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不提,只是不愿意吓着萧怀舟。
萧怀舟和谢春山并肩走在雨里,还准备去追那个小男孩。
谢春山依着他,一起踏水而去。
萧怀舟眼中,小男孩走走停停,几乎将镇子上每一户商户人家门前的水塘全都量了一遍。
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在说着什么数字。
丈量完毕之后,小男孩就径直往城外走去,走到城外东边的小河边又量了好一会儿。
眼见小河边的水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膝盖,分明就是一眼都能瞧出来的洪水。
小男孩似乎恍若未闻,自顾自往河中心走去,手里的竹竿也已经整个被水淹没。
萧怀舟看着那个小男孩半个身子都进了水里,然后接着就到了脖子。
他刚准备出口喊住,却听一阵马蹄声声,一匹枣红色骏马毫无顾忌地踏入冰凉的河水中。
马上跨坐着个身披铠甲,内里红衣的威武小将军。
小将军弯腰侧身,借着马匹冲出去的惯性一把就将小男孩从水里捞出来,反手困在马上。
骏马身形修长,长蹄掠过水面,很快就分水而出,越过了河堤来到萧怀舟面前。
“是你们家小孩没有看好吗?”
小将军居高临下,目光只落在小孩身上。
出了城,雨势有点大,迷迷茫茫遮住了眼。
小将军没能看清萧怀舟,只知道河岸边站了两个无动于衷的人。
两个不会带孩子的人。
萧怀舟却有些震惊。
“顾亭安?”
被叫了名字的小将军忽然抬头,以同样震惊的目光回报。
“呀,萧四!”
这个称呼一出,就证明他们两个人十分熟悉。
谢春山无意间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顾亭安这个名字。
他听萧怀舟提起过,只提了一瞬就岔开了话题。
谢春山有一些警惕盯着眼前的小将军。
“你家孩子啊?这都看不好,若我晚来一步岂不是要掉河里淹死了?”
顾亭安回头,想要将刚才被他禁锢在马后面的孩子捞起来交还给萧怀舟。
却只捞到了一件湿漉漉的破布衣裳。
“刚才还在这儿的,该不会又被我吓跑了吧?”
顾亭安皱起眉头。
他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尤其在雨中身披冰冷的铠甲,只需要稍稍板起脸来,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就会让人想要退避三尺。
萧怀舟知道,顾亭安平日里其实不是这种德性。
他们俩怎么说也是那种一起打马长安过的少年郎,甚至还讨论过哪家花楼的美酒酿的更是时候,也算是从小纨绔到大。
如今一个披甲上阵成了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板起脸来的时候,确实是有一点吓人。
不过吓不倒萧怀舟。
只是萧怀舟刚才也专注的在看顾亭安,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时候跑了的。
跑就跑了,怎么衣服都落下了。
“也罢,跑就跑了,我吓唬小孩也不是一天两天,寨子里的孩子都躲着我,何况一个陌生小孩。”
顾亭安这话有些自嘲。
萧怀舟沉默垂下头。
顾亭安曾是大雍朝的镇北将军。
顾亭安前世也算是个英雄,顾家满门忠烈,一直镇守在大雍朝与东夷之间,成为大雍朝对外的一把利剑。
当时的百姓俗称,只要有顾家军在一日,东夷便不可能踏破大雍皇土。
可惜啊,将军可镇守一方疆域,却无法镇守人心。
大雍朝逐渐安稳下来之后,这些个武将将军们就不如之前受宠。
萧长翊要叛国,必须要先除掉顾家军。
萧长翊后来用了个通敌之法,加上后期萧帝手握大权,逐渐开始多疑,对任何人都不够信任,所以轻而易举就引得萧帝诛杀良将,将顾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都葬送在断头台上。
顾亭安是唯一逃出生天的。
后来断断续续还是有一些关于顾亭安的传言过来,说是顾亭安一路逃到了东山,落草为寇,成了山大王。
可是曾经的将士们仰慕顾家军,又纷纷去投奔顾亭安,一来二去的,顾亭安身边的兵马人手又多了起来。
一直到东夷入侵,大雍山河破碎。
萧怀舟曾经修书一封给顾亭安,希望他可以出山来帮自己。
或者说来帮他带兵。
有顾家军的声威在,大雍朝不至于这么快被人催枯拉朽,打的破烂不堪。
可直到国破家亡,直到萧怀舟身死,他都没有能等来顾亭安。
萧怀舟并不怪顾亭安,毕竟顾家满门确实是萧帝一错手诛杀的,顾亭安对大雍朝有恨意也情有可原。
如今一世已过,再去探究谁欠了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重活一世,良将还在,萧怀舟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一世,可不能埋没了衷心耿耿的顾家。
说起来,他与这位顾将军,倒是有着不少‘往事’。
若不是故里祁横插一脚,萧怀舟甚至想过这一世,他极有可能同顾家结亲,从而和顾亭安互帮互助……
他维护着顾家军,顾亭安替他把萧长翊狠狠暴打一顿。
“我的青梅竹马,你不在大雍朝好好的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亭安反手自背后取出一壶粗坛酒,大咧咧举起来便豪爽饮了一口。
在战马上随身带一壶酒,也就只有顾亭安一人敢做这种事。
听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谢春山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他即使再归于深山,再不通人情世故。
也明白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何况眼前的萧怀舟,确实和这个男人十分熟悉。
至少在王都,谢春山没有听见任何一个人敢直接称呼萧怀舟为“萧四”。
“呦,身边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道长,几年不见你倒是口味一直都没变。从前我记得你就喜欢三清宗那些个年轻小道长,每一次祭祀的时候,你总会拉着我偷偷躲在城墙边看那些穿白衣的小道长,怎么,这次干脆拐了一个回来?”
顾亭安想要凑近看看谢春山的脸。
“让我瞧瞧,这小道长是不是三清宗你看上的那个?”
可刚往前伸了个头,却被一股逼人的寒意定在当场。
顾亭安是谁?
是战场上杀伐果断,铁甲染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将军。
他手上背负着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了。
任凭谁站在顾亭安的面前,被那血腥气染就的铁甲晃一晃,都会面露怯色,见不得这种血光。
可偏偏站在那儿的黑衣道长没有。
反倒是神色冷淡,微微掀开的眼皮里除了不屑。
便是杀意。
比战场上还要凶险万分的杀意。
久经沙场的顾亭安,坐在马背上,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他可能不知道。
若不是那句多年未见,表明了他和萧怀舟之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能现在他已经被谢春山一剑给封了喉。
“不是三清宗的……”
萧怀舟没想到顾亭安会语出惊人,立马想要解释。
解释的同时他还顺势按住了谢春山的手。
可是谢春山穿着黑色长袍,不像萧怀舟一样束着袖子。
宽带的袖口遮住了谢春山拔剑的姿势,反倒是让人从外面看来,好像是萧怀舟一下子握住了谢春山的手一样。
顾亭安啧啧两声:“还说不是小道长,你们俩在我面前这么亲密,难道不怕我这个青梅竹马吃醋?萧四你别忘了,咱们俩小时候可是有娃娃亲的哟!”
皇子豢养男宠,并不是个多稀奇的事。
顾亭安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军营里面没有女人,这些士兵之间平时调解寂寞又或者是真情实感在一起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
身为将军,他太了解其中风月滋味,自然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顾亭安的印象中,萧怀舟一直就喜欢那种白面清冷的小道士。
那种仙骨飘飘,清冷似谪仙,板着个脸特别禁欲系的道长。
这么多年了,萧怀舟口味还是没有改变。
他跟萧怀舟一起出生,在王都做了不少年的纨绔子弟,嘴里说话没遮没拦的。
平日里熟悉人之间插科打混也就罢了。
萧怀舟此刻真的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拧碎顾亭安那张嘴。
这世上真的有人是想要找死拦都拦不住啊!
但现在可不能让顾亭安死了,这要是死了,他对抗萧长翊的大军统领可又找不到了。
谢春山的眉间跳了跳,语气平静。
“他是谁?”
萧怀舟却无端端的从这个问题里感觉到磅礴的杀意。
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下,想着要怎样回答才不会惹恼了谢春山。
当然一边思索,他还要一边给眼前那个傻子使眼色,别好端端的这一世顾家军没有被冤枉,顾亭安却因为多嘴,死在谢春山剑下。
那得多冤枉啊。
“不是很熟。”
“青梅竹马啊,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萧怀舟和顾亭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所幸的是,萧怀舟深深知道顾亭安的性子,将自己的语气提高了八个度,直接压过了顾亭安作死的话语。
只留下顾亭安一脸懵逼的在那盯着萧怀舟几乎要眨抽了筋的眼睛。
噢噢噢,理解了!
顾亭安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避嫌,避嫌我懂的。”
萧四美人在侧,怕伤了美人的心,要他避嫌。
顾亭安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立刻不再提青梅竹马四个字。
萧怀舟扶额,为了岔开话题,只能扭过头看着谢春山,给谢春山介绍。
“这位是归云仙府的谢道君谢春山。”
萧怀舟果断强调了归云仙府四个字。
顾亭安还沉浸在自己的大聪明里,澳傲慢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不是三清宗的,是归云仙府的嘛……不就是个归云……!!!归云仙府?!”
顾亭安一时间舌头有点打转,然后才发现比归云仙府更让人震惊的,是萧怀舟后面说出的三个字。
谢道君,谢春山。
谢春山啊!!!!
顾亭安坐在马上,觉得自己继续骑着马也不是,下了马也不是。
他堂堂一国将军,要是下马去给谢春山见礼的话,岂不是连武夫的面子都不要了?
可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谢春山,是归云仙府的大弟子谢春山。
未来的归云仙府谢宗主。
虽然他们领兵打仗的人,对归云仙府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手里面都握着数千条人命,要是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话,早就不知道被那些冤魂厉鬼找上来多少次了。
换做从前,顾亭安是一点儿也不会相信,也不在乎归云仙府。
他粗人一个,对谁都不敬。
可今日。
顾亭安捏了捏手中湿漉漉的孩童衣衫,一抹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今日来这个钱塘镇,就是为了追查一件十分不对劲的事情,作为一个从不信鬼神的人,因为这件事情每天惴惴不安。
所以忽然看见谢春山,听见归云仙府,顾亭安脸上的表情是一言难尽的。
萧怀舟没理会他的失神,继续介绍道:“这位是,顾亭安顾大将军,我们大雍朝的镇北将军。”
“我和他是同年好友,但已经有四年未见,关系略有些淡漠。”
萧怀舟临时多补充一句。
由始至终他在介绍两个人的时候,目光都一直停留在谢春山身上,手也没有敢松开谢春山的手。
谢春山的剑太快了,要是不提前准备好的话,谢春山真的有可能一剑把顾亭安被削成肉泥。
听到萧怀舟的介绍,顾亭安收了刚才调侃的心理,搓了搓手,一本正经:“谢道长……好呀。”
该死,要怎么跟这些装神弄鬼的道长打招呼来着?
顾亭安完全不会。
谢春山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微微偏了偏头,眼神无辜的看向萧怀舟。
语气轻慢:“我只是谢道君?”
萧怀舟却从这无辜的眼神里看到一句话。
谢春山仿佛在问。
“可杀吗?”
顾亭安可杀吗?
当然不可以!
萧怀舟喘了喘气,冲着谢春山使劲摇头,但一时又组织不了语言,怎么介绍谢春山跟自己之间的关系。
正犹豫间,就听谢春山说道:“你与故里祁婚约已解除,我向萧帝求婚他并未拒绝。”
谢春山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坚定,目光很自然的转向顾亭安。
“所以,你可叫我为,驸君。”
驸君……
大雍朝若生的是个公主,公主所寻的夫君便叫做驸马。
若是个皇子,那么皇子所寻的夫君,便称为驸君。
这下萧怀舟和顾亭安都愣在当场。
顾亭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谢春山会这样,让人称呼自己。
不说自降身价吧,就是他分明是个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怎么会无端端的走入红尘,忽然就和他的青梅竹马扯上了关系。
还有什么求亲,什么故里祁,他一直沉浸在军营里面,似乎错过了不少八卦。
“不是,这个称呼不能乱用,我们两个人还没有拜过天地行过大礼。”
萧怀舟开始找补。
这刚刚才跟故里祁解除了婚约,摆脱了魔爪,怎么又来了一个谢春山?
他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可不愿意再走入泥潭里。
却没想到谢春山却认真思索了一下,没有行过大礼这件事。
然后偏过头,语气诚恳:“若你愿意,今夜便可。恰有你幼时好友做见证。”
是年幼时的好友,而不是青梅竹马。
谢春山的每一个字都经过认真思索,让人没有办法去辩驳。
今,今晚??
还要让顾亭安做见证?
萧怀舟一度怀疑谢春山这绝对是在宣誓主权吧。
这绝对是在挑衅顾亭安啊。
可为了保住顾亭安的小命和他身后的军队,萧怀舟还是忍了又忍。
“我们先解决水患这件事,其他的再谈。”
“水患?”
顾亭安颇有些疑惑:“你来钱塘镇是为了水患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件事。”
“哪件事?”怎么钱塘镇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顾亭安环顾四周,最终还是从马上跳下来,轻轻俯身在萧怀舟耳边,想要同他说悄悄话。
可身体才凑过去大半,肋骨间就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狠狠的顶住,让他不能在朝前半分。
顾亭安:“??”
低头一看,是一个古朴雕花的金属剑柄。
持剑之人很显然是给他留了条活路的,否则以这出剑的速度,好歹出的是剑柄他都没能察觉到,这要是出的是剑尖,他怕是要被一剑穿胸而过才知道有人要杀他。
谢春山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如果可以忽略掉他手里握着的长剑的话。
“行行行,我不说悄悄话,行了吧?我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
顾亭安神秘兮兮的,把气氛搞得有些诡异。
萧怀舟皱起眉头,他知道顾亭安一向总是不正经,但他现在没有心思来跟他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
“有话快放,我又不瞎。”
“你,你也能看见?”顾亭安转向谢春山。
谢春山眉间一股愁云,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应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寻常的脏东西,本身念力有限,只会让一个人看到,就已经是十分消耗灵体的一种行为了。
可那个小男孩却可以同时让两个人看到,也许还有更多人。
那就不是单纯的脏东西。
而是一种不知道由什么组成的灵。
这与钱塘镇上方的黑气肯定有关,如果他继续绝口不提的话,萧怀舟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谢春山坦诚告知:“他不敢让我看见,我只能看见一团气息。”
他没有说谎。
如果那个灵不愿意让他看见,那就只能看见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体,大概也能凭借气体的大小判断灵的年纪。
可是却看不清样貌。
就像是他在大雍皇宫紫竹林里抓到的皇后的灵一样。
在谢春山的眼里只是一团黑色的气,可在萧怀舟的梦里,却是真真实实有鼻子有眼的母后。
一颦一笑,音容相貌皆在。
这话一出,萧怀舟倒吸一口气。
青天白日的他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谁?”
就在此时,一团娇小的人影忽然从顾亭安背后闪过,他手上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也同时消失不见。
顾亭安不假思索,跳上马拽着缰绳就追了上去。
萧怀舟盯着这急匆匆的背影,扭头看向谢春山:“既然是脏东西的话,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以免顾亭安出危险。
谁料谢春山却偏头,目光无辜的看着萧怀舟。
“你喜欢清冷的?”
萧怀舟突然想起刚才顾亭安的话,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趴在墙头看三清宗的小道长。
“他胡扯的!我不喜欢!”
天地良心,萧怀舟那个时候哪里是为了看三清宗的小道长,他那是想着能不能买通三清宗,去找找他母后的魂魄。
说完这话之后,萧怀舟才一时啊自己好像说错了。
他是喜欢清冷那挂的,尤其是喜欢谢春山这种高悬明月,生人勿近,只能远观的类型。
他就喜欢将这种高悬明月拉入泥潭的感觉。
看明月污浊,看禁欲者沉沦。
看白衣破碎,看到道心崩塌。
可这些他都不能同谢春山讲。
显然,即使不讲,谢春山也会误会成别的。
“不喜欢清冷的吗?”
谢春山垂下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所以,是因为喜欢和他一起看。”
喜欢和顾亭安一起追逐打闹的少年岁月,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不管是看什么。
只是喜欢在一起的感觉。
一向冷静理智的谢道长做出了判断。
“你喜欢白马春风少年郎。”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你喜欢少年郎,而我不是。
萧怀舟:谁说的,我喜欢清冷的!
谢春山:所以,你承认你是在偷看三清宗道长???(逐渐黑化)(醋坛子打翻)(强/制ai)
萧怀舟(认命版):我喜欢少年郎。(要不然还是死一个顾亭安好了。)
不过就是多了个顾亭安,说了一些从前谢春山不知道的事情。
都说了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从前他和顾亭安确实是有些混账,在王都里面肆意打马而过。
说他们是纨绔子弟,也没有说错。
可萧怀舟真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去偷看什么小道长。
三清宗那个时候在王都还算是十分受人尊敬的。
萧怀舟那时候年纪小,只有三清宗的人可以看见他母后,当然要去找道长来抓他“阿母”了。
萧怀舟摸了摸手臂上谢春山给他做的铜钱环扣。
这环扣很神奇,一直以来上面的铜钱都很温暖,像是他母后的味道。
从他带上这个铜钱开始,忽然对母后没有太多的执念了。
从前他只想再见母后一面,如今他却觉得母后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从没有离开过。
不知是幻术还是真的,或许谢春山真的将他母后藏在这枚小小铜钱里。
总之算是个安慰。
萧怀舟平复一下心情,想到谢春山对自己的好,终究是不能怪谢春山的。
是谢春山不懂。
他应该教他懂。
所以萧怀舟仰头看向天空,那里云海翻涌,有无数黑色的鸟儿飞过。
在云中划出一道道影子。
“看到那群飞鸟了吗?”
谢春山顺着萧怀舟的目光看去,这会儿晚霞已经印上了天空,但是丝毫不影响那些飞鸟的方向。
他们仿佛一直知道自己要往哪里飞,要去哪段归程。
“我曾经喂养过一只雪白的云雀,我很喜欢那只云雀,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很瘦弱,它的其他小伙伴都肥肥的,可它明明抢不到东西,却还是固执的站在树杈子上,不愿意去同其他云雀争抢。”
“我欣赏这只云雀的偏执,我也喜欢它那一身漂亮的皮毛,然后我便将它带回了家。”
萧怀舟的目光有些遥远,仿佛透过了天边的黑鸟看到了曾经养过的那只雪白云雀。
“我悉心喂养它,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它,可是它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笼子里面,不会像其他云雀一般撒娇,到那时我才知道,它也许是不喜欢待在笼子里。”
萧怀舟说完这句忽然扭头看向谢春山。
那只雪白的云雀就如同谢春山,他曾经真的很喜欢那只云雀,也真的很喜欢谢春山。
可谢春山就如同那只云雀一样,本该翱翔在天际,本该是天之骄子。
本该踏月飞升,成为数千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神。
不该被禁锢在王都里,不该被禁锢在他的身边。
他们两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逢。
“后来呢?”
谢春山没有从萧怀舟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萧怀舟收了刚才的心思,语气渐渐淡下来。
“后来我将它放了。”
“我曾在心中许诺,若是它飞出去了,还愿意再飞回来,我就会永远将它留在我的身边,可惜我与那只云雀有缘无份。”
“它飞到天空之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云雀,亦或者说是谢春山。
他的自由他已经全部给了。
接下来的便是死心。
萧怀舟转头看向谢春山,语气里早已没有当初的失落感。
“同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人世间的喜欢分许多种,但爱只有一种。”
“喜欢就是你看到这个人会开心,你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你想要把那个人留在身边,并且你也会这样去做。”
“可爱不一样,爱就是放他自由,让他去追求他想要做的东西。”
“谢春山,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如果你爱我的话,就应该不要去在意我的过去,只需要陪我慢慢走向未来就可以。
谢春山有些懵懂。
他初入尘世,还不太明白喜欢和爱的区别。
原来人世间竟然分这么多感情,而每一种都不太一样。
他不理解,但他会去努力学习。
谢春山低头。
萧怀舟以为他是想通了有些羞涩,却没有想到谢道君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小灵石,灵石的光芒在黑暗中十分微弱。
可远处还是有个小东西发现了灵石的光芒,然后扑棱的翅膀飞了过来。
萧怀舟愕然的盯着半空,那只振翅飞过来的白色灵云雀。
依旧是瘦瘦弱弱的模样,只是好像身上多了些仙气,搞得跟谢春山如出一辙。
更像谢春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