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在位时的那些执笔者多已从人的形态褪成了其它,想要寻找更是天方夜谭。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格兰登却同罗泽几乎同时拜访。
罗泽身上还穿着拼凑起来的服饰,比那些摩登杂志上的人物更加新潮。她赶来匆忙,到门口时气喘吁吁,推开守着书店的影子便顺着丝线上了二楼。
格兰登还有些茫然,但也跟着这位行动上有些古怪的老妇人一同上了楼。
方一推开门,坐在床边的海涅两眼通红地便瞪了过来。
她想要发怒,甚至想要直接杀掉这两个擅自冲上来的人,以及那些连阻拦都做不到的影子与废物。可她又深知,此刻找上门来的,大多数都认识埃米特,甚至应当是从各种途径得知了对方深陷险境,特意赶来的存在。
这些人比她踏足于天之上的时间更长,也更有可能会有“有用之人”。她想要人能救埃米特,又或者,有人想要对埃米特动手暴露自己,她也可以直接杀掉对方报仇雪恨。
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在刚一见到人时就动手。
老妇人看见躺在床上的埃米特,脸上神情几乎已然哭出来,可她在抬眼看向海涅时又忍下了那份悲怆。
“孩子,不要停止你的愤怒,那会让你前进得更多。但现在,请你起身吧,让我看一看埃米特…看一看我的好孩子。”
海涅讪讪起了身,摸不清罗泽和埃米特之间的关系,她站到一旁去,又瞪向显然只是普通人的格兰登。
格兰登摘下了帽子,拎着手提箱一言未发地跟在罗泽身后,去到床边。
他要怎样形容那具身体呢?
哪怕是有被子遮挡住下半部分,可裸露在外的脖子和头部已经发生了显眼的异变。从被剥掉皮的地方开始,埃米特的身体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皮肤下的脂肪全都消失,肉都被压成薄薄地一片,吸附在骨头上,好似一个干尸。
另一半双眼紧闭,脸上也没多少血色,远比之前分开时要虚弱得多。唯一能证明人应当还活着的便只剩下胸腔微弱的起伏。可就算人醒了过来,这具身体……未尝不是对那其中的灵魂的一个折磨。
罗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低声说着“来晚了”之类的词汇,紧接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卷纱线和一个玩具似的纺纱轮。
“他不在这…要找到他,我得找些有联系的人……”她的嘴唇蠕动着,说出来的话却是清晰地传递到了其他人耳畔。
三双眼睛盯着罗泽手里的纱线,浅淡地好似随时可以消失在空气之中的纱从她手中溜走,缠绕在纸筒上的部分则飞速消失,而线的颜色也开始越来越深。
它先是有了些许粉色,接着是红色,红越来越深,直至最后形成一种深褐色。
海涅眼皮跳了下,忍不住将目光从线上挪到罗泽的指腹,接着又顺着那有些干瘪的手指看向罗泽本人。
进门时脸颊还挺红润的女士眨眼间就完全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就如同埃米特那半边异状的身体,这位老妇人也在瞬息之间成了那种模样。
她脸颊完全凹陷了下去,眼球还突出在眼眶处的骨头外,几乎是一个覆了皱皮的骨架。
海涅眼皮又跳了跳,垂下自己的目光一言未发。
了解到天之上的事情只是很短的时间,奇诡的事情肯定不止是影子。但有些事从旁人嘴里听到和亲眼见到依旧有差距,她开始理解那份指引所携带的遗憾。
【为何你只是看着?】
比起恐惧未知,她更害怕无能。
很快,罗泽手中的纱线便到了尽头,海涅和格兰登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妇人的眼睛已经没办法睁开了,她手中捻着纱线,一些干硬了的褐色粉末也跟着掉了下来。
如同等待审判一般,两人听到她声音沙哑,勉强挤出的一句话:“找到了。”
第198章
有阿诺带路, 埃米特重新回到那片“蠕虫之海”要轻松得多。停在水域之前,他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水域。尽管现在看不清,但他还记得里面透明的小虫子拥挤在一起的模样。
埃米特沉默了会, 说道:“我不记得你有没有见过这些。”
“见过。”阿诺答道, “我呆过很长时间。”
对方一提及, 与之相关的记忆便迅速被送到了他跟前, 指甲盖大的碎片里正映着阿诺浑身血污,蹲在岸边舔舐自己手背的样子。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又迅速低下了头看向自己跟前:“你了解他们吗?”
阿诺想了想, 摇头说道:“我不清楚, 你没告诉过我这是什么,我也没想过靠近。”
也就是说,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
埃米特牵住了阿诺的手, 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汲取了些许勇气一样,接着便松开手朝着前方走去。眼下他看不清, 只要不去想这里到底是什么, 他说不定能走过去。
“要去下一扇‘门’前得穿过这,你在这里……”
他还没说完,阿诺便重新拽回了他的手, 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我跟你去。”
“……等下。”埃米特愣了愣,马上抬手拍在阿诺脸上,确定对方脸的方位,“你不能进去, 污染……”
阿诺没说话, 侧头躲开他的手, 在他手的食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而后便朝前走去。
埃米特脑海中顿时涌现出一些不好的推测以及各种纷乱的记忆碎片。他看见了一个只有一半的“阿诺”,被蠕虫所腐蚀,如同霍维尔他们的遗体。他还看见了很多腐败的东西,内里被剖开、只剩下框架的狼形,被围绕啃食的藤蔓,锈迹斑斑的铜绿……各种纷杂的意向似乎正是在暗指不同途径的司星者被“污染”的状态。
“不行……”他低声喃喃着,眼睛看不清盯着前方出神,手却摸索着拽上了阿诺的衣领,“不行,你不能进去,不能再被‘污染’。你得听我的阿诺……阿诺,你放我下来,你得站在外面。”
阿诺却不为所动,仍旧平稳地向前走去。对方的臂膀明明如此有力,能在埃米特乱动的时候也紧紧将人留在怀里。可埃米特总感觉那臂弯又是如此的脆弱,它会腐烂、会消失、会以食物的姿态被进食。
污染就是终结,那就是另一种意义的死亡。
取代它们的不是其他的形态,而是变成了蠕虫的一部分。
如果阿诺会被蠕虫所杀……埃米特拽着阿诺的领子不自觉地向上摸去,直到对方的喉结和脖颈。
“停下来。”他说道,“我还不想杀了你,阿诺。”
他还没有听到水声,一切应当还来得及,还在可以挽救的范围。就算阿诺不愿意停下来,能就在这里杀掉阿诺,对方也可以变更为其他的姿态……变成另一个“阿诺”,他可以再养一次,没有关系……
他很擅长重来,他也有许多次重来的机会。
阿诺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他似乎垂下了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埃米特:“我不怕污染。”
“我赌不起。”埃米特答道,“你应该听我的指令,放我下来。”
阿诺与他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以让埃米特落到地面上。而埃米特脚一沾地,便撒手借着模糊的光影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你想过杀我吗?”他背后的人问道。
埃米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却并未犹豫地答道:“想过,就在刚才。”
“为什么不做?”阿诺紧接着问道,“你可以,我不抵抗。”
“我……”
“你都知道。”阿诺打断了他的措辞,“你当初也有别的选择。”
埃米特的步伐停止了下来,他用大拇指掐住自己手心,逼迫自己不在此刻去回忆更多事物。
他能感受到一种恐惧。阿诺的话语像是迟到了许久的诘问,曾经他犯下了罪,而心灵上的责罚现在才来到他跟前。过往有很多,光是这一刻在他跟前闪着光的碎片就不在少数,他看见无数幻影,而无数幻影则构成了他。
阿诺说的没错,他的确有别的选择。
数次重启之中,他每一次都可以走上那样一条道路。
污染自阿诺开始,那么在污染开始之前,就将他分解为其他,在他身上所诞生新生,一切都迎刃而解。
这也是一种转世,是一种和他过往所看到的书中“轮回”相似的概念。
“你之前同我说,向我告解,你只会伤害,而不擅长治愈……”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和你类似,阿诺。我并不是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人,我只能将一些事情归复原位,进而去尝试纠正一个未来,那终归不是在时间的延续上所产生的。”
“我当然知道,如果那时候就将你四分五裂,我们都会好过一些……可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宁愿让你来接受漫长的等待,寻求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可能。”
他低声说道:“我不能失去你。”
阿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因为我是‘遗留’的?”
埃米特想到很多,但离眼下最近的却是前不久他刚读过的一本神话书里所书写的内容:“神明化作源源不断的河水滋润土地,意识则脱离这具变得庞大的身体,前往了星辰。”
作为曾经的“第一位”的天水“消失”之后,一部分成了腐海,另一部分则化作了昼夜交界处的晨星。
阿诺是天水遗躯之上新生的存在,曾经也充斥着野性、兽性,甚至如今也没有完全抛弃,就如同阿列克切是他遗躯之上所诞生的存在。可埃米特并没有将两者混淆过。
“你很崇敬天水?”阿诺又问道。
埃米特安静了片刻才答道:“不,我很感谢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不能失去的是你,并非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诺。你不是任何存在的替代品,我知道你是谁,你和天水不一样,就像你不会混淆我和阿列克切。”
“那你应当让我跟在你身边。”阿诺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胜利。”
“我会让你赢。”
语毕,他没有等人再与他争论任何,而是上前几步拽着埃米特的手腕便一脚踩进了近在咫尺的水域。
阿列克切若有所感地抬了抬头, 似乎听见了谁呼唤他的名字,可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已经来到了第三重门前,却无法涉足于其中。
这里被无数白色的蠕虫所淹没, 而一旦涉足就意味着蚕食开始……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现在也并不打算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混沌之蛇曾经并未教导过他关于三重门后的事情, 他只知晓第四重门与新生有关。至于腐海、其他的门, 那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得有其他的办法才行……
他又看了眼被自己保存在匣中的费舍尔。短短一段时间里,对方已经从一些看不出模样的肉糜变成了一双漂亮、纤细、洁白的手,那双手静静地躺在匣中, 却仿佛是好好地长在人身上。
阿列克切能感觉到, 他想找的人在这却又不在这,他的感知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种混乱了。
或许还需要收集到更多的费舍尔, 至少足够举行一场仪式。
想到这, 阿列克切又迅速离开了充斥着蠕虫的区域,返回天之下并赶往叙洛边界。
可他并未走多远,便远远看见了一个穿着黑棉布斗篷的高挑身影朝他走来。他未曾见过对方, 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一种特殊的律动——这往往代表着, 这是一位司星者。
来自于司星者的压力迫使他没能继续前进,而是停留在了原处,等待对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
走近之后, 他才发现那是一位头发如同铜绿一般颜色,在肩膀处被斜斜削去的男性,对方带着眼镜,瞳孔则是一种透彻的银白色。对方身材很高挑, 恐怕两米不止, 可身形又很单薄, 从侧面看去只有一本书厚。
除开皮肤以外, 男人所有被覆之物,包括头发与眼睫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流动性。这种流动性并非是水一样的流动,而是各种文字不安的躁动时产生的错觉。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新生的司星者。
阿列克切不知道对方是诞生于谁的枯骨之上,可他却不由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他记得这个人的脸。
心脏在跳动之前他都见过它们的主人,只是在上次斗争之前,这位第三章 的冒犯者并非眼下这般模样,也并非是司星者。
在擢升的引诱下,很少有人能选择不走那条道路。
男人缓缓张开了嘴,像是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一样说道:“31476,我看见了一些东西。诞生于死亡者,你没打算将你该还的东西还回去吗?”
阿列克切沉默着,文字却缓缓在他脚下的沙地上呈现:“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读取到了塔的一些记忆,也知道现状。混沌之蛇从某个‘未来’将你‘窃取’到了他身边,可你本就是属于他的那部分。你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存在。”男人说道,“从来就没什么‘第十二章 ’,没有司星者自然也不可能有其从者。自始至终所谓的‘第十二章’都不过是他一个人而已。倘若你真的是他的信徒,你反而会涉足其他途径。你知道,他骗了你,这个谎言并不高明。”
阿列克切闻言握紧了手中的长骨,一言未发。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又将目光挪到了那根骨头上:“你想让他重蹈覆辙几次?”
两人静静对峙了许久,终于,在月光落在地面上时,沙地上的字迹再度改写:“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他不利,迄今为止都是他委托我的任务。如果他需要,我随时可以消失。”
男人点了点头,朝着他伸展开了自己,从发丝到衣角,顷刻间变得巨大,好似遮天蔽日的文字,又像一栋不可摧毁的建筑。
“那么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了。”
阿列克切跟随着他伸展开的目光抬头看去,仿佛在一瞬间再度回归了那一天。
他应当反抗,应当去见他想见的人,这是他们约好的……可他无法反抗男人,反而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某种极度相似又极度令他怀念的事物。
这不属于那曾经隶属于第三章 的那个人的某部分,而应属于对方立足的原司星者。
权柄与他同源,他从心底就不想反抗。
文字铺天盖地地朝着他砸了下来,人形与黑袍也在刹那中化作文字的一部分。阿列克切所携带的匣子跌落在沙地之上,滚落敞开的匣中却空空荡荡。
远在书店二楼的房间里,罗泽双手以不符合她年龄的速度编织着,她精心又细致地织出了一位格兰登从未见过的人的面容。
海涅看着那越发精致还嘴角含笑的人形一言未发。她当然知晓这位“有名人”是谁,可她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同埃米特有所关联。
罗泽在貌美的年轻人双手上停顿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将人收尾。她扯断纱线的刹那,紧闭着双眼的人形却猛然睁开了眼。
海涅和格兰登不由吓了一跳,罗泽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又退后几步严阵以待地看着对方。
“女士……”格兰登见状忍不住出声问道,“您看上去似乎并不认识他。”
“我当然不认识,我只是找到那根应该被握紧的线。”罗泽解释道,“至少他足够强大,与埃米特的联系够紧密,同时……他有办法救埃米特,而他也需要帮助。”
海涅开口说道:“我不记得他有多厉害,几个月之前他甚至被人打断过腿,这件事在莫卡人人都知道。”
格兰登回头看了眼海涅,又看向意识还未完全醒来的费舍尔,低声说道:“但倘若有离奇的经历呢?”
海涅顿时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她立刻紧闭上自己的嘴,看着费舍尔那模样警惕起来。
“女士。”格兰登轻声问道,“您能保证这位愿意救埃米特吗?”有能力和愿意救是两码事,格兰登将这些一向分得很开。他一开始想,最能救埃米特的应当是那位“第十二章 的教主”。眼下这位老妇人能唤出一个陌生的天之上的存在,而并非那位教主,至少证明眼前的年轻人应当同样是属于那位教主手下的存在。
同一途径者常常有争斗,他在法迪尔时就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而现在埃米特正虚弱……
罗泽无法回答格兰登的话语,她安静了片刻后答道:“我们不能保证我们每一步选择都是对的,可是一旦停滞不前,我们就将别无选择。”
格兰登也不再说话,而是也转过头去看向那位“纯净”且“洁白”的年轻人。
他方一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下一瞬,对方便在他眼中眨了眨眼。
那双眼睛摄人心魄,那张脸上的笑容恰如其分,就好像摆放于餐桌之上的美食。
格兰登听到了铃铛的声音,接着是如同蛇吐信子般尖锐又轻盈的歌声。
第200章
与埃米特所设想的不同, 这片“蠕虫之海”并不深。如果不去深思其中是什么,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地走过去。
可现在他反客为主紧紧攥着阿诺的手腕,心里的恐慌让脑海中不停胡思乱想, 阴暗负面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了出来。
如果这次还不行呢?他还需要循环多少次呢?
就如同阿诺漫长且悲痛的等待一样, 他也将在这无数次的循环之中不停重现着对方各种各样死去消失的可能。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 阿诺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脸,忽然出声说道:“我没事。”
“我知道。”埃米特下意识回了一句,回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并不是他刚才脑海中所想的那些。阿诺并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停顿了下又立刻追问道, “现在还好?没有爬到你身上来吧?”
“现在不会。”阿诺答道,忽然又挑起另一个话题, “我之前以为你很崇拜天水。”
“天水……”埃米特脑袋迟钝地转动起来, 片刻后摇了摇头答道,“也没有,我知道他很厉害……但是强大并不一定代表会被崇拜。我以为我和他是平等的。”
“但是我很崇敬你。”阿诺跟着说道。
埃米特没有说话, 只是跟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想说的,并不是崇拜……?”
“我不知道。”阿诺说道。
有个答案在埃米特心里呼之欲出,可脑袋却好像同眼睛一起被蒙起来了, 什么词都隔靴搔痒,让他顿感语言的贫瘠。
两人一同继续向前走去,这比他们所走过的任何一条道路都要漫长。有许多相似的记忆也涌现出来,似乎正是想用那无尽且充斥着万般可能的“过往”将他淹没, 让他找不到自己身处何地, 又身处何时。
他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像是曾经埋葬霍维尔的那个下午, 他们一起走在返程的小道上。
那时候他没多少力气,心力交瘁,对未来惶惶不安。阿诺也是这样在他身侧,他们两手相握,汲取为数不多的勇气,以免对充满了未知谜团的世界。
他还想到了分别的前夕,在法迪尔的河边,他们漫步于灿金身侧。暖阳照在他们身上,那时候还是冬天,可却比现在的春天要温暖得多。
阿诺那时候同他信誓旦旦,告诉他会帮他解决不开心的事情,可那些并非真的是使他难受的根源。
赤足涉过的水域越来越多,他们却怎么也走不到下一扇门前,就好像他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只等一个真正的“答案”将他们引入其内。
埃米特无心去想那个答案,他只感觉自己是走在叙洛的郊区,又或是法迪尔的河道,再要不然就是雪原。他安静了许久,最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将阿诺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手中。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他说道,“你得等我,必须得等我。”
阿诺侧头,垂眼看着他:“好。”
埃米特嘴唇颤了颤,最后抿紧在一起,脚步也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停了下来。
一圈圈涟漪从他衣袍边漾开,沉入“水域”的衣摆并不沉重,也因此他的步伐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受限。
阿诺也跟着他停下,转过身看向他。
“你发现了。”阿诺说道。
那只是一个陈述句,可埃米特却有种自己在被诘问的错觉。他无比缓慢地松开了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而后,他便转身一脚踏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同阿诺说过,阿诺也再将那些话语同他转述过。阻止他触碰到他所认知的世界的,正是对方。阿诺可以给他勇气,让他走入他恐惧的水域,却无法真正陪同他去面对那些。
只要对方在他身侧,他就会永远于门前徘徊。可如果对方不陪他进入,他也无法凭借自身走到门前。
终于,他感到自己踏入了更深层的“梦”里。
这里似乎只有风,还有风掠过一些岩石形成的洞穴时产生的阵阵嗡鸣。声音的形态很复杂,而视觉则被彻底取代。他的皮肤好像也成了某种“耳朵”,以此他能感受到不同方位传递来的声波。
有的声音很轻,有的则又急又重,有的像是歌声,有的好似低语呢喃。
开始时他感觉一切都混乱了,感知被杂乱地揉成一团,理不清其中的含义。渐渐地,他却能从这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同的声音中感受到它们趋同的一部分。
不论是以何种形式展现,声音似乎都在传达着某种特殊的韵律,每间隔一段时间,它们则会重复。
他凝神屏息,听了许久,最终只能放弃,尝试着摸索向前走去。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越往前走,对肢体的控制就越显得生疏,也越感觉自己的局限。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总感觉自己的视野越来越低,“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脚所能迈开的步伐越来越小,手向前伸展所触摸到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他像是逐渐成了一个孩子,又或者是逐渐成了一个婴儿,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一种倦怠感从脚底涌现上来,好像在他身体年轻起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却愈发年迈。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某一次的声音重复之中,他忽然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开始的状态。
尽管那些庞杂的记忆之中有充斥着几乎所有的可能,但却几乎都将与门后有关的那部分“遗漏”了。这里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未知,甚至很可能在“每一次”都是未知。
思考到这一点,埃米特停下了脚步。他不再向前,而是静静地与声音同频。
这里只有声音,那么声音应当就是最关键的点。
仔细感受,这些在感知中拥有了“形状”的声音似乎能展露出更多的东西。声音都有其相似,轻柔的应当是风吹过纱帘时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又急又重的则可能是战场上的鼓点……它们有相似的,又或者说,他可以用另一类声音来“形容”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