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边境小镇长大,高中辍学,性格孤僻,上不了台面。
反观假少爷,活泼开朗,成绩优越,还刚在音乐综艺里火了一把。
所以慕家留下了假少爷,并对真少爷林溪说,暂时不改他的姓氏,让他以远方表弟的身份住在慕家。
林溪毫无意见,拿他们当空气。
谁也不知道,林溪压根没有在调换孩子的那对夫妇身边长大。
他小时候,曾被人贩子拐带囚禁,是一名强大英俊的男人将他救了,并悉心陪伴,温柔对待了许多年。
长大后,林溪向男人告白,但遭到拒绝,男人狠心离开,销声匿迹。
直到有一天,林溪在电视里看见对方。
男人西装革履,面容冷肃,众人簇拥着他,如簇拥着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林溪这才接受了慕家,来到了他的城市。
那天,假少爷被慕家精心包装,介绍给谢氏新主。
假少爷脸上绯红,喜不自胜,而林溪,怔愣片刻后,扑进了谢家那位新家主怀里。
众人都以为,不近人情的谢先生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事实却是,惊愕过后,谢虞川居然无奈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伸手牵住了他。
——谁也不知道,这位从边远小镇找回来的土包子真少爷,是谢家家主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
在他颓然远走的那段岁月里,这孩子也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溪,谢虞川 ┃ 配角:慕云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些年上文学
立意:追寻理想,用实际行动来实现人生意义
“暂时不改你的姓氏,以远方表弟的身份住在家里,等嘉嘉在节目的热度褪了下去,我们再谈改名的事,你看行吗?”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我们嘉嘉的热度才不会褪,我们嘉嘉要做大明星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老是打断我说话,现在这说林溪的事呢。” “行行,你说你的。” 林溪坐在餐桌侧边,大中午的,对着满桌菜肴,却要听人谈正事,他心不在焉。 桌上正说话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慕梁、吕红艳,是林溪血缘关系上的伯父伯母,而慕梁正双手搭在膝头,身体倾向他的方向,做出一副商量的样子。 “林溪,你怎么说?” 被两双眼睛盯着,林溪只得道:“我的名字很好。” 那眼睛亮起来,“那就是说好了,不改名?” 林溪“嗯”了一声。 慕梁霎时喜形于色,连声说:“好,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伯父伯母答应你,也给你找最好的学校、替你买好吃的好用的,你和嘉嘉都是家里的宝贝。” 吕红艳也道:“那就说好了,碰见了媒体,千万不能透露你和嘉嘉的身世,嘉嘉正当红,可不能受影响。” 林溪依然神色不变,只点头。 夫妻两个看他如此顺从的样子,忍不住打量起他。 少年刚满十八,身形是介于成年男子和少年之间的修长,皮肤白,发色乌黑,容貌出众,即便只是一身简单的T恤长裤,在这堂皇的别墅中,也不显得寒碜。 得承认,这个亲侄子,的确完全继承了他早逝父母的容貌,甚至青出于蓝。 就是可惜了,从小没在慕家,被养废了。 月前,慕家从边境小城接回了林溪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很老套的情节,保姆偷偷的将自己的孩子与小少爷调换,酿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 真少爷林溪,长在山村,上不得台面。 而假少爷慕云嘉,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虽学业成绩平平,却颇有文艺天赋,今年初,参加一档音乐少年选秀节目,意外获得了观众的喜爱,成了冉冉升起的流量。 但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保姆偷换孩子的事情败露,慕家老太太为此当场哭红了眼——林溪的亲生父母早在多年前车祸去世,这些年,老太太都是把感情寄托在孙子身上的,这寄托一夕之间成了冒牌货,叫她如何能受的住。 老太太拍板,叫人去边境小城把这孩子接回来。 但接回来之后,却又难办了。 慕云嘉现在正当红,通稿人设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把身世真相抖落出去,必定要破坏他的公众形象,而这一点,无论出于利益还是感情,慕家上下都不能同意。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暂时让林溪委屈一下,以远方亲戚的身份住在家里。 而老太太虽然伤心了一阵,但看着自家连锁餐厅门前的打卡粉丝,也不再作声。 吃过饭,慕梁和吕红艳两口子一同去公司。 公司门前的LED大屏上,播放着慕云嘉的广告,屏幕中少年一身礼服,好似骄矜的小王子。 吕红艳也正与慕云嘉在通着电话。 电话里,慕云嘉泫然欲泣,“伯母,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就像我妈妈一样,我不想离开您。” 吕红艳自然心疼极了,“嘉嘉,伯母也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你别胡思乱想,家里的事都办好了,我看林溪那孩子也不像能作妖的,他保证了,不会往外乱说的。” “真的吗?” “真的,”吕红艳道,“你也看见了,他那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瞧着就是乡巴佬一个,要说是慕家的儿子,也得有人信呀。” 说实话,在那种地方被保姆养大,未来也就定型了,不可能有出息,慕家看在血缘的份上,给他一个富裕无虞的环境,对他算不错了。 “说句不好听的,去村里接的时候,学校都说没这个人,连高中都没上,要是没有我们家,他长的这样,进城里说不好会从事什么行业——” “红艳!”慕梁呵斥她,“跟孩子乱说什么!” 吕红艳悻悻,闭上了嘴。 慕云嘉心中却松快起来,撒娇道:“伯父,你别凶伯母嘛,伯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都是向着咱们自己家人呀。” 慕梁叹了一声气,但也说:“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这孩子是没教好,麻烦啊……” “瞧你饿的这个样子,你家没给你饭吃吗?” 老城工厂改造区,民间艺术家汇集地,名叫“空”的乐器馆里,林溪正抱着饭盒大快朵颐。 他吃相斯文,但速度极快,三下五除二干掉一盒,又伸手要第二份。 “空”的老板名叫冯逸德,年方三八,身高体重都是一百八,头顶揪个小编,国乐学院出走教师,自称隐士,外号……胖子。 胖子虽有大隐隐于市的志向,但架不住改造区里这帮孙子内卷,只好招揽一个助手,每天在门口玩俩小时乐器,这助手最好形象佳、乐感强,既能吸游客的睛,也能入他老人家的耳。 来来回回淘汰了不少人,最后遇见了来他店里买笛子的林溪。 胖子很不理解的看着林溪,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最美还得是初见啊,那会儿形象多辉光,神秘音乐天才,现在一言不合跟他冯胖子抢饭是怎么回事? 他长这样还能吃不饱饭? “很难吃上饭,吃不饱,”林溪用行动和语言告诉他,是的,长这样的也能吃不饱,“他们家多事,吵——给我钥匙。” “?钥什么匙?” “店里的钥匙,”林溪将空饭盒放在旁边台阶,单手指三楼,“我要搬到那里。” “……” 林溪看他半响没有回应,很奇怪:“不给住吗?” 好你个理直气也壮,冯胖子的眉毛抽动两下。 他这到底上哪捡的怪咖,比他年轻时候还奇葩!
第一回 见林溪那天,他其实是来店里买笛子,挑了最贵的款,冯胖子给他结了账,只当他是有钱人家小少爷,没多想。 结完账,冯胖子闭店,捣鼓自己的编曲。 曲子里有一小节,无论怎么都顺不下去,他苦恼了小半个月,干脆破罐子破摔,先写后边的,中间空出一节,衔接虽不流畅,但普通人也听不出。 也刚好,林溪回来,拿落下的钱包,并露出耳朵受到侮辱的表情。 音乐人的灵魂总要更敏感一些,冯胖子当即勃然大怒,叫他别不懂装懂。 林溪不理他,拿起钱包就走,而冯胖子……那就更怒了。 林溪沉默一阵,接过他的木吉他,拨了几个音,亮给他听。 那可谓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如听仙乐如雷贯耳,冯胖子当场成语接龙并跪了,林溪也就更走不成了。 留下林溪比冯胖子以为的要简单很多,甚至是林溪主动提起的,他说自己来容城寻人,暂住亲戚家,需要找份工作。 一拍即合,立刻上工。 冯胖子:“我告诉你,今天不是我冯胖子做慈善,是我冯胖子惜才!” 林溪:“哦?” 冯胖子站起身,双手叉腰,气场两米,“别光要好处不干活,进来,给我听曲!” “你的乐器是谁启蒙的?”设备齐全的录音室里,冯胖子发出你这波后浪太带劲的感慨,“天才我见过不少,乐器一道,大多触类旁通,但样样都能精的,没见过,你这都是谁教的?” 林溪报了七八个享誉全球的大师姓名。 “真的假的,纯靠听他们的磁带自学吗?” “面授,”林溪说。 冯胖子给他竖大拇指,肃然起敬,“要说你这脸生得好呢,说起冷笑话时跟真的似的。” 林溪:“……” 就闲的理你。
下午,冯胖子的狐朋狗友三两成群来找他玩,打牌搓麻,林溪不喜欢热闹,去了二楼收拾自己的床铺。 “空”是一座三层小楼,一层店铺,二层录音棚、娱乐影音室,三层是阁楼,曾做过起居室,后来冯胖结了婚,便没再用。 收拾好阁楼,直到傍晚,林溪下楼。 楼下,冯胖子正和最后一个朋友拉拉扯扯。 这人人高马大,不年轻,但精力很充沛,是冯胖的老同学,名叫赵充。 聚会他常来,但冯胖也常给他脸色看。 赵充又被冯胖下了面子,很是愁眉苦脸,刚巧撞见林溪,有如见到救兵,“小林啊,你说说你这个师父,他简直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俩字怎么写。” “充哥,”林溪礼貌叫人,“他不是我师父。” 赵充赔笑:“还说不是,你们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可去你的吧!”冯胖子推搡他,“老子不去就是不去,上回你坑人我还记着呢,你少跟这儿套近乎,你再跟我吵吵,以后别来了!” “那都是意外,我都解释多少遍了——不是,你别推我,摔倒你负责啊!” 冯胖不理,接着推,一路推他到门外,顺手还啪叽一下将他带来的东西投进垃圾桶。 赵充在别处也是被人恭敬捧着的,见他这样,同样有点来气了,“行行行,就我一个满身铜臭,你世外高人行吧!” 他气哄哄出门去,上了一辆路虎。 车门被他砸出一声巨响,汽车“嗖”一下发射出去,惊起路人和路车一片骂街声。 冯胖子看他彻底消失,站在原地,“哼”了一声。 他往回走,正巧看见林溪,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动心了,他叫我去做导师,说不好还能带你呢。” 林溪问:“节目?导师?” 冯胖子本要在他身上接着撒气,但见他表现,不免觉得离奇:“你不是听不懂吧?” 林溪点头。 “导师制选秀,大热造星综艺节目,他姓赵的回归后的大作,被吹的跟什么似的,你没看过?” 林溪露出“略有耳闻,但只有一点”的表情。 冯胖子沉默了。 与2G网的代沟如一座大山横亘,使他的余怒无法越到没通网的另一头去。 他摆手,“算了算了,做你的事情去……” 上完一天班,林溪回慕家。因打算搬到店里住,他特意向冯胖子借了一辆旧车,方便搬行李。 咯吱响的旧皮卡进入别墅区,十分的格格不入。 慕家别墅正灯火通明,草坪上放着音乐,年轻人们正在开派对,有人坐在泳池边,有人站在烤架旁,三三两两,样貌都非常出色。 林溪将车停在房子侧面,跳下了去,而不远处,慕云嘉正陪着一个白毛、面相桀骜的年轻二代,众星捧月的坐在中央,二代神色懒洋洋的,慕云嘉及旁人则都带些小心和讨好。 林溪径直朝前,一道目光却追上了他,由远到近,再到他推门进去,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音乐仍在播放,白毛二代坐直了,指着屋子问:“那个是谁,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慕云嘉愣了一下,刚才? 他很快就懂了,解释说:“一个远方亲戚,山里出来的,他没见过这种场面,紧张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有人凑上来:“你们家还有山里来的亲戚?打秋风的吧。” “我就烦亲戚,每次他们来,那眼睛都粘在我家各种好东西上,不要脸。” “云嘉,你家人真好。” “对对。” 慕云嘉笑起来,酒窝格外甜美可亲,“没有没有,能帮就帮嘛。” “——得了,有事说事,我问你,他是谁,我见过没,你们当我谢意平是空气?”二代不耐烦打断。 众人自然连声说不是。 谢意平却不满意,“得了吧,我看你们没一个真心的,不就是因为我家独家赞助了节目嘛,当面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背后呢,谁知道你们怎么说我的,圈里想红的,没一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还不如刚那小白脸呢,起码有个态度,瞧着真诚!” “……”这傻X二代,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谁他妈能忍住心里不骂他? 但也就像他说的,他谢意平是资方大少爷,想红就得卧着趴着,伺候好他。 慕云嘉家境富裕,倒没有其他人那样卑微,但他也想结交谢意平。慕家说到底只是个开饭店的而已,全年盈利堪堪过亿,社会能量很小,而谢家做航运发家,掌握了容城大半港口和船只,南方几乎四分之一的出海贸易都要经过他家,这种级别的家庭,如果不是他参加选秀,刚好入了大少爷的眼,平日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慕云嘉知道自己现在当红,但娱乐圈的名利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慕家看他有利用价值,才对他好,以后呢? 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往上爬。 慕云嘉赔罪道:“我们该罚,我喝三杯。” 他取了酒来,一杯下肚,又取第二杯。 谢意平不耐烦,“行了行了,整的好像我难为你似的。” 慕云嘉粲然一笑,“那就说好啦,你不许不高兴了。” 谢意平不吃这套:“你把你那远方亲戚叫出来我看看,我铁定见过他。” 慕云嘉不知道这大少爷对林溪哪来的非要不可的兴致,也并不觉得他们真的见过,但他不敢违逆这位大少爷,这人是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性格。 他犹豫一阵,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慕云嘉一边思考计策,走到屋内。 但几乎是一进门,他就听见了中气十足的骂声: “家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对你,哪点委屈了你?你倒好,一声不吭要搬出去,还付一个月租金,你看我像缺这几万块钱吗!?” 他脚步顿住,抬头看去,屋内一片硝烟气: 桌上摆着一叠现金,用牛皮纸包裹,钞票崭新,林溪与慕梁分据沙发两头,林溪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慕梁却相反,他脸上就像被搅浑的染缸,青红黄白,色彩纷呈。 “我知道你在外头吃了苦,可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我做伯父的,把你接回来,让你住在家里做少爷,还不够吗?你就算有怨气也不应该冲着我们撒!” “不让你改姓,也不是为难你,而是为了大局考虑,更何况人家就算有错,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说句不好听的,人不能忘本!” 林溪蹙眉:“我只是住不惯,没有你说的那层意思。” 慕梁不信,骂:“还在跟我耍心眼,要搬出去不是你说的吗!” 慕云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溪居然提出要搬出去,还付租金? 谁缺他这一个月租金啊! 的确,慕家对林溪说不上好,但是,从穷小子变成富家少爷,被失散的亲人找回,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爽文桥段啊!他不珍惜就算了,还和大伯对着干!? 疯了吧! “大、大伯,这是怎么了?”慕云嘉上前。 慕云嘉的来到转移了慕梁的注意力,他把难看的表情按了回去,沉声说:“怎么进来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林溪虽蠢,但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这想法飞快的在慕云嘉心中滚了一遍,他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上前说:“我看您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就进来看看,没事吧?” 慕梁哼了一声,“你说呢?” “您还是要多关心自己身体,少动肝火,”慕云嘉做出懂事的样子,“林溪是刚来咱们家,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做错事也情有可原,您可别和他生气。” “——林溪,你也快和伯父说,你肯定会好好改过的,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本想拉拉林溪,而林溪却下意识避开。 手尴尬悬空,不知该收还是该再进一步。 但林溪的目光扫过他,不动声色,却让人有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 注视良久后,众目睽睽下,林溪起身,走到墙角,拎起放在那里的最后一只行李包,干脆的转身。 ——他这是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就要走了。 “打搅了,”背对着大家,少年表情淡淡的,“别过。” 慕梁大为光火,将手边东西狠狠扫在地上,“走!走了别回来了!” 夜色被灯光搅和,带着迷幻的浊气,林溪下台阶、走在道上,身影修长,骨肉匀清,俊秀的五官越发清晰。 他上了一辆路边的破皮卡,动作干脆利落。 慕云嘉追出来,心中暗含窃喜。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侧头望去,只见谢意平正别开簇拥着他的一众少年,快步朝林溪追过去。 “哎谢少您——” “意平哥?” 谢意平置若罔闻,林溪的脸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脑中有些画面闪现,但一时难以分辨。 拦在车前,他对车里的少年高声道:“喂,那谁,你等等。你叫什么?” 那破皮卡款式老旧,车头的漆掉了一半,前窗的玻璃也已经斑驳,前窗映着少年平静的侧脸,显出一种文艺老片的质感。 谢意平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脸,淡然而沉静,并不是轻视,也不是谄媚,就只是“看见了”。 他说了两个字,但只有唇形,声音未传到谢意平耳朵里。 随即便踩下了油门,汽车后退一段,绕过谢意平,无情的离去。 谢意平不好再追,连忙抓了旁人问,“他说他叫什么?两个字的。” “说啊!” 对方尴尬,“好像是、是让开。”
并且心里一直惦记着“走开”。 ——他是谢家嫡系最小的孩子,家族企业根基深厚,有如烈火烹油,他不用承担责任,只需安静的花钱,所以他的父母为他起名“意平”,既是期望,也非常写实。 也因此,他很少有被人不理不睬的体验。 他回到家时,仍有点回不过味来。 他母亲谢大小姐的麻将局刚散,太太们一边夸他,一边簇拥着往外走,他将头埋着,谁也不想理。 他母亲看见了,嗔道:“怎么拉着脸,人家和你打招呼呢。” 谢意平只好敷衍的叫了人,加快脚步上楼。 可惜刚走几步,就被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拦住去路。 谢意平扭过脸,等着他妈发令。 谢大小姐端坐沙发上,被背后名家手笔的牡丹百景图一衬,更有人间富贵之意,“意平,白天有什么趣事,怎么不和妈妈说说?” “什么阵仗啊我的妈,您有事说事。” 谢大小姐瞪儿子一眼,不过那眼没有力道,是轻飘飘的,“成天就会在外面胡闹,你舅舅回家这么多天了,你就不会去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我当什么呢,”谢意平摆手,“那我这就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呗。” 说着往上走,却还是被老管家拦着。 “奇了怪了,到底是让去还是不让去?” 谢大小姐递了个眼神给管家。 管家恭敬的取出一只……“笛子?”谢意平满脑袋问号,扭脸望着他妈,“干嘛的?” 谢大小姐双手交叠膝上,笑意盈盈,“你舅舅喜欢听,你们那么久没见,也给你舅舅表演一曲。” “………” 被放养长大,谢意平还没试过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一首”。 乍一体会,那滋味颇“美”。 好在他从小学乐器,什么高难度的曲子都不在话下,即便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曲阳关三叠仍让他吹得广阔辽远,一点儿不跌份。 古朴厚重的书房里,谢意平规矩站在中央,吹毕了一曲,将目光投向书桌后的男人。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时间悄然流逝,唯有寂静。 得意跟着消散,唯余忐忑,谢意平叫:“舅舅?” 桌后的男人抬起眼,眉眼立体,目光深邃,像一片深海,“什么事?”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会为他在谢家的出现而倍感惊讶,甚至掀起轩然大波。可惜,这里只有谢意平一个倒霉孩子,干巴巴的:“我吹完了。” “嗯。” 对方兀自低头,翻过一页纸质文件。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没下文了? 谢意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嚷嚷起来,“舅舅,您不评论两句?我可是自己考上的民乐,半点没靠家里,这首阳关三叠还拿了奖呢。” 谢虞川动作顿了顿。 一旁的管家汗如雨下,知晓这位最是软硬不吃,谢意平在自己家里耍横惯了,怕是要糟糕。 “觉得自己吹的很好?” 男声响起,手上文件也被放下。 谢意平梗着脖子,“不好吗?” 他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犯倔时大睁着眼,嘴角紧绷,有一丝委屈的意思。 谢虞川隔着桌子看他,却并不像管家以为的不悦,而是耐着性子问:“如果没记错,你今年十九岁了?” “……啊?” 在平常人家,哪有舅舅不知道亲外甥的岁数。可在这里,非但不奇怪,还称得上是关心。 谢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常年在热带小岛,没有子女,老二资质尚可,目前主持大局,但他只是收养的孩子,尽管娶了谢家的千金,却也没有继承谢家的道理,再到谢家老三,大约是上天把欠了谢家的儿女运都还了回来,他自小机敏,性情内敛稳重,名字中带个“川”字,是静水流深,正如其人。 整个容城商界都对他赞不绝口,集团上下也认定他会带领谢氏走向新的繁荣,然而,没有人能预料到,在即将入主谢氏的那年,他出走容城,销声匿迹。 谢意平还记得,那天,他躲在曾爷爷书房外,听着里面两人因旧事激烈争吵,拍桌子上摔东西,小小的他抖若筛糠。 他回去告诉妈妈,妈妈震惊许久,随后面露颓然,叫来了公司的老臣。 她随后的行为和反应,就好像知道舅舅会走,也知道老爷子会因此一病不起。 老董事长闭关养身体,新继承人出走,谢氏需要一个人来稳定局势,在谢家大小姐的充分筹备和强力支持下,养子谢云杉登进了董事席。 而自己也开始被许多人尊称“谢少爷”,那种尊敬,并不是他从前仅作为谢家千金与养子赘婿的结晶所能比较的。 这件事情的受益者是自己的父母,是自己,谢意平很清晰的知道这一点。 而现在,舅舅回来了……谢意平忍不住往更深的地方想。 这时,又听见: “我知道有人吹的更好。” 谢意平回过神,品了品这句话,简直要气乐了。 这不废话么,谁不知道他谢虞川爱好古典乐,结交的大师贯彻东西,自己就一大学生,能跟那帮大师比?这寒碜谁呢? 他憋了气:“人外有人么,我当然知道,但我还小呢,再过十年你比比看。” “他和你一样大。” “哈?” 谢虞川略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几乎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间便飘走了,“过阵子吧。” 他合了书,下逐客令:“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和你母亲说,我这里不需要她操心。” 管家怕谢意平再冒犯,忙扯他离开,谢意平是还想掰扯两句的,抬头,正见很窄的一道光,映在谢虞川的侧脸上,就像是投在湖面的月辉,谢意平愣了愣—— 那不是在专注看文件的眼神,更像是在想什么,想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人。 谢意平不再抵抗,被管家带回亲妈面前。 亲妈老调重弹,先问他和舅舅相处如何,再叮嘱他好好和舅舅学习、多与舅舅亲近。 谢意平听了片刻,冷不丁问:“您查出舅舅这些年和谁在哪了吗?” 谢媛一顿,紧张起来,“怎么,他说什么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谢虞川就没有再和她联系过了,谢虞川的本事,想藏起来,她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出的。 这些年,他怎么过的,她这个做姐姐的一概不知。 就连这次回来,也是谢虞川主动出现,站在机场,让人传信来接。 母亲追问,谢意平摇头,他觉得说出来太古怪。 他感觉,谢虞川在惦记什么人。 可那是谢虞川啊…… 住进阁楼,林溪觉得不错。 没人来说闲话、管闲事,比在慕家好。那个家庭足有十几口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他不喜欢。 在这家人来人往的店里,反而更安静。 如果要说什么不习惯,那应该是城市的早晨——林溪习惯早起,在乡下时,早起可以喂鸡喂鸭,去山上摘沾着晨露的野花,放在某个人的床头,但到城中,却没了事情可做。 他自己跟自己呆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拿起抹布扫把将店内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 这把来开门的胖子吓了一跳,直呼干净的像来了贼。 他开起了玩笑说:“我给你起个名,以后你叫林田螺,写实。” 林溪抬头看他,“不准。” 胖子见他这小模样,更乐,“林溪这个名字太女气了,不好,谁给你起的,我看该叫大河啊、大川啊……” 林溪站住,直直的盯着他,眉头不悦的蹙着,“名字是我哥起的,很好。” 这还是冯胖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头一回听他说起家人。 林溪十九岁,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又从所谓亲戚的家中搬走,换任何人经历这些,都免不了伤心难过,然而在他身上,能看到的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冯胖心想,他好像对所有人和物都不怎么在意——只除了这个“哥哥”。 于是话在嘴边,又囫囵咽了回去,他赔了个罪,笑道:“好好,我不开这种玩笑了。” 他又说:“不说那些了,今儿有正事,咱俩把那谱子弄出来。” 除了开乐器店外,冯胖还有做原创音乐的赔钱爱好。 他自编自唱,成曲放在个人网站上,曲风多样,神神叨叨,不得主流喜爱,但有一小波同样邪门的忠粉。 他手头这曲子已卡了三月,再不出活,粉丝恐怕要寄刀片,于是强行拉拽林溪这人肉调音器,帮着他捋顺谱子,陪他录音。 事毕,天已黑了。 二人走出录音室,映入眼帘的是冯胖的毕生领导,绝色美人,但脸黑的像锅底。 冯胖子一整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罪无可恕了已经。 他一看大事不好,连连求饶,最终仍逃不过一顿竹笋炒肉,被老婆拽着耳朵提回了家。 林溪帮他收尾,把成曲上传到网络上。 上传完毕,正要关闭电脑,密集的信息提示音截停了林溪的动作。 【我十八米大刀必须收回来,仙人这三个月果真是在憋大招,这首歌我吹爆。】 【打开界面我这什么怪东西,播放三秒我再偷偷听一点。】 【???这是仙人的歌,这是仙人的歌?这不是一个少年安静的站在湖边,轻轻的哼唱梦里的调。】 【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但只有一点。第三十秒真的有少年音,谁啊,仙人哪里拐来的,太好听了。】 ………… 林溪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挪动鼠标,去点开冯胖账号主页。 七万粉丝,二十万加评论,总播放数过千万。 每个用户名后都跟着不同的省份乃至城市,有的相隔千里,有的就在这座城市。 他们通过网络聚集在一起,好似这里真有一个热闹的广场,可供肆意交谈。 而这个账号音乐人,是广场中心最显眼的一座碑塔。
“暂时不改你的姓氏,以远方表弟的身份住在家里,等嘉嘉在节目的热度褪了下去,我们再谈改名的事,你看行吗?”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我们嘉嘉的热度才不会褪,我们嘉嘉要做大明星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老是打断我说话,现在这说林溪的事呢。” “行行,你说你的。” 林溪坐在餐桌侧边,大中午的,对着满桌菜肴,却要听人谈正事,他心不在焉。 桌上正说话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慕梁、吕红艳,是林溪血缘关系上的伯父伯母,而慕梁正双手搭在膝头,身体倾向他的方向,做出一副商量的样子。 “林溪,你怎么说?” 被两双眼睛盯着,林溪只得道:“我的名字很好。” 那眼睛亮起来,“那就是说好了,不改名?” 林溪“嗯”了一声。 慕梁霎时喜形于色,连声说:“好,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伯父伯母答应你,也给你找最好的学校、替你买好吃的好用的,你和嘉嘉都是家里的宝贝。” 吕红艳也道:“那就说好了,碰见了媒体,千万不能透露你和嘉嘉的身世,嘉嘉正当红,可不能受影响。” 林溪依然神色不变,只点头。 夫妻两个看他如此顺从的样子,忍不住打量起他。 少年刚满十八,身形是介于成年男子和少年之间的修长,皮肤白,发色乌黑,容貌出众,即便只是一身简单的T恤长裤,在这堂皇的别墅中,也不显得寒碜。 得承认,这个亲侄子,的确完全继承了他早逝父母的容貌,甚至青出于蓝。 就是可惜了,从小没在慕家,被养废了。 月前,慕家从边境小城接回了林溪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很老套的情节,保姆偷偷的将自己的孩子与小少爷调换,酿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 真少爷林溪,长在山村,上不得台面。 而假少爷慕云嘉,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虽学业成绩平平,却颇有文艺天赋,今年初,参加一档音乐少年选秀节目,意外获得了观众的喜爱,成了冉冉升起的流量。 但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保姆偷换孩子的事情败露,慕家老太太为此当场哭红了眼——林溪的亲生父母早在多年前车祸去世,这些年,老太太都是把感情寄托在孙子身上的,这寄托一夕之间成了冒牌货,叫她如何能受的住。 老太太拍板,叫人去边境小城把这孩子接回来。 但接回来之后,却又难办了。 慕云嘉现在正当红,通稿人设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把身世真相抖落出去,必定要破坏他的公众形象,而这一点,无论出于利益还是感情,慕家上下都不能同意。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暂时让林溪委屈一下,以远方亲戚的身份住在家里。 而老太太虽然伤心了一阵,但看着自家连锁餐厅门前的打卡粉丝,也不再作声。 吃过饭,慕梁和吕红艳两口子一同去公司。 公司门前的LED大屏上,播放着慕云嘉的广告,屏幕中少年一身礼服,好似骄矜的小王子。 吕红艳也正与慕云嘉在通着电话。 电话里,慕云嘉泫然欲泣,“伯母,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就像我妈妈一样,我不想离开您。” 吕红艳自然心疼极了,“嘉嘉,伯母也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你别胡思乱想,家里的事都办好了,我看林溪那孩子也不像能作妖的,他保证了,不会往外乱说的。” “真的吗?” “真的,”吕红艳道,“你也看见了,他那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瞧着就是乡巴佬一个,要说是慕家的儿子,也得有人信呀。” 说实话,在那种地方被保姆养大,未来也就定型了,不可能有出息,慕家看在血缘的份上,给他一个富裕无虞的环境,对他算不错了。 “说句不好听的,去村里接的时候,学校都说没这个人,连高中都没上,要是没有我们家,他长的这样,进城里说不好会从事什么行业——” “红艳!”慕梁呵斥她,“跟孩子乱说什么!” 吕红艳悻悻,闭上了嘴。 慕云嘉心中却松快起来,撒娇道:“伯父,你别凶伯母嘛,伯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都是向着咱们自己家人呀。” 慕梁叹了一声气,但也说:“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这孩子是没教好,麻烦啊……” “瞧你饿的这个样子,你家没给你饭吃吗?” 老城工厂改造区,民间艺术家汇集地,名叫“空”的乐器馆里,林溪正抱着饭盒大快朵颐。 他吃相斯文,但速度极快,三下五除二干掉一盒,又伸手要第二份。 “空”的老板名叫冯逸德,年方三八,身高体重都是一百八,头顶揪个小编,国乐学院出走教师,自称隐士,外号……胖子。 胖子虽有大隐隐于市的志向,但架不住改造区里这帮孙子内卷,只好招揽一个助手,每天在门口玩俩小时乐器,这助手最好形象佳、乐感强,既能吸游客的睛,也能入他老人家的耳。 来来回回淘汰了不少人,最后遇见了来他店里买笛子的林溪。 胖子很不理解的看着林溪,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最美还得是初见啊,那会儿形象多辉光,神秘音乐天才,现在一言不合跟他冯胖子抢饭是怎么回事? 他长这样还能吃不饱饭? “很难吃上饭,吃不饱,”林溪用行动和语言告诉他,是的,长这样的也能吃不饱,“他们家多事,吵——给我钥匙。” “?钥什么匙?” “店里的钥匙,”林溪将空饭盒放在旁边台阶,单手指三楼,“我要搬到那里。” “……” 林溪看他半响没有回应,很奇怪:“不给住吗?” 好你个理直气也壮,冯胖子的眉毛抽动两下。 他这到底上哪捡的怪咖,比他年轻时候还奇葩!
第一回 见林溪那天,他其实是来店里买笛子,挑了最贵的款,冯胖子给他结了账,只当他是有钱人家小少爷,没多想。 结完账,冯胖子闭店,捣鼓自己的编曲。 曲子里有一小节,无论怎么都顺不下去,他苦恼了小半个月,干脆破罐子破摔,先写后边的,中间空出一节,衔接虽不流畅,但普通人也听不出。 也刚好,林溪回来,拿落下的钱包,并露出耳朵受到侮辱的表情。 音乐人的灵魂总要更敏感一些,冯胖子当即勃然大怒,叫他别不懂装懂。 林溪不理他,拿起钱包就走,而冯胖子……那就更怒了。 林溪沉默一阵,接过他的木吉他,拨了几个音,亮给他听。 那可谓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如听仙乐如雷贯耳,冯胖子当场成语接龙并跪了,林溪也就更走不成了。 留下林溪比冯胖子以为的要简单很多,甚至是林溪主动提起的,他说自己来容城寻人,暂住亲戚家,需要找份工作。 一拍即合,立刻上工。 冯胖子:“我告诉你,今天不是我冯胖子做慈善,是我冯胖子惜才!” 林溪:“哦?” 冯胖子站起身,双手叉腰,气场两米,“别光要好处不干活,进来,给我听曲!” “你的乐器是谁启蒙的?”设备齐全的录音室里,冯胖子发出你这波后浪太带劲的感慨,“天才我见过不少,乐器一道,大多触类旁通,但样样都能精的,没见过,你这都是谁教的?” 林溪报了七八个享誉全球的大师姓名。 “真的假的,纯靠听他们的磁带自学吗?” “面授,”林溪说。 冯胖子给他竖大拇指,肃然起敬,“要说你这脸生得好呢,说起冷笑话时跟真的似的。” 林溪:“……” 就闲的理你。
下午,冯胖子的狐朋狗友三两成群来找他玩,打牌搓麻,林溪不喜欢热闹,去了二楼收拾自己的床铺。 “空”是一座三层小楼,一层店铺,二层录音棚、娱乐影音室,三层是阁楼,曾做过起居室,后来冯胖结了婚,便没再用。 收拾好阁楼,直到傍晚,林溪下楼。 楼下,冯胖子正和最后一个朋友拉拉扯扯。 这人人高马大,不年轻,但精力很充沛,是冯胖的老同学,名叫赵充。 聚会他常来,但冯胖也常给他脸色看。 赵充又被冯胖下了面子,很是愁眉苦脸,刚巧撞见林溪,有如见到救兵,“小林啊,你说说你这个师父,他简直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俩字怎么写。” “充哥,”林溪礼貌叫人,“他不是我师父。” 赵充赔笑:“还说不是,你们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可去你的吧!”冯胖子推搡他,“老子不去就是不去,上回你坑人我还记着呢,你少跟这儿套近乎,你再跟我吵吵,以后别来了!” “那都是意外,我都解释多少遍了——不是,你别推我,摔倒你负责啊!” 冯胖不理,接着推,一路推他到门外,顺手还啪叽一下将他带来的东西投进垃圾桶。 赵充在别处也是被人恭敬捧着的,见他这样,同样有点来气了,“行行行,就我一个满身铜臭,你世外高人行吧!” 他气哄哄出门去,上了一辆路虎。 车门被他砸出一声巨响,汽车“嗖”一下发射出去,惊起路人和路车一片骂街声。 冯胖子看他彻底消失,站在原地,“哼”了一声。 他往回走,正巧看见林溪,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动心了,他叫我去做导师,说不好还能带你呢。” 林溪问:“节目?导师?” 冯胖子本要在他身上接着撒气,但见他表现,不免觉得离奇:“你不是听不懂吧?” 林溪点头。 “导师制选秀,大热造星综艺节目,他姓赵的回归后的大作,被吹的跟什么似的,你没看过?” 林溪露出“略有耳闻,但只有一点”的表情。 冯胖子沉默了。 与2G网的代沟如一座大山横亘,使他的余怒无法越到没通网的另一头去。 他摆手,“算了算了,做你的事情去……” 上完一天班,林溪回慕家。因打算搬到店里住,他特意向冯胖子借了一辆旧车,方便搬行李。 咯吱响的旧皮卡进入别墅区,十分的格格不入。 慕家别墅正灯火通明,草坪上放着音乐,年轻人们正在开派对,有人坐在泳池边,有人站在烤架旁,三三两两,样貌都非常出色。 林溪将车停在房子侧面,跳下了去,而不远处,慕云嘉正陪着一个白毛、面相桀骜的年轻二代,众星捧月的坐在中央,二代神色懒洋洋的,慕云嘉及旁人则都带些小心和讨好。 林溪径直朝前,一道目光却追上了他,由远到近,再到他推门进去,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音乐仍在播放,白毛二代坐直了,指着屋子问:“那个是谁,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慕云嘉愣了一下,刚才? 他很快就懂了,解释说:“一个远方亲戚,山里出来的,他没见过这种场面,紧张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有人凑上来:“你们家还有山里来的亲戚?打秋风的吧。” “我就烦亲戚,每次他们来,那眼睛都粘在我家各种好东西上,不要脸。” “云嘉,你家人真好。” “对对。” 慕云嘉笑起来,酒窝格外甜美可亲,“没有没有,能帮就帮嘛。” “——得了,有事说事,我问你,他是谁,我见过没,你们当我谢意平是空气?”二代不耐烦打断。 众人自然连声说不是。 谢意平却不满意,“得了吧,我看你们没一个真心的,不就是因为我家独家赞助了节目嘛,当面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背后呢,谁知道你们怎么说我的,圈里想红的,没一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还不如刚那小白脸呢,起码有个态度,瞧着真诚!” “……”这傻X二代,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谁他妈能忍住心里不骂他? 但也就像他说的,他谢意平是资方大少爷,想红就得卧着趴着,伺候好他。 慕云嘉家境富裕,倒没有其他人那样卑微,但他也想结交谢意平。慕家说到底只是个开饭店的而已,全年盈利堪堪过亿,社会能量很小,而谢家做航运发家,掌握了容城大半港口和船只,南方几乎四分之一的出海贸易都要经过他家,这种级别的家庭,如果不是他参加选秀,刚好入了大少爷的眼,平日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慕云嘉知道自己现在当红,但娱乐圈的名利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慕家看他有利用价值,才对他好,以后呢? 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往上爬。 慕云嘉赔罪道:“我们该罚,我喝三杯。” 他取了酒来,一杯下肚,又取第二杯。 谢意平不耐烦,“行了行了,整的好像我难为你似的。” 慕云嘉粲然一笑,“那就说好啦,你不许不高兴了。” 谢意平不吃这套:“你把你那远方亲戚叫出来我看看,我铁定见过他。” 慕云嘉不知道这大少爷对林溪哪来的非要不可的兴致,也并不觉得他们真的见过,但他不敢违逆这位大少爷,这人是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性格。 他犹豫一阵,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慕云嘉一边思考计策,走到屋内。 但几乎是一进门,他就听见了中气十足的骂声: “家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对你,哪点委屈了你?你倒好,一声不吭要搬出去,还付一个月租金,你看我像缺这几万块钱吗!?” 他脚步顿住,抬头看去,屋内一片硝烟气: 桌上摆着一叠现金,用牛皮纸包裹,钞票崭新,林溪与慕梁分据沙发两头,林溪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慕梁却相反,他脸上就像被搅浑的染缸,青红黄白,色彩纷呈。 “我知道你在外头吃了苦,可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我做伯父的,把你接回来,让你住在家里做少爷,还不够吗?你就算有怨气也不应该冲着我们撒!” “不让你改姓,也不是为难你,而是为了大局考虑,更何况人家就算有错,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说句不好听的,人不能忘本!” 林溪蹙眉:“我只是住不惯,没有你说的那层意思。” 慕梁不信,骂:“还在跟我耍心眼,要搬出去不是你说的吗!” 慕云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溪居然提出要搬出去,还付租金? 谁缺他这一个月租金啊! 的确,慕家对林溪说不上好,但是,从穷小子变成富家少爷,被失散的亲人找回,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爽文桥段啊!他不珍惜就算了,还和大伯对着干!? 疯了吧! “大、大伯,这是怎么了?”慕云嘉上前。 慕云嘉的来到转移了慕梁的注意力,他把难看的表情按了回去,沉声说:“怎么进来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林溪虽蠢,但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这想法飞快的在慕云嘉心中滚了一遍,他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上前说:“我看您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就进来看看,没事吧?” 慕梁哼了一声,“你说呢?” “您还是要多关心自己身体,少动肝火,”慕云嘉做出懂事的样子,“林溪是刚来咱们家,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做错事也情有可原,您可别和他生气。” “——林溪,你也快和伯父说,你肯定会好好改过的,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本想拉拉林溪,而林溪却下意识避开。 手尴尬悬空,不知该收还是该再进一步。 但林溪的目光扫过他,不动声色,却让人有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 注视良久后,众目睽睽下,林溪起身,走到墙角,拎起放在那里的最后一只行李包,干脆的转身。 ——他这是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就要走了。 “打搅了,”背对着大家,少年表情淡淡的,“别过。” 慕梁大为光火,将手边东西狠狠扫在地上,“走!走了别回来了!” 夜色被灯光搅和,带着迷幻的浊气,林溪下台阶、走在道上,身影修长,骨肉匀清,俊秀的五官越发清晰。 他上了一辆路边的破皮卡,动作干脆利落。 慕云嘉追出来,心中暗含窃喜。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侧头望去,只见谢意平正别开簇拥着他的一众少年,快步朝林溪追过去。 “哎谢少您——” “意平哥?” 谢意平置若罔闻,林溪的脸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脑中有些画面闪现,但一时难以分辨。 拦在车前,他对车里的少年高声道:“喂,那谁,你等等。你叫什么?” 那破皮卡款式老旧,车头的漆掉了一半,前窗的玻璃也已经斑驳,前窗映着少年平静的侧脸,显出一种文艺老片的质感。 谢意平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脸,淡然而沉静,并不是轻视,也不是谄媚,就只是“看见了”。 他说了两个字,但只有唇形,声音未传到谢意平耳朵里。 随即便踩下了油门,汽车后退一段,绕过谢意平,无情的离去。 谢意平不好再追,连忙抓了旁人问,“他说他叫什么?两个字的。” “说啊!” 对方尴尬,“好像是、是让开。”
并且心里一直惦记着“走开”。 ——他是谢家嫡系最小的孩子,家族企业根基深厚,有如烈火烹油,他不用承担责任,只需安静的花钱,所以他的父母为他起名“意平”,既是期望,也非常写实。 也因此,他很少有被人不理不睬的体验。 他回到家时,仍有点回不过味来。 他母亲谢大小姐的麻将局刚散,太太们一边夸他,一边簇拥着往外走,他将头埋着,谁也不想理。 他母亲看见了,嗔道:“怎么拉着脸,人家和你打招呼呢。” 谢意平只好敷衍的叫了人,加快脚步上楼。 可惜刚走几步,就被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拦住去路。 谢意平扭过脸,等着他妈发令。 谢大小姐端坐沙发上,被背后名家手笔的牡丹百景图一衬,更有人间富贵之意,“意平,白天有什么趣事,怎么不和妈妈说说?” “什么阵仗啊我的妈,您有事说事。” 谢大小姐瞪儿子一眼,不过那眼没有力道,是轻飘飘的,“成天就会在外面胡闹,你舅舅回家这么多天了,你就不会去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我当什么呢,”谢意平摆手,“那我这就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呗。” 说着往上走,却还是被老管家拦着。 “奇了怪了,到底是让去还是不让去?” 谢大小姐递了个眼神给管家。 管家恭敬的取出一只……“笛子?”谢意平满脑袋问号,扭脸望着他妈,“干嘛的?” 谢大小姐双手交叠膝上,笑意盈盈,“你舅舅喜欢听,你们那么久没见,也给你舅舅表演一曲。” “………” 被放养长大,谢意平还没试过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一首”。 乍一体会,那滋味颇“美”。 好在他从小学乐器,什么高难度的曲子都不在话下,即便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曲阳关三叠仍让他吹得广阔辽远,一点儿不跌份。 古朴厚重的书房里,谢意平规矩站在中央,吹毕了一曲,将目光投向书桌后的男人。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时间悄然流逝,唯有寂静。 得意跟着消散,唯余忐忑,谢意平叫:“舅舅?” 桌后的男人抬起眼,眉眼立体,目光深邃,像一片深海,“什么事?”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会为他在谢家的出现而倍感惊讶,甚至掀起轩然大波。可惜,这里只有谢意平一个倒霉孩子,干巴巴的:“我吹完了。” “嗯。” 对方兀自低头,翻过一页纸质文件。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没下文了? 谢意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嚷嚷起来,“舅舅,您不评论两句?我可是自己考上的民乐,半点没靠家里,这首阳关三叠还拿了奖呢。” 谢虞川动作顿了顿。 一旁的管家汗如雨下,知晓这位最是软硬不吃,谢意平在自己家里耍横惯了,怕是要糟糕。 “觉得自己吹的很好?” 男声响起,手上文件也被放下。 谢意平梗着脖子,“不好吗?” 他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犯倔时大睁着眼,嘴角紧绷,有一丝委屈的意思。 谢虞川隔着桌子看他,却并不像管家以为的不悦,而是耐着性子问:“如果没记错,你今年十九岁了?” “……啊?” 在平常人家,哪有舅舅不知道亲外甥的岁数。可在这里,非但不奇怪,还称得上是关心。 谢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常年在热带小岛,没有子女,老二资质尚可,目前主持大局,但他只是收养的孩子,尽管娶了谢家的千金,却也没有继承谢家的道理,再到谢家老三,大约是上天把欠了谢家的儿女运都还了回来,他自小机敏,性情内敛稳重,名字中带个“川”字,是静水流深,正如其人。 整个容城商界都对他赞不绝口,集团上下也认定他会带领谢氏走向新的繁荣,然而,没有人能预料到,在即将入主谢氏的那年,他出走容城,销声匿迹。 谢意平还记得,那天,他躲在曾爷爷书房外,听着里面两人因旧事激烈争吵,拍桌子上摔东西,小小的他抖若筛糠。 他回去告诉妈妈,妈妈震惊许久,随后面露颓然,叫来了公司的老臣。 她随后的行为和反应,就好像知道舅舅会走,也知道老爷子会因此一病不起。 老董事长闭关养身体,新继承人出走,谢氏需要一个人来稳定局势,在谢家大小姐的充分筹备和强力支持下,养子谢云杉登进了董事席。 而自己也开始被许多人尊称“谢少爷”,那种尊敬,并不是他从前仅作为谢家千金与养子赘婿的结晶所能比较的。 这件事情的受益者是自己的父母,是自己,谢意平很清晰的知道这一点。 而现在,舅舅回来了……谢意平忍不住往更深的地方想。 这时,又听见: “我知道有人吹的更好。” 谢意平回过神,品了品这句话,简直要气乐了。 这不废话么,谁不知道他谢虞川爱好古典乐,结交的大师贯彻东西,自己就一大学生,能跟那帮大师比?这寒碜谁呢? 他憋了气:“人外有人么,我当然知道,但我还小呢,再过十年你比比看。” “他和你一样大。” “哈?” 谢虞川略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几乎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间便飘走了,“过阵子吧。” 他合了书,下逐客令:“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和你母亲说,我这里不需要她操心。” 管家怕谢意平再冒犯,忙扯他离开,谢意平是还想掰扯两句的,抬头,正见很窄的一道光,映在谢虞川的侧脸上,就像是投在湖面的月辉,谢意平愣了愣—— 那不是在专注看文件的眼神,更像是在想什么,想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人。 谢意平不再抵抗,被管家带回亲妈面前。 亲妈老调重弹,先问他和舅舅相处如何,再叮嘱他好好和舅舅学习、多与舅舅亲近。 谢意平听了片刻,冷不丁问:“您查出舅舅这些年和谁在哪了吗?” 谢媛一顿,紧张起来,“怎么,他说什么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谢虞川就没有再和她联系过了,谢虞川的本事,想藏起来,她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出的。 这些年,他怎么过的,她这个做姐姐的一概不知。 就连这次回来,也是谢虞川主动出现,站在机场,让人传信来接。 母亲追问,谢意平摇头,他觉得说出来太古怪。 他感觉,谢虞川在惦记什么人。 可那是谢虞川啊…… 住进阁楼,林溪觉得不错。 没人来说闲话、管闲事,比在慕家好。那个家庭足有十几口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他不喜欢。 在这家人来人往的店里,反而更安静。 如果要说什么不习惯,那应该是城市的早晨——林溪习惯早起,在乡下时,早起可以喂鸡喂鸭,去山上摘沾着晨露的野花,放在某个人的床头,但到城中,却没了事情可做。 他自己跟自己呆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拿起抹布扫把将店内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 这把来开门的胖子吓了一跳,直呼干净的像来了贼。 他开起了玩笑说:“我给你起个名,以后你叫林田螺,写实。” 林溪抬头看他,“不准。” 胖子见他这小模样,更乐,“林溪这个名字太女气了,不好,谁给你起的,我看该叫大河啊、大川啊……” 林溪站住,直直的盯着他,眉头不悦的蹙着,“名字是我哥起的,很好。” 这还是冯胖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头一回听他说起家人。 林溪十九岁,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又从所谓亲戚的家中搬走,换任何人经历这些,都免不了伤心难过,然而在他身上,能看到的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冯胖心想,他好像对所有人和物都不怎么在意——只除了这个“哥哥”。 于是话在嘴边,又囫囵咽了回去,他赔了个罪,笑道:“好好,我不开这种玩笑了。” 他又说:“不说那些了,今儿有正事,咱俩把那谱子弄出来。” 除了开乐器店外,冯胖还有做原创音乐的赔钱爱好。 他自编自唱,成曲放在个人网站上,曲风多样,神神叨叨,不得主流喜爱,但有一小波同样邪门的忠粉。 他手头这曲子已卡了三月,再不出活,粉丝恐怕要寄刀片,于是强行拉拽林溪这人肉调音器,帮着他捋顺谱子,陪他录音。 事毕,天已黑了。 二人走出录音室,映入眼帘的是冯胖的毕生领导,绝色美人,但脸黑的像锅底。 冯胖子一整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罪无可恕了已经。 他一看大事不好,连连求饶,最终仍逃不过一顿竹笋炒肉,被老婆拽着耳朵提回了家。 林溪帮他收尾,把成曲上传到网络上。 上传完毕,正要关闭电脑,密集的信息提示音截停了林溪的动作。 【我十八米大刀必须收回来,仙人这三个月果真是在憋大招,这首歌我吹爆。】 【打开界面我这什么怪东西,播放三秒我再偷偷听一点。】 【???这是仙人的歌,这是仙人的歌?这不是一个少年安静的站在湖边,轻轻的哼唱梦里的调。】 【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但只有一点。第三十秒真的有少年音,谁啊,仙人哪里拐来的,太好听了。】 ………… 林溪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挪动鼠标,去点开冯胖账号主页。 七万粉丝,二十万加评论,总播放数过千万。 每个用户名后都跟着不同的省份乃至城市,有的相隔千里,有的就在这座城市。 他们通过网络聚集在一起,好似这里真有一个热闹的广场,可供肆意交谈。 而这个账号音乐人,是广场中心最显眼的一座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