关了灯。 ……然后也睡了上来。 这就让林溪不太习惯了。 黑夜中,身边的床铺塌下去半边,林溪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躺的笔直。 谢虞川伸手将他捞过来,像抱一个大型抱枕,全部团在了自己怀里,并从后方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 林溪一天内第三次扣问:……他为什么这么自然? 情绪在黑夜之中蔓延,陷入卧房内安静的只听到呼吸的氛围中。 “因为,”谢虞川自如的说,“我离开没多久,后悔了,回来答应了你。” “………” 他这又比谢意平水平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