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先前在时,同张老太爷是有些交情的,此后也一直没断了往来。便是哥儿当年出生,老太爷还来喝了杯百岁酒。”
“老夫人的意思是,哥儿先前一直病着,也不大好见人的,张老太爷也关照过几回,还送来过些难得见的雪参,说是给哥儿补身子使。如今哥儿既好转了些,好歹去略坐一坐,也回了这份情谊才是。”
谢声惟略一沉吟,笑着应道,“祖母向来做事妥帖,考虑周全,劳烦嬷嬷替我回一句,就说声惟晓得了,待略略收拾一下,等会儿便去张家拜访。”
“哎,”周嬷嬷满脸堆笑地答应着,“话既带到了,老夫人那厢还有不少事儿呢,老奴也就不多叨扰哥儿了。”
谢声惟略点了点头,笑容和煦道,“嬷嬷好走,小心台阶。星儿替我送一送。”
第39章 风波乍起
眼见着星儿将人送出了院门,谢声惟才进了屋。
程既正趴在窗棂旁,耳朵凑近了侧过去,紧紧贴在窗扇上偷听。
谢声惟心头残余的先前应付周嬷嬷时的些许不快,在瞧见他这般神态后也散了个干净。
那样的姿势不好借力,程既趴得颇为费劲,眉头微微皱着,偷听得十分专注,一时间竟未发觉那边说话的正主已经溜达进屋子来了。
谢声惟有心逗他,忍着笑将脚步放轻,偷偷走去他身后,迅速地伸出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一记。
程既正聚精会神呢,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下,惊得猛地跳起来,没稳住,便要一头往窗扇上撞去。
谢声惟忙伸手过去将人搂住了,才将将护下那窗上新糊的一层茜素纱。
程既被他圈在怀里,一颗心犹吓得砰砰乱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忍住在这人肩头回了一记,“你是属狸奴的吗,走路都没声响。”
谢声惟凑过去,用鼻尖在他发间蹭了蹭,笑道,“难道不是你在这儿偷偷做坏事?反倒来赖我头上了。”
“哪里是做坏事?”程既振振有辞道,“我生怕那什么周嬷嬷要对你不利,我们阿辞又惯来温柔口拙,说不过被欺负了可怎么好?”
“这才不辞辛苦地歪在这儿偷听,预备着听见她有什么不客气的地方,好即刻跑出去替你掠阵。”
“这人不领情,倒还来吓我一遭,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是是是,”谢声惟无奈顺着他道,“没有做坏事,小禾做的是顶顶的好事,可成了?”
程既拉着他去桌边坐下,“我方才听得模模糊糊,不大真切。这周嬷嬷一向待你如何?”
“我听着她那话里话外的语气,说是亲热,可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谢声惟皱了皱眉道,“她是祖母先前的陪嫁丫鬟,向来自矜身份,府里也拿她当半个主子敬。至于亲热,”他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是看着祖母眼色行事罢了。祖母不大喜欢母亲,我病了这么些年,木樨院的门她笼统也没踏进来过三回。”
程既心里头有些不好受,凑过去挨得近些,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按着关节轻轻地揉了揉。
外人看来,谢声惟生在锦绣堆里,一辈子注定了便有泼天的富贵受用不尽,这样好的命只有惹得人艳羡的份。
可内里呢,双亲不睦,祖母不慈,府中家仆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自己又拖着一副病躯,终日只有药汤为伴,被困在这森森庭院之中,抬眼望去就只一方天地,当真快活过吗?
明明生了一副玲珑心窍,却只能用来同身旁众人逢场作戏,撑出一场和美的样子来。
程既没经过,只是想想,便觉得胸膛里泛酸,想要好好地疼一疼他,叫他今后都不必再多吃那样的苦楚。
谢声惟察觉了他的低落,伸指在他鼻尖轻轻点了点,不愿叫他多想,将话往别处引去,“我们小禾当真冰雪聪明,只是在一旁听着,就能觉察出这人的不对劲来。”
提到这遭儿,程既蹙了眉,颇有些不平道,“她一口一个哥儿叫得那样亲热,却上来就呵斥你身边的人,你若是话头略松些,她只怕当场就要发落两个。藉着主人家的名头立自己的威,哪里是半分真心替你着想的样子?”
“况且你身子不好,夏日里根本就用不得冰,她连这个都不知,还假惺惺说记挂着你呢。你这边刚提及冰数不够,她就慌张起来,忙着替人遮掩,还说什么拿人问罪,只怕平日里对那些克扣之事也门儿清,只作看不见就是,想在这儿两头装好人呢。”
程既说着,面带嫌恶,忍不住又啐了一口,“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同人玩心眼儿,真是叫人倒胃口,把旁人都当傻子耍呢?”
“她也就是仗着你性子温吞,好欺负些。下次她若再来寻事,看我不将她好好骂一顿才是呢!”
谢声惟瞧见他眼睫不住扇动着,眉梢往上挑,一双薄唇紧紧抿着,明显是着恼的神色,却好看极了,鲜活生动得像是春日里的莺鸟。
他知道这人想岔了,想同他讲谢夫人雷霆手腕,谢家还无人敢在明面上为难他们母子,想说自己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宅院里只会任人拿捏。
可又无端地觉得眼前人这幅替自己抱不平的情态实在可爱,私心想多看一看,便将话全都隐去,敛着长睫,嘴角翘起一点,眼中尽是面前人小小的影,柔声道,“那往后,就要烦劳小禾多多护着我了。”
“乖,”程既将人搂着,在唇角亲了一口,笑着道,“往后相公疼你。”
两人闹过一阵,才又说起正事来。
“那什么张家的老太爷,你还去看吗?”程既问道,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冷不防地,老夫人怎么突然吩咐这个,总叫人有个疑影。”
谢声惟沉吟片刻,开口道,“怕是还要走这一趟。”
“张家同咱家早年间确实是有些来往,周嬷嬷方才说得也没怎么作假。不论心里怎样,面上张老太爷也关照过我几回。”
“既是他病了,我做小辈的于情于理都该去这一遭。”
“可你最近好不容易吃药少了些,”程既依旧止不住的担忧,“那张府可远么?若是再经了车马劳顿一遭,怕你身上不舒坦。”
谢声惟失笑,伸出两指来,在他颊上轻轻捏了捏,“小程大夫安心吧。有你这般华佗再世的医术照看,你相公又不是纸糊的,出趟门哪儿能就活不了了呢?”
程既忙伸手过去掩住他的口,“呸呸呸,什么就活呀死呀的,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
“好,”谢声惟握住他手腕,拉去唇边亲一亲,柔声道,“不说了。”
“往后不吉利的话都不许说。”程既垂着头,低声道。
“嗯。”
“那你好好儿地去,”程既眨了眨眼,密茸的眼睫落下又掀起,“路上小心些,记得早些回来。”
“好。”谢声惟倾身过去,在他肩头搂了搂,凑去耳边低声道,“侧门那处的小厮可用。有什么事,你就叫星儿去找他,他自会去寻我。”
程既心知他挂记自己,心中只觉出甜来,点了点头,也悄悄儿地同他道,“我等你回来,做点心给你吃。”
谢声惟出门之后,程既回院子里,将先前没种完的花种一口气播了下去。
在日头底下待得久了,身上起了层薄汗,索性唤星儿去备了水,在屋子里沐浴一番才清爽些。
他不喜旁人在身侧伺候,自己顶着一头湿发,随意拿布巾揩到半干,便躺去院子里先前替谢声惟备的竹榻上歇憩。
从前同谢声惟日日呆在一处,也觉不出什么。今日冷不丁地只剩他一人,倒觉得辰光难打发了许多。
那人才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他心里头就止不住地惦念起来。
正欲去书房随意捡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却见星儿脚步匆匆地过来,神色里带了些掩不住的惊惶,“少夫人,老夫人那边又遣了人来,说是要拿您前去问话呢。”
第40章 杀鸡儆猴
程既微微皱了眉,开口道,“别急,慢慢说。”
“发生了何事?”
星儿好容易喘匀了气,才慌忙开口道,“方才婢子在院子外头,撞见五六个婆子过来,瞧着都高高壮壮,凶悍的很。守门的阿昭将人拦下了,她们口中只嚷嚷着,说是奉了老夫人的话,要拿了您到前厅去。”
程既心口微紧,追问道,“你可听清了,她们原话说的便是拿吗?”
“正是,”星儿显然没经过这样的阵仗,慌得乱了阵脚,“婢子听得真真儿的。那群婆子平日里都是角门那处做粗活的,见着咱们原本都是极客气的,今日言语中却是十分嚣张。”
“阿昭瞧见这架势,更不肯将人放进来了。她们便直接上手推搡起来。”
程既听了忙道,“你们可有人受伤?”
星儿摇摇头道,“不曾。阿昭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勉强也能拦着他们。院外另有少爷留下的小厮照看,也能帮着搭把手。婢子觑着那群婆子不注意偷溜进来,特意来和您报信。”
话毕,又急道,“少夫人,老夫人明摆着是要对您不利,也不知要拿您作甚么去。”
“偏偏这关紧时候,少爷又出门了,这可怎么办啊?”
“先别慌,”程既安抚道,“夫人今日在府中吗?”
“婢子听守门的小厮讲,夫人前半晌就去了铺子里,这时只怕还回不来呢。”
话说到这里,程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摆明是针对自己设的局了。
“她们打得一副好算盘,”程既冷笑一声道,“人都特意支开了去,这场戏可不就能拉开幕了?”
星儿一愣,问道,“您说的她们是指?”
“还能有谁,”程既站起身来,冷声道,“不就只有我那好祖母和姨娘。”
“少夫人,要不您逃了吧?”星儿哆哆嗦嗦道,“婢子和阿昭替您将人拦着,您从侧门出去,不管是寻夫人还是少爷,总归能护着您。有他们在,想来老夫人也不敢拿您怎样。”
饶是情势紧急,程既听了这话也禁不住莞尔,“傻丫头。”
“你知道私自逃家是什么罪过吗?她们本就发愁要罗织我什么罪名,这不是上赶着将把柄往人手里递?到时便是你家少爷夫人回来了,也救不了我。”
“那怎么办啊,少夫人?”星儿快要哭出来了,“总不能就真的让她们把您抓了去吧?谁知道她们要对您做什么?”
“她们没那个胆子,”程既轻嗤一声,“最多不过是要把我赶出去,害性命的事是不敢做的。”
星儿:“……”被赶出去也很吓人啊。
“你去吩咐阿昭,叫她们不必拦了,将人放进来就是,”程既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道,“既是来找我的,那我便亲自同人会一会。”
听程既这样说,星儿只好将眼底的隐忧掩起,应了声‘是’,便要往院门去。
“等等,”程既又将她叫住,示意她靠近些,低声道,“侧门那处守着小厮,若是一炷香后我还未回来,你就去找他,说明今日之事,他自会去寻少爷回来。”
星儿得了这话,才算有了些依靠,勉强撑出一副胆子来。心里已然暗暗打算,待那些人将少夫人带走,自己就立刻去侧门,叫人寻少爷回来,也不必再等那什么劳什子的一炷香了。总归救人最要紧。
院门口没了人阻拦,不过片刻,一群婆子便气势汹汹地直冲到程既面前。
程既方才就已躺回了竹榻去,这时支起身子,面上一副被打扰的不耐之意,冷声道,“什么人也敢随随便便往木樨院里闯?谁教给你们的规矩?”
粗使婆子们互相瞅了瞅,中间越出一人来,上前几步,皮笑肉不笑地朝程既道,“少夫人先别忙着挑咱们的错处。还是先多顾着自己吧。”
“咱们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要拿少夫人去前厅问话。”
“少夫人还是识相些,别叫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程既冷笑一声,忽地抄起一旁矮几上的紫砂小壶,掷去那婆子脚前。
“当啷”一声,碎片四溅。
婆子连同一旁候着的众人都唬了一跳。
婆子脸色一白,方才端出的气势禁不住去了大半,强撑着道,“少夫人这是非要同咱们过不去了?”
“既是如此,咱们也只好使些手段,有得罪的地方,少夫人也体谅则个。”
说着便朝一旁的众婆子们使眼色,作势便要来拉程既。
“我看谁敢?”程既疾声道,一双眼寒芒一般扫过去,几个人被他盯着,竟不敢在动,立在了原地。
“便是祖母吩咐了你们来,可有叫你们不经通传便直接往院子里闯吗?”
“少爷身子一向不好,还在院中养病,你们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若是叫少爷受了惊,一群人的脑袋都不够抵的。”
方才站出的婆子回过神来,正要开口,程既却没给她这个空档,接着道,“所幸少爷先前出了门,这才避过了你们这群。否则祖母知道你们把差事办成这样,只怕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如今我不过略问一二,这位嬷嬷便直言我是要对祖母不敬,话里话外喊打喊杀。我可记得你们先前口口声声都是祖母要叫我去问话,怎么如今我连祖母面都没见上,你们倒要先将我灭了口?”
“我看你们只怕是打着祖母的名头,暗地里不知道存的什么阴私心思。着意趁着少爷不在来使手段,好藉着我挑唆得少爷同老夫人不睦!”
“当真一副歹毒的心肠!”
程既这一通说辞扣下来,只听得那婆子心中叫苦不迭。
她今日原是奉了老夫人手底下周嬷嬷的话,只说老夫人要拿了少夫人去前厅问话,怕人倒是不肯,要费些力气,才叫她带些帮手。
她本是辕门处做粗使活计的,勉强有个管事的头衔,得了几份体面,却也同周嬷嬷这般主子跟前贴身的奴婢比不了。
难得有了这样的差事,周嬷嬷又给她许了话,若是这回干得好了,定不会忘了在老夫人面前表表她的功劳,这才动了念头。
哪儿成想这位少夫人竟是位刺儿头,三言两语下来,罪过倒全落在了自己头上。
被这么一说,她那颗发热的脑袋也算冷了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并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起的主儿。
且不说别的,程既好歹是小少爷明面上的正妻。旁人嚼舌根子的时候她也听过一耳朵,说是夫人对这位明媒正娶来的儿媳也很喜爱,言语间十分维护,甚至不惜同老夫人拌过几句嘴。
这夫人如今也算掌了半个家,小少爷身子骨又眼瞅着一日日强健起来,往后这府里要趁着谁的东风还真说不准。
自己今日若是真把程既怎样了,便是他二人不去同老夫人攀扯,收拾自己一个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老夫人到时顺势一推,将自己交出去,既能平熄些二人的怒火,又乐的做个人情。死的便只有自己这个倒霉鬼了。
这般想下来,这婆子忍不住出了一背的冷汗,对着程既也再不敢同先前一般横了,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少夫人教训得是。小的刚刚是猪油蒙了心,才糊涂了。并不是着意对您不敬的。”
“老夫人怎么会吩咐教对您动粗呢?都是咱们做下人的一时没听清话,给想岔了,险些叫您受了委屈。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咱们这些人计较,还平白地累了您的手。”
眼看着程既并不答话,婆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您看,这……小的们领了话,要是做不好,主子们怪罪下来,这,这……您……”
程既这才抬了抬眼,斜睨着,似笑非笑道,“听你这意思,若你来日受了罚,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自然是不敢的。”婆子擦着汗,战战兢兢地递出个笑脸道。
程既晓得她算不上什么主谋,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先前一番也不过是在这人处立立威,也好叫这府里的人知道,他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否则来日,人人都来这院子里踩上一脚,一天天只同人吵架,他也不必过日子了。
如今话起了作用,他也懒得再磨缠时间,站起身来,淡淡道,“那便同你们走一遭吧。”
早些了结了,他还要回来,给阿辞做点心吃呢。
第41章 目中无人
程既跨过前厅门槛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旁的不提,他到了这府中以来,进前厅的次数可真是不少,且回回都没摊上什么好事儿。
他是真想同这府中诸人相安无事地处下去,奈何总有人要来寻他的不痛快。
小程大夫自持也曾走街串巷地讨生活几年,练就了一身粗糙皮肉,并一张利嘴,也不知这一堆人怎地就将自己当作了软柿子。
大约是他这一张脸生得委实太好看了些,生给人造出一副柔弱可欺的皮相来。
内堂之上,老夫人在左首端坐,耷拉着眼皮,手里正拨拉一串翡翠念珠。那珠子碧莹莹的,室内光线昏暗,映着倒多出几分鬼气森森来。
她身后站着位婆子,面上绷得紧紧,嘴角垂着,可不就是前半晌来院中寻谢声惟的周嬷嬷。
程既轻振衣袖,俯下身行了一礼,口中恭谨道,“拜见祖母。”
抬首时,余光四下扫过。谢夫人出府未归,谢铎今日竟也不在。一旁下首的椅子上只坐了秋姨娘一人。正拿帕子掩了口,低低地咳了两声。
老夫人好似没听见一般,眼皮动都未曾动。室中一时静悄悄的,只偶尔她手里的珠子撞在一处,发出些轻微的动静。
程既瞧着这堂中诸人装聋作哑,心里头不由得不耐起来。
他向来烦这些装神弄鬼的造声势,要找茬便只管痛痛快快亮出来,吵一场亦或是打一架都还算酣畅淋漓,这样子钝刀子磨半天,耽误了工夫还费事。
他不打算和这群人耗着,眼见着老夫人不肯开口,索性也不装出副孝子贤孙样了,不等人吩咐便直接站起身来,开口道,“听下人方才说,祖母唤孙媳过来说会儿话。”
“如今瞧着祖母的情态,想是困了。若是祖母这会没什么精神,孙媳便先告退了。来时相公的药膳还炖在炉子上呢。旁人总归是靠不住,孙媳还是回去亲眼看着锅里,才踏实些。”
说着便转过身去,竟是一副真要走的架势。
老夫人平日里见多了后宅里拿捏人的手段,罚落不去人身上,照样能叫你寝食难安。只是可惜谢夫人的性子向来不吃这一套,她试了几次便只得作罢。
今日好容易得着了机会,刚想使在程既身上,结果这婆媳俩竟是一道路子的,半点弯子都不肯同人绕。
老夫人心头含了气,却也怕他今日真走了,这好不容易凑出的契机便难再寻了,只好开了口道,“慢着。”
程既回转过身来,一脸讶然道,“原来祖母竟醒着么?”
“是孙媳方才失礼了,见周嬷嬷声也不出,还当是您睡着了,她不敢去扰您。”
接着又朝周嬷嬷道,“这可就是嬷嬷的不是了。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见人也就罢了,嬷嬷也不在旁提醒一二,由得祖母这般目中无人的。”
“这今日幸亏来得是我,敬祖母是长辈,再不多计较的。若换做旁的什么人,一遭恼了,叫嚷出去,岂不是于祖母名声有损?”
周嬷嬷没料到程既使这一招祸水东引,几句话将自己姿态捧得高了,过失倒全落去他人头上,一时竟想不出话去对他,急道,“你怎可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不敬夫人……”
程既打断她道,“嬷嬷说我颠倒黑白,这我可就不懂了。难不成嬷嬷的意思竟是说,您并非有意不提醒祖母,而是祖母晓得我进了前厅,却只作不见,故意晾着我?”
“嬷嬷可要小心些,祸从口出,话可不是轻易就能说的。祖母待相公和我素来宽厚慈和,您怎可如此信口雌黄,搬弄是非,岂不是刻意挑拨相公同祖母的祖孙情谊?”
这话却是重了,老夫人眉头微紧,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低低地咳了一声。
周嬷嬷方才脱口而出时不在意,被程既搅和两句,听了老夫人这声咳嗽,不由得冷汗涔涔。
她伺候老夫人多年,最是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脾性。面子上的工夫最要紧。无论老夫人在后宅里使什么手段,人前都得是宽和体恤、含饴弄孙的掌家老祖宗。
程既搬弄的这几句话,几乎是正戳在了老夫人的痛处。
她心知老夫人已经生了不满之意,一时间也顾不得同程既计较,忙跪下请罪道,“夫人明鉴,婢子怎敢有挑唆之心。婢子方才……方才是气糊涂了,说话才没了分寸……”
老夫人斜着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确实糊涂。”
“下次说话前,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那条舌头。程既便是小辈,也由不得你这般怠慢。”
周嬷嬷心下明了,自己是当了一回替罪羊,替老夫人把方才晾着程既的事全揽到自己头上了。
她在府里头多年,靠着老夫人的宠信才立了身,是万万不能失的。这时也只好咬着牙受下,朝程既道,“是老奴有眼无珠,冲撞了孙夫人。还望孙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老奴计较。”
程既瞧了这一出戏,这时只管笑眯眯道,“周嬷嬷这就言重了。程既是晚辈,哪儿能受您这一番礼呢。”
“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嬷嬷得罪我事小,若是惹得相公同祖母之间生了龃龉才是大事。幸好嬷嬷明白的快,才没惹出什么祸来。”
“嬷嬷往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些才好,也不枉了祖母一番苦心栽培不是?”
周嬷嬷耳中听着程既冷嘲热讽,只恨不得将一口牙咬碎,撑着道,“孙夫人教训的是,老奴记下了。”
老夫人这才淡淡地开了口,“成了,起来吧。回头自己去管事那领个罚。”
周嬷嬷这才踉跄着起了身,大气也不敢多喘,站回了老夫人身后。
她在心底将程既恨出血来,一双眼死盯着,暗想,且叫你得意一阵,一会儿有你哭着求人的时候。
秋姨娘在一旁轻咳了两声,不经意地开口道,“周嬷嬷是有错处。可我怎么听着,少夫人方才言语间,对老夫人多有不敬呢?”
“少夫人生在乡野之间,想来这诗书礼仪,到底是差了些。那‘目中无人’四个字,也是能对着长辈讲的吗?”
第42章 故人来访
“哦?”程既故作讶异地偏过头去,“姨娘今日竟坐着了?可真是不易。”
“先前程既几次见姨娘,都在祖母身后站着侍候,还当这是府中的规矩。心里头还暗暗想着,果真谢家高门大户,家风持重端谨,妾室同主家泾渭分明,礼数都这般周全,半点不乱。”
“只是姨娘瞧着娇怯体弱,还要这般恪己守礼,倒也难为了。”
“原来竟不是呢。这样也好,姨娘也可休息一二,免去一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