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
正在李玄度纠结万分时,隔壁曹木匠家的儿子曹阿九攀上墙头,小声喊道:“李先生,阿珩哥,我爹喊你们来我家避一避,我家有暗窖。”
李玄度看了赵珩一眼。赵珩握着西戎刀,眼神犹豫。
赵琮见赵珩半天不应声,不由奇怪:“大哥?我们可以去阿九家么?”
赵珩回神过来,咬着牙道:“好。”
赵琮立马去挪梯子。
李玄度走到赵珩身边去夺他手里的刀,赵珩眼神一厉,恶狠狠的瞪着他。
“血液的味道会刺激你体内的阴邪之气,阿珩,把刀给我。”李玄度态度强硬。
赵珩惨白的脸抽搐着,眼神闪过剧烈的挣扎,脑子里也乱成了一团。好像有无数道鬼叫声同时在他脑中响起,他看到了被砍断脑袋的赵平都,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孟氏,看到了芳唯、阿琰、还有缺了半个脑袋的丁大叔……
死死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暗紫的阴气再一次开始在他体内流窜。李玄度趁机封住他穴位。赵珩手一松,西戎刀应声落地。
赵琮已经搭好了梯子,扭头喊道:“先生,大哥,快来!”
李玄度扶着浑身疲软的赵珩走到墙根,脚步颇有些踉跄,他对赵琮说:“跟先生一起,先把你大哥送过去。”
曹阿九跟赵琮差不多大,身上也没多少力气,他瞅着干着急,就把他爹曹木匠给喊过来了。李玄度在下边往上托,曹木匠直接将人接了过去。紧跟着是赵琮。
李玄度想到什么,快速返回赵珩屋里,把藏在柜子里的两片金叶子还有银针,并一些黄纸朱砂胡乱的收起来带走。翻过曹家院子的时候,还不忘让曹木匠把自家院子的木梯收回来,以免被西戎兵发现。
曹木匠还不到三十,是个憨厚老实的青年。他家也是军户,不过投军的是他大哥。曹木匠是小儿子,留下给爹娘养老送终。老两口前两年就撒手人寰了,如今曹家只有曹木匠一家三口。
曹木匠虽平日不大爱言语,但他手艺没得说。李玄度见过一些他给曹阿九做的小玩意儿,木质打磨的圆润光滑,设计也极为精巧。所以在见到曹家厢房里掩在机关后的暗窖时,他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曹木匠的婆娘吕氏拿了些干粮和水放在暗窖里,道:“事情紧急,家里现成的干粮不多,咱们省着吃,当可以藏个三五天的。”
吕氏和曹木匠不同,她是个爽利婆娘,有什么便说什么。平时和孟氏关系处的不错,经常搭伴去街市买东西。
只不过今儿早上吕氏颇感身上不适,便没有一起去。曹木匠大清早去客人家量尺,回来的时候曹阿九被吕氏打发出去喊大夫。有幸曹阿九机灵,见着城门口有西戎兵忙撒丫子就往回跑,这才躲过一劫。
“曹嫂子能收留我们已是莫大恩情了。”李玄度如是说道。
“天杀的西戎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非要整天喊打喊杀,也不怕遭天谴。”许是想到赵家状况,吕氏红着眼睛啐骂两句,也不敢当着孩子面抹眼泪。
曹木匠从外头进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合上暗窖机关,急急说道:“又来了一波西戎兵,听着人数挺多,不像先前那样只有三五个零散士兵。”
李玄度就道:“我猜西戎大部兵力已经集结入城了,他们应当在挨家挨户搜刮粮食金银。”
暗窖中众人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了动静。
听着外头传来清晰的翻找东西的声音,吕氏恨的牙痒痒。不多时,翻东西的动静小了,许是西戎兵走了。不过隐隐约约还能听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暗窖里的人也不敢出声,只竖着耳朵纠着眉头细细听着。
赵琮探着小脑袋四处嗅了嗅,蓦地瞪圆了眼睛,急急扯着李玄度的衣摆小声道:“先生,火烧味儿。”
躺在土炕上的赵珩半撑着身子起来,虚弱说道:“西戎人点火了,他们怕不是要放火烧城。”
暗窖的确是藏身的好去处,但条件有限,这里通风并不是很好。外面的烟越来越大,若不出去,必定会被熏死在暗窖中。
吕氏气的磨牙:“出去也是送死,困在这里也是一死,倒不如出去和西戎兵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娘还赚了!”
赵琮和曹阿九已经开始咳嗽了,又怕咳嗽声会引来西戎兵,捂着嘴巴压抑着,憋得小脸通红。
李玄度暗叹一声,事已至此,别无出路。
他冲曹木匠点了头:“有劳曹大哥打开机关吧。”
木匠家里多的是木头,一点火星子很快就成燎原之势,烧的比别处都旺。从暗窖出来时,这一片民房都被烧了,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曹木匠背着赵珩,李玄度牵着赵琮,吕氏则护着曹阿九,几个人在大火中穿行,赤红的火舌灼烧着皮肤,呼吸难以为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玄度似乎听到一片混乱之中传来阵阵马蹄声,有人在高声喊叫:“救火!快救火!”
直到身体被不知道谁的手大力拖行出去,一大口新鲜空气灌入口鼻,他方才活过来。他们竟然获救了。
马上那人是个中年将军,西戎人模样。他两条浓眉狠狠揪在一起,问手下:“只有这几个活口么?”
手下人道:“回苏泰将军,其他人都被砍杀了,只有这几个活口,不知他们是怎么躲过去的。”
苏泰收了收缰绳,安抚脚下因灼热而不安分的战马,恼恨道:“赛山这个愚蠢的家伙,只知道烧杀抢掠。我们好不容易夺下武威城,当以此为根据,徐图西北。他倒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李玄度费力的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将军,眸光一闪。若这将军有实权,也许他们尚有转机。
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那西戎兵大喊:“苏泰将军不好了!赛山将军把武威城的百姓纠结起来,要全部斩杀!”
李玄度陡然一惊。
苏泰大骂一句,狠狠抽了一鞭子,战马长嘶一声,飞快的跑了。
李玄度看着苏泰离开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赵琮小声问李玄度:“先生,我们都会被杀死么?”
李玄度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道:“也许不会。”
他扭头看了眼靠在墙角的赵珩,问道:“阿珩,你身体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火光下赵珩的脸惨白无比,他睁着乌黑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曹家三口也是一身狼狈,好在人都活着。李玄度微叹口气,眉头始终皱着。
天边露出两分鱼肚白,熬过了最黑暗的黎明前,天就快亮了。
大火烧了大半夜,虽然西戎人在救火,终究杯水车薪。民房还是烧毁大半,放眼望去废墟一片。
远处传来马蹄声,李玄度一行人被这些西戎兵押着往城门口去。那里聚集了城中一些尚还活着的百姓,还有摞成堆的尸体。
赛山和苏泰还在争执。
“……西戎本部去岁年景不好,族人饿死者不在少数,我们本就缺粮!若留下这些活口,得多少粮食供养!”赛山咆哮道。
苏泰回道:“若夺一城便屠一城,只会激起民怨,大周若拼死抵抗,我们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赛山讥讽一笑:“软弱的大周子民哪来的勇气和西戎王师对抗,你倒真看得起他们。”
二人久久争执不下,但一路杀过来,早已精疲力竭,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二人于是各退一步,决定将武威城的百姓驱赶至大月山,任其自生自灭。
这天没出太阳,大团的乌云低低的垂在苍穹上。活下来的上千百姓携老扶幼,被迫离开了家园。
赵珩趴在曹木匠背上,扭头看了眼武威城破败的城楼……
第14章
大月山地处大周和西戎交界,这里山势险峻,山中多毒草猛兽,罕见人迹。便是武艺精湛的猎户们也不敢来大月山,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放逐大月山无异于送死。
这一路上哭嚎声不断,每个人都对前途充满了担忧。
一整夜未进食,又惨遭变故,众人早已身心俱疲。赵琮偷偷抹了把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咧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先生,我,我饿……”
李玄度费力的将赵琮背起来,身子晃了几晃方才堪堪稳住,他轻声安抚:“阿琮乖,到了山上就有吃食了。”
赵琮咽了咽口水,抽噎一声:“还有多久能到山上呢?”
李玄度忧心忡忡,只安抚道:“就快了,阿珩要是累了,就睡一觉。”
西北本就是贫瘠之地,离开武威城范围,沿途都是荒原。
一队西戎士兵押着他们,到傍晚的时候,那些西戎兵担来几筐窝窝头,喂牲口一样往人群里随便一丢。饿狠了的武威百姓像争抢食物的野兽,你推我搡。几乎要打起来。西戎士兵就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大笑几声。
李玄度闭了闭眼,只觉胸中血液翻涌。他一生清风朗月,一身傲骨。即便被幽禁摄魂狱、被关进囚笼发卖,也从未折了风骨。但若不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珩和阿琮饿死。
他把赵琮推到赵珩怀里,第一次像个牲口一样去和别人抢食。他体弱,争抢不过别人,在混乱中被人来回推搡着,那双握笔的手被踩踏在脚下,碾破了皮。回来的时候满身狼狈,拿着窝窝头的手还在发着抖。
他分了一个窝窝头给赵琮,道:“要省着点吃,慢慢吃,别噎着。”
赵琮不是没有看到先生是怎么抢来的窝窝头,他眼泪喷涌出来,摇着头大哭:“阿琮不饿,阿琮再也不会饿了。”
李玄度摸着他小脑袋,笑道:“傻孩子,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快吃吧,总会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李玄度忽然有些害怕看到赵珩的眼睛。他垂着头将手里的窝窝头递过去,好半天赵珩都没有反应。
李玄度暗暗叹了好几口气,方才抬起头去看赵珩,正直直的撞进赵珩那潭如黑水般看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表面很平静,但李玄度知道平静之下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硬着头皮道:“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我说过,有我活一天,就有你活一天。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赵珩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窝窝头掰成两半,将另一半给了李玄度:“晚上给我行针吧。我身上有些力气了,不能总叫曹小叔背着。”
曹木匠也抢到了窝窝头,他身子骨比李玄度强多了,抢的窝头也多。见李玄度和赵珩两个大人分食一个,忙递了两个窝头过去。
李玄度没有接。
“接下来我们还有好几天的路程,曹大哥吃不完的干粮就悄悄藏起来,您也拖家带口,我们不好总是占您的便宜。”
曹木匠这人实在,不容李玄度分说,强硬的将窝头塞他手里,扭头就走。
李玄度暗叹口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天黑不好赶路,这些人只能就地休息。李玄度趁着这会儿替赵珩走了一回针。
昨日变故陡生,他到现在才有机会摸到赵珩的脉象。出乎意料的的,他的脉象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那些原本在体内乱窜的阴邪之气全都涌向丹田。
之前的针法俨然已经没什么用了,李玄度保守的用针替赵珩疏通经脉。走完针后,赵珩的脸色看起来也比白天好一些了。
李玄度收了针,心里还在琢磨着赵珩的身体。丹田乃气海,藏命之所在,气聚丹田……
“李先生!”突然曹木匠一脸慌张的跑过来,急急说道:“李,李先生,我娘子,我娘子突然不好了……”
不等曹木匠说完,李玄度当即起身。刚才替赵珩行针耗费些精力,加上他陡然起身,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曹木匠当下扶住李玄度,目露担忧:“李先生您没事儿吧。”
李玄度摆摆手,淡笑道:“无妨,适才起的猛了些,看曹嫂子要紧。”
赵珩起身从曹木匠手里接过李玄度,小声道:“别硬撑,你断了药,身上必定难受。”
“没什么,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待会儿休息休息就好了。”李玄度拍了拍赵珩的手:“我不会死。”
吕氏捂着小腹佝偻着身子,痛的嘴唇发白。曹阿九跪在他娘跟前,不停的抹眼泪。
“娘早上就说身子不舒服,可是阿九没有找来大夫……”
李玄度半跪在吕氏身边,轻声道:“曹嫂子,劳您把手给我,我来切脉。”
吕氏痛苦的伸出手,惨笑一声:“孩子没了,在火里的时候就没了……”
李玄度陡然一惊。吕氏脉象的确是滑胎之象……
曹木匠一脸崩溃。
早上那会儿吕氏便心有所感,毕竟是生养过一胎的。谁知道遭逢如此变故。
吕氏眼角垂泪:“也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他便是来了也吃苦受罪,倒不如走了得好,托生个安稳世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李玄度沉默了。
好半响他才开口:“曹嫂子刚刚小产,正是体虚时候,眼下又不能安生调理。我给曹嫂子先行针,待到大月山上再做打算吧。曹大哥也照顾着些,你们往那山石后头去避一避,莫被风吹着。”
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吕氏在这种条件下小产,又无药石医治,恐难活命。李玄度只能依靠行针暂保其性命,若上天眷顾,能在山中找到草药,便是吕氏命不该绝。
曹木匠满口答应,安慰吕氏:“娘子放宽心,孩子没了便没了,你可要好好活着呀。”
吕氏虚弱的点点头。
给吕氏施针后,李玄度出了一身的汗,他几乎站不起来了。曹木匠把吕氏背走后,李玄度直直的倒下去,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被颠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被赵珩背着,艰难行路。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他比赵珩高一个头,即便身上没二两肉,但赵珩背他也颇费气力。
“你醒了?”赵珩声音暗哑:“我背得动,你安生休息吧。”
李玄度偏头看了眼赵琮,他紧紧攥着赵珩的衣角,踉跄着跟着大哥。小脸绷着一声不吭。
下午太阳毒,李玄度说什么都不让赵珩背了。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勉强能跟得上队伍。
傍晚时候,西戎兵照例用前一天的方法往人群里丢干粮。赵珩先一步跑过去,抢夺了几个窝窝头,闷不吭声的递给李玄度和赵琮,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吃。
如此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大月山山脚下,西戎兵将人送到便掉头走了,还留下几把西戎刀。他们并不担心这些人会逃走。
因为西戎人已经打到了武威城,从武威城往北都是西戎兵的岗哨,他们无处可去。除了上山,别无出路。
“大月山上有狼群,我们进了山就是喂狼!我,我不想进山……”
“山上虽有狼群,但也能找到吃的,若不上山,过不了两天我们就饿死渴死了!”
百姓们争论不休,赵珩听着有些心烦。他扭头问李玄度:“还能走么?”
李玄度点了头:“一会儿劳你折个树枝儿给我,有东西撑着我能走的快些。”
李玄度又问曹木匠:“你们呢,要一起上山么?”
曹木匠询问吕氏的意见,吕氏抿了抿唇,道:“上山还有活路,不上山擎等着饿死。若被狼生吞了,我认栽!”
曹木匠点头:“我们上山!”
赵珩捡了把西戎刀,毫不犹豫的上了山。有人见他们动了,也有跟着他们一起的。到半山腰的时候李玄度往山下看了眼,大部分人都跟着上山了。人都从众,尤其是生死关头。到最后坚持不上山的人不敢留在山下,也只能跟着上去了。
大月山久无人迹,到处都是繁茂的植被,几乎辨不清方向。赵珩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用刀砍树枝,没走多远便出了一身薄汗。后头有几个年轻小伙见赵珩走的吃力,忙赶上前去帮忙。
“你是赵将军家的儿子吧,我知道你,听说你身体不大好,没想到能坚持到现在,我很佩服你。”冯起说道。
赵珩面无表情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不敢死。”
张齐狠狠的踩断藤曼,红着眼睛啐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西戎人,老子早晚要杀回武威城!”
众人默然。
前面不远处有个空地,李玄度建议大家在这里休息。
“天黑山路难行,这会儿将至傍晚,我们若继续走不知道还能否遇到这样的地势。左右我们也不急着赶路,不如就在此歇一晚吧。”
众人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无家可归,这大月山就是日后生存的地方,在哪儿不是歇呢。问题是晚上吃什么。这几天就靠那几个窝窝头度日,有很多人熬不过去,死在半路上了。
李玄度拄着棍子四处看了看,又拿棍子在地上戳了戳,倏地眼前一亮:“是地果。这东西一长就是一片,这附近一定有很多,大家四散开找一找,不要走远。”
这些人都是逃难出来的,没个主事儿的人。便各自为营,有的跟着李玄度他们走,有的则往别出去,总之如何在山里生存下去全凭个人。但到底是上千人进山,即便大月山幅员辽阔,弄出的动静也不小。
李玄度这些人吃了地果正准备铺草搭窝棚以备夜里休整,忽听不远处传来声声惨叫,紧跟着是狼群震天的嚎叫声。
“有狼——有狼——”人群中立马起了骚乱。
第15章
苍穹幽暗,月光艰难的透过遮天巨树的缝隙,惨淡淡的洒下来。周身的草木在山风的裹挟下凄凄摇曳,飒然有声。灌木丛中虫鸣阵阵,此起彼伏,颇显焦躁,仿佛在预示着危险的降临。
李玄度极目远眺,群山万壑笼罩在夜雾之中,模糊难辨。野兽的咆哮声伴着人们声声不绝的凄厉哀嚎遥遥传来,回荡在山谷之间,呼啸的山风中飘荡着淡淡血腥味。
倏地,两旁灌木丛乍然摇晃,似有什么东西从中疾驰而过。紧跟着脚下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惹得山间大地一阵轻晃。幽暗的薄雾中点点绿光逐渐清晰起来,恐怖的气息笼罩在众人头顶。
“狼群——是狼群!”百姓们惊恐万分,纷纷后退。
“别动!”李玄度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压迫。
他冷静吩咐:“年轻力壮的小兄弟们将老弱妇孺围起来,大家围成一个圈,不要慌,不要乱,更不要想着跑。在山中除非你长了翅膀,否则谁也跑不过狼群。”
惨叫声还在持续,令人毛骨悚然。在巨大的危险下,有些人本能迟钝,无法思考。赵珩见这些人不动,喊了曹木匠、冯起和张齐一起,自发的站在队伍外围。他们一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狼群怕火,但他们匆忙上山,根本没有时间挖火沟。山间草木繁茂,一旦点火必定火势极大,就算不被狼群生吞活剥,也会被大火烧死。
李玄度遂对众人说:“在外围挖几个小坑,把枯枝树叶塞进去,点火,动作要快。若见火光要熄灭,便继续往坑中添柴。注意不要让火势蔓延出去。”
他话音一落,赵珩立马动手,丝毫没有犹豫。
火点起来的时候,狼群也逼近了。
赵琮在人群缝隙中见李玄度没有进圈,急忙喊道:“先生!快回来呀!”
赵珩闻言猛地抬头:“李玄度!快回来!”
李玄度摇摇头:“我们手里的柴火有限,坚持不了多久,只能暂时拖延,要遣退狼群还得另想他法。”
说完,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在赵珩担忧的目光下盘膝而坐,施施然的将叶片搭在唇畔。尖锐的啸声乍然打破山间寂然,像响亮的信号,狼群倏然止步,喷着鼻响,狼爪不停刨地,一脸焦躁的看着李玄度。
清亮的曲调悠悠传来,时而低沉急促,时而高亢明亮,时不时穿插着几声狼的咆哮。多番交涉之下,狼群队伍中一只浑身银毛的高大头狼气势雄浑的走出来,幽暗的双眸高傲的瞥了眼李玄度,而后仰天长啸一声,转身没入狼群。狼群虽有不甘,但最终还是散去了。山野间重归安静。
百姓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刚才是一场梦境,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没有被狼群吞掉。
“哇!”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唏嘘声打破了诡异的安宁:“他好厉害!”
赵琮闻声当即挺着胸脯扬着脑袋骄傲的说:“他是我先生!”
百姓们纷纷回过神来,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还活着,忍不住想要欢呼。李玄度忙制止:“噤声,仔细再招来其他猛兽。”
话音刚落,他猛咳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手里的叶片。
赵珩心一惊,飞跑过去抱住栽倒的李玄度:“你怎么样!你……你不要总是逞强!”他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恼恨。
李玄度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安抚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了,我靠着你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得行针走穴,否则你今夜必定睡不安稳……”
“你行了!”赵珩红着眼睛道:“用不着行针,今夜我不会睡,这里太危险了,我会安排人轮流值守,其他的事你不用管,安心歇着。”
李玄度还要再说,赵珩不容分说的在他脖颈处穴位一捏,李玄度当下便晕死过去,人事不知。
曹木匠担忧道:“李先生不会有事吧。”
其他百姓见状也纷纷上前询问,这人救了大家的命,是他们的大恩人!
赵珩摇摇头:“他耗费太多气力,需要休息。”他喊了赵琮过来,把李玄度交给他,严肃叮嘱道:“好好护着先生,让先生安生休息。”
赵琮用力点头:“放心吧大哥!”
不知怎么,把李玄度交给赵琮的时候,赵珩心里莫名有几分不爽。他似乎不大愿意看到李玄度躺在别人怀里的样子。
他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两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将人推给赵琮,立马起身走了,他怕看见闹心。
“……大月山情况复杂,只怕夜里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危险,我建议青壮们轮流休息,在周围放哨。”赵珩找来冯起和张齐商量道。
两人都被李玄度给镇住了,这会儿赵珩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还找来其他青壮交给赵珩安排,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赵珩在距李玄度不远的位置放哨。这会儿赵琮也睡着了,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抱着李玄度,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似是有些睡不安稳,他总是动来动去。
赵珩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赵琮的脸颊,沾了满手的潮湿冰冷。赵琮在睡梦中喊着爹娘,喊着大姐二哥……
“阿琮,有大哥在呢,不用怕……”
当年赵平都护着自己一路逃亡,如今赵家这唯一的血脉便由他来守护吧!
山风从苍穹深处呼啸而来,吹散了模糊一团的薄雾,吹散了抱成一团的粗枝树叶,吹散了黑暗中闪烁着的无数幽光,却吹不散人心中的阴霾,吹不灭巷子里那场大火,更吹不干脸上奔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