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p3小小一个,占了阿尔斯楞半个手掌大的盒子在微弱的光下亮晶晶的,陈正催阿尔斯楞收起来,说:“别让格日勒看到啊,这个只有你有。”
“谢谢。”阿尔斯楞把礼物揣进棉衣里侧的口袋,他谨慎小心的动作让陈正幻视,普通的听歌工具一下价值连城起来,但不论怎么说,被珍视的感觉相当不错。
巴图沉沉睡着,只有娜仁就着光线缝一张皮子,她柔软的发丝顺着纤细的脖子滑到胸口,陈正不忍心打扰这美丽的画面,他轻着脚步缓缓走到一旁。娜仁发现了阿尔斯楞和陈正,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去热饭,陈正小声说:“不用了嫂子,我俩吃过了。”
“路还好走吗?”娜仁给他们倒了热水。
阿尔斯楞一口饮尽,“还好,雪不大。”
“阿尔斯楞……你比我了解巴图,他就是那个蛮劲的性格嘛,你们是兄弟……”娜仁坐到阿尔斯楞跟前,她看看陈正又看看床上的巴图,道:“你们都是最好的兄弟嘛。”
陈正也跟着劝和,说:“是啊,阿尔斯楞乐于助人的性格和巴图大哥一模一样嘛。”
阿尔斯楞只是点头,却不言语,没有人知道他沉默的脸孔下是一颗怎样的心。
娜仁没再劝了,她拿出被子为阿尔斯楞和陈正铺床,几人在黑暗里各有所思,陈正示意阿尔斯楞钻进被子,他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不想住在巴图大哥的家里啊。”
阿尔斯楞的眼珠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那就好,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明天就回黑山,或者去你家。”
阿尔斯楞抓到陈正言语里的意思,他问:“你和我一起吗?”
陈正傻了,这种自然而然将阿尔斯楞和他画在一个圈的行为把他吓了一跳,“我……我本来就是要听你的故事、当然和你一起。而且我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阿尔斯楞这样说。
陈正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钻出被子,大口呼吸外面清爽的空气,耳边却持续不断地回放阿尔斯楞的声音:我们是朋友。
这是陈正一直渴望的,他羡慕阿尔斯楞强壮的体魄,崇拜阿尔斯楞在马背上的英姿……现在那个帅气的人承认他们是朋友,陈正心里反而没滋没味起来。
为什么呢,陈正想不明白。
巴图这几天喜滋滋的,即使陌生人也能看出他心底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巴图的愉悦影响了许多人,尤其是年下关头,众人心里不仅期待即将到来的祭火,也含蓄地表达了对阿尔斯楞恢复和巴图来往的祝福。陈正却不那么认为,他敏锐地察觉到阿尔斯楞的面前还是高高竖着一道透明的墙壁。
那道墙壁一定和他们的父亲有关,陈正依旧记得呼和老人的嘱托,‘阿尔斯楞父亲的去世和巴图无关’。这话的潜台词告诉陈正,阿尔斯楞因为父亲的死亡对巴图心生怨怼,误解隔在他们兄弟之间,虽然无声无息,但反作用是巨大的。
眼下阿尔斯楞住在巴图的营地,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事已高的母亲;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狗生产了。
那天陈正醒来找不到阿尔斯楞,和娜仁聊天才得知阿尔斯楞去给小狗接生了,他噗嗤笑了,说:“阿尔斯楞真是铁汉柔心,这么细致的活他也会。”
娜仁被陈正逗得笑弯腰,“我嫁过来也吓了一跳嘛,他照顾狗比我这个当了妈的女人还利索。”
陈正坐在一边,娜仁手里攥着一条亮晶晶的头巾,她美滋滋地系在脖子上问陈正好不好看,陈正弯着眼睛说嫂子特别漂亮,娜仁噘着嘴笑说:“陈老师会夸人嘛,说的话比蜂蜜还甜嘛,我都老了嘛。”
“我可没乱说,巴图大哥你说嫂子漂亮不漂亮。”
巴图的大掌啪的拍到陈正的脑门,大声说:“你就哄我们,逗得我们都得意忘形了嘛。”他身上一身寒气,娜仁问他火堆支好了,巴图搓搓手灌下一罐热茶才说:“支好了支好了,就怕黑里下雪,下雪就点不起来了。”
娜仁指指床底,说:“下面有你兄弟的塑料布,你拿去盖盖,晚上揭起来嘛。”
陈正:“是阿尔斯楞的?”
娜仁一边捏皮子一边说:“是了是了,他给家里买的,一直没用呢。”说着悄悄对陈正努努嘴,指着自家男人做口型:犟驴一样。
巴图出门去装木柴的塑料铺盖,陈正趁机向娜仁询问巴图兄弟俩的事。
娜仁放下针,有些惆怅,“那年他阿爸病了嘛,老人不想去医院,我给巴图说道理,去医院哇,哪怕治不好,人走了,你也安心哒。巴图犟呢,说‘阿爸不走,我能咋办!’,正好阿尔斯楞卖羊回家了嘛,我和阿妈就说呢,治病嘛,咱们去医院看看。他也跟我们一起劝巴图么,后来劝不成,俩兄弟又说起打猎了……”
陈正听得认真,娜仁讲得动情,眼里含着泪,说:“打猎嘛,草原上谁不打猎,以前就是个吃喝嘛,现在人家城里收皮子,比镇上给的钱多呢,巴图就动心了,阿尔斯楞不让。”
可以听出来,娜仁对阿尔斯楞是有怨气的,虽然微不可查。皮子的额外收入对这个草原家庭的的确确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娜仁说到劲头,抹了下眼睛,长叹一口气,“阿尔斯楞卖羊赚钱了,他说去医院能治起病,还有医保,我也不懂……他们阿爸说起来也是可怜人,怕花钱嘛,我……那年格日勒也病了,药也费钱,还是冬天。”娜仁停顿了一下,说去给巴图送衣服。
“嫂子,大哥要我帮忙不。”陈正想跟着出去,娜仁摆手说不用,陈正出去反而耽误巴图。这兄弟俩干活的状态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不喜欢被打扰。
送衣服回来,娜仁又继续讲,“巴图说起打猎,就说‘你不是讨厌高科技嘛,阿爸去治病,医院里都是高科技,你用不用?’我和阿妈一句话也不敢说,巴图又说阿尔斯楞买车、用车行;他打猎用把土枪不行,兄弟俩的仇就结下了嘛……说起来还要感谢陈老师,要不是陈老师,他兄弟俩敢一辈子不讲话呢,阿妈和我老哭。”
巴图的话还真让人伤心,尤其那话还是被阿尔斯楞当成父亲一样的兄长讲出来,陈正莫名心疼阿尔斯楞,“和好了就好,会越来越好的。”他这么安慰娜仁。
厚重的毛毡帘的边缝里呜呜咽咽的响,陈正转头看见几只小狗的脑袋顺着缝隙顶进来,它们一只扒着一只,黑圆的眼珠不住地往屋里打量,娜仁走到门口把它们放进来,对陈正说:“一定是阿尔斯楞回来了,这些小狗一看就是他养的。”
“刚出生的小狗?”陈正惊讶的抱起一只。
娜仁理好门帘,说:“不是,这是上一批小狗,刚出生的在狗窝里。”
“阿尔斯楞养了这么多狗?”
“不都是他养的,好多牧民找他帮忙养小狗,他帮忙养到满月就送回去。”娜仁抓起小狗们放到床上,她说:“可怜的小家伙,爪子还没长大呢,上床去,找陈正去。”
软绵绵的狗崽距离成为凶猛勇敢的猎犬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的它们肚皮浑圆,耳朵还耷拉着,舌尖鼻头粉粉嫩嫩,它们把陈正当成了妈妈,一窝蜂地往他肚皮下面钻,娜仁看了直乐,“难怪阿尔斯楞喜欢你,愿意专程送你去黑山,你和他一样都受狗的喜欢呢。”
陈正摸狗的手停了,阿尔斯楞专程送他,是真的吗,“阿尔斯楞说他去黑山有事办,送我是顺路。”
娜仁咯咯地笑,“他能有什么事,他专门送你嘛,为了让我同意放你走,还答应今年送格日勒一只狗呢。”
像陈正这样的志愿者贸然离开专属家庭是要回镇上签字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时也没有上级来查,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只要户主点头志愿者就能离开。只是陈正没想到阿尔斯楞在他的黑山短途行里出了力。
“你们聊天呢?”阿尔斯楞进来了,他拍着衣服上的残雪,手指尖冻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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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背景是千禧年,所以送mp3,不是陈正抠门| ?)??
谢谢打赏鱼粮的JokerShark,好爱你嗷,沉默帅气的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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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也许长生天知道今天是蒙古人的祭火节,雪在后晌停了。
陈正觉得草原上的人是他见过的,最崇敬火的民族。
巴图搭好简易的塑料帐篷后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往常的牛羊肉没有上桌,娜仁只端了一盆浓厚的奶茶来,她将精致的黄铜小碗分给众人,嘴里念念有词,陈正听不懂,他看见巴图满脸严肃,阿尔斯楞也格外认真。
念完祝福,娜仁示意众人喝茶,她斜跨在床沿上慢慢喝光了那碗奶茶。陈正喝不惯奶茶,但是阿尔斯楞告诉他,这碗奶茶里有火神的祝福,能带来财运与福气。
陈正喝了三碗奶茶。他从嘴唇上残留的甜丝丝味道里,品尝出了幸福的滋味。
吃过简单的午餐,娜仁就开始准备晚上的餐食,巴图则去院中准备家家户户都要有的祭火大菜——羊胸骨。
做这活要个细心人,需要把横膈膜上那层薄如蝉翼的粘膜扯下来,但不能破坏其他的组织,煮熟后将它搁在院中冷却,等到晚上点起篝火,众人一齐把羊胸骨放入火堆中点燃。
陈正在室外呆了十几分钟就受不了了,而巴图要守着那锅奶白色的汤直到夜里。陈正搓着脸颊手指,牙齿咔啦啦的响,“巴图大哥,你……我给你取张毯子吧。”
巴图拨了下炭火对陈正说:“快回去吧傻小子,我们都习惯了嘛。”
陈正没有推辞,实在是太冷了。屋里香喷喷的,娜仁炸了油饼,他捡起一个龇牙咧嘴地吃干净,这才有功夫讲话,“太冷了,好冷好冷,冻——”
娜仁一个眼刀制止了陈正那个没来及脱口的“死”字,这是忌讳,陈正赶紧道歉,娜仁边捞变色的油饼边说:“那字不好嘛,陈老师以后不敢说了。”
格日勒坐在桌边抱着糖罐吃得不亦乐乎,他含糊不清地叫陈正:“老师来我这里,老师给我讲故事。”
“好啊,你想听什么?”
格日勒最喜欢《西游记》和《聊斋》,他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每次陈正讲孙大圣,他都义愤填膺,不断责怪唐僧的优柔寡断,以及猪八戒的贪吃懒惰。尤其是三打白骨精那几章,格日勒气得眼圈都红了,可他今天不想听西游,他想让陈正讲讲自己的故事。
“老师,阿妈和阿爸老说你是城里人,城里是什么样子呢?有没有草原,有没有牛羊,你们会骑马吗?”格日勒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陈正应接不暇,他慢慢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陈正是家里的独子,还没出生就被给予了极大的期待,长辈希望他能做一名警察,或者律师,所以送了他一个“正”字,期待他为人处世行得正坐得直。
“那老师怎么来我们家啦?”
“我……我太笨了,练不会功夫,做警察抓不到小偷的。”陈正没讲实话,他只是不想按照家里人的规定走自己的路,但这样的话是不能和年幼的格日勒说的,“考警察要去警校,老师太笨了嘛,念书还行,练功就差劲了。”
格日勒似懂非懂,他安慰陈正说:“可是我觉得老师很厉害,懂得很多。以后我去做警察,我帮老师抓小偷。”
孩子天真的誓言让陈正心中熨帖,他浅浅笑着,和不远处坐着的阿尔斯楞对上了视线。阿尔斯楞刚从狗窝回来,母狗生产完很虚弱,需要大量的油水补给身体,他刚喂完狗,身上有股木麸的味道。他听陈正讲那些有趣的故事,看着陈正红润的面颊以及淡淡的微笑,心里无端的很满足。
娜仁往桌上铺了一张白毛毡,她一盘接一盘的端来祭品:糖果子、油饼、黄油、把肉,还有许多美食,做完这一切她才有时间和陈正他们唠嗑,她讲着讲着就关心起了陈正的个人问题,语调里满是急切,“陈老师有对象没?喜不喜欢我们草原上的姑娘?”
草原上的姑娘……陈正只认得一个呼河爷爷的孙女,其余的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年纪太大,陈正摇摇头,说:“没有对象,草原上的姑娘应该看不上我,她们要喜欢也是喜欢像阿尔斯楞兄弟那样的汉子。”
娜仁笑得停不下来,眼角的细纹像漂亮的鱼尾巴,“陈老师瞎说,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可喜欢你们这种书生呢,巴图那天还和我说,说我兄弟家的侄女今年刚刚二十岁嘛,可以介绍给陈老师认识。”
陈正还没来得及摆手,阿尔斯楞忽地加入了对话:“陈老师才二十二岁,还早呢。”
“对对,阿尔斯楞兄弟说得对。”陈正赶紧附和。
娜仁却不理,只说:“阿尔斯楞也该找姑娘了嘛,过了年就二十八岁了嘛,虚岁都三十了。”
“你们说什么呢,谁三十了。”巴图突然进来,他捡了张饼吃,对娜仁点头示意,娜仁给他倒了碗热水,说:“我说阿尔斯楞该说姑娘了,那年说他年纪小,现在可不小了嘛,人家的娃娃都好几岁了。”
“这倒是正事,阿妈也说他该说媳妇了。”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阿尔斯楞身上,陈正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讨厌这种三言两语决定一生的事,“大哥,嫂子,现在城里讲究自由恋爱。”
巴图啧了下嘴,“不管啥自由不自由,阿尔斯楞快三十岁了,再不说媳妇成了老光棍了,到时候人家笑话我们。”
老光棍?这三个字没有一个和阿尔斯楞本人沾边的,阿尔斯楞身上独有的成熟很打动人,陈正觉得如果阿尔斯楞想,肯定早早的就成家了,他没有选择婚姻,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阿尔斯楞一言不发,他对家人关怀自己的情感生活没有什么表示,像是习惯了。
娜仁和巴图像是找到了明年的努力方向,俩人一直在说阿尔斯楞,他们讲蒙语,陈正听不懂,他走到阿尔斯楞身边坐下,宽慰道:“现在城里好多三十岁不结婚的人,你别有压力。像你这样的外表,在我们老家是黄金单身汉。”
“你在夸我吗?”
陈正点点头,“我是真心的,我可没拍马屁。你有自己的草场,有自己的生意,会赚钱,还会做饭收拾屋子,简直是理想的丈夫。”
阿尔斯楞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
阿尔斯楞上下打量陈正,他的目光游移在陈正的下巴和嘴唇,他突然说了句蒙语,陈正听不懂,迷茫地“啊”了一声。阿尔斯楞笑了下,问他想不想看刚出生的小狗。
“你刚才就是问我要不要去看狗?”
阿尔斯楞没说话,他站起来穿好衣服,那架势已经回答了陈正。
刚出生的狗崽被狗妈妈牢牢地护着,只剩圆滚滚的屁股偶尔露出来,生命真是奇妙,能在这样的寒冬腊月活下来。现在的狗有牧民照顾,可以前呢,那些狗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这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力量吧。
天一黑娜仁就招呼大家出去,众人围在篝火边,等巴图祭拜完火神就可以开饭了。饭前巴图的阿妈念了一首长长的经文,老人温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中悠悠散开……
祭火节后陈正和阿尔斯楞告别了巴图一家,他们要回黑山。距离巴图的营地越来越远,他却愈加兴奋,甚至归心似箭,好像阿尔斯楞的‘临时别墅’才是他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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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四野空寂,任由卷着白毛飞雪的寒风肆虐。嘘嘘的风声像极了陈正上学时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鬼也这么叫。他揪紧安全带,眼睛瞪大睁圆,似乎这样可以穿透那些羽毛状的飞雪,从中揪出那个作怪的精灵。
将近三吨的重型越野在风的轻弹下不断打滑,陈正直观地感受到了冬的可怕。
“每年冬天都这样?”
“嗯。”
陈正感慨道:“牧民真不容易,我没见过这样的冬天。”
阿尔斯楞认真计算方向,他抽空问陈正说:“你知道的冬天是什么样?”
陈正抱着暖水袋昏昏欲睡,他半张着眼皮,要睡不睡的,“就像图画书里那样,雪面软和的像面团,和夏天的冰沙一样,浇了饮料就能吃。”他困了,讲话已经没了逻辑,但还是撑着精神说:“雪花落在松树上,又绿又白,多美啊……”
阿尔斯楞放松身体,余光看到陈正的头窝在肩膀里,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捡起那张滑落的毯子,想了想才掖到陈正的下巴底,看着那张睡得粉红的脸,他问了个有点搞笑的问题,“陈正,你的文章也是这么写吗?又绿又白。”悦耳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可阿尔斯楞忽的又笑了,那笑容诞生在他的脸上,像一弯融化在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
陈正的嗓子干得冒烟,他皱着眉胡乱摸索,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是阿尔斯楞,“你的眼镜,我帮你收起来了。”
陈正清清喉咙戴上眼镜才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天都黑了。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开了那么久的车。”
“没关系。”
雪面在月光下晶莹闪烁,泛着幽蓝色的光,陈正突发奇想,问阿尔斯楞可不可以教他开车,反正草原上几百里都遇不到几个人,他在这撒花儿都行。而且学会开车,以后阿尔斯楞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陈正幻想着美好未来,“到时候咱们两班倒,你开一段,我开一段,省的你那么累。再说了,火车司机都有俩呢。”
“好啊。”
后面的路陈正一直在说话,因为愧疚刚才自己的独睡,他绞尽脑汁地搜刮肚子里有趣的故事,天南海北的讲,把中外古今的奇闻异事说了个遍,从皇帝到鱼贩,不分高低贵贱,全是他舌头下的调味品。
阿尔斯楞听得津津有味,他夸陈正博学多识,可以做他的老师。
陈正一下磕巴了,还有点紧张,“我、我不行,我就是以前爱看闲书,哪能做你的老师呢。”他也就能教教格日勒那样的毛孩子,怎么可能教阿尔斯楞,阿尔斯楞的遣词有时候用得比他还准确呢。
“那我是你的老师吗?”阿尔斯楞很随意地看了眼自己手下的方向盘,陈正连连点头,肯定道:“你教我练车,我当然是你的学生。”
“马上到了,就在那里。”阿尔斯楞放下玻璃,对外面吹了声口哨,陈正心里一喜,叫道:“班布尔过来!”
白灰色的残影跳跃在松软的雪地里,鲜红的舌头上冒着新鲜的热气,班布尔来了,它愉快地围着阿尔斯楞的车转圈,尾巴来回甩动,喉咙里呜咽呜咽地小声叫唤,直到阿尔斯楞打开车门让它跳上来。
“班布尔!”陈正抱着狗,顾不得班布尔身上的寒气,也不在乎猎犬脏兮兮带着泥水的爪子,他好想念这只聪明的狗,“你等了多久,冷不冷。”他尽情搂着班布尔健壮的身体,任由冰凉的鼻头拱他的脖子,陈正痒痒的笑个不停。
大概是呼河老人提前来过,阿尔斯楞的蒙古包里十分暖和,炭盆烧得红通通,桌上还有滚热的牛奶,陈正好奇道:“呼河爷爷是每天来吗?”
“怎么了?”
“如果不是每天都来,怎么有热水呢?”
阿尔斯楞关好门,把门缝下的一条木块抽出来,他脱掉衣服,让陈正先去洗脸,“每年的腊月二十四我都回这里,呼河阿达已经习惯了。”
“你和呼河爷爷的关系真好,他和我说你们祖上结着亲呢。”
阿尔斯楞点点头,他开了电热毯的开关,现在正盯着一闪一闪的灯泡看。
陈正往脸上搓了些肥皂,泡沫蛰得眼皮缝疼,“有这么个异姓亲戚还真好,我家也有,是我们的邻居,我妈和那个阿姨是一个单位的,她俩关系好,我们两家的关系也跟着亲。”
肥皂水咸湿的沾着嘴唇,陈正刚要擦脸就听见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是类似玻璃炸开的噼啪,一秒后灯灭了,他慌乱间踢倒了一张凳子,上面是他的眼镜,“阿尔斯楞!”
静悄悄的漆黑里无人应答,陈正的心一揪一揪的紧,他屏住呼吸,像回到雪盲症失明那几天似的无助,“阿尔斯楞?你还在吗?”
对陈正这个近视加散光的人来说,夜晚几乎等同于盲症。
“我没听到开门声……阿尔斯——”,“你怕黑?”阿尔斯楞的声音几乎贴在陈正脖颈后侧的一小片肉上,低沉的音色里没有一点因为黑暗突袭的波动。
无法忽视的热气存在颈窝,细密的酥软从皮肤底层向上蔓延,陈正的手臂连着后背像热夏突然见到凉风——噌的一下,麻酥酥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不怕。”陈正确实不怕黑,可今晚有什么悄悄变化了。
“这个灯泡很久没换了,我明天修吧。”
陈正附和阿尔斯楞说:“……啊,明天修,现在也该睡觉了。”
不知怎么,刚才的颤栗像长在身上一样甩不掉,陈正钻进被窝,身侧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就躺着阿尔斯楞,他失眠了。
“睡不着吗?”
“啊……有一点,可能是下午睡多了吧。”陈正的声音瓮声瓮气,虚得没有底气。
“你会留在草原吗?”
“我,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欢这里。”陈正不想撒谎,但他确实游移不定。
“如果你留在这里……你会找一个草原上的姑娘吗?”
怎么阿尔斯楞也像娜仁一样关心这个,陈正心里翻翻腾腾,他赌气一样问:“那你呢?你会找一个姑娘吗?”
陈正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现在身边躺着夏清或是钟少逸,他还会这么惆怅吗?还会因为一个缥缈的问题就生气吗?答案显然是不会的,他甚至会调侃几句,然后打心底祝福他们找到幸福,怎么轮到阿尔斯楞,他就说不出口。甚至……有些邪恶的期待阿尔斯楞像他一样生气。
“大概吧。”
噗通一声,陈正似乎听到腹腔里,那颗滚烫的心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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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更新有点晚,谢谢给我点赞的朋友。
不到一周就要除夕,陈正很开心,他就要在草原上过年了。
呼河老人最近总吆喝陈正去他家,老人喊陈正给他帮忙,或是担水,或是烧柴。陈正隐约摸到了关窍,呼河老人在有意撮合他和自己的孙女。
“陈正,你给阿达写一幅对联,今年过年也喜气喜气。”
不是陈正推脱,他的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呼河老人不在意,或者说他不在意陈正写的字,他只在乎写字人心里有没有自家漂亮的孙女,“阿达家里不像巴图,他们早早的出去,在外头某了地皮,阿达一辈子都在黑山,出不去了。”呼河老人含着烟管,杂乱的眉毛失落地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