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沉默了许久,而后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该抱歉的不是你,一切都早有安排,包括他的死也是,那是与他追随侍奉的人有关的死亡。”罗泽宽慰地笑了下,她站起身,坐到埃米特身侧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他将你当作学生,是吗?”
“……或许是。”埃米特比起自己更想聊一聊霍维尔,“您刚才说霍维尔先生的死和他的教主有关?”
罗泽思忖片刻答道:“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甚至这样的联系一路牵扯到了你身上来,我能感觉到,你们被同样的东西影响……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这是只有你们知道的事。”
埃米特不清楚罗泽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所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宽慰他了。至少他并没有害死自己的恩人。
“……谢谢您。”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好,就是……非常感谢,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罗泽没有说话,微笑着看着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片刻后,她忽然站了起来:“你需要衣服吗?我这里有不少衣服……”她笑了下又说道,“霍维尔在我这可留过尺寸,你也来留下一份吧。”
埃米特忙跟着站起来,将受伤的那边手抄到口袋里,摇头答道:“抱歉,女士,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我要去一趟安多哈尔。但是您要的东西我会在路上想办法完成。”
“我不着急,都等了那么久的时间了。”罗泽将皮尺取下来,看向埃米特,“到我这来,孩子,整个叙洛我保证你找不到比我更妥帖的裁缝。”
盛情难却,埃米特只得硬着头皮让罗泽测量了一组他身形的数据,测量到一半时,她还注意到了埃米特手上的伤。
同为教主,她很轻易就明白过来:“你似乎前不久才做了一次仪式。”
“是的……请不用在意,这只是仪式的一个过程。”埃米特答道。
“要升至更高还会有许多苦要吃。”罗泽说着,将数据都记录下来,“我也有一项仪式正在筹备,只是差了关键的一些东西,材料人选都已经决定好了……说实话我也拖了够久。和你体型差不多的衣服我店里有几套成衣,你需要带两套去吗?到了安多哈尔可以不那么招摇,但至少在去的路上你得注意一些。”
“我想能欺负我们的人不多。”埃米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委婉拒绝罗泽的提议。
罗泽摇头说道:“然而,我们却需要隐藏起来,在一群人面前举行仪式可不是好事。你也希望旅行途中少点麻烦吧?”
埃米特佯装叹了口气:“女士,我并没有那么多钱。”
“这是预先支付的报酬之一。”罗泽将皮尺挂回脖子上,对他又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埃米特并不排斥“定金”一类事情, 可在他看来,罗泽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可能是因为她与霍维尔是旧交。
有了这一重关系在,她在看埃米特时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态度。
只是这与霍维尔相似的态度, 让埃米特心里有些难受。从裁缝店出来时, 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 甚至为了减少麻烦, 罗泽扣下了他那套旧的,让他旅行结束之后再从店里带回去。
罗泽将他送到了店门外,直到这分别的时刻, 她才仔细斟酌了一番用词, 谨慎且拘束地询问道:“有些冒昧,但我想或许你能告诉我霍维尔的墓地的位置。”
“以前我们似乎总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 只是现在, 时间似乎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她遗憾中带着些许恼怒说道,“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的书店……我…抱歉,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很多事情也是无法预料的, 这不是您的问题, 女士。”埃米特安慰道,他将霍维尔墓地的方位告诉给了罗泽,接着又说道, “相信霍维尔先生也很想念您。”
罗泽沉默了下来。
埃米特对她行了一礼,再次告别,而后便出发去往了车站的方向。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他立刻拿出了笔记本, 在路上边走边写, 记录下了刚才对话中的信息, 并在记录完毕后尝试联系了一下门罗。
翻译手稿的事情自己做不了, 可摇到能做的人却不是难事。
然而不幸的是门罗似乎有什么事,并没有很快地联系他。直到他买到票,上了车,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对方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或许天之下将要动荡的氛围已然漫延至了天之上,又或者这份动荡本就是从天之上漫延而下。如今的一切都不明晰。
有钱之后许多事情简单了很多,罗泽说的也确实没错。一套体面的衣服让他能够顺利买到上次坐的单间床位,同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会不自觉尊重一些。
尽管埃米特并不在乎这,可能让他在一天半的旅途里只用待在单人间就足够了。
埃米特将手稿好好整理了一下,将包也放置在了枕头下,准备让身体进入睡梦,自己则切换灵体以防意外,顺便也能看会这份手稿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躺进了铺好的床铺里,闭上眼,想着过会的安排,缓慢地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的睡梦和往日的每一次都不同,他好像在做梦,可好像又只是意识被困进了身体里。周遭的一切都那样清晰:列车向前行驶时的震动,偶尔外面传来的人的谈话,身体在床铺上舒缓的呼吸……可眼前一片黑暗,眼皮也偃旗息鼓,无力睁开,脑袋昏昏沉沉。
这样的浅睡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了开门的一声轻响,他所在的这个车厢门被人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他的床铺却似乎坐上了一个重物,入侵他房间的人径直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
埃米特强打起精神,从风雪的寒冷中艰难地从困顿中睁开了眼。
先入目的是一点光,接着他意识到那是某个人的眼睛,像宝石,也像是兽类的瞳孔。那双眼瞳如同被放进血水里浸泡过许久,充斥着一种杀戮过多的血腥气,可那双眼睛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的杀意。
那明明是一只可以直接咬断他脖子的野兽,可为何那样柔软?
与其说是收敛了锋利,不如说是锋利中带上了某种情意。
埃米特下意识想后退,可他躺在床上,也在没退的地方。身体行动快过大脑,他又迅速横着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让人先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他不认识这个人,按理来说突然出现在他私人空间里,他应该保持更高的戒心……
灰白的发辫搭落在他横着的手臂上,埃米特的脑袋这才迟缓地行动起来,将某些事情画上了等号。
他愣了愣,小心地将手挪开一些,偷偷去瞄对方。而对方却早在他抬起手时坐回了床边,只留下过分长的发辫还在他手臂上搭了点。
埃米特坐起来,将对方的头发握在了手里。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之后,埃米特才缓缓开口说道:“怎么现在突然来了?”
对方“嗯”了一声,瞥了眼埃米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我带了药,帮你处理伤口。”
埃米特跟着坐到床边,将受伤的手放到对方手里:“只是这个?”
“还有……想你。”对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见一面应该没事。”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出来:“要走是你自己说的,结果到头来也还是你自己先破例。”
“你不一样。”对方说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盯着埃米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一样。”
“都来见我了,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埃米特趁对方为他清理伤口上的灰烬时,用手上的手的手指捏着对方的手掌,轻轻晃了一下,“你看,你不在我也不好过。”
对方脸上还是那副外人见了觉得凶的表情,嘴角却微微扬起:“我有要做的事,现在不行。”
“就同以前那样也不行?”
“以前那样也不行。”对方说着,轻轻往他伤口上吹了口气,呼开上面余留的碎屑,“现在太危险了。”
埃米特闻言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想,他问道:“天之上也有所动乱?”
“现在都很麻烦,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对方用棉布蘸取了随身携带的液体,给他擦了擦伤口,瞬间火辣辣地刺痛从伤口上直冲埃米特脑门。
明明之前自己下手的时候更痛,可当时他却没感觉到有现在这样难捱。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也盯着那个被他刻意忽视掉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又肯定会影响之后的行动……
对方动作虽然轻柔,可酒精清理伤口还是难受。埃米特脑袋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好。
直到人给他上完药,又用纱布妥善地包裹好之后,他才再次开了口:“那下次什么时候见?”
对方看着他,一言不发。
埃米特扯了个笑容出来:“就算我许可你盯着我看了,也不能不给个准信吧?”
对方摇了摇头,手里还握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埃米特的心也跟随着这份静默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对方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心情低落的狗。他看着埃米特的手,又安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我已经很强了,没有谁能打得过我,只要是我想,胜利就必然会在我手里。任何存在都会在我面前败退。”
“我却没办法治疗你的伤口。”他声音低落下来,“我所不能之事依旧很多。”
埃米特神情也跟着柔软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大家都有不擅长的事,这也是一种平衡。尽管你没有治愈的能力,可时间会慢慢将那些不致命的伤抚平。而拥有了胜利,往往意味着你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你本身就不是去‘给予’的。”
“我觉得那样不好。”对方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觉得不好。”埃米特笑起来,也跟着说道,“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些你还是你吗?假如你拥有了那样的能力,你还能做出那些选择,变成现在这样……一往无前吗?”
作者有话说:
是换了下封面!差不多每到一个进度更新一下存档点(不是)
埃米特身前的人抬起了头, 鲜红的双眼盯着他:“你也是。”
“嗯?”埃米特笑着问道,“我也没变?”
对方点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埃米特完好的手, 贴在脸颊旁边:“就像这样, 我扬起头等你摸, 你会摸。”
“哪怕你不认识我, 不知道我们的过往,记忆空缺,你不会变。”他说道, “只有你不会变。”
埃米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听上去你已经察觉到了。”
“我很聪明。”对方有些不服气, “至少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一直都没喊我名字。”
他握着埃米特的两只手,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了一遍, 而后拼接在一起,喊了一声他自己的名字:“阿诺。”
“我叫阿诺。”
镜中倒影的阻碍比埃米特想的要更强,他跟着也念了一遍, 可是念过之后他眨眼就忘了刚才是说的什么。于是他眨了眨眼, 无辜又茫然地看了眼阿诺,以示这绝非他本意。
阿诺倒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说着, 空出一只手在他手臂上写下那个名字。
可这样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没有意义,这名字在他脑袋里留不下任何痕迹,单单依靠“记忆”已经成了难事。埃米特忍不住叫停了对方那执拗又毫无意义的行动,他哭笑不得地指了下压在枕头下的包:“帮我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我把笔记本放在里面了, 你把名字写在纸上。”
阿诺沉默不语, 去拿了挎包, 从里面翻找出了笔记本和书写用的笔,在埃米特特意空着用来做目录的扉页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埃米特又从他手里把笔记本拿了回来,翻过一页页已经书写过的纸张,找到门罗帮他画的那幅画:“你再报一遍。”
阿诺看了眼画,听话地又报了一遍他名字的字母。
埃米特一笔一笔,用力极重地在那旁边空白的地方写下了对方所念的那些字母,好像在这一刻,这副不知名的胸像画也跟着有了自己的名字。
这算是一副完整的画了,而他看着这幅画的时候,也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将笔递还给阿诺,对方则熟练地接回来盖好笔帽。两人对视着,片刻后还是埃米特先笑了出来。
“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他打趣道,“你既然说我不会变,又是从哪里发现的?”
阿诺答道:“眼睛。”
“眼睛里有什么特殊的?”埃米特又追问道。
“恍然大悟。”阿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埃米特却立刻就理解过来,那所指的是自己在看到对方是将身份对上号的事。尽管他认为自己并不会被记忆影响太多,可最开始对上对方的时候也还是会暴露他的异样。
不过他还是感觉很好笑,也很想笑,似乎有种愉悦欢乐夹杂着更为甜蜜的东西从他心里涌了出来,让他不自觉地在脸上挂起笑容。从见到对方开始就是如此,到现在这样没什么事做却也依旧能面对面地坐着也会很高兴。
他不想让人走,可他也知道对方一定会走,离别似乎只是成了谁来开口的事。
埃米特不喜欢这样,他转头看了眼被自己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的手稿,立刻又开口说道:“对了,刚好你来了,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烦你帮忙。”
他指了指那份文稿:“一位女士的委托,你知道吗,那位罗泽女士其实认识霍维尔先生。我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阿诺没有拒绝,仿佛他就是为此而来。他从埃米特包里找出另一个笔记本和钢笔,坐到了桌前,开始翻阅文稿,准备翻译誊写。
但同时他也没有就此冷落埃米特同他的闲聊:“为什么?”
“罗泽女士在知道我和霍维尔先生的联系之后神态就变了,她像是将自己放在了类似‘奶奶’的身份上。”埃米特也坐了过去,狭小的桌子两边坐两个人显得略微有些拥挤,他拉开了桌子旁边的窗帘,好让视野看上去宽阔一些。
接着,他又坐回到位置上,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霍维尔先生说不定也对罗泽女士抱有某些感情,只是可能有些情感来得太迟,而两个人也始终没有更近一步……”
埃米特看着阿诺有些出神,脑袋里思绪纷飞,却又毫无重点:“我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
阿诺的动作停顿住了,他没有再翻阅手稿,而是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埃米特。
列车呼啸着,用不及仪式却是所有普通人都能使用的方式快速向前行进着,窗外的一切都是那样快地掠过。冬末春初的夜晚也来得较早,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乌云遍布,连树影都看不明晰,唯有远处的灯火偶尔闪着些许光亮。
埃米特就坐在他对面,光打在他的侧脸,可神情却心不在焉,比笼在黑纱之下的脸庞更让人难以读懂。
他几番犹豫,最后开口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埃米特回过神问道。
阿诺抿了下嘴,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手稿:“没什么。”
埃米特将受伤的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也跟着看向手稿:“你说霍维尔先生和罗泽女士有后悔吗?”
阿诺眼睛盯着那上面扭曲的蝌蚪文字:“有。”
或许死去的人的想法已经无法探知,可至少活着的那个他很明白。
“我也这样想……罗泽女士要了霍维尔先生墓地的位置,她告诉我她曾经以为还有时间。”埃米特喃喃道,“两个人活着却没有在一起,总觉得恋情是一件困难的事,甚至没有过多的去接触。可到了有一位离开才发现,死亡是最大的阻碍。相比之下其他的似乎都算不上难事。”
“你觉得呢?”他问向自己身前的人。
阿诺没有抬头,他将笔记本翻开,开始在上面书写:“还有更大的阻碍。”
“什么?”
“认不清自己的感情。”
埃米特愣了下,他低声说着,声音差点要被列车的轮对压进轨道里淹没:“你说的对,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作者有话说:
“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原句为“我认为死亡反而能让人靠近……没错,能让生前分开的人拉近距离。”出自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埃米特脑袋里也一片混乱, 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被打碎了轮番在他脑海里上演一样。
他记起来有谁和他说“您的心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跳动会快上一些”;他又记起来一些躯体内部震动的声音,像是在数着节拍,一共响了二十二下;接着他记起来和刚才相同的声音询问他“你不认为我会背叛你吗?”, 想起了很久没想起来的风雪, 帮他包住脸的手, 低声询问他的声音。然后那声音有和很多淹没的记忆一起混着在一起, 他又听见了“你蒙眼了”一类词。
埃米特忽然感觉有些累,刚才强打起的精神现在也跟着萎靡下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很想就这样趴在这睡一觉, 就在他想念的某人对面。
“去睡吧。”阿诺翻译着手稿, 头也没抬地说道。
埃米特摇了下头,在不妨碍人工作的情况下趴在了桌上:“我要在这。”
他要如此, 阿诺倒也没有再提。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埃米特感觉对方书写的速度比阿列切克快得多,每一个顿笔都十分果断,很快便有翻页的声响。
可能就是这样声音里, 他的意识却止不住下沉, 如同听着安眠曲,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和之前浅眠对周围都有所觉察不同,这一次他仿佛是跌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 什么都无法察觉。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抄完了一张手稿之后抬起了头,端详了他一会,突然放下了笔。
阿诺伸出手握住了埃米特受伤的左手,轻轻在他露出的手指指尖上落下一吻。冰冷的指尖和他嘴唇的温度不逞多让, 就好像只是物体碰触了物体。
“寂静”没有言语, 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言语。
他还是不擅长安慰人。阿诺看着埃米特的睡颜想, 他不擅长的事情还是很多, 他也和那个罗泽跟霍维尔的故事一样,不剩下多少时间。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该如何说话一般,低声问道:“如果……你知道我对你那样崇拜,你会一样崇拜我吗?”
可他问的是一个睡着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甚至他不清楚,他想问的到底是不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也不擅长使用语言。阿诺又想。
第二天,埃米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到了下午,离抵达港口还有一个夜晚。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这样的休息了,精力充沛,甚至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不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他昨天晚上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有切换成灵体去翻阅那些手稿。
埃米特动作僵住,他立刻躺回了被子里,惊疑不定地开始进行入梦的尝试。
这是他好不容易掌握的能力,也是开启另一个身份的钥匙,无论如何他不应该被局限于眼下普通人的身体。
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怎么挣扎,过往切换那种轻松肆意再也无法实现。他从床上坐起,仔细将之前的事情全部盘算了一遍,猛然明白了过来。
这是代价。
他救下了海涅,作为代价,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埃米特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无奈地笑了声:“平衡的代价,我早就清楚的。这也没什么……”
只是困在这个身体里而已,就和最开始差不多。可他现在已经能用不少仪式了,哪怕每使用一次,他的身体就会“失去”一些。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坐到了桌子旁边。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么不在之上浪费时间去苦恼为妙,他还要看下这份手稿的长度,以及再尝试联系一下门罗。
然而当他坐到桌旁时,他忽然发现他所携带的备用的笔记本不知什么时候被从包里拿了出来,和他常用的那本以及钢笔一起被放置在了手稿旁边。
难不成是昨天他做过什么又立刻遗忘了?埃米特疑惑地翻了下备用笔记本,却发现里面大半都留下了文字,且并不是他的字迹。
他没由来地觉得,这份笔记很可能就是手稿的翻译。手稿上那奇怪的文字他从未见过,要对比其中内容只能按照手稿最后落款的日期数字,埃米特将笔记的翻到了有记录的最后一页,数字和手稿上完全一致,到这他才敢稍微肯定下自己的猜想。
可翻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埃米特又将自己一直使用的那本翻开,准备在其中寻找一些线索。然而刚翻开封面,他便注意到扉页上多出来的文字。
靠上面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名字,和翻译一样的笔迹。而下方还有一句留言一样的话。
【为了重聚,每个人都需要付出极大努力。】
埃米特呆滞地看着那文字好一会。列车驶入了一个车站,月台上的人上去又有人从车上下来,列车休息了片刻,又很快发出了呜鸣,出发前往下一个地点。
他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在发觉自己在笑之前,他忍不住地又笑出了声。
“是的。”埃米特低声跟着念了一遍,“为了重聚。”
他想,至少他们昨夜已经见过了,这一定意味着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对方也一定在努力着,他会同对方一样,在某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不断前进——为了重聚。
这不一定是自己最开始的目标,但毫无疑问,这是对埃米特而言最重要的目标。
他有预感,到他们能够重聚时,他所想要知道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了旁边,开始认真阅读起这份来之不易的翻译。
“我想记录的是一件不应被记录的事。
或许过往的一切在成为‘过往’之时便意味着时间已经将它们摒弃,记录下这些也会让我不被镜中倒影所喜。可我始终没有忘记为什么我会是‘执笔者’而非其他。
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某些失落的篇章必然会以各种方式流传,等待后人将其还原。
我要记录的,是与镜中倒影关系匪浅,发生于光本纪之事。
这是一场阴谋,也是一场早有预料的谋害。
我不会遗忘,在这场谋害里我见证了三位司星者的诞生,以及一位司星者的陨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