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赵珩背对着他,又半眯着眼凑了过去,直往赵珩后背上贴,眼看着就要把赵珩整个人拱到墙上去了。
赵珩:……
赵珩气的反手推开李玄度:“你干嘛呀!我要给你挤死了!”刚睡醒的少年,嗓音还带着沙哑。
李玄度被他吼了一句,人也清醒了几分,不由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身上比较暖和。”
赵珩更气了,合着是把他当火炉了!
他耷拉着脸坐起来,拍了拍李玄度:“赶紧起来吧,时候也不早了。”
李玄度捏着眉心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还没睡够啊!
“对了,昨晚睡的怎么样?”李玄度问赵珩。
赵珩早上起来光顾着生气了,李玄度一问,他方才后知后觉,昨夜是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恶鬼缠身,没有刀山血肉,平静的如一潭静水。就连被压醒都显得那么生动可贵。
他拎着鞋呆呆的看着李玄度,好半响方才开口:“很好,多谢。”
李玄度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不太情愿的从被窝里爬起来,道:“是好事儿。人啊,睡的好了,精神头自然就足了。精神头好了,心境就会好。心境好了,就不会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少年人肝火旺,还是要平心静气一些,少生气。生气多了就容易生病。”
赵珩: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他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就见赵平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拳头一下一下打在手掌上,颇为焦虑。
“爹!”赵珩喊了一声,赵平都差点儿没跪下。
天知道这些年每次赵珩喊他爹,他夜里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朝着国都的方向叩拜赎罪,虽事出有因,但他生受不起啊!
孟氏在厨房做饭,赵琰见他大哥出来,麻溜儿的去厨房打水。院子里这会儿没人,赵平都赶紧走过去就要行礼,被赵珩拦下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的,若你太拘谨,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吧。”
赵平都纠结了一下,终是应下了。
“阿珩昨晚感觉如何?”
赵珩浅笑道:“还成。李玄度有些手段,昨夜一切都很安稳。”
赵平都细细观他面色,因常年累月睡眠不足,赵珩脸上总带着些阴郁之气。即便他刻意表现的温和,眼角眉梢总是挂着笑意,脸色依旧不甚好看。这会儿瞧着虽没太大改善,但至少人看起来有精气神儿了。
“虽是如此,但巫族人狡诈,阿珩还要谨慎处之。倘若日后他无二心,且此人当用,阿珩留其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赵珩点头道:“我知道的,你告诉我的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讲。”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别人讲,那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事。他心里可一点儿不相信自己是什么金疙瘩皇太孙,他也不在意。
“对了爹……”
赵平都心肝又是一抽,忙道:“怎么了?”
赵珩指着院子西北角说:“李玄度埋了卜骨在那里,今天要烧了洒到城东那条小河沟里,有劳爹跑一趟了。”
赵平都忙应下,又问道:“听说李玄度还给你开了方子,我这次拿了军饷回来,药钱上用不着省,吃食上也别苛待自己。”
“嗯……”
吃过早饭,李玄度把卜骨烧了,用一块红布包着递给了赵平都。骨灰还是热乎的。
李玄度说:“连着红布一起丢河里就成,没什么讲究。”
说完又喊来赵琰:“从今儿起要给大公子补身子,泡的药浴和口服的汤药还得改一改方子,我说,你记着,去问价。”
赵琰一回生二回熟,李玄度一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了。
赵珩想到什么似的,又折回屋里,去柜子里翻腾了半天,终于在犄角旮旯翻到了一本破旧的书。所幸西北气候干燥,书没有受潮阴湿,保存的还算完好。
他拎着书走到李玄度身边,脸颊微红道:“你瞧瞧,这书能教么?你昨晚说教我医术,但我不识字。”
后面那句话他说的很轻,一种羞耻感莫名充斥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李玄度拿过书看了眼:“哦,这是启蒙书,倒正合适。”
他瞥了眼赵珩:“真要学啊?学习贵在坚持,学无止境。”
赵珩捏着手郑重的点了头:“学!”
“那成。”李玄度收了书,道:“学习得有章法,我拟个章程,咱们每日按时读书。”
赵珩听完又钻回屋去,拿了一角银子出来搁在石桌上,道:“要买笔墨纸砚吧,听说很贵,这点钱不晓得能买多少,等下让阿琰去问问看。”
正说着,赵琰从外头跑回来了,生怕自己忘了似的,倒豆子一般给李玄度报账,报完还一脸肉疼的说:“今儿这药也忒贵了!”
李玄度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一分钱一分货,虽贵,效果也好。”
赵平都那莽汉下手忒没轻重,他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逮住这机会可不得好好养一养,反正赵平都拿了军饷回来了。
赵家兄弟俩不知道李玄度的如意算盘,倒是赵珩隐约知道李玄度会从配好的药材里捡一些单独留着用来泡澡。这人身子骨不大结实,想来也是趁机给自己调养呢。
赵珩也没拆穿他,而是道:“你尽心为我治病,我也不好亏待了你。你既是大夫,不如也开个方子给自己调理调理吧。万一你死了,我找谁治病去。”
赵琰一听当即炸毛了:“大哥!”他眼神瞥着桌上一角银子,以为这是给李玄度买药的钱,身子一扭,老大不乐意的说:“凭什么呀!”
赵珩道:“他不仅给我治病,还会教我读书。阿琰也要跟着学的,不识字会被人骗。”
赵琰大张着嘴巴,他还没来得及心疼银子呢,就被安排去读书了?他连连摆手后退:“我,我还是算了吧!读书有什么用,我又不指望考状元。”
赵珩眼疾手快的抓住他衣领:“大哥说的话你不听了?”
赵琰委屈的撇撇嘴:“我,我不爱读书。”
赵珩抬手刮了刮他小鼻子,笑道:“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买笔墨的钱,有多少次你都去老先生的小学堂蹲墙角!你大哥是病了,又不是瞎了。”
赵琰咕哝一声,想反驳,但触碰到大哥一脸了然的神情便怂了。
“你不是一直觉着大哥买了李玄度回来亏本了么,但他读书识字会医术,我们学他的本事,这岂不是赚了。想想老先生的束脩……”
这么一换算,赵琰立马抖擞起来了!他狠狠点头:“大哥说的对!不光我学,阿琮也得学,大姐也得学,咱们全家都学,不亏!”
李玄度:……他只是病了,又不是聋了。这哥俩当着他的面儿算计他,是不是有些太不知礼了。
他抖了抖身上穿着的短打,想先摆摆架子的,猛然记起自己似乎是赵珩买回来的奴隶……
李玄度替自己可怜了一把,开口道:“咱们前头倒用不上买笔墨,你们还不识字儿呢,先认字,再书写。再不济就搁院子里拾掇一块沙盘,先用沙子写字,不影响什么。”
这话却是说到赵琰心坎坎上了,他平生最恨那些败家子儿了。
“大哥,三两银子说的有理,我们听他的吧。”
赵珩笑道:“行。不过你也别三两银子三两银子的叫了,听着怪市侩俗气的。他年纪也不小了,现今教我们读书,那便是先生了。我们跟他学学问,得有崇敬之心。当初我在老先生那里读书,老先生就骂我不知尊师重道呢。”
赵琰表示非常理解他大哥,狠狠点头:“老先生也是这么骂我的。”
李玄度:……突然觉得教书之路任重而道远。
赵平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出去了一会儿,家里的风气一下子就变了。搁院门口听见院里有读书声,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跨步进了院儿刚想问什么,被孟氏眼疾手快的拉到一边儿去,低声道:“别吵,玄度教孩子们念书呢。”
“念,念书?!”赵平都干张着嘴巴一脸惊讶。
“阿珩突然想起来要读书,这是好事儿呀,咱阿珩身子骨见好了。”
赵平都跟着使劲儿点头。
赵琮年纪还小,被赵琰从隔壁小伙伴那里拎回来读书的时候他一脸懵逼。他才这么丁点儿啊,二哥怎么忍心不让他玩儿的。他心思没怎么放在读书上,暗戳戳的摸鱼。听着门口有一点动静,立马扭头去瞧。眼泪汪汪的望着他爹,他是真不爱读书啊!
赵平都没有接收到宝贝老幺眼里的委屈,而是专注的盯着赵珩看。他脸庞因瘦削而显得棱角分明,和年轻时的太子殿下很像。微垂的眼眸如一副泼墨画,眼角眉梢的神韵像极了太子妃。
他顿时就想到了太子和太子妃在书房里读书的场景,轩窗半敞,香炉氤氲着满室墨香,太子专注练字,太子妃依偎在太子身旁,轻轻的打着扇子……
只可惜这样的光景再也不会有了。
“读书好,读书好啊……”
早些年赵平都是有意培养赵珩读书的,只不过赵珩精力不济,赵平都为他身体着想,便也没有强迫。如今这样刚刚好。堂堂大周尊贵的皇太孙,怎么能是个文盲呢!
赵琮一听这话,弱小的心脏登时凉了半截。
赵平都见他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明显没有认真在听,当即虎着脸,道:“阿琮,专心。”
赵琮:……
李玄度抽空瞥了眼赵平都,不大乐意搭理他,复又敛眉垂目,继续教兄妹几个认字。
赵珩身子没大好,李玄度也不愿让他劳累,所以每日安排的课程很稀松。也有意的在教他打拳,可以强健身体。他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
赵珩是个省心的病人,李玄度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了就问两句。李玄度爱说不说,他不勉强。
在李玄度看来,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这人脾气有些阴晴不定。当然晴是给赵家人的,阴是留给自己的!特别是早上起床的时候,脾气尤其大。当然,这或许和他多年受阴邪之气折磨有关,即便一时遏制住了,难免会有反噬的时候。只要控制得好,暂时也无大碍。
李玄度又一次在美好的早晨被赵珩粗暴的叫醒了。赵珩简直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往我身上拱,还要不要脸!我都给你添被子了,还不够暖么!”
李玄度也不想这样啊,但他控制不住啊!不过自己到底理亏,赵珩发火就随他去吧,反正年轻人火力旺,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这几天日子过的不错,赵平都在家,顿顿都少不了肉吃。再加上汤药的滋补,李玄度觉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在慢慢向好了。
赵平都暗暗观察赵珩的脸色,也发现这两日他脸上瞧着有些血色了,读书的时间也比往日更长。他始终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去一半了。
武威军中军务不算忙,赵平都这趟回来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孟氏和几个孩子都很高兴。孟氏还特意和芳唯上街买了布料,这几日在家给赵平都缝冬衣,走的时候带去,刚好入冬,也冻不着。
只是这冬衣才刚开始做,赵平都就被人叫回军中了。
“……那西戎蛮子忒阴险,竟趁着夜半劫掠下面的村子,百姓死伤不少。大都督这次是动了火儿了,让小的传赵将军回去,只怕是要和西戎打一场了。”
孟氏一听差点儿戳断了针,捧着心脏道:“真是造了孽了。”
韩三保双手抄袖,吸了吸鼻子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和西戎虽偶有小摩擦,但还没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这些年边关一直太平,怎么突然就寻衅滋事了?”
赵平都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西戎部落今年年景不大好,他们得抢粮,否则冬季难熬,只怕这次得拉锯一阵子了。”
韩三保叹气:“眼瞅着就入冬了,这是闹哪样呢……”
赵平都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了,孟氏的冬衣到底没有做完。丈夫要去前线打仗,她面覆愁容,连做的饭都带了一丝愁苦味儿。李玄度吃的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愁闷也就这几天,孟氏紧赶慢赶缝完了冬衣,托人送去武威军中,天气也冷了下来。
往年这时候赵珩总要病上几场,好几次人都差点儿没了。所以一入冬赵家人的心就提了起来。操心的事儿太多,一时竟也顾不上边关打仗的赵平都了。
好在有李玄度把关,赵珩的身子骨倒是一日比一日硬实了。汤药和药浴只是起到基本的辅助滋补作用,真正发挥效果的是李玄度每日一剂的符纸。
赵珩体内几乎遍布阴邪之气,他现在医治的手段是尽力驱除这些邪气,让赵珩可以有喘息之机。不过很可惜,天命气蕴被偷走了便彻底无法恢复了。仅有的那点要散不散的气蕴,是赵珩的生机。保住它,他才有命在。
“如果可以拿到师傅的手札就好了……”李玄度裹着厚重的棉袄坐在窗前叹气,只可惜他现在废人一个,当初在巫族和他关系要好的师弟们都惨遭迫害,死的死,驱逐的驱逐,四散飘零。
也是应景,窗外竟零星飘起雪花来。李玄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滴冰凉悄然落在掌心:“又是一年冬来……”
彼时赵珩正在读书,他在读诗经《民劳》,忍不住念出声来:“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绶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
这又惹得李玄度感叹起来。周王室人才凋零,四方门阀大族虎视眈眈,今西戎部落又磨拳霍霍,大周四面楚歌,遭殃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虽然赵珩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读到此篇,他亦有所感触。身处西北边陲小城,这里消息闭塞,他所知道的都是来往行商带过来的消息。他问李玄度:“听说大周国运不济,你在外面行走过,可以给我讲讲大周的事么?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左右冬日无聊,李玄度拢了拢棉袄,把冻的冰凉的手挪到火炉上烤。他道:“大周立国之初仰仗的是世家门阀,那时结束了天下战乱,国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君主励精图治,门阀也不遗余力辅佐,国力日渐强盛。”
“……所谓饱暖思淫欲,人一旦安定下来,总会搞些搅弄风雨的事儿。皇室和门阀之间的权力博弈一直是大周的弊病,若君主强势,门阀自然不敢妄动。毕竟谁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乱。若君主弱势,门阀们便气焰嚣张,国力自然就日渐衰微。”
“大周往前数几代君王中,武帝最为强势,他在任时几乎将门阀打压的无反击之力。皇室集权,这往后大周太平了好几代。可惜后头几任君主骄奢淫逸,宠信奸佞,大肆分封,将武帝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一股脑的打回原形。地方上的门阀被喂养的壮大起来,野心勃勃。此消彼长,大周皇室的皇权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现如今大周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一路从国都而来,周皇室直接统辖的地方也不过区区十数城池。中原沃野千里,却都是门阀的势力范围。门阀之间也为了抢夺土地人口互相攻伐,周皇室根本无力去管,能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赵珩不知打哪儿生的一股闷气,他把书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君不君,臣不臣,倒不如直接反了来的痛快。战事频发,遭殃受苦的还不都是老百姓!”
李玄度就叹气:“你以为他们不想么?这些做大的门阀哪个愿意屈居人下?谁不想当这天下之主?可即便大周衰微,但名义上这还是大周的天下。谁敢第一个反,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门阀定会高举义旗,打着勤王的名号去讨伐,事成之后再将掠夺的土地和百姓瓜分,肥了他们的钱袋子,周皇室却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的。”
“那大周就要一直在夹缝中生存么?”赵珩道:“总有一日会有人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灭了大周,自立为王的。”
“天欲使其灭亡,谁也拦不住。不过……”李玄度苍白的面颊被炭火烤的微红,像透着火光的灯笼,晶莹剔透。他轻声说道:“若大周再出现一位当年武帝那样文韬武略,杀伐果决的君主,或可继续绵延国祚。”
“若如此,那便是大周命不该绝了。”赵珩道。他抬头看李玄度:“你不是会观天象么?可能推测出大周国运?”
说到这个李玄度也有些茫然了。早前他观天象,主星大周日渐式微,客星异常清亮,喧宾夺主。可近来天象却十分紊乱,似大乱之兆,然突破口在哪里却又模糊非常。
“天下之势正在发生剧变,我参不透。”李玄度如是说。
“参不透么……”赵珩呆呆望着窗外飘散的雪花:“那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坏参半。世事未明,前途茫茫,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暗藏杀机,杀机深处又是否存有转机。”李玄度说完挑眉看着赵珩:“怎么,咱们赵大公子读了书之后也开始忧国忧民了?”
赵珩斜睨了他一眼:“不是你常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教的我都记着,我一向都尊师重道的。”
李玄度翻了个颇有灵性的白眼儿。
赵珩轻笑道:“别学阿琰,翻白眼儿可不好看。”
李玄度:……
转眼冬去春来,一场春雨打破了隆冬的死寂,李玄度来到赵家已经近半年光景了。
西北一带少雨,最近这段日子接连都是晴天。干爽的春风拂面,颇为舒爽安适。赵家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练字。
刚开春的时候,赵珩请了邻居家的木匠打了几张书桌,木材都是山上砍的,不值几个钱。那木匠家的小儿子平时和赵琮玩儿的好,也常来听李玄度讲课,竟也识得不少字儿。这让木匠一家十分感激,说什么都不要手工费。赵珩也只得依了。
边关小城,民风彪悍却也直爽重义。
“……先生,这个字好难写,我的笔画总也写不对……”赵琰举起小手,脸上堆满了笑。
李玄度踱步过去,俯下身握住赵琰的手:“先写这一撇……手腕要沉要稳,下笔才苍劲,还需好好练习,你手上力气不够。”
赵珩扭头看了赵琰一眼,他瘦小的身子被李玄度圈在怀里,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那人长发泼墨一般垂下,微风轻拂,发丝飘然若仙。如山峰般笔挺的鼻梁上透着一缕阳光,柔成一道优美的线条,赏心悦目。
赵珩有些看不下去,他冷哼一声,扭回头继续专注笔下的字,可无论怎么凝神,眼中始终都会掠过李玄度那头乌黑长发……
“先生!”赵珩情不自禁的开口。
李玄度闻声过去:“怎么?有难处?”
赵珩喊完人就后悔了,他眉眼纠结着,一时怔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玄度见他耳郭微微泛红,便想起这人一向死要面子不肯示弱,便主动道:“是有哪里我没有讲明白么?”
赵珩立马捋杆爬:“下笔的力道不同,写出字的风骨也不同。先生只说下笔苍劲,这力道如何把控却也没说清楚。”
李玄度垂着眼盯着赵珩的脑瓜顶,笑道:“是我疏忽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着赵珩的手,道:“下笔的力道更重要的是随心,当你觉得下笔舒服,写起来随心所欲又不吃力的时候,那便对了。”
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珩顿觉一股酥麻之意从头皮一路狂奔至足底,胸口砰砰直跳。
“放松些……”李玄度道:“你之前掌握的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多加练习便好。”
不得不说,赵珩是李玄度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十四岁才算真正开蒙,还是和弟妹们一起。但短短半年时间,他所学的内容便已将其他人远远甩开了。如此天资若不读书当真是浪费了。
李玄度总是忍不住想,若他没有被偷了气蕴,他定是那般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存在,这样的人,千百年来也未必会出现一个。可惜,可惜了……
晚上,李玄度照例把符纸烧成灰,让赵珩就着清水服下。喝完之后,赵珩盘膝坐在炕上算账。
当年赵平都带着他从国都逃离时,身上带了些金叶子。边关小城不似国都那般寸土寸金,生活上开销不算大。只是赵珩一身病骨,常年药不断,这便要许多银钱了。赵平都被征兵之后,不敢表现太高调,但也不甘平庸。所以谨小慎微的爬到了裨将的位置上,多多少少也能拿到些实在好处,家人在武威城也没人敢欺辱。
私底下的钱他都留给了赵珩,明面上的军饷他留一部分给孟氏,余下的也都给了赵珩,所以赵珩手头还算宽裕。不过近来兄妹几个开始练字,这笔墨纸砚的开销便大了。手里的钱肉眼可见的变少,赵珩也开始发愁了。
孟氏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赵平都留给她的钱她极少浪费,多数时候都能存下一些。再加上她做针线填补家用,手头虽不富裕,倒也有些私房。她不清楚赵珩手里有多少钱,但她听赵琰说读书可费钱了,一刀纸死老贵的!
赵珩花钱手大,常给家中弟妹买零嘴吃,孟氏都是知道的。近来她忽然发现赵珩不怎么买这些东西了,便琢磨着他手里的钱或许不太够用了。想了想,她把自己存的钱给了赵珩。
赵珩一脸惊讶。
“母亲……这是母亲的私房,阿珩岂能受用!”
孟氏道:“孩子们都在一处读书,花用的都是你的钱,你自己还要吃药养身体呢。我没什么本事,没有娘家可依靠,这些年存了些碎银,你瞧着经用不经用。”
赵珩立马说:“爹每月都拿军饷回来,这钱大部分都用在我身上,弟妹们却也没沾什么光。都是赵家的孩子,这些年是我拖累弟妹了。”
“你也说了都是赵家的孩子,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呢。这些钱你拿着,我手里还有,足够家里生活了。你爹就快发军饷了,咱家不愁吃喝的。”
赵珩推却几次,孟氏说什么都不肯,赵珩没法子,也只能接了。
就连李玄度都不得不感慨,赵珩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说他幸,他却被人种下那等恶毒的巫术,剥夺了他本来的天命。说他不幸,他又有这样善良温厚的家人互相扶持,实在难能可贵。
开春之后,南方的行商们会带着绸缎、春茶、瓷器等物品来到武威城,所以每年春天都是武威城最热闹的时候。
赵家兄妹几个日日在家读书,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风范。这让李玄度很是满意。所谓君子不以外物转移心志,只有心意坚定,方能成大事。
不过赵家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赵平都的军饷了,孟氏心里有些忐忑,兀自发愁了两日,终是开了口。
“阿珩,明日你去丁大叔的铺子问问,你爹很久没给家里消息了,听说前线还三五不时的打仗,我担心你爹。”
“母亲切莫思虑过重,也许爹近来军务繁忙,一时忘了。稍后我去丁大叔那里问问便是。刚好那些商人们都回来了,街上热闹的紧,弟妹们许久不曾出去玩儿了,我带着弟妹们一起出去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