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谢春山是对于人间是懵懂无知,现在才发现原来谢春山只是在藏拙。
一个在修仙路上惊艳绝才的天才道君,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件简单的事。
谢春山不是不想和萧怀舟冰释前嫌,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两个人将前世摊开来,除了为难萧怀舟之外,并不会起到其他任何作用。
萧怀舟要的是海晏河清,而谢春山要的,只是陪伴在萧怀舟身侧。
至于以什么身份,能陪伴多久,都不重要。
他亦是如此。梁木生想着。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祁还没醒。
他在旁边替故里祁打了水,把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稚嫩,躺在那儿,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帽子上的狼毫湿漉漉的贴在故里祁脸上,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多生一分愧疚。
“抱歉,累你受苦了。”
萧怀舟拽了拽故里祁的被角,把肩膀也盖进去。
上辈子他真的是以为,故里祁和萧长翊属于狗咬狗,最后总有一方被咬死了。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把故里祁也算到自己的计划里,毕竟是东夷踏破了大雍王都,他不该心软。
可他完全没有想过,原来东夷的世子竟然会这么单纯。
还未见故里祁的时候,萧怀舟便想着要利用这人。
可随着后来的深入了解,他却后悔了。
如果说重生以来唯一亏欠的人,那一定是故里祁。
可在这个世界上,比故里祁无辜的,比故里祁可怜的太多太多了。
萧怀舟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怜悯过来。
如果他对故里祁狠不下心,那无辜枉死的大雍百姓又算是什么?同他一起在阵前浴血奋战,最后埋骨江边的将士们又算是什么?
萧怀舟不知。
也不敢问自己的心。
这一世他要萧长翊死,但他不想大动干戈。
每一场战争往往受害的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指谈利用就直接瓦解掉萧长翊的话。
萧怀舟他愿意。
愿意利用任何人。
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月色绕窗偷溜进来,洒满一塌床案。
萧怀舟将桌子上还剩下的半块血菩提收拾了一下,放回故里祁的腰间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谢春山也走了进来。
“他说屋子小,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是让他们三个人挤一挤的意思。
萧怀舟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就是故里祁躺着的那张。
不过那张床很宽敞,躺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有些空余。
但三个人却一定会嫌挤。
故里祁身上的伤还没好,萧怀舟是绝对不可能的放任故里祁一个人睡在这然后自己去找酒楼的,所以今夜定然睡在这。
还好谢春山比较懂事:“我替你们守夜。”
也对,谢春山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可以不吃不睡不喝,撑个数天完全没有问题。
萧怀舟觉得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
他忽然发现,选择放手之后,他和谢春山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让他倍感轻松。
他不需要再去小心翼翼考虑谢春山的想法,也不需要用自己平庸的凡人力量,去操心谢春山作为仙门之主的未来。
只觉得无比轻松。
萧怀舟也不多言,转身上塌准备到里面去睡。
谢春山往前走了两步拦在他面前。
萧怀舟抬头,似有疑惑。
谢春山却缓缓伸出手,指了指他肩头之前符箓所安放处:“每夜要缓解一下寒霜之毒。”
萧怀舟似懂非懂的点头,干脆坐在榻上,背对着谢春山。
谢春山将指尖刺破,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液混在桌案上的砚台中,抬指轻轻研磨。
萧怀舟专注的盯着谢春山的动作,他之前看书的时候有听说过这个方法,以纯阳之血入墨,研磨出来的墨水便叫做玄墨。
用玄墨画符,可祛百邪。
谢春山研磨好玄墨,抬笔一气呵成,在黄纸上画了数十道符。
待第一道符墨干之后,他举着符纸看向萧怀舟。
萧怀舟自己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要褪去衣衫。
因为三清宗符箓印入的地方在肩胛骨下方,上次萧怀舟救治谢春山的时候见过符箓的使用方法,是不能隔着衣衫的。
倒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萧怀舟只犹豫了半晌,就开始解开衣衫带子。
谢春山抬手布了个法阵,从萧怀舟这个角度看过去,往故里祁的位置就是迷迷茫茫一片,看不太清晰。
相信从故里祁那边看过来也一样。
萧怀舟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矫情,便大大咧咧地褪下衣衫,露出光洁如玉的左肩头,和那道狭长刺目的伤疤。
不得不说,三清宗的人还是很聪明的,亦或者是背后有萧长翊指点。
将损人阴德的符箓藏在那道伤疤的里面,这样即使平日里会有些许不适,萧怀舟也只会觉得是那道伤疤的原因。
那道伤疤太深了,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不断的提醒他曾经在长宁宫发生的噩梦。
谢春山的指尖有点冰凉,浅浅贴在伤疤上。
萧怀舟以为他会贴了符咒就收手,却没有想到冰凉的指腹顺着那道伤疤由后背一路触摸到脖颈。
每往上一分,萧怀舟就有些牙齿轻颤。
“这伤怎么来的?”
谢春山见过这道伤。
在前世那一夜少年恐惧的怀抱,在少年滚烫的身体上,在那无法言说的一夜中。
他紧紧抱着少年的躯体,一遍又一遍的舔舐过这道伤疤。
恨不能将怀中人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可春梦易醒,薄缘易碎。
谢春山没有来得及问那到伤疤是怎么来的,他和萧怀舟就分道扬镳了。
萧怀舟对身上的伤早已无所谓:“不过是幼时在母妃宫里受了一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何时?”
谢春山手中用力,明黄色的符箓逐渐泛出刺眼的光芒。
随即就能看见萧怀舟白皙的肩胛骨处,露出了一道黑色焦灼的印记。
与故里祁伤口上的一模一样。
谢春山皱着眉头,没有将此事告诉萧怀舟,而是一点一滴引着手中的符箓,尝试着将那道黑气驱逐出萧怀舟体内。
“我母妃病逝那一天。”萧怀舟思绪飘得有些远。
谢春山的动作让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大雍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后妃死在皇宫中,不管是怎么死的,最后报给天下人的,都只有病逝两个字。”
萧怀舟自嘲地笑了笑。
母妃分明是死在他的怀里,身上扎着数十刀,刀刀切破血肉,皮开肉绽。
最后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母妃身上明黄色的凤袍,令人目眩神迷。
杀了母妃的疯子,还准备对太子下手,应该是趁着疯癫的时候将他们三人全都杀了。
萧怀舟就是在那时,挡在太子面前被狠狠刺了一刀。
后来萧帝昭告天下,说皇后是病逝的。
萧怀舟亲眼看着母妃穿上盛大的礼服,安安静静躺在巨大棺椁之中,闭目不醒。
繁复宽大的凤袍遮去了母妃身体上所有的伤口,只留给众人体面的一张脸。
一如大雍朝的后宫,盘根错节,华丽异常,掀开遮羞布之后,却都是腐败溃烂的模样。
谢春山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但那股黑气还是顽固的爬在萧怀舟肩头,只被拔出了一点点尾巴。
这不是大雍朝惯用的术法,谢春山所知不多,也不敢擅动。
他平静的收了法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听萧怀舟将从前的事情细细讲完。
明明没有风,可系在谢春山腰间的那把小铜剑却无风自动,轻轻嗡鸣了一声。
死前怨气强烈,听到生前故事,确实是会有些反应。
谢春山从铜剑剑尖上扣下一枚铜钱,捻在指尖,口中默念了一段法诀。
就见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从铜钱这端穿过,将那枚铜钱紧紧的扣在其中,形成了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
萧怀舟只觉得身后没了动作,大概是谢春山的治疗结束了。
刚准备回过头,手腕上忽然一阵冰凉。
一枚铜钱被谢春山反手扣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贴着皮肤,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萧怀舟有些疑惑的回头。
谢春山道:“给你准备的聘礼。”
一枚铜钱?
萧怀舟再次打量了一下手腕上的铜钱。
确实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特殊的一枚铜钱。
“嗯。”
萧怀舟叹了一声,谢道君果然是不通情趣。
不过这样也好,谢春山给的轻了,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不必为谢春山付出很多而愧疚。
“那我睡了。”
萧怀舟穿好衣服,也不问三清宗符箓驱的怎么样了。
反正谢春山不会坑他。
至少这一世不会。
萧怀舟侧躺在榻上,和衣而睡,谢春山并没有将法阵撤掉。
这就意味着他跟故里祁之间,还是隔着一道无法触碰的障碍。
真是小气。
萧怀舟默默吐槽了一句。
身边再无动静,折腾了三天的跑路,萧怀舟也着实累得很,很快就进入梦乡。
萧怀舟不知道,在他入睡之后,一道术法将故里祁腾空而起,轻轻飘过窗户,挪到了隔壁屋子榻上。
正在榻上睡的正香的梁木生一脸懵逼坐起来,直愣愣盯着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
“木灵之气,有益恢复。”
耳边是谢春山的传音入耳。
梁子木更气了:“化寿丹都上了,如今还经脉逆行,硬生生捏出火行术法来给人家治伤!你自己想死可别拉上我,我没有你那么大的牺牲精神!我的木灵之气还有别的用途!”
谢春山语气平静:“那丢出去。”
梁子木被生生噎住,左右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能裹紧自己重新躺下去,气的抱头继续睡。
当然,也没真的把故里祁扔出去。
一墙之隔,谢春山放轻手脚坐在榻上,凝视着萧怀舟平静的呼吸,神色逐渐温柔。
同榻而眠,算是人世间百姓口中所说的,亲密无间吗?
谢春山微微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无数次出现在魂梦里的少年容颜。
萧怀舟原本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手腕上那枚铜钱荧光一闪,他好像忽然就急促起来。
谢春山直起身子,两指并作一指点在萧怀舟眉心中央,少年紧皱的眉头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与他同行,逐渐松开,只有眉间淡淡的那缕哀愁,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是归云仙府的入梦之术,可以窥探一个人的梦境。
谢春山本无意去窥探旁人的隐私,但因为那枚铜钱里面有萧怀舟生母的一缕残魂。
唯一可以让萧怀舟见到他心心念念母后的办法,便是生魂入梦,于梦中相见。
但终究人鬼殊途。
也不知这缕生魂是否还可以认出自己的孩子,所以生魂入梦,谢春山必须跟着。
萧怀舟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梦了。
重生醒来的每一日,他都会梦见那夜的长阶雪落,也都会梦见烈火封城时候的孤单无助。
可今日,他梦见了一个人。
他的母后。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都没有再出现在他梦中的母后。
大雍朝已故的昭温皇后,此时还是碧玉年华,虽然已生下两个皇子,但难掩少女之心。
春花开放的时候,昭温皇后会穿着杏粉色衣衫待在皇都花园中,笑看两个皇子在那扑蝴蝶。
萧怀舟走进梦里,忽然就化身成了年仅四岁的稚子孩童。
他盯着手中紫竹杆做的捕网,一抬头日思夜想的母后在朝他招手:“舟儿,怎么不玩了?是抓不到蝴蝶吗?”
“母后?”
声音稚嫩。
“舟儿怎么哭了,都已经四岁了,不能因为抓不到蝴蝶就哭鼻子,你可是皇子。”
温昭皇后面带着笑朝萧怀舟走过来。
萧怀舟就是很久没有看见母后了,止不住的心酸。
这感觉其实不错,躲在四岁小屁孩的躯壳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大叫就大叫,不要去考虑什么礼教什么规矩。
还是童年时候最自在啊。
萧怀舟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擦了一把眼泪,丢下手里的捕网跌跌撞撞朝自己母后怀里钻去。
直到鼻尖嗅到熟悉的,独独属于母后身上的味道,萧怀舟一颗颠沛流离的心,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很奇怪。
每一个孩子对母亲身上的味道都特别熟悉,特别依恋。
只需要轻轻一闻,就能够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羞羞羞,都这么大了还抱着母后哭鼻子,怀舟最羞。”
坐在亭子里端正身姿的太子扭过头来,实在忍不住冲着萧怀舟做了个鬼脸。
分明都是一个母后生的。
结果萧怀舟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萧怀柔却不得不连逛御花园都要带着今日的功课温习。
何其不公平。
昭温皇后笑着将两个孩子搂入怀里,天光尽亮处,是久违的人世间最普通的温暖。
谢春山将自己的身形隐在御花园深处,默默的盯着花园中那个胖胖的小身影。
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萧怀舟笑得这般开心。
小时候的萧怀舟,还是蛮可爱的嘛。
梦境里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并不一样,那些快乐的美好的回忆,很快就会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谢春山跟着萧怀舟的步伐,走着走着,小小的四岁孩童就变成了六岁的少年。
六岁的萧怀舟,昔日婴儿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个子长高了,身形也变得窄瘦起来。
他倔强的跪在青玉石板上,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可天气太凉了,萧怀舟跪在那儿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即使已经跪了一晚上,依旧无法得见天颜。
因为他怀中的那只波斯猫下午在御花园的时候一不小心窜出去,抓伤了明贵妃。
抓伤是小事,奈何明贵妃身怀六甲,当即就吓得跌坐在地上,整个皇宫里乱作一团。
萧帝愤怒极了,扬言明贵妃要是出什么事,就要将他这个纨绔皇子和怀里的猫一并处死。
以命赔命。
萧怀舟记得自己小时候哭的撕心裂肺,跪在地上不停的以首叩砖,叩的头破血流。
只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
可任凭他哭了多久,他的父皇都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萧怀舟抬手,想要轻轻抚摸一下怀中的那只波斯猫。
手抬到一半,却又停顿在半空中。
他已经派人将那只猫送出宫了,这只是一场梦。
他发过誓,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触碰这只猫。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熬过去也就结束了。
萧怀舟跪直了身体,瘦弱的少年肩膀没有塌陷,而是版真真的跪在那儿。
直到日思夜想的母后从他背后走出来,扶住他的肩膀:“舟儿别怕,母后在这。”
萧怀舟记得很清楚,当年母后也陪他跪了两个时辰。
这件事后母后膝盖上便落下了病根,万逢阴雨天就需要宫女拿盐袋热敷,才能走得动路。
萧怀舟轻轻拽了拽母后的凤袍,语气真诚。
“母后别跪,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也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猫儿放到地上,眼神凌厉的盯着大殿那扇紧闭的朱门。
不是他的错。
也不是母后的错。
更不是那只无辜的波斯猫的错。
明贵妃小产,是因为明贵妃腹中本来就怀着死胎。
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掉了,这种罪名就要无端端污蔑在他与母后身上。
萧怀舟那时候年纪太小,直到成年之后才将这桩尘封已久往事的来龙去脉,全都打探清楚。
可惜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母后早已驾鹤西去。
没有人会再去在意什么是真相。
既然是在梦中,他就不会再让母后跪一次,再伤一次。
一场黄粱大梦,不就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吗?
一场黄粱大梦为什么还要按照曾经的路数走下去。
那还做什么梦?
被萧怀舟拽住衣角的温昭皇后,慈爱的垂下目光,捏住那只小小的手。
母子两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并肩携手看向那扇紧闭的朱门,不管门后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狂风暴雨。
这一刻萧怀舟没有哭,没有哀求。
只是紧紧的拉着母后的手,还带有温度的,炽热的手。
最后那扇朱门再也没有为他们打开。
一夜过后,萧怀舟就出现在了长宁宫里。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周遭的仕女全都行色匆匆,但眉梢间洋溢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喜气。
“今天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大家手上的东西都给我谨慎一些,一点错误都不可以犯。”
有懂事的大宫女细细叮嘱下来。
萧怀舟有些蒙圈的坐在床榻上。
册封太子典礼……
想起这件事,他遍体生寒。
萧怀舟左右环顾,果然看见大殿的铜镜前,太子萧怀柔端庄站在那儿,由宫女一层一层为他套上属于皇太子的衮冕。
皇太子衮冕九章,上面绣着山,龙,华虫和宗彝四种图案,下身龙鳞锦面,带着白珠九旒。
外配蔽膝、金龙凤革带,足踏红袜赤舄。
小时候的萧怀舟有多羡慕太子哥哥身上穿的这般华丽,直到长大以后他才知道。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太子的服饰越华丽,身上承担的责任就会越重。
从萧怀柔踏上太子之位的第一天,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便是失去母后。
萧怀舟三步并做两步从榻上跳下来,急匆匆的在宫殿里四处寻找母后的身影。
有小宫女拦住他:“四公子莫急,皇后娘娘她去后殿换大典服饰了。”
萧怀舟立刻往后殿冲。
他希望母后换快一点,再快一点。
最好在那个疯子来长宁宫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去了大典,便不要再出现血染长宁宫的惨痛事件。
萧怀舟仓皇跑到后殿,看见那抹身着黑红色礼服的温婉身影,他松了一口气。
“母后,儿臣舍不得你。”
“傻舟儿。”
温昭皇后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的将自家孩子揽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梦境虽为梦境,虽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意志做想做的事,却没有办法阻止历史进程的发展。
萧怀舟还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在前殿服侍的宫女疯癫似的跑进来,语无伦次。
“太子,太子殿下遇刺了!”
温昭皇后浑身一震,松开萧怀舟但手就要往外面跑。
可萧怀舟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头,不愿意放开。
“母后,别去……”
求您了,哪怕是在梦里。
也不要再一次死在我的眼前。
温昭皇后满眼含泪,一根一根掰开萧怀舟卯足了力气的骨节,“舟儿,放手吧。”
宿命不可违。
人死,不能复生。
谢春山目睹了萧怀舟整个回忆。
母仪天下的温昭皇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太子紧紧揽在怀里,包裹的严严实实。
任凭无情的兵刃划开她的肌肤,她也没有松开怀中的孩子。
最后一刀,那个疯子要往温昭皇后脸上划。
是萧怀舟从殿后冲了出来,用瘦弱的身躯挡在温昭皇后的面前,刀尖贯穿了萧怀舟整个脖颈,一路划到肋骨之下。
血流如注。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
他想上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可脚步才动了动,他便看见萧怀舟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朱唇轻启:“谢春山,不要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悄咪咪把情敌运送走的第一天!
故里祁:我是谁我在哪我不是睡在老婆身边的吗?
注:册立太子服饰描述来自引用,百度,特在此标注出处。非原创。
因为你什么都无力改变。
白衣道君垂下伸出的手,只觉得浑身冰凉,寒气一寸一寸顺着他的指节,顺着条条经脉往心口处窜。
萧怀舟一直都清醒着,清醒着走完整个梦境,只希望可以多陪温昭皇后一会儿。
哪怕是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短暂的骚乱结束之后,迟来的御林军才将疯癫的人控制住。
温昭皇后气息奄奄,除了不甘心盯着自己两个孩子之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帝王大业,何曾会怜悯滚滚历史洪流中卑微弱小的过客。
即使母后新丧,萧怀舟与太子也依旧必须含泪走完那场典礼。
先有国,然后才有家。
太子册封典礼,是排在国丧之前的。
谢春山一路目送萧怀舟走在太子册封大典上。
太子册封,身为太子胞弟的萧怀舟,必须跟着一起走完大典。
他们骑上礼仪马,走过百官道,登上祭祀大台。
萧怀舟站在太子身后回头望去。
耳边是群臣的匍匐祝贺,是三声高呼的太子千岁。
是举国欢庆的国之传承。
而背后,却是温昭皇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长宁宫里,再也见不到她亲生孩儿的孤寂与冰冷。
都说修道清苦。
可从这梦境里走一遭,谢春山方才恍然:人间才有万般苦楚,而清修之苦,根本不及其万分之一。
他从前将萧怀舟想的太简单了,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萧怀舟过去,没有见证过萧怀舟的成长。
又有什么资格谈与他终老呢?
黄粱一梦做了整整一夜,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棱落在萧怀舟侧脸上。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本还在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
“谢道君的礼物,我很喜欢。”
萧怀舟坐起身来,指尖轻轻在那枚铜钱上摩擦着,似乎在摩擦间还能嗅到属于母后身上独特的香味。
“抱歉。”
萧怀舟其实在梦境的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谢春山吧。
他早知是一场梦,却还是忍不住自己在这场梦里沉沦。
“魂魄不曾来入梦,本来就是我们凡夫俗子的执念,你不用说抱歉,我还得感激你。”
萧怀舟恢复的很快,虽然又再一次感知到生离死别,可这一次他已经不是梦境里那个七岁,手足无措痛哭的孩童。
他是经历了两世的萧怀舟,说心硬如铁也不过分。
“后来呢?”
这是谢春山第一次主动问出问题。
萧怀舟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谢春山。
谢春山不是一直不问世事,冷冷淡淡的吗?
怎么还会对故事里后面的发展感兴趣。
“后来啊……”萧怀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后来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那个疯子死了,谁安排的,大家心知肚明,却不会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