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站在一个巨石上,单脚踩在石尖上, 看着下方官道上往石观城方向蜿蜒行进的车马队伍, 黑沉狠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
他旁边的二当家仿佛感觉到了那股凶横之意, 舔了舔嘴唇, 按捺不住的道:“大将军,他们进来了,现在动手吗?”
大当家的并没有说话,他上下左右的将下方队伍打量了一番,确定这条道上就这么一条队伍,便就放下心来,压下了那点莫须有的心慌。
他能坐上大当家的,除了他比旁人更狠更疯,自然也是有几分头脑的,在落为山匪之前,他还曾念过书,懂一些朝堂格局,别的不提,他心里清楚他们抢了官家粮后会面对什么。
但是,他们没有退路,其他不提,就说他们曾经灭过一个镇子,百多人被他们杀的杀,抓的抓,这样的罪孽朝堂怎么能容忍他们。
大当家的本来都想好了,等抢了粮,就带着几个生死兄弟还有女人哥儿往大漠里一躲,等个几年再改头换面出来,结果没想到,七天过去了,那京城来的官一个屁都不敢放。
其中有什么内情大当家的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军队想收拾他们,没有半个月来不了,他们大可再抢这一次,然后拿着大把的粮潇洒离去。
要是这次过后,朝廷还是没有反应……
大当家的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火热起来。
百人为匪,万人成军,有朝一日,他怎么就不能成为一位将军呢!
虽然自昨天起心里头就莫名带慌,但是大当家的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就下面队伍的这些人别想挡住自己等人,而且这里距离石观城有一段距离,待石观城的人听到消息过来,他们早就抢到了粮,退回山中,让那些人大瞪着眼也拿自己等人无济于事。
心下一定,大当家的手一挥,道:“弟兄们,都给本将军冲,粮食和水就在眼前,娘们和哥儿就在眼下,都抢回去,今晚都做新郎官!!”
“冲啊!”
“冲!!”
山匪们被这话一激,个个高举着砍刀,往下呐喊冲去,同时一块块巨石被他们推落,往下砸去,顿时下方的队伍人仰马翻,乱做一团,还有人被砸中,鲜血四溅,开出一朵朵花。
因着占据地势和人数优势,山匪们很快取得上风,爬上马车,一刀划破袋子,顿时见白花花的米粮从裂口处溢出,山匪们欣喜若狂,举着砍刀高声呼喝,耀武扬威。
还有上头了的山匪试图屠杀那些瑟瑟发抖的侍从,被二当家的呵斥,“别杀了,抢了粮和婆娘就跑,当官的要追上来了!”
山匪们这才收起武器,意犹未尽的准备离开,抢过两次官府的粮后,他们一颗心膨胀到了极点,脚步都感觉飘飘然,再看看满车满车的粮,更是得意至极。
“狗屁的官府,啥也不是!”
“爽!太爽了,以往都是我们向特娘个朝廷交粮,现在该朝廷给咱们送粮了!”
“哈哈哈,还是当土匪痛快,下次还要来抢,他们送一次粮我们就抢一次,痛快!”
山匪们哈哈大笑,这许是他们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
眼见着快回到他们山中,大当家悬着的心也彻底落下,同时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轻蔑。
呵,官府,不过如此。
忽而,一声厉啸声传来,下一刻,一支利剑横来,直直掠过大当家的耳边,钉在了他身后一名山匪的喉间,那山匪刚刚还与人猖狂大笑,直到倒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犹在。
“谁?!”
“耗子!哪个孙子杀了耗子!”
“敌袭!”
山匪们大惊失色,惊恐的左右张望,然而马上,让他们更加惊惧绝望的事发生了——
一个个黑红铠甲身影出现在山野间,他们装甲精良,手持长枪,举着盾牌,一步步向山匪们逼近。
山匪被迫团团后退,拥挤在一起,连满车的粮也顾不上了,慌张想往后逃,然而一回头才发现,后方不知何时也有士兵包来,将他们围困一处,让他们无处可逃。
直到一道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伟身姿出现,姜朝旗帜在空中扬起,大当家的脸色刷的一下白如苍纸。
“起……起龙军!”
石观城,沈大人焦急的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几次看向前方站立不动,目视远方的身影,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忍了下来,继续走来走去。
前日他便接到传信,今日那一批粮就会运来石观城,领队之人也听说了这块地山匪肆虐,请求他出来十里地接引,沈大人本也是如此想的,可他想安排时,却被宁景劝住。
那日宁景对他说完那番话后,让人送出去过两封信,便就继续在房中做着自己的事,对外间不闻不问。
说实话,现在外面都没几个人知道宁景这位随队而来的执殿仙师了,别人都忙着帮石观二城重建,施粥治病,寻找新水源,就连宁景的夫郎都一天到晚在帮忙。
只有宁景,一天到晚宅在房中,偶尔去县令书房,仅有的出门,也是去山间田野间转一转,和人交谈两句,不少人背地里都嘀咕这人肯定是京城里哪方世家子弟,挂了个监察的名头过来混资历,平时都躲着享福偷懒呢。
沈大人还好心提醒过他,起码做做样子,待到日后回了京城,他还能多帮宁景请请功。
可对此,宁景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
这次宁景阻止他出去护持送粮队伍,沈大人也是真急了,他明言和宁景说道:“你可知,要是这批粮因此被山匪劫走,你要担下全罪么?”你担得起么!
他们要是出去接应,就算粮食依旧被劫走,但是他们也是事出有因,人手不足,并不是他们不尽力,就算被罚,也会从轻发落。
宁景却不让他们出去接应,那粮食被劫走,宁景就要担下全责!
他不过区区一个摘星阁执殿仙师,听着好听,实际上不过就挂了个名头,怎敢如此!
沈大人也是被气的狠了,他平素还是很尊敬宁景的,这会儿只觉得宁景昏了头。
可是,宁景除了有监察之权,还有必要时刻定夺的权力,他不肯让官差们出去接应,沈大人还真没办法越过去。
最后一不做二不休,他也不管了,正好宁景一个人担下全部,他还落个便宜。
在这样的焦急下,一道跌跌撞撞,疾奔而来的身影引起城墙上所有人的注意,连城下来往的百姓也看过去。
那人骑着一匹马疾奔过来,身形摇晃,半边衣衫带血,到了城门下时差点摔下马。
守城士兵连忙上前查看,不多时就有人来到沈大人处禀告。
“什么?!”沈大人一捂胸口,粮食果然被劫走了,就在二里地外,被那群山匪洗劫一空!
来报信的就是运粮队伍里的人,他们这次运来的粮不算多,互送的官兵才一百人,对方三百多人冲下来,如饿狼扑来,官兵们双拳难敌四手,只能退走,尽量部分粮食和性命。
而这位报信的人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骑马跟在一旁,一有不对就马上来石观城求援。
可那土匪大当家也是警觉,看到有人骑马往石观城跑,立马追了上来,不要命的扑上马砍了报信人一刀。
要不是马儿跑的快,报信之人怕是已命丧黄泉。
报信之人被带到了沈大人面前,脸色苍白,语气咄咄道:“大人为何不出去接应,才二里地啊!”
沈大人身形一怔,诺诺不语,却是低下头,并没有把宁景不让之事道出来。
虽然有宁景阻拦,但他确实也没有派人出去,这件事,他亦有罪!
“速速安排人去接应,还愣着做什么!”沈大人旁边的谋士大声喊着,同时看向沈大人,意有所指的道:“实非沈大人不愿出城接应,这一城之中若有一人不许,我等也是无法,不过沈大人英明,早已是备好了人马,现在就可赶去驰援,此次应该无人会阻拦了吧,希望还能救下那些弟兄们!”
知道内情的人皆是默不作声看向城墙旁那道青衣身影,心思各异。
宁景垂眼看着一队官兵骑马疾奔出去,神色不动,似乎丝毫不为自己错误的决定,闯下大祸而慌张。
他在等。
等那绣有金龙日月的旗帜飘扬过地平线,出现在远方,步步靠近。
那抹旗帜没有让宁景等多久,在夕阳挂在这满天黄沙之中时,黑色旗帜上的金龙踏着日月而来,一道黑红之影出现在水平线上,缓缓向石观城临近。
整齐有序的马蹄之声,震动在地面,城中百姓不解的朝来处望去,城墙上的士兵紧紧盯着远方,握着枪柄的手不禁收紧。
沈大人有些失态的扑向城墙,双手撑在石上,睁大眼睛,欲要透过黄沙看清楚那些身影。
“起……龙军!”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立个flag,激励自己日万到完结啊,平时日三的话,估计要六月月底完结了……QvQ
不管了,我就在这里立一个,保六争万,月中完结!做不到,我倒立洗头!
直到大批军马到了城下, 旗帜高高飘扬在风沙里,人们才回过神来。
沈大人率众出门迎接,和为首将军行礼寒暄了两句, 这位将军不苟言笑,一张脸遮掩在铠甲之下,只能看到一双黑沉如深渊的眸子。
将军对沈大人态度不冷不热,沈大人也不觉奇怪,他心里除了刚开始的激动, 此时也有些忐忑,下意识看向身后过来的宁景, 心知这起龙军到来, 应是和这位脱不开关系。
果然,那将军看向不疾不徐走过来的宁景,没有犹豫, 过来一行礼, 低沉的嗓音道:“末将起龙军将领江争,见过执殿仙师!”
宁景将他虚虚一扶, 道:“将军多礼。”
他举目望去,在城墙上时他就发现,除了身着铠甲的将士, 还有许多穿着平平的人被押带过来, 此时离近一看, 发现有男有女也有哥儿,其中还有几个小孩, 但是没有老人。
这群人有些惶恐不安, 满脸绝望, 有人如获新生, 泪目的看着眼前城池,还有人魂不守舍,麻木的跟人站在一起,还有几人疯疯癫癫。
宁景心中了然,这些人就是西头山上的人,惊恐难安的是匪徒之流,其他则是被抓去的百姓。
至于为什么没有老人,那群恶徒怎么可能留有老人拖后腿。
如他所料,江将军道:“自接到执殿仙师法令后,起龙军五日疾行石观城,此次斩西头山匪一四十六人,擒四百零一人,解救百姓一百五十七人。”
“人具在此处,听凭仙师处置。”
宁愿目光落在一辆板车上,上面血迹斑斑,拖着许多叠在一起的尸身,那便是反抗被诛的山匪。
这些人被杀没什么好置喙的,本就是罄竹难书之徒,见军不降,视同叛贼,万死难辞其咎。
那之前嚣张无比的四将军是第一个投降的头目,此时和一众降匪在一块,其他三个头目都死了,尸体正在板车上,单独放着,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还盯着他,让他头皮发麻。
他看出那青衣书生像是主事之人,温和文雅好说话的模样,连忙连滚带爬跑出来几步,高喊道:“大老爷,贱民知错了,饶贱民一命,贱民也是被逼的!”
宁景目光看向那痛哭流涕,满脸狼狈的壮汉,见他这个动作,旁边有人提醒道:“此人是西头山四个匪首之一。”
这人是见其他三个当家的都死了,才担惊受怕出来讨饶,要是他是普通山匪,怕还不至于这样急切。
宁景闻言,眸光淡淡,哦了一声,道:“杀了。”
“将此四人头颅挂起来,悬于石观城墙之上,震慑四方,昭告出去,此后三天内归降匪徒可论罪处刑,三日后不管有无罪恶,凡是山匪,一律杀无赦。”
众人心头一颤,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万没想到,这样一位文雅疏朗之士,能轻飘飘下达了如此杀伐果断的指令。
然而,江将军却是眼眸一亮,态度由衷恭敬两分,一行礼,道:“末将遵命。”
无视那一干复杂视线,宁景袖袍一摆,转身离去。
此后三日,北地多处山匪前来归顺,伏案认罪,不仅仅是石观二城附近的,连其他三处城镇的山匪也是如此。
此外,还有不少土匪仓皇潜逃入大漠之中,不敢再出来造次。
三日后,起龙军三千将士巡视北地,将不服之众皆是斩杀,这让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心里一凛,纷纷跑出山求饶,祈求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然而,令行禁止,官府已是给过他们机会,便不会再给第二次,若是次次如此放过,官家之威何在,岂能震慑不臣之心。
一时之间,北地竟然是久违的安宁平和,只是空气中隐隐有残留的血腥之气。
不知不觉,时节已是步入了十一月,北地持续了年余的燥热终于降下,似乎风沙都消停些许,天难得的清明了几分。
这日,宁景亲自相送五里,送起龙军离开,这支军队在北地逗留了半月余,将整个北地不安因子都肃清了,此时也该送人离开了,不然三千的部队,吃用起来还是非常惊人的。
他们把人请来除匪,自然是要把人招待好,可是北地二州因着旱情影响,都不是多富裕,当地官员都忍不住跑来偷偷暗示宁景,把这些大爷都送走吧,北地已经足够安全了,没粮给这群汉子造了!
宁景回了自己的院子,风卷起他的宽袖,凉意袭上身来,然而还没有感觉到冷,就有一件大氅披上他的肩头。
他回眸看去,微微一笑,道:“有劳夫郎。”
柳静秋帮他系好大氅,刚刚宁景出去的匆忙,等他把大氅找出来,人已经骑马出去了。
宁景看着他素白的手指给自己打了个蝴蝶结,眨了眨眼,道:“夫郎,今年许是回不去过年了。”
他们现在还在石观城,便是抓紧赶也来不及回玉周城,还不如留在这里过年。
不过,前段时间宁景倒是接到了江先生寄来的书信。
江先生老家在北阳州平宁城,家中还有老宅在,其在信中言因北地不平,加上路远,他已多年未曾归家,听闻宁景在北地,若是有暇,劳他代为回老家探望亲人,其还道,他家中叔伯都非常好客,要是宁景不嫌弃,可以留在他家中过年。
与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书。
但宁景知道这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翻找了一下,在书的夹层里发现了几张银票,有二百两银子,再一翻,盒子还有夹层,里面还有千两银子,以及一对青玉同心扣。
同心扣是送与宁景夫夫的,银子则是拜托宁景回他老家看望时,备礼的花销。
可以说江先生是尽最大可能的准备妥帖,毕竟北地之前很乱,信他都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宁景手里,也不敢寄更多贵重东西过来。
柳静秋道:“回不去便回不去,静秋只庆幸,幸好跟了夫君过来,不然岂不是要一二年见不到夫君了。”
他难得说的直白,宁景微微一笑,捏捏他的脸,然后他的手就被抓住,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宁景眼神暗了一下,还未动作,就听到侍从过来,道:“大人,沈大人过来了。”
握住他的手松开,宁景放下手,一脸若无其事,道:“请他来书房见我。”
不多时,宁景和沈大人在书房宾主落座,热茶氤氲,香炉袅袅。
“此次事情,陛下震怒,急招北地二位州守入京面圣,这二位怕是难逃罪责。”沈大人喷着茶,淡声道。
这回的事情闹得都越过皇帝,出了军队,皇帝还不上心,怕是说不过去。
而只要仔细一查,就知道北地的情况,也难怪皇帝要把两位州守招回去问罪,毕竟这些山匪再闹下去,北地里谋反都不远了,偏偏两位州守对于此事,那是一点也不往上报。
宁景只是点点头,这些事与他无关,虽然是他动用了起龙军,才让上面重视北地之乱,让两位州守被责罪,但是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皇帝还得嘉奖于他。
毕竟,不是两位州守不作为,北地怎么会陷入山匪之乱里,总不能还来怪他这个把事情揭露出来了的人。
沈大人叹息一声,似是松懈了一口气,道:“我已接到消息,京城又要来一批人,听闻此次陛下对北地之事极为上心,除了亲点了新任石观县令,增添了赈济之物,三司皆有人过来,欲要一齐勘讨重振北地之事。”
宁景眼眸一抬,道:“司农寺可有人来?”
沈大人道:“司农寺姬少卿亲至。”
宁景一笑,这倒是好了,专业的人来了。
司农寺在姜朝除了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外,各种农事都由其制订或执行。
宁景前些时候就一直在研究北地民众的种田方法,以及当地作物,但实话说来,他是个半吊子,就算想帮助当地百姓改善种植方式,引进新作物,他来做都不太合适,而且他没把握能做好。
不过,这事要是给了司农寺,却是刚刚好。
他只要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华夏历史上传承下来的育植方法告诉司农寺,再推荐他知道的那些耐寒耐旱的作物,其他之事交给司农寺的人就好,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也名正言顺。
京城这一批人到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宁景打算正好去江先生老家转转。
江先生既然有此请求,他离得近,当然要去帮人家看一看家中,寄信回去让江先生心安。
再则,宁景本就是打算好好把北地逛一逛,他上次经过北阳州时只是匆匆而过,没有停留下来细看。
他整理出来的那本北地地质勘录,也多是对北漠州的记载,北阳州的大多是参考的他人笔录。
此中,宁景参考最多的却是那位前石观城县令周大人的。
在周大人的书房里,他发现了很多关于北地的地质书籍,其中大部分都是周大人多年来的亲笔手书。
其人在石观城为官十五载,本是有机会调离此地,然而,他亲眼看着一个桃源之地变成荒漠,百姓连年遭旱灾困扰,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痛心之下,周大人拒绝了升调,亲自踏遍山路,记载下北地气候变化种种,百姓们的种植方法,以及各种作物的特性,试图做出改变。
然而,直到周大人因病辞世,他依旧没有寻出拯救之法。
周大人离世之时,特意叮嘱其夫人,要把这些书籍留在石观城中,若是后人想继承他未完成之事,也好有这些作为参考。
对于这样的一位人物,宁景心中由衷敬佩。
他能做的,就是在这边地质编写好后,将周大人名讳记录其中,以此铭记这位大人所做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所以,不到六月三十号是不是都算六月中QAQ!)
第272章 太子问农
“景先生, 这便是我家种植的冬麦,十月初种下的,明年五月左右就可以收成了。”江先生的大哥江尚为宁景等人引着路。
此时, 他们正走在田埂之上,初冬的田野一片苍凉荒芜,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摇晃,枯黄的杂草伏倒在地,任由人踩在其上, 吱吱作响。
宁景举目一望,苍茫荒凉的大地上, 唯有那一亩亩地里的冬麦, 是一抹抹青色,而青色代表着希望,还有来年的丰收。
一日前, 他寻到了江先生的老家, 见到了其家中人,就如江先生所说, 江家的人都非常热情好客,听闻他是江先生好友,几乎把全族的人都喊过来招待他。
江家是个宗族大家庭, 一百多号人, 是当地数得上的多人口大族, 但是他们一家子可能都把技能点在了种田上,家有良田千亩, 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地主, 但没几个人有读书的天分。
江家老太爷做梦都希望家里能出个状元郎, 这两代最有希望者本是江先生, 可偏偏其就爱当个说书先生,无心仕途,把老太爷气的直接把人赶出去,江先生也是潇洒,拍拍屁股带着妻儿南下,这一走就是十余年。
现在,江老太爷早没了当初的气,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去和小辈致歉,却日日夜夜提着身边的人去给江先生去信,各种催着人归家一趟,可后来土匪四起,江老太爷又不让人唤江先生回来,就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而江先生何尝不想归家,只是路途遥远,实在无奈。
现在,宁景代替江先生归家,难怪江家人如此激动好客,全族上下百来号人一一都来和他见礼,然后办了好大一桌宴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家是出了什么大喜事,在宴请宾客呢。
而在宴会上,老态龙钟的江老太爷一直拉着宁景,询问江先生近况,明明江先生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在江老太爷口中仿佛还是个小孩,又是问他长没长个,又是问他在外过的好不好。
宁景也只能陪着笑,给江老太爷一一描述江先生现在的模样,他干说书的,自然描述的惟妙惟肖,仿佛人就在眼前,江老太爷听着,浑浊的眼睛都泛起光。
一天酒宴后,第二日宁景便提出想去江家的田地里逛一逛,这自无不可,江先生大哥就自告奋勇,带他来看一看。
慕扶光由柳静秋牵着,走在后面,他看着那青绿的冬麦,眼中是一片新奇,他道:“原来冬日也能种下粮食么?我一直只知道春种秋收,冬日便是农闲之时,而且,这些种下去,若是下了大雪,它们还能存活下来么?”
江家大哥听了孩童稚嫩之言,笑道:“就是要下大雪才好,雪越大,来年收成越好,这麦子它不怕冻,就是会长得慢,但多下几场雪,那土里雨水就足,还能把地里的虫给冻死,就不怕闹虫灾了。”
宁景微微一笑,道:“所为瑞雪兆丰年,便是这个理了吧。”
“诶,对!”
慕扶光看着麦子,又道:“那这些麦子收成后便是五六月,之后还能种什么呢?会不会耽误别的作物种植?”
江大哥见他一个小孩,还穿着一身富贵,比他们城里的小少爷还贵气,却对这些农事感兴趣,也是起了兴致,一一给慕扶光解说起来。
慕扶光听的十分认真,一张稚气的小脸上却是一派持重沉稳,不时还点点头,和江大哥探讨几句。
宁景见此,摇头笑了笑,看向柳静秋,走过去,悄悄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教他的?”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和慕扶光讲起《悯农》这首诗时,慕扶光可是对农事一窍不通,虽没有说出大米是长在树上,只要摘的这种话,但也是表现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现在却能对这些农作物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出来这段时间有心留意过,学习过,而这些日子陪在慕扶光身边最久的人就是柳静秋,故宁景有此一问。
柳静秋轻轻一笑,道:“我能教什么,夫君莫不是忘了静秋以往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懂这些农耕之事,是扶光聪慧,加之有心好学,才会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