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双白底织金的锦靴落在身旁, 余光里出现一抹白时, 衡王才回过神,侧眸看向旁边。
是宁景。
宁景身上罩着华美洁白的白狐披风, 越发衬得他容颜如玉,气质清华,天生的贵气中又带着丝书卷气, 令人过目难忘。
大雪很快落了他一肩, 他抬起手轻轻拂去狐毛上的雪花, 目光看向观台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赞道:“好风景。”
此处观台极高, 立在这里往下看去, 可将满天大雪中的京城尽收眼底, 不论是铺盖了一层雪顶的红墙高瓦,城中鳞次栉比的居民屋檐,还是湖泊,山林,旷野,亦还是其中行走如黑点的人影,都融入一片茫茫雪景里,化作一副画卷,纳入宁景眼中。
如此美景,难怪连宫侍都去屋檐下躲避大雪,衡王却不舍的离去。
衡王微微一笑,眼底却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继续看着风景,愣怔许久,他忽而开口,语气低而淡漠,“当年父皇将皇位传于皇兄之时,我曾颇为不解,说来也不怕大逆不道,我从未将皇兄放在眼里,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之对手会是大皇姐。”
“父皇不是迂腐之人,他既然敢重建女子哥儿的学院,试图恢复姜朝之初的格局,那他定是不会介怀大皇姐女子的身份,若是大皇姐为帝,我心服口服,然而,万万没想到……”
他叹息一声,不知舒散了郁积多年的郁气,“我万没想到,父皇不选我与大皇姐,原因竟在于此。”
宁景眼帘半垂,看来国师已经将真正的原因告知了衡王。
诚然当初逸帝膝下四子二女,要论出色当属衡王和敦夙大长公主,这二位各有谋略所长,不论是谁登上这个帝位都是众望所归,然而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皇位归了二皇子,也就是淮帝。
这事当时谁也不解,之后淮帝登基,敦夙大长公主拥有兵权,却被勒令困于南三州之地,不得出来一步,也不得干涉朝政,衡王则是连封地都无,被困于京城,后来才逐步得淮帝信任,让他出行各处为淮帝处理事情,可淮帝防他也防的紧,从不让他接触一点兵权,便是朝堂之上也对他颇多限制。
直到现在,衡王才明白逸帝为何如此做。
逸帝却是有私心,想保住自己两个最适合帝位之人。
因为,皇位现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坐上去,便就要承接祖上犯下之过错,自昊帝起决定推翻三色乾坤柱的孽力,最终都会反噬给后来人。
姜朝一旦崩塌,谁人都可以逃走保全自己,唯独姜朝的皇帝不能,国在王在,国亡王殁。
逸帝却是在为姜朝做最后的打算,若是三色乾坤柱倒塌后,姜朝覆灭,最少衡王和敦夙大长公主还可以占据一方,待日后寻找时机,再做图谋。
至于坐上这个位置的淮帝,实际才是一枚弃子。
衡王怅然一笑,深深呼出一口气,目若朗星,看向宁景,道:“日后有劳帝师好好教导陛下,你我共同勉力,姜朝定是可以度过难关,迎来更广阔的天空。”
“帝师您说,那海之岸是何模样,您口中的华夏可在对面?”
宁景眸光一动,含笑摇了摇头,道:“也许吧。”
接着,二人下了摘星阁,去了一处宫殿,细细商议起应对天灾的正事。
连衡王都没想到,他当初的令宁景编写防备天灾,灾中求生之举,却是阴差阳错可以派上大用场。
国师已经是告诉了他,二年后三色乾坤柱崩塌,将会有一场巨大灾劫席卷姜朝各地,除了京城,无一幸免。
北旱南涝,中西地龙翻身,东有飓风侵袭,而且这些天灾还会互相影响,一起发作起来,区区姜朝怎能抵挡。
衡王只要一想到国师“预言”二年后的灾难,他就头皮发麻,国师言,届时一州之人十不存一,姜朝三万万之数,灾后只余不到五千万人存活,何其惨烈。
更严重的是,那时海上的海潮也会消失,满目疮痍的姜朝如何抵挡那些外来之人。
若姜朝足够强盛,那些人来了便是客,若姜朝孱弱,那些人立刻会化身强盗,将姜朝彻底覆灭。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力量减弱天灾的威力,让更多人存活下来。
“北地那边需徐徐图之,旱灾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起了,也不是一下就能消除,往后许多年都要重点用心,幸得帝师给了姬大人那两样东西,本王也已是看过,应是能对治理北地旱情起的极大作用。”衡王温声道。
旱灾的发作比南边水涝早,且要是不去管,一年年累积下来,将会造成一场巨大祸事。
幸好,宁景等人去往北地后,手段雷厉风行,第一时间清理了山匪之乱,之后剩下的就是长久而缓慢的治理,从各方面预防旱灾,如合理种植,改善作物,兴建溪井,水库,最好的还是,修建运河。
对于宁景提起的运河之事,衡王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会儿,眸中闪过一抹坚决,他道:“此事本王会去办妥,虽是南北通运是一项极大的工程,稍有不慎就会劳民伤财,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但若不去做,也就只能静观姜朝覆灭,不如破而后立。”
他似想起什么,忽而一笑,道:“本王曾拜读了帝师那本华夏十大帝王,其中始皇帝铸造长城之时,怕也遇到过这种疑难,今朝本王便效仿一番始皇帝,修建这条举世无双的运河,希望能借始皇帝之气运修建成功,至于功过,就留给后世之人来说吧。”
宁景微微一笑,没想到自己在玉周城说的书,已经被传到衡王手里了,不知不觉间,他也不知道华夏文化已经在姜朝传播成何模样。
若是这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真的能修建成功,可以说南北天灾足可平息一半,但是剩下的工程也一点不少。
北地已经开始进行防旱,南地水涝却是没有一点头绪,也不知是不是姜朝一直以来太太平了,一点防洪意识都没有,华夏关于这方面却是历史悠久,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便是“大禹治水”。
对付水涝,莫过于两策,防洪和抗洪。
而防洪就有关于修建防洪堤,建立洪水预警设施,灌输百姓遇到洪灾时的自救意识等。
宁景将他知道的华夏关于防洪的那些手段说与了衡王听,后者越听就越感觉姜朝缺少的东西太多,两年时间顿时捉襟见肘。
宁景见他为难,道:“若王爷信得过我,南方建立防洪之事,我可负责一二。”
衡王眼睛一亮,看着宁景,久久不语,忽然他起身向宁景深深一礼,道:“那南边就交给帝师大人了。”
本来,宁景可以不用揽这个活,他大可在旁边提提意见,然后把事情交给他人,他就算尽了自己那份力,也可享世人赞誉,不会担负一点罪责。
姜朝关于防洪这方面一点经验也无,谁也不能保证到时候效果如何,要是办砸了,怎堵得起天下悠悠众口,怕到时候责任都会被推至一人身上。
然而这份责任,宁景敢主动去承担。
宁景回了衡王一礼,道:“既然南北已定,我等不日就将事情上报于陛下,等陛下传下旨意,便就开始执行起来吧。”
实际上,告知当今圣上慕扶光也就走过过场,如今衡王为摄政王,朝中之事皆由他定夺,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而且衡王也无夺位之心,慕扶光迟早要担起帝王的大任,他便是现在不会处理,也可在旁边看着,学着,了解他作为一位帝王,应该为之事。
决定了这件事,衡王又提起那个关于张三的天灾求生故事,那是宁景花费许多心血编写出来的书册,里面记载了大量对天灾的介绍,天灾来临的前兆,遇到天灾时如何自救,还有天灾后的注意事项。
这些知识毫无疑问是极为重要的,衡王看过后觉得甚好,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些知识传递到每一位姜朝百姓手里,用两年时间给百姓自我准备的时间。
天灾从来不是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事,而是天下人之事,每一位姜朝子民都逃不过,光靠他们想办法去救是不现实的,不如把求生之法交到每个人手里,让他们在遇到的时候,不会惊慌失措,知道如何去自救,尽最大能力活下来。
衡王目光灼灼,看着宁景,道:“帝师,您当日信上说的活字印刷术可是真的?”
宁景颔首,道:“自然是真的,婧院那边已研究有近一年,在我来京城之前,听闻已是可以初步投入使用,届时我会亲去和彭院长言说,先用于宣传天灾。”
他眸光一闪,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主意,道:“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法。”
衡王目光看来,眸中是询问之意。
然而宁景却是摇摇头,转而问出另一个问题,道:“王爷,我于信中写的‘水泥’一物,王爷可是实验出来了?”
转眼间, 便是阳春三月。
御花园中争奇斗艳,花香馥郁,宁景手拿一本书册走来, 他刚刚听闻宫女说皇上来了御花园中,便寻了过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与衡王商议预防天灾事宜,作出了无数方案,每一道他们都会拿给慕扶光看, 一一和慕扶光分析其中利弊,再让慕扶光定夺, 不过慕扶光很谦逊, 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多是听他和衡王,以及一众官员的建议。
今天, 他已是拿着最后一版防洪预案来找慕扶光, 这一版他和衡王,还有其他参考的人都很满意, 现在只需要将此给慕扶光过目,一切没了问题,下了圣旨, 他就可以返回南燕州, 准备起各种事宜。
现在距离三色乾坤柱倒塌, 不足两年,时间紧迫, 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容不得再耽搁了。
宁景走过一处如青玉的池塘, 绕过一株青葱杨柳, 还未靠近,就听得交谈之声。
一道低醇男人声音压着声道:“你不过区区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就是被他们推上来顶这个包,还妄言什么挽回大局,你真以为这个位置那么好坐?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如寡人这般,如丧家之犬被赶下去!”
宁景脚步一顿,这个声音……
太上皇。
宁景听过这个声音,虽然才一两次,但是对于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他都会特意注意一二,所以他不会认错,而且这个人话中之意,也侧面证实了他的身份。
宁景停住脚步,垂着眼眸,侧耳听去。
安静了许久,似乎是书本掉落地上的声音,周围明明有许多宫女宫侍,然而皆都低着头,无一人说话,连呼吸声都特意放的极轻,像是生怕惹到谁。
这时,慕容的声音终于响起,小孩的声音稚嫩但是冷静,他道:“若父皇肯担起这个责任,国师和皇叔怎会舍弃您,不过是您怕了,您不敢担这个事,但是您不敢,朕敢。”
宁景眼眸微睁,异色从眼中闪过。
好小子。
然而这话明显激怒了男人,一阵东西扫落的声响传来,宫人乱了起来,有人跪地喊道:“太上皇请息怒!”
“您动朕试试?朕是皇上。”孩童的声音波澜不惊,然而更衬得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
“寡人就该在你这个孽畜出生之时掐死你!你那个好老师就是教你这般忤逆父亲?居然拜一个说书先生当帝师,孽畜你真是丢尽皇族脸面!”
慕扶光的声音终于起伏了一点,他坚定的道:“老师自然当得起帝师,他教朕识民生,知民艰,教朕如何担起王朝的大梁,教朕如何去救我姜朝百姓,挽我姜朝社稷江山,他怎配不得帝师二字?倒是朕觉得父皇,缺少了一位这样的老师。”
“你——”
宁景的心一提,才要走出去,然而想象中的巴掌声音没有响起,太上皇到底是不敢真动皇帝。
太上皇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嘲弄,“你讥讽寡人就显得你高尚了不成?你们谁也不懂,寡人不是怕,寡人是要留下有用之身,来日再创大业!
“灾难是挡不住的,寡人也试过,挡不住的,不如保下注定活着的人和国力,应对外面那些狼才虎豹,你们现在拿着国库里的银钱又是赈济北地又是去南方修什么防洪堤,还要凿什么运河,可笑,真是可笑,不过都是无用功!”
“慕扶光,寡人就看着这个江山葬送在你手中,你替寡人担上亡国之名,寡人谢你还来不及,哈哈哈……”
宁景眸光一动,眼中略有惊异。
太上皇……莫非有前世记忆?
这些话咄咄逼人,让人意外的是慕扶光一点也没有为之气恼,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父皇,您还记得曾教导过朕,何为君主么?”
“一国之君,才为君主。”
“若没有了国,没有了臣民,还算什么君主,不过一丧家之犬耳。”
“您口口声声说要留待有用之身,以图来日,可是您忘了,您没有了这山河,没有了子民,您已经是丧国之君,来日?哪还有来日。”
“作为一国之君主,您连去庇护您的子民都做不到,也勿要怪臣民抛弃了您。”
慕扶光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太上皇,缓缓摇了摇头,道:“朕不图来日,国在朕在,国亡朕便殉国。”
太上皇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恭谦沉默的太子何时这样牙尖嘴利,句句话如同戳他心管上,让他脸上一阵刺红。
他还欲要驳斥,旁边有温润声音传来,“陛下说的极是。”
太上皇一转头,就看到一位绣锦白袍,头戴玉冠的年轻人走过来,其人走到面前,先是对慕扶光一行礼,再是转向他。
“宁景见过皇上,见过太上皇。”
慕扶光道:“宁师免礼,还请快快坐下。”
宁景顶着太上皇不友好的目光施施然坐下,将手中书册放在玉桌上,往慕扶光面前推去。
慕扶光看着上面“南州水经注”,眼睛一亮,道:“宁师,这便是最后一版了吗?”
上次宁景给他看时就提过,再补充一些东西,这策案便就敲定,想来这便是最终方针了。
宁景颔首,道:“是的,皇上,请皇上过目一番,若是再无异议,我便即日动手,回返南州,准备防洪事宜。”
慕扶光闻言认真看去,一行行细细读着,旁边太上皇冷嘲之声响起,“区区小儿,字都不识几个,焉能读懂这些东西?”
宁景微微侧首,目注太上皇,微微笑道:“陛下天资聪慧,心怀天下,虽是年幼,但关于民生懂得当是比某些光有岁数,但意不在此之辈强,便是陛下有何处不懂,也是臣之过错,当由臣来为陛下细细解读。”
太上皇脸色一僵,神色悻悻,却是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宁景这话几乎是明着刺他,但他敢背地里嘲讽宁景,当面却还是收敛了,毕竟他知道宁景不仅仅是帝师这么简单,其背后是国师,莫说他现在已是有名无权的太上皇,便是当初他还是皇帝,都要容忍一二。
慕扶光抬眸,对宁景道:“朕确实有几处不明,还请宁师教诲。”
宁景闻言,凑过去一看慕扶光指出的不明之处,微微一笑,细细为慕扶光解答。
太上皇本是不以为意,心里还存了许多不屑怀疑,目光瞥去,在旁静听着,就等揪出不合理处,刺他们几句。
然而,越是听宁景讲,他心里那股不服气燥反而渐渐平息下来,不由凝神去细听,脑中也分析其此举可不可行,还有没有更优的方法。
宁景余光瞥见太上皇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急着结束,讲完那几个点,连着把其他的地方一起讲了,慕扶光也没有制止,偶尔会出声说说自己的见解。
一直到茶水换了两壶,宁景才收住,他道:“臣离乡也久,现在只欲快点归乡安排防洪事宜,时日已经不多,臣不想有朝一日,洪水淹没乡邻,相识之人不知所踪。”
慕扶光点头,道:“事不宜迟,朕这便招来各部,下达旨意,安排人手随宁师前往南州,此后南州一切事宜,还需要宁师多多上心,若有什么缺的,随时可来信京中,朕都会全力配合宁师。”
太上皇见二人商定,从始至终无一人过问他,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故作挑刺。
实在是,他听完宁景说的那些后,心里有一种感觉,他们也许是真的能做到。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经历过的失败太多了,在一次次的重复里,山河一次次破灭,他早已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了满腹戾气,有时候他都在想,不如毁灭吧,天要亡姜朝,为之奈何,他注定是这一代亡国之君。
慕扶光前去召见各部大臣,宁景则要回府准备返程之事,在他起身欲要离去时,他突然被人叫住。
宁景徐徐侧身,看向那人。
太上皇神色莫名,似有些惆怅,又有不甘,良久,他叹息一声,化作一句话,“若寡人有卿这般辅佐,寡人应不当落得如此下场。”
宁景神情微动,垂下眼,不置可否。
二日后,圣上下达旨意,封宁景司空一职,正一品,负责南三州防洪治水一事,赐禁军三千,随去南洲。
不日,宁景便带着旨意,率各部官吏,禁军五千余人,浩浩荡荡往南州返程。
南燕州,州守府中。
陈州守接到了京城的旨意后,脸色便阴晴不定,将圣旨一拍案上,咬牙吐出两个字。
“宁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困睡了一会儿,更新晚了
一路行来,绿水青山,杨柳依依, 微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
玉周城外,十里凉亭内,一群人正在等候着。
澹御坐于凉亭中,面前一壶茶水, 旁边辙雁端着碗冰粉吃的过瘾,靠在柱子上, 懒散的模样, 没个正形。
辙雁叼着竹片,这是婧院冰粉店铺推出来的简易冰粉包装,一个竹筒杯一片竹片, 盛满冰粉, 卖五文钱,小料另外算钱, 非常畅销。
他看着地平线,回头对澹御道:“爷,这都正午了, 怎还不见帝师轿辇, 莫不是路上有什么耽搁了?可要辙雁前去看看?”
澹御抿了一口清茶, 摇摇头,道:“勿急, 再等等。”
他从巳时便就等着这里, 三天前就接到消息帝师仪仗已入南燕州境内, 今日便可抵达玉周城。
澹御也是颇为意外, 没想到宁景去了京城一趟,摇身一变就成了帝师,再回玉周城,就要他这个县令出城十里相迎了。
同来迎接的人,还有婧院,青山学院,以及望春楼的人。
这些人名义上都和宁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宁景这位帝师回返,自然都是要来迎接的,也好来刷个脸,以后好求着办事。
不多时,在众人略有些急切但不敢不耐中,远处地平线上,两面旗帜升起,迎风飘扬,其后又接数道,缓缓行来,接着便见到两列精装铠甲的骑兵在前开道,一辆华奢车撵不紧不慢的行来,杏黄华盖上流苏摇摆。
凉亭里的人不由都是站起,一个个走了出去,排列开来,场面肃静,等着仪仗队伍接近。
半刻后,车撵停在众人面前,随行宫侍放好脚凳,撩开帘子,恭敬的将里间之人扶出。
宁景走下车撵,回身等柳静秋一起下来,两人相携来到众人面前。
“澹大人,许久不见。”宁景走到澹御面前,含笑道。
澹御连忙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帝师。”
宁景扶住他,道:“你我何必多礼,客套话少说,找个地方谈正事吧。”
澹御一笑,道:“那便先回城中,帝师舟车劳顿,我等已备好了接风宴,咱们边吃边聊。”
宁景点点头,看向柳静秋,后者已经去了婧院众人连里,和柳鱼璃等人在一起叙旧。
“走吧,先回城。”
一行人拥着帝师仪仗往玉周城回返,声势浩荡,路边行人纷纷让行,不明所以的人交头接耳,询问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宁景回玉周城的事本没有大肆宣扬,而且很多人都只知道帝师莅临南燕州,但不知帝师便就是曾经声名无量的景先生,现在不少人看到被人群簇拥回来的宁景,一时间皆是兴奋无比,争相传告。
“景先生回来了!”
“什么?你说谁回来了?”
“景先生啊,望春楼的景先生!”
“景先生终于回来了,我家妹子天天念叨着他,还缠着我要进京去看景先生,不答应就闹我,哎,我可得快点回去告诉她,总算可以消停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望春楼的好位置都给本老爷占了,去晚了就没地儿了!还问包几天?给老爷我包一个月,老爷不差银子!”
宁景这一回来,最先动起来的就是往日那些听客,其他茶楼也听到了风声,忽然之间自家茶楼的听客就少了三分之一,还有更多刚听到消息的人一个个离去,让他们目瞪口呆。
本以为宁景在玉周城都消失大半年了,人们不说遗忘他,人气多少也会减退,就如他们,每次消失再回来,总有一段时间的冷落期,一般要过个一两个月才好。
而且他们离开也不敢离开久了,就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被听客遗忘,自己往日的地位被他人取代。
哪像宁景,动不动就搞失踪,每次失踪回来,人气还越来越旺,他们消失是被遗忘,宁景是被惦记,是在发酵。
那些华夏话本在宁景离开后并没有泯然于众,反而就如一缸醇香的酒,被更多人传颂。
而且,在之前很多人想买华夏话本,但是苦于书馆出书的速度跟不上,一本难求,传开的程度也不高,反而这段时间,书馆的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本本华夏书籍摆上书架,以往很多没有买到书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这些人买到书后,一番拜读,顿时惊为天人,拿着书就出去寻找同好讨论,给不知的人吹捧推荐,一来二来,引得更多人蜂蛹去书馆购买书籍,就如同滚雪球一般,喜爱那些华夏话本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组织起了专门研究讨论华夏话本的话谈会,在南燕州读书人中成了流行,并逐渐向周围几州扩散去。
而这,也连带着宁景的名声越来越大,无形之中已然坐稳了南燕州第一说书先生的名头,哪怕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说书了。
外间汾涌,宁景等人则到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上,众人各自落座,宴会起。
不断有人过来向宁景敬酒见礼,不管是他以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卯足了劲儿往他面前凑,宁景都是一一笑着点头,偶尔喝下一口酒。
等到差不多了,大家都识趣的不再来打扰他,宁景便就和澹御说起正事,把自己这次回来要做之事和澹御说了。
澹御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此事我早已有所耳闻,一个月前也接到圣旨,让我等皆要听从帝师指令,违者重处不论,只是这事对下如何交代,南三州素来风调雨顺,人杰地灵,近来最骇人听闻的一灾便是去年永安城地动,需要特意防备的洪水却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