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心里紧了紧,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诚如格兰登所说,对方有一个不错的脑袋,那份“智慧”不同于第三章 对于“科学”的探讨,更多的则是对于人心与情感的洞察。
格兰登对他人行动的预判多是来自于他的洞察和推理,他能更清楚地理解他人想要的是什么,从而巧妙又居高临下地产生某种“操纵”感。或许他也发现了两个埃米特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埃米特也无法保证自己在方才的一系列举动中是否有露出马脚。
而那番关于“埃米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假……他更不好去评定。
他沉默下来,跟随着人群坐上列车,在中转了几站后来到了叙洛与塞纳里奥的交界处。
塞纳里奥没有与外界通车的习惯,他们往往驱使着雪橇犬来回。在租借雪橇犬的商铺中,埃米特却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曾经认识的人。
明明过去时间并不久,可贝西却像是陡然长大了一般。边境处的生活似乎也赋予了她非同寻常的经历,她披散着头发,戴着厚实保暖的手套,从口袋中拿了些钱出来递给老板。
埃米特听到坐在店内侧的人小声议论:“真不知道那位大人到底是想做什么,这样下去运货的狗都没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另一个人极小声地说道,“就是叛国!你说,他天天让人从叙洛去塞纳里奥那边,然后又回来,什么都不带,那不就是传信吗?”
埃米特心中若有所动,他看着贝西去了门口,给停在门口的雪橇犬喂了些生肉。明明只有贝西一个人,可她却带了四条雪橇犬,除开她所坐的位置,后面还有一处足够容纳两人端坐的位置。
“伯爵……”他想着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又忽然笑了起来,“阿诺。”
真不知道当时阿诺到底是抱了怎样一个心态,从高高在上的伯爵变成他那个“男仆”,现在想来演戏也演得够烂。
埃米特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多想,上前去坐上了那特意为他所留的位置。
阿诺不需要和塞纳里奥通信,唯一值得他做出这样毫无意义安排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来,仅此而已。
很快,贝西喂好了雪橇犬。她坐上了驾驶位,看着天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埃米特也跟随着抬起了头,笼在他头上的黑纱顺着头发滑落下去,最后批在他肩膀上。昏暗的光线几乎是眨眼间便被地平线都吞噬了进去,笼罩着他的那层纱仿佛在这一刻笼罩了天空。
群星黯淡,皎月无光。
贝西愣了愣,而后拽紧缰绳,驱使雪橇犬朝着行进过数回的方向而去。
离塞纳里奥还有一段距离,而边界则更为遥远……如果时间足够,埃米特愿意同以前一样,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土地,但现在一切都很紧迫。
遥远的伊西斯皇都内,盛大的加冕仪式结束后不久,一封封关于前线的情报便传至瑞恩的案台前。一部分是塞纳里奥那失去踪影的军队,另一部分则是叙洛边界的红房子。
女仆长艾达为瑞恩整理好情报,同时低声说着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或许我的确有一时疏忽,可那座红房子的确是一夜间恢复的原状。”
“你认为是什么人修好了它?”瑞恩问道。
艾达明白这位新陛下的暗示,她沉吟片刻说道:“关于那位‘舞者’,我想我们还未曾见到他。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舞者可不管修葺房屋。”瑞恩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羽毛笔,在面前的文书上草草写了几笔,接着又说,“我要知晓天之上目前的情况,我们所认识熟知的那几位是否有能力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分上一杯羹。”
“这决定了日后伊西斯的历史文书将会如何撰写。”
艾达摇摇头:“我已经无法探查到了,主蒙上了我的双眼,又或者祂是最早闭上双目的那位。”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而后瑞恩问道:“第十二章 司星者的事情调查到了多少?”
“一些……我不太能确定。”艾达答道,“根据您的旨意,从各方收集来的资料里显示,有一段故事被重复讲了数次,而每一次似乎都有所不同,但大体能分为三类。”
“一类显示,第一章 沉溺于权柄,又或是因其掌握的权柄特性,对整个天之上的其他司星者发起了进攻。第十二章为了阻止祂捣毁秩序,耗费巨大代价将第一章囚禁于雪山之巅。一类则说,第十二章于‘它者’勾结,妄图将一切重归混沌,第一章及时发现,将其击杀,而祂自身也因此身负重伤。”
瑞恩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情报:“继续。”
艾达点头:“还有一类则说前两类是同时发生的,即第一章 因权柄而产生混乱,同时第十二章也与‘它者’所勾结。”
第205章
瑞恩的笔尖停顿了下来, 墨水迅速在纸张上晕染开一块,他随手将情报揉成一团扔至旁侧,继而看向艾达:“‘它者’是什么?”
“并未有记录记载, 表述很模糊。”艾达思索着答道, “我认为那不像是我们认知常规中的某些存在。”
“比如?”
“比如司星者。”艾达说完后, 书房内静默了下来。
瑞恩将羽毛笔又丢进了一旁的墨水瓶里, 双手搭在桌上。两人一言未发,心中却在各自思索着。艾达揣测瑞恩想要打探这些内容是否是在先前的逃亡中遭遇了什么。
而瑞恩则是思虑自己与第十二章 之间的事。依照承诺和他所打探到的消息,他与第十二章之间的关系并不方便暴露, 那位教主也曾说过这条途径“不被认可”。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已然消失,留下的是彰显胜利的第一章。塞纳里奥的军队犹如暗中瞄准他的箭矢, 他调查了两者之间的关联, 一旦开口提及自己与第十二章的关系,瑞恩无法保证这份话语是否会被第一章的人所得知,即便只是这样同自己的亲信讨论。
他没打算在这种事上让自己陷入险境。
忽然, 远处厚重的木门传来了“铎铎”的轻响。垂头立于他身侧的艾达立刻进入了防备状态, 她微微行了一礼,提起裙摆便去了门边,同人小声交谈了两句后, 门边被守在门外的护卫们推开。
一个气喘吁吁,模样十分狼狈,口鼻还用白棉布遮盖住的男人挤进了书房内。他并未走到前方来,艾达也时刻戒备着对方任何妄举。
男人贴着门跪拜下来, 气息未平, 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禀告陛下, 叙洛前线爆发了一场疫病, 短短一日内已有数人病倒,士兵们如今惶惶不安,还请您派遣人员援助。”
艾达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瑞恩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所说的都是真话。
只不过在此人上报之前,连艾达都没能注意到前线的动态……这让瑞恩心中略有不爽。
他摆了摆手,让人先离开书房,男人低着头站起身,正要退后时,猛然化作一团湿漉漉的东西朝着瑞恩袭来。
数片影子如黑色触须从黑暗的锐角处迅速包裹拉扯住那东西,却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消融瓦解。但就是这片刻让瑞恩和艾达都得以看清那团东西的模样。
像是肉糜组成的球,混杂了许多红色的液体与黄色的油脂,有些细碎的边角处还能看到男人的毛发。它好像在不甘,又好像在嗤笑。
非人且狰狞的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哪怕是看清这东西的模样艾达一时间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反应。她惊声尖叫起来,呼喊着瑞恩的名字,让瑞恩迅速逃跑。
瑞恩却微眯起了眼,抄起旁侧的短刃却未朝向那团球,而是捅向了他自己的胸口。
锐利的刀刃破开他的衣服与胸口,粉白的肋骨再度被他取出。瑞恩脸上的肌肉因疼痛抽搐,但他的手却握住骨头毫不犹豫地回击向那特殊的“球”。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肉糜先是包裹了一部分骨头,接着却迅速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包裹。如同寒风吹过,冰棱从它内部将其贯穿进而冻结,在瑞恩的挥舞之下被彻底击碎成粉末。
艾达的呼喊声停滞在了嗓子里,她按住门,数层影子让整个书房密不透风。而瑞恩则是从书桌后站起了身,他踩在一地碎屑上,在艾达“请小心”的声音里蹲了下去。
一抹艳丽到有种惑人感的血色在正红的地毯上,明明十分诡异,却叫人无法挪开双眼。
瑞恩盯了许久后,那血色才渐渐消退,直至隐没进地毯又或是渗入更深层之中。
“跑了。”他起身,将肋骨放回自己胸腔,接着说道,“弄清楚这东西怎么回事。”
艾达低头,应了声“是”。她松开了手,下一刻,一群卫兵与女仆涌了进来,迅速开始收拾书房内的东西,而瑞恩则从侧门径直去往了另一个备用的房间。
艾达抱好亟待处理的文书,跟着瑞恩从书房侧门处长廊走向其他房间。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得向您禀报。”她低声说道,“您吩咐调查的那些暗庄已经基本打压了下去,一些跨国流动买卖人口的事目前已经基本调查完毕。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为他们找到他们自己的家……还有一些甚至是被亲人贩卖。”
“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没人要的女人小孩先收编,总有要用人的时候。”瑞恩说道,“另外你也可以去挑些人,天之上的事有时候需要天赋。”
“是……”艾达应下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瑞恩。
瑞恩若有所感:“有什么直接说。”
“是。昨天下午有一份从叙洛境内一个小地方传来的消息,似乎是您留在那里的人。他们从暗线禀告说有一个孩子失踪……我想这只是一件小事…”艾达答道。
“叫什么?”对于之前“同甘共苦”小孩子,瑞恩倒是多看重几分。当时离开的时候,年龄稍微大点的几乎都被他带走了,只挑选着留下了几个。年岁非常小和有两个还算可靠的也被留下,作为他之后与教主接洽的一条暗线。
艾达轻声报了个名字,她说:“叫诺伯特,我已经让他们继续调查清楚事情缘由了。”
瑞恩皱起眉:“尽快查明,缺人的话再派几个去。”
“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停顿下脚步,转而看向艾达,“调查清楚那个舞者以及红房子,那个舞者似乎就是第六章 的人,如果是他造成的疫病……让前线的人谨慎,去找第六章的执笔者。”
与此同时,叙洛边境。
有人将目光从远处的“红房子”上收了回来。新调任前来的指挥官听到斥候哆嗦着说道:“我发誓,我一定听到了,就在那个房子周围……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那…那绝不是我的心脏在跳动,我敢肯定,那是另一个人的震颤,就像是…是那个房子是活的一样……”
第206章
埃米特不清楚贝西驱使着这些雪橇犬跑了有多久, 从他解下黑纱之时,天空就始终被黑暗所笼罩着。
贝西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她熟练地握着绳子, 引导那些雪橇犬带着他们跑向不知名的地带。途中他们歇息了三次, 贝西给狗喂了两次水, 一次生肉。
在第四次歇息时, 贝西犹豫着回头看向了她身后的座位的方向,在她的视野里,那里空无一物, 所以即便是埃米特正与她双目相接, 也完全无法映照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伸手摸了摸几条狗的头,忍住不把冰冷的手塞到脖子毛里面去暖暖手。埃米特则是看了看她那些小动作, 接着又侧头看向附近的雪原。
雪原都是一样的白, 荒无人烟,在夜色下,天空中的一点光亮都足够这些“雪上光”为他们指明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曾经走过的某一条路上, 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见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很快, 这些雪橇犬便吃好也休息好了。贝西开始窸窸窣窣地重整装备,埃米特也并未在意。直到这些毛发花白的动物哈着热气从他身旁飞速跑过,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贝西。
只见贝西背对着他, 凝视着远方的夜空。她沉默地站了一会,而后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寂静的夜晚没有风雪,可她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却逐渐开始飞散开来,就如同被呼啸的风吹开。在这毫无声息的风中, 一声呼鸣破开了死寂。
她的声音不大, 却传得足够远, 在一声结束之后安静了片刻, 四面八方又都回响起相同的声音。
那好像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念诗,或者那就是“歌谣”。
一声声中,他们脚下厚实的雪地上的雪被凝实,一些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生物围绕在他们周围。不需要贝西指挥,它们用牙咬好绳子,冰棱为他们铺路,雪橇车在雪地上以远超先前的速度向前飞驰而去。
那些生物比原本的雪橇犬大的多,埃米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才确定那应当就是狼。
贝西坐在他的前方,低声几乎哼唱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谣。
埃米特有些分不清贝西眼下是什么情况。她看不见自己,这或许意味着对方并没有真正涉足与天之上,可她又使用出了某项特殊的能力,召唤到了这些“狼”来拉车,而且显而易见,这不是第一次。
也有可能在贝西眼里,她根本不清楚拉着车的是这样一匹又一匹奇特的“狼”。
贝西哼了会,又停下,片刻后重复哼唱起来。大概哼唱了十几遍之后,狼形的步伐开始变得缓慢,最后慢慢停在了两壁直冲天际的峡谷前。
他们到了目的地,而天还没有亮起来。
埃米特可以肯定,眼下时间一定已经过去了不止一个夜晚,可能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奇怪的是贝西似乎也没有对这种情况感到异样,她只是下了车,回头看向自己所坐的地方。
埃米特再次与她对视上,贝西依旧无法将眼神确切地聚焦在他脸上,只是粗略地注视着他所在的方位——就像她知道那应当有一个人。
“已经到了。”她张开嘴说了声,许久没说话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又清了下嗓子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
埃米特了然,拂开衣摆从雪橇车上走了下来。他没有说话,也是料想贝西恐怕根本听不见。
就在他与贝西擦肩而过,朝着峡谷内走去时,对方却忽然又开了口。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这次有没有带上你。”
她的鼻音很重,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她的哭腔:“但是不管多少次,我也依旧想要告诉您,告诉给不知道是谁的您。”
“我猜想,您一定不是第一章 的存在。您如果是……您就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埃米特愣了愣,垂头看向身侧的人。
贝西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脸,狼狈地说道:“第一章 已经要颠覆了,他们说,一切都会迎接来末路。只有在死亡之上才会诞生新生。有人也安慰我,说那样更好,说眼下的第一章司星者早已虚弱到他的途径濒临关闭,每一位第一章现存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司星者,都可能走出新的途径。”
“可是说那话的人也清楚,假使换做其他章,其他存在可能会欢欣鼓舞,唯有第一章 不会。”
“我们追奉的本身就是崇拜,即便崇拜会致使自身毁灭……您清楚的,您应该比任何人、任何存在都要清楚——祂无法停止‘崇拜’您,那就是他的根源。”
如果贝西能看见自己,又或者自己现在有实体,或许埃米特会愿意好好安慰一下对方,哪怕只是说些好听的话。
可眼下他就是一个“幽灵”,他只能在对方的话语中无可回避地去面对某一个现实——他们或许不会再重聚。
他早该想到。
阿诺离开后不久,与对方有关的一切便开始被镜中倒影所蒙蔽。记忆被遮掩,他也就无法还原推测出阿诺背后的事。重新从镜中倒影那里夺回那部分记忆时,他又一直只是想着该去解决,该去见面,忽略了自己一直未曾思考的问题。
一个约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一场久别重逢,遏制不住思念的违约。
埃米特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停留,只是朝前走去。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也开始升起一种惶恐。没由来的,他好像突然回到了与费舍尔父亲死去那晚,他惴惴不安地对自己的前路与选择感到焦虑和迷茫,只等着有个谁能推自己一把。
自己能接受那样的后果吗?例如……重聚的时间太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可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吗?或许他还能够再一次进入循环?再一次重复这样的无用功?
他明明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下一次循环。
埃米特心烦意乱地往里面越走越深,他看见了一具男人的尸体,而后便注意到这是他梦境之中也见过的“逐夜狼”的雕像。
只不过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是所谓的“雕像”,而是对方的躯壳。
“第一章 绝笔的原因有很多,但躯体与灵魂分离一定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
忽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埃米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将目光从狼形转向了自己身后。
一个像是门罗而又不是门罗的人正从峡谷入口处缓步走来,他手上拿着一本书,跨出一步却像是跨出了数百步,以看上去悠闲缓慢,实际上却极快的速度来到他面前。
“而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背叛’。”他银白色的双眼像是发光,眼神却疏离得和整个世界隔了厚厚一层屏障。
他说:“我知道你要去哪,也知道你要做什么,在此之前,我要取回我的东西。”
埃米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却给他完全不同感受的人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在改变,在这样事物骤变的情况之下,还能维持“不变”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他曾经设想过与门罗的再度重逢, 却未曾想过会是眼下这样的境况。
埃米特张了好几次嘴, 最后开口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跟前的人歪了下脑袋, 似乎思考了片刻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书’, 或者。”对方停顿了一下说道,“你喜欢用‘门罗’也可以。”
“你是门罗吗?”埃米特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被‘覆盖’了一部分的我就不再是完整的我, 那‘门罗’已死, 如果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那么我依旧是‘门罗’。这取决于你的判断。”
“诡辩。”埃米特喃喃道, “你就像是在跟我说‘人无法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的道理, 可那不应该被用作人身上。”
对方点头:“那么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可以继续将我当做‘门罗’看待,同时我也得向你寻求‘塔’的东西, 因为我也是‘塔’。”
埃米特眼神有些复杂:“听上去你已经成功擢升了。”
“如果擢升的定义如此。”门罗答道, “如果你希望,我也还可以为你解答……我知晓的一切事物。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只剩下了记录的能力,不掌有任何思考与智慧的权柄。”
埃米特将目光从那些纷乱的文字上挪开, 进而投向自己眼前的雕像:“先说你要取回的东西吧,你想拿走什么?门罗的还是塔的?”
门罗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打开了自己手里的书,从中取出了某样被夹在其中的东西:“平衡, 我想要平衡。”
埃米特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 他早已知晓“平衡”并非第十二章 原有的权柄, 只是他还没将这份“平衡”与塔对上。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清楚, “塔”原本或许并不是“塔”。
他沉默了会,四处翻找了一下,摸出那把拆信刀看向门罗:“你要这个?”
门罗目光在他拆信刀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接着,他将手里的一根扁平又轻盈的羽毛递向了埃米特。
埃米特看着那根羽毛,意识到什么,略带僵硬地问道:“……阿列克切?”
“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他,不过确实是追奉你的存在…或许我也不应该说追奉你,毕竟他算是你与天水相融的一部分,也就是循环。”门罗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无所不知。关于那些埃米特只在梦境之中见过些许掠影的故事,他却表现地一清二楚,甚至比记起一切的埃米特还要清晰。
知晓一切的埃米特无法确定自己在哪一重循环,即无法确定“现在”,但门罗却并非如此。
门罗只是这一次循环之中的门罗,或许在千百万次循环之中也有这样的“门罗”,也有这样的一次对话。区别却在门罗没有那样千百次循环的记忆,也就没有那千百万次的“过往”。
埃米特恍惚了一瞬,镜中倒影不稳定连带着他的回忆也开始跟着不稳起来。他强行稳住,从门罗手中接过了羽毛:“我不记得我有将阿列克切交给过你,你也…不应当那样做。”
“你觉得如果你出现了意外,它就会为你带来新的可能?”门罗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句。
“先前我可能不会这样认为,但你同我说了那些,我似乎没有别的理由。”埃米特将羽毛收起来,无论如何,门罗一定袭击过阿列克切,不然也不会将他的意志剥夺,从而变回混沌之蛇的一部分的模样。他又说道:“阿列克切不是交换物,你要取回平衡,也该给予应有的交换。”
门罗颔首:“你说的对,那也正是我要还给你的东西。”
他朝着埃米特又走近了一些。过高的身高和流动文字组成的模样给人压迫感很强,仿佛暗示他人这只是一个穿着人类外衣的存在,以拙劣的姿态模仿着人。
埃米特没有退后,他审视着眼前陌生的门罗,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些许悲哀。
和门罗的接触不多,但他从门罗手中得到的帮助却不少。对方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也曾为他指引过前路,在他迷茫的时刻为他解答疑惑。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并不是没有索要报酬,可在如今看来,门罗那时的态度也并不强硬。作为一个拥有强大能力的人,对方已经相当平和。
他还记得上一次分别前,两人的对话,门罗来向他道别。
在一切书页翻开,形成那巨大的画幅之前。埃米特轻声问了一句:“好运眷顾你了吗?”
那一刹那间,门罗眼中涌现出了许多东西。与之凝视的埃米特忽然意识到,门罗眼神中与世界隔开的一层屏障并不是代表那屏障之后空无一物。恰恰相反的是,那屏障之后充斥着情感。
眷恋、痛苦、不舍、迷茫……一些被人冠之以美好概念的情绪和一些折磨人心灵的东西就那样泄了出来。
直白而又不带感情色彩同他对话的门罗此刻比任何时刻都要感情充沛,只是他不忍表达,又或者他已经“不会”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