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封鸭腿,熏三文鱼沙拉,低温牛排和白葡萄酒,赵以川点菜时没多犹豫,把菜单还给侍者时附赠了一个满分笑容:“谢谢。”
餐厅的视野确实很好,赵以川单手托腮,欣赏了会儿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略带调侃地对裴哲说:“这么忙?”
裴哲这次连敷衍都免了,当听不见。
低着头,角度缘故,眼角略带下垂的弧度让裴哲显得有点疲倦,加上他皮肤白,不太有血色,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病态。
他不抬头也很好,赵以川想,可以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裴哲的文件读到了上菜,本以为总该消停些,还没吃两口,他又开始接电话。食不言的用餐礼仪在裴哲面前并不管用,他说话很小声,语速也慢可始终没停下,后来大概也发现单手不方便,于是开始用蓝牙耳机。
赵以川叹为观止,分不出对方是刻意不想和他交谈或者真的很忙。
但自己用餐也没好到哪去。
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忽然振动,赵以川眉梢一抬,抿了口白葡萄酒查收刚发来的消息,冒冒失失的,全是十万火急的感叹号。
宁思垚:师父!救救我!今早去拜访王女士和她还有代理律师聊和解的事,但没说几句她就不开心了要我走开!怎么办啊师父,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还有一大串哭脸。
赵以川:“……”
虽然说刚毕业的新手都比较难带,但他看宁思垚的简历时没想到这小姑娘的语言能力也堪称一绝。加上今天这次,总共已经惹急五个当事人了。如果己方处于优势也没什么,偏偏这次拖到上庭就必输无疑所以他们才争取调解。
万幸的是宁思垚对这一点也有自知之明,见苗头不对立刻求助,没有固执己见以免火上浇油造成局势不可挽回。
……已经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了。
“等会儿回去说,先帮我跟王女士约个时间。”赵以川发出这行字。
想想又改了:“算了,我自己约。”
工作让佳肴没了味道,赵以川推测出几个可能性,打算吃完饭先问对方律师什么情况再联系当事人。他不指望宁思垚现在就说得清楚,通知到位后锁屏,顺带心疼了下好不容易腾出的一天空闲又泡了汤。
他焦头烂额,对面,裴哲不知何时结束了电话,面沉如水却语带调侃:“看来你也很忙。”
“律所的新人,小孩刚参加工作……难免的。”赵以川知道他不感兴趣,主动截断话题,“算了,小case。”
裴哲却意外地展露好奇:“什么案子?”
“离婚,但是今天我……就让助理先和对方谈一谈、能不能私下达成协议,想着她们同性之间总不会比我尴尬,谁知道。”赵以川说得轻松,没有为此烦恼,“家长里短的,先不说这个了,裴总,你的事解决了不庆祝下吗?”
裴哲礼貌地谢过他。
“太客气了。”赵以川若有所指,“我也不是全没得到好处。”
言语间颇有更深暗示,裴哲没去细想。不管怎么样悬在心里好几个月的事圆满解决,他现在只剩下暂时解脱的轻松感。
裴哲吃了两口午餐,觉得时机成熟,又说:“还有一件事比较麻烦。”
“嗯?”
表情微妙片刻,裴哲依然语气平淡:“我没告诉父母,所以他们以为我和你是秘密恋爱,而且没有签过婚前协议。”
心里被四个字不痛不痒地挠了下,指尖像摸到冰,蓦地麻了一瞬。
赵以川面不改色:“嗯,然后?”
“财产分配你不用太担心,我来办就好。但是这周内他们会知道领证的事,按照我母亲的性格,多半要提出和你见一面。”裴哲暗示着。
可赵以川没有接招:“所以?”
裴哲无法,只好直接地说:“可以提前跟你约日期吗?见个家长。”
非要他没有任何暧昧和委婉,听见“见家长”三字,赵以川略一颔首,算是应了这个带点儿别扭的请求。他尝了口沙拉里的牛油果,没什么味道,咀嚼好一会儿直到那股缠绵的粘稠感消失,赵以川直视裴哲:“不过我以为你至少会通知父母。”
“什么?”裴哲装傻。
“比我想象中更不当回事,有点吃惊。”赵以川的语气变得玩味,“裴哲,我们在美国念书那会儿你好像还没到这程度。”
美国,记忆里的稀薄时光。
裴哲不常出现在留学生圈子所以赵以川和他接触不多,但他知道那时裴哲和现在判若两人。他始终没忘记最初遇见的圣诞节,裴哲站在玄关摘了围巾时呼出一口白气,在一堆异国他乡的起哄中笑得羞赧。
“不好意思啊今天堵车,雪太大了……”
门半掩着,冬夜,芝加哥的大雪落下时簌簌作响,赵以川隔着人群记住了那个笑容,真挚,明媚,好像能把所有秘密都说给他听。
那是赵以川藏了很多年的20岁的裴哲。
可正如砒霜与蜜糖,他所留恋的裴哲这个当事人却压根不放在心上。
隔着一张餐桌,27岁的裴哲听到关于美国的学生时代,表情和听见昨天哪里出了交通事故如出一辙。
“是吗?”裴哲没有任何触动,“我现在不是学生了。”
紫甘蓝汁液逼得舌尖发苦,赵以川含着它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落地窗边,初冬的阳光温暖得如同春日。
他也说:“是吧。”
一顿午餐吃得全不像刚领了结婚证,后半程更不怎么交流。裴哲私下里不太爱聊闲天,赵以川也想着工作的事三分钟回一次消息,连对视都没几次。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完,裴哲按铃唤来侍者打算刷卡。
“我来吧。”赵以川截断他,顿了顿又解释,“当做衣服的回礼。”
裴哲片刻沉默重新靠回椅子:“好。”
现在回神,裴哲今天自见面起就一直掌握着主动,却从未想过这么做有没有让赵以川感觉不适。他们更多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更非一定要分出孰强孰弱,他的无意识的强势作风会不会无意间伤害了赵以川?
比如不由分说买下那件衬衫还搭配了饰品送给赵以川,自己看来是正常礼貌,但现在也没发现赵以川其实有可能因此感到不舒服。
但道歉迟了,又突兀。
裴哲注视赵以川签单,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
为数不多的对话里赵以川提起了学生时代,裴哲听着,好像是很久远的词。
旁人眼中的绚烂和自由并未给裴哲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他不怀念也不再向往,连同自己在国外生活的好几年也一通拉入黑名单。那时他的旧友不多,但无一例外都说裴哲回国后性格变得厉害,内敛,寡淡,甚至有点冷漠,完全不像以前。
每到这时裴哲总会短暂地回忆曾经,然后发现他忘的比记得的多。
比如不久前楚畅向他介绍赵以川,同一所大学,某某家聚会时见过,后来还一起露营徒步爬山,似乎他为数不多参加的局都总能出现赵以川的身影。
可裴哲想不起来了。
这时,回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赵以川就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送你?不过喝了酒,可能只能陪你打车过去。”
“司机已经到了。”裴哲说完,又问,“送你?”
赵以川笑笑:“和你公司完全两个方向,不是还有事吗?算了。”
裴哲一想也是,就不勉强了。
司机已在商场3楼的vip停车场等候,电梯里,两个人独处的密闭空间中一直冷场莫名的让裴哲为难。
理想状态应该是这样的,事情办完他们就毫无瓜葛,但短暂的畅快后,裴哲居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经开始惹赵以川反感——毕竟假结婚这事对赵以川顶多算不光彩,对他却实打实的有利害冲突。
有把柄在谁手里时的滋味就像蚂蚁乱爬似的不好受,尤其知情人还是全世界的唯一。
还是得和赵以川保持良好关系。
“对了。”裴哲主动地、不够自然地和赵以川聊起成年社会的日常,“我听楚畅说你毕业后一直在东海岸做国际仲裁,到华闻没有继续做吗?”
赵以川:“现在就是普通的民事诉讼。”
从国际仲裁转民商事诉讼跨度说大不大,可既然有海外的经历,华闻又不是小律所,怎么会舍得让他再次从零起步——“沦落”至去打什么家长里短的离婚纠纷,就算赵以川自己愿意,华闻的合伙人们未必肯。
可能另有隐情,裴哲隐约觉得自己又在踩雷边缘,收了谈兴。
“裴哲,你是不是在跟我找话题?”赵以川看他的眼神有些玩味。
被拆穿了,裴哲面色不变,只有眼睫轻轻地垂下。
“其实不用刻意聊天,和你待着的时候我不会觉得尴尬,怎么舒服怎么来吧。”赵以川说,掌心贴了贴裴哲的背往前一推,示意已经抵达。
裴哲欲言又止:“……好的。”
来接裴哲的车是他自己的迈巴赫,司机开了门,裴哲却没有立刻进去。
他转向赵以川,尽量把这句话说得贴近半生不熟的友情而非施舍:“如果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跟我提,没关系的。”
赵以川眼睛笑着,月牙的弧度:“那你到公司告诉我一声。”
他看上去真像个模范男友。
裴哲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念头弄得哭笑不得,简单告别,赵以川在车窗外给裴哲挥手。天气晴转多云,大厦阴影覆盖长长的车道。
坡道顶端,那个身影一直站着没走。
白衬衫从后视镜里渐渐地看不见,几乎是同时的,赵以川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粉红小猪后跟着一排文字,姓名,地址,联系电话,一看就知道是从购物软件的地址簿里复制粘贴来的,和可爱头像半点不沾边。
没有只言片语,裴哲的紧绷感在这刻莫名的完全消失了。
他关掉手机,手指在西装外套口袋里逡巡一圈,抽出了从拿到起就没再看过的硬壳小红本。烫金的字几乎发着光,裴哲翻开,那张红底照片边缘有钢印,凹凸不平,好在没盖在谁的脸上。
注视照片里的赵以川良久,车身突然颠簸,裴哲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在笑。目光流转,望向车窗中的影子,他缓缓地收敛了表情。
所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和赵以川,满打满算,这才是今年的第二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
赵·抓紧机会动手动脚·以川
第4章 四、能把红本发朋友圈吗?
第二天依旧阳光普照,金楠路280号的写字楼15层,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长条,掩饰过分灼热的光污染。
华闻律师事务所。
临近饭点,空气中散发着蠢蠢欲动的摸鱼气氛,赵以川刚结束和团队老大的谈话,走出办公室后随意环顾四周,然后就发现最角落格子间里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俯下身。他站在原地没动,等那人抬起头再走过去,卷起手里的文件敲了下对方的头。
“宁思垚!”
女生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是赵以川后迅速放松。她的手里捏着没吃完的巧克力,嘟囔着:“赵律,吓死我了……”
“这个是证据单,你跟着理一下把顺序整理好。”赵以川把文件放在她桌面,“还有饿了就去吃饭,别硬扛。”
“啊行。”宁思垚答应着,“我不饿……不是,我等您和沈律一起。”
“等他干什么?”赵以川好笑地问。
“沈律说我昨天捅了娄子,他跟您帮我解决了所以我要请你们吃饭嘛。”
宁思垚是指王女士的离婚案,赵以川本身没往心里去,这时说:“小问题,本来就是我的案子什么帮不帮的……不过这事儿你长个教训,自己的当事人尚且不能推心置腹呢,你跑去跟对面的说那些家长里短……”
“我想和她拉近下距离。”宁思垚有点委屈地说。
赵以川不动声色,嘴角却收了刚才的礼貌微笑:“我们是拿钱办事,别总想着跟谁打感情牌。这次知道你好心,请吃饭就免了,以后别再这么做啊。”
“知道了。”宁思垚认真悔过,又问,“要不我请您和沈律喝咖啡——”
“谁要请客啊?”
听见声音,宁思垚忙不迭地站起身:“苏律。”
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挎着包刚好路过他们,听见这些对话,她朝宁思垚一点头:“说过多少次了,叫苏艺姐。”
“苏艺姐。”宁思垚点点头,“您喝咖啡吗?我请。”
“还喝咖啡?”苏艺玩笑道,“不怕待会儿你师父衬衫又报废一件?找隔壁张老师借的那件还给人家了吗。”
昨天上午赵以川大概是没睡醒,端着咖啡撞了墙,刚喝两口的冰美式一滴不剩全都喂了白衬衫,外加染了隔壁办公桌的一份文件。
这场面太提神醒脑,传播速度之快,连最不关心八卦的苏艺都开始拿这件事调侃他,宁思垚想起来了,和苏艺交换了个眼神。赵以川预感咖啡即将成为新的梗,在类似场面再出现前恐怕都不会过去。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有完没完啊?”
“谁知道你怎么回事。”苏艺说着,目光在赵以川身上稍一停顿,盯住了他领口的金属装饰,“喔,这么快就买新衣服啦?”
赵以川没正面回答,只是笑。
办公室闲话几句的工夫,咖啡惨案中受害文件的主人走到他们身边,一把勾住赵以川的脖子:“我就说,今天跟孔雀似的到处乱窜,原来在炫耀新衣服——”
“沈跃你也少来这套。”赵以川躲开他。
沈跃不恼,习惯性地推了把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但你心情好我总没说错吧,怎么,最近遇到开心的事情?”
开心的事吗?
确实也算一件,但赵以川不知道能不能广而告之。
又或者只是他单方面的开心。
赵以川最后说:“没什么,最近天气好。”
沈跃笑他不耿直,居然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过到底没继续追问。他随口一句在赵以川心里种了颗种子,一行人去写字楼下的餐厅吃饭,坐下,赵以川捂着温热的大麦茶,蓦地不是滋味起来。
结婚证都收进抽屉里,洗干净的衬衫与新买的领带也送到了家,他想,这是新的人生阶段,无论出发点,他跟裴哲和以前不一样了。
难道这不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吗?
摆弄手机,赵以川没怎么犹豫,编辑信息后手指先于理智地发给了对方:“我可以告诉同事我结婚了吗?”
裴哲回得快,更简单,就只有六个点。
赵以川:能吗?
裴哲这次“正在输入中”了好一会儿,思忖再三,答得模棱两可:
“看你。”
“喂,川儿。”沈跃是北方人,口音天生带点亲密,他注意到赵以川捧着手机提醒道,“吃饭啊,菜都快冷了——看什么这么投入?”
“没什么。”赵以川应付着他,“我确实有点饿了。”
但说完又半晌不动,目光在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上转了一圈,他突然重新放下了筷子,挺直背,看着就像有大事即将宣布。
过分严肃的神色很少出现在赵以川脸上,不只察言观色水平一流的沈跃,现在连粗线条的宁思垚都发现气氛沉重。她举着一只白灼虾,和苏艺一起看向了赵以川,小心翼翼地问:“赵律,怎么了……?”
“确实有一件大事。”赵以川说,他头脑发热,却又不是简单的冲动。
眼前的都是他在华闻最亲密的同事,是他回国后建立起良好关系的朋友,他们或许对赵以川的过去不太了解,不过也因为恰好如此,无须对他们隐瞒。
“我……结婚了。”
话音刚落,靠窗的小餐桌霎时一片寂静,三人几乎是同时听明白了赵以川这句话,不存在任何误读,宁思垚手里的虾“啪嗒”一声掉进了盘子。
“结婚?”沈跃最先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苏艺惯会抓重点:“等会儿!你昨天那么着急的四处找白衬衫该不会就是因为要去拍结婚照吧?”
这都能被发现,赵以川对苏艺的逻辑推理叹为观止。
但他承认得也爽快:“是昨天登记的。”
“有照片吗?”宁思垚最关心赵以川的结婚对象长什么样,“赵律,给我看看!”
赵以川摇摇手指:“不行。”
“不是‘没有’,是‘不行’,这什么占有欲啊?”沈跃不知真假地遗憾,“哎,这下好了,你选择英年早婚,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要伤心了。”
“应该也有男人吧?”宁思垚表情无辜,语出惊人,“别的不说,前两个月去区法院开庭,隔壁行政庭的法官助理看着就对赵律有意思,还跟我打听赵律喜欢吃什么类型的菜来着,不过我没告诉他。”
苏艺:“……”
完全不知道这茬的赵以川:“……”
于是话题被宁思垚成功带偏,大家纷纷研究起了是哪个法官助理,长相如何是否年轻,完全忘了最开始在讨论赵以川和他神秘的结婚对象。
一顿饭吃得信息量爆炸,结束后赵以川马不停蹄地回了办公室。
下午要出庭,晚饭时约了会见另一个当事人,他拿上资料就可以差不多出发,并没有午休时间。赵以川找着需要的几份文件,随手拉开抽屉,堆得满满当当的最上层忽地有一个文件夹受到冲击,摔到地面。
赵以川拿起它正要放回原处,目光与侧边的备注接触,接着就被吸引。
编号001,裴哲。
深灰色文件夹和他今早收到的一条领带颜色类似,赵以川呼吸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坐回办公椅上,打开第一页,用标准格式打印的白纸黑字透出不可忽视的郑重。
而内容却十分荒诞。
裴哲借给他200万现金,他则成为裴哲名义上的“丈夫”。三年期满后和平分手,当中没有任何损害裴哲利益的事发生,那押金就不用还了。
任谁来看,赵以川付出的只有婚姻,而这绝对是一场几乎稳赚不赔的买卖。
最后一页的位置,“裴哲”两个字签得笔画锋利。
赵以川还记得他签字时的神色。
深夜酒吧中卡座灯光迷幻,威士忌瓶空掉1/3。赵以川身体微微倾向前方,他的手指按在刚打印出的纸张最上排,提示认真阅读条款的裴哲。
“这条是我擅自拟的,算‘附加条款’吧。”他说。
裴哲皱眉的弧度不太明显:“……‘若甲方爱上乙方,本协议自动作废’?”
“嗯,需要考虑到很多看起来离谱的可能性,这也是一条。”赵以川说,光线昏暗片刻,他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夜色中潜伏的捕手,“当然了,你要是觉得这个条款欠妥,现在马上删掉就行。”
“但这条应该不具有法律效力才对。”
“啊,差不多。”赵以川往后退了点,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我就是想加一句,看着有点儿意思?”
“那你想加就加吧。”裴哲这么说着,拿起笔,利落地把名字签在甲方位置。签完又有点犹豫,他问,“你真的不觉得不值吗?”
“做人不能太贪心嘛,这些就够了。”赵以川说,笑容诚恳又真挚。
裴哲不予置评,但仔细地收起其中一份合同。他对赵以川的条件毫不在意,正如同赵以川从未好奇过裴哲为什么急着结婚。
再次将装着合同的文件夹放进抽屉深处,赵以川直起身。
他确认过时间,点开微信把下午的工作发给宁思垚,退出界面时有意无意的,他瞟了一眼和裴哲聊到半截就突兀中断的对话框。
“看你。”裴哲说。
“我想把结婚证发朋友圈里。”
裴哲:“……”
赵以川:“哈哈,骗你的。”
到这里裴哲就又不乐意理他了。
但没关系,结婚或者随时中断的对话都一样,现在的赵以川只需要一个接近裴哲的理由。
第5章 五、清醒幻想
11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气温骤降,赵以川快10点才回到住处。他站在玄关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裴哲下午时打过电话。
当时正开庭,没接。
后来裴哲发了个消息说送了点东西去他家,因为人不在就先放在了物业。
所谓的“东西”是一件崭新的羊剪绒大衣,温暖的驼色,不带一点攻击性。裴哲没有用“礼物”称呼,赵以川把大衣收进衣柜,认真端详片刻,心道总有其他原因,毕竟裴哲大概率不知道他的生日。
想着这个点不算太晚,赵以川干脆给裴哲打了个电话。
待机没有超过五声就被接起,可传来的却是一个清亮女声:“赵先生您好,裴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是裴总的助理,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现在还在工作?
什么科技公司比律所都狠,赵以川叹为观止。
他半晌没吭声,女声很耐心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哦……麻烦您……”赵以川平时八面玲珑,今天突然卡壳,“麻烦跟裴哲说一声,有空了回我个电话,微信也行,我找他有点私事。”
助理回答得爽快:“好的,赵先生。”
赵以川决定暂时不管裴哲,他洗了澡,给家里那只金丝熊换了水、加了粮,陪着玩了好一会儿。大约十一点多,就在赵以川预备彻底抛开这事先休息——他第二天还要去所里加班——的时候,手机响了。
“怎么了?”裴哲声音听着疲惫,有点哑。
单刀直入反而让赵以川不习惯,他“嗯”了声,没找到开场白,于是听裴哲继续说:“衣服试过了吗?”
“没。”赵以川说,“我生日还没到。”
裴哲闻言笑了:“知道没到,也不是生日礼物……”
说话时伴着风声,尾音轻飘飘的,像他更年轻些的那一年。赵以川闭上眼,想象他靠着半开车窗小声和自己聊天,初冬夜空中只剩下街灯的颜色。
“……明天你有安排吗?”裴哲问得很直接,“之前提过的那件事,我父母邀请你去家里吃个便饭。”
原来为了这个,送衣服也有了解释:避免赵以川潜在的不体面。
身体没来由地被失重感占据。
赵以川看向天花板:“嗯,好啊。”
电话中陷入沉默,可裴哲出人意料地没有立刻挂断。他其实跟裴哲也没什么别的好说,那些风声听得久了,赵以川反而莫名其妙多了点交谈欲望。
“你工作到现在?”他问裴哲,翻了个身侧躺。
裴哲意外地“嗯”了一声。
“去做什么了?”赵以川继续问,他感觉裴哲好像心情不错。
果然,裴哲如他所想地答:“约了环境厅的人吃饭,我们有几个项目要跟他们合作。”他真喝了酒,比平时话多,“明天十点钟,我过去你家接你?……只用陪他们吃个午饭,不会耽误你下午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