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提议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放在桌上。继续忽视它。假装这一切都是谎言。让这一切消失就好。
亨利咬了咬牙。
「这是真的。」他说。「全都是真的。」
女王的脸上依序闪过一系列的表情,最后皱起眉头,好像她的高跟鞋踩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既然如此,那很好。」她的视线转向亚歷克。「亚歷山大,如果我知道你和我的孙子之间有关系,我就会坚持举办一场更正式的初次会面了。」
「祖母──」
「安静,亨利,亲爱的。」
凯瑟琳开口。「妈──」
女王举起一只干枯的手制止她。「当碧翠丝的小问题发生时,我以为我们当时就已经在报纸上被羞辱够了。亨利,几年前,我也表示得很清楚,如果你朝不自然的方向发展,我们就需要採取适当的行动管束。我不懂你为什么选择破坏我对王位所打下的根基,而在我命令你等待进一步指示时,你又要求我和某个……男孩会面。」亚歷克可以在这个词里听见她浓浓的轻视,从他的种族到他的性向,尽管她的语调仍然很有礼貌。「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维护形象的努力。显然,你已经失去了理智。我的立场仍然没变,亲爱的:你在家族中的身分,就是要延续我们的血脉,并维持理想中的英国菁英形象,维护王室的名声。我无法允许你有任何差池。」
亨利低着头,双眼放空地盯着桌面的纹路。亚歷克可以感受到身边的凯瑟琳身上,正散发出源源不绝的能量,在回应他胸口积聚的愤怒。那位和詹姆士.庞德私奔的公主,会叫她的孩子把他们的王国所偷走的东西归还的公主,正在做出选择。
「妈。」她平稳地说。「妳不觉得,我们至少该先谈谈其他选项的可能性吗?」
女王的头缓缓地转向她。「那么,还有哪些选项,凯瑟琳?」
「嗯,我认为还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如果我们不把它当成一件丑闻,而是对于我们家族隐私的侵犯,还有对一名恋爱中的年轻男子进行的加害手段,这会帮我们保留不少颜面。」
「而且这也是事实。」
「我们可以把这点加入我们的声明。」凯瑟琳说,一字一句都相当精确。「我们可以挽回尊严。让亚歷克成为一位正式的追求者。」
「我懂了。所以妳的计画是,让他选择这条人生道路啰?」
这是他们的机会。「这是他唯一诚实的道路,妈。」
女王抿起嘴。「亨利。」她再度转回去面向他。「如果不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你不觉得会过得比较愉快吗?你知道我们有资源帮你找一位妻子,并且能给她丰厚的报酬。你应该能理解,我只是想要保护你。我知道这现在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真的得好好思考一下未来。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你会被记者纠缠好几年,还要面对许多指控吗?我也无法想像,那些儿童医院是否会再欢迎你──」
「够了!」亨利大喊。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一样,面色变得苍白,但他继续说下去:「妳不能──妳不能一直透过这种威胁来逼我就范!」
亚歷克的手越过桌子下方他们两人之间的空隙,而他的指间一碰触到亨利的手腕,亨利就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这会很困难。」亨利说。「我──这真的很可怕。如果妳一年前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或许会跟妳说没关系,没有人需要知道。但……我和妳一样,都是一个完整的人,都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跟你们任何人一样都值得拥有幸福。而如果我非得一辈子假装下去,我永远也不会真的快乐。」
「没有人说你不值得幸福。」菲力插嘴道。「初恋总是会让人发疯──为了你人生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抛弃掉你的整个未来,这太愚蠢了。你才二十几岁而已。」
亨利直直地看着菲力的脸说道:「我打从离开子宫的那一刻起就是同性恋了,菲力。」
在沉默之中,亚歷克不得不咬紧自己的舌头,才能把自己爆笑的冲动压下去。
「好吧。」女王终于说道。她的茶杯优雅地举在半空中,而她正隔着茶杯打量着亨利。「即便你愿意承认报导中的那些指控,这也不能抹灭你的义务:你必须要绵延子嗣。」
而亚歷克的舌头显然咬得不够紧,因为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还是可以啊。」
就连亨利都刷地一声转头看向他。
「我不记得我有授权让你在我面前开口。」玛丽女王说道。
「妈──」
「那就不得不提起代孕和捐精的议题,」菲力再度开口。「还有继承王位的权利──」
「那些细节跟现在讨论的事情有关吗,菲力?」凯瑟琳打断他。
「至少要有一个人把维护王室名声这件事放在心里,妈。」
「我非常不喜欢你的口气。」
「我们当然可以讨论假设性的问题,但现在的事实是,除了维护王室形象之外,其他一切连谈都不用谈。」女王放下茶杯。「这个国家就是不会接受拥有这种性取向的王子。我很抱歉,亲爱的,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变态。」
「是对他们来说,还是对妳来说?」凯瑟琳问她。
「这样不公平──」菲力说。
「这是我的人生──」亨利插嘴。
「我们甚至还没有机会看看人民会怎么回应。」
「我已经统治这个国家四十七年了,凯瑟琳。我相信我现在非常理解它的内心。从妳还是小女孩时,我就跟妳说过,妳得看得更实际一点。」
「噢,你们能不能全部闭嘴?」小碧说。她站了起来,一手挥着手中的平板。「你们看。」
她把平板重重放在桌面上,让玛丽女王和菲力都能看见。凯瑟琳、亨利和亚歷克都站了起来,跟着一起看。
那是一则BBC的新闻剪辑。虽然平板是静音的,但亚歷克读了萤幕下方的跑马灯:世界各地发声支持亨利王子与美国第一公子。
萤幕上的画面让房间里变得一片寂静。纽约毕克曼饭店外举办了一场游行,点缀着满满的彩虹旗,人们挥舞着看板,上头写着如「我们心中的第一公子」之类的标语。巴黎的一座桥上挂着一张布条,上头写着「亨利+亚歷克到此一游」。墨西哥市的一面墙上画着潦草的壁画,用蓝色、紫色与粉红色画出亚歷克的脸,头顶上戴着一顶皇冠。伦敦的海德公园中,一群人拿着彩虹色的英国国旗,举着看板,上头贴满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亨利照片,海报上写着:「释放亨利」。一个剃了平头的女人对着每日邮报的办公室窗户比中指。一群青少年聚在白宫前,身穿自制的T恤,上头用麦克笔写着歪斜的字,但亚歷克认得那是他自己的邮件里写的句子:歷史,是吧?
亚歷克试着吞咽,但他做不到。
他抬起眼,发现亨利也正看着他,半张着嘴,双眼湿润。
凯瑟琳公主转过身,缓缓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来到会议室东侧的高窗前。
「凯瑟琳,不要──」女王说,但凯瑟琳用双手抓住厚重的窗帘,将它一把拉开。
一抹炫目的阳光与色彩将房里的空气都推了出去。
白金汉宫前的广场上,一大群人拿着布条、看板、美国国旗、英国国旗、彩虹旗,在头顶上挥舞摇晃着。这没有王室婚礼时围观的群众来得多,但依然人数可观,挤满了人行道,贴在白金汉宫的大门上。
亚歷克和亨利是从后门被送进来的──他们都没有看到。
亨利小心翼翼地来到窗边,亚歷克从房间的另一端,看着他伸出手,用指尖滑过玻璃。
凯瑟琳转向他,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喔,亲爱的。」然后将他拉到自己胸前,尽管他比她高了将近三十公分。亚歷克不得不别开视线──虽然经歷了这么多,这还是感觉太私人,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窥视的。
女王清了清喉咙。
「这……并不能代表一整个国家的态度。」她说。
「老天啊,妈。」凯瑟琳放开亨利,凭着保护他的本能,将他推到身后。
「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你们看到。你们的心太软,无法承受事实真相,凯瑟琳。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仍然想要传统的模式。」
凯瑟琳挺起胸膛,当她再度回到桌边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是王室血统的产物,但她看起来更像是弦上不得不发的箭。「当然了,妈。肯辛顿的保守党和想脱欧的傻瓜们当然不想要改变作法。但这不是重点。妳真的认为事情没有改变的空间吗?或是,没有事情需要被改变?我们能够真正留下一些名声,留下希望、爱与改变。而不是在二次世界大战后我们一直紧抓着的半瓶水和苦毒──」
「不准妳这样和我说话。」玛丽女王冷酷地说,一只颤抖而古老的手仍然放在自己的茶匙上。
「我已经六十岁了,妈。」凯瑟琳说。「我们现在不能稍微抛开礼教不谈吗?」
「毫无尊重可言。连一丝丝对于神圣的──」
「或者,我应该要把我的一些疑虑拿去和国会讨论?」凯瑟琳倾身靠近玛丽女王的脸。亚歷克认出她眼中闪烁的光芒。他从没想过──他一直以为亨利是遗传自他的爸爸。「妳也知道,我的确认为工党已经厌倦了这些老守卫了。我在想,如果我和他们提起那些妳一直忘记去参加的会议,或是妳一直搞不清楚的国家名称,他们或许会觉得,统治这个国家到八十五岁,就是英国人期待妳服侍这个国家的期限了?」
女王的手颤抖得更加严重,但她的下巴很紧绷。整个房间一片死寂。「妳不敢这么做的。」
「我不敢吗,妈妈?妳想试试看吗?」
她转过身去面向亨利,亚歷克很惊讶地在她脸上看见泪水。
「对不起,亨利。」她说。「我让你失望了。我让你们都失望了。你需要妈妈,而我却不在。我以前好害怕,我开始觉得,也许把你们藏起来会是最好的选择。」她转回去面对她的母亲。「妈,看看他们。他们不是世界遗产的一部分。他们是我的孩子。我拿我的生命,还有亚瑟的生命发誓,在妳让他们经歷到我所经歷的感觉之前,我就会把妳从王位上拉下来。」
房间的空气凝结了令人窒息的几秒,然后:
「我还是不觉得──」菲力开口,但小碧拿起桌子中央的茶壶直接倒在菲力的大腿上。
「喔,我真的非常抱歉,菲力!」她抓住他的肩膀,哇哇大叫着把他推向门边。「我真是笨手笨脚的。你知道,我觉得我以前嗑的那些古柯硷真的让我的反射神经变得很迟钝呢!我们去把你弄干净吧,好吗?」
她把他架了出去,回头对亨利比了一个大拇指,同时在身后把门关上。
女王的视线落在亚歷克和亨利身上。而亚歷克终于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她害怕他们。她怕他们会破坏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在维护的,美好的、虚有其表的形象。他们吓坏她了。
而且凯瑟琳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嗯。」玛丽女王说。「我想是吧。我想你们没有留给我太多选择,对不对?」
「喔,妳当然有选择,妈妈。」凯瑟琳说。「妳一直都有选择,也许今天妳会选正确的那一个。」
在白金汉宫的走廊上,房门一在他们身后关上后,他们便向一旁倒去,撞上墙上的一条挂毯,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却笑得合不拢嘴。亨利把亚歷克拉向他,亲吻他,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而且没关系,现在让别人看到也没关系了。
在前往机场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幅涂鸦,画在一面砖墙上,在灰色的街道上,鲜明的色彩形成了强烈对比。
「等等!」亚歷克对着司机喊道。「停!停车!」
从这么近的距离来看,这幅两层楼高的涂鸦好美。他想不透,怎么有人能够这么快地画出这么美的东西。
那是他和亨利,面对着彼此,被一颗亮黄色的太阳笼罩。他们被画成了韩索罗和莉亚公主。亨利穿着全白的服装,头发里闪烁着星光。亚歷克则打扮成粗旷的走私客,腰上插着一把爆能枪。一名贵族和一个流氓,两人环抱着彼此。
他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用颤抖的手指发了一则推特贴文:
永远别跟我说不可能。
飞越大西洋上方时,他打了一通电话给茱恩。
「我需要妳帮我个忙。」他说。
他听见茱恩在电话的另一端按下原子笔的清脆声响。「你要我写什么?」
* * *
112阿兹卡班的逃犯(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英国作家J.K.罗琳所着的经典奇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的第三集 。
Jezebel @Jezebel
请观赏:华府摩托车女同志团体将抗议者从威斯特布路浸信会,一路赶到宾州大道去了。没错,画面跟标题一样精采。 bit.ly/2ySPCRj
晚间九点十五分──二○二○年,九月二十九日
亚歷克第一次以第一公子的身分来到宾州大道时,差点整个人摔进草丛里。
记忆在他心中依旧鲜明,尽管那一整天都感觉很不真实。他记得礼车的内装,也还记得自己多么不习惯皮革在湿黏的手掌下的触感。他人生地不熟,紧张兮兮地贴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人潮。
他记得自己的妈妈,长发拉到脑后,系成一个优雅而不失俐落的发髻。她在做市长的时候梳的是低的发髻,第一天进白宫上班的时候也是,第一天成为发言人时也是。但那一天她梳得很高。她说她不希望有东西让她分心。他觉得那让她看起来变得更强硬,好像如果情况真的太糟,她随时都可以和人展开拳脚搏斗,彷彿她在鞋里藏了一把剃刀。她坐在他对面,继续背诵着她的讲稿。她的衣领上别着一颗二十四K金的美国国旗,而亚歷克骄傲得觉得自己像是要吐了。
接下来的某一刻,场景就切换了──爱伦和里欧被送去北侧入口,亚歷克和茱恩则被带往另一个方向。他对于几样东西特别印象深刻。他的袖釦,是特别订制的纯银X型翅膀。白宫西侧墙上的石膏有一点点磨损,那天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他的鞋带松了。他记得自己弯腰去系鞋带,因为太紧张而失去平衡,茱恩一把抓住他的夹克,以免他当着七十五台摄影机的面栽进带刺的玫瑰花丛中。
那一刻,他决定再也不允许自己紧张。作为第一公子的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或是刚要崛起的政治新星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都不行。
现在,他是国际政治性丑闻的主角,以及英国王子的男友,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他再度乘着一辆礼车来到宾州大道,车外又有一大群民众。那种迫在眉睫的感觉又回来了。
车门打开时,茱恩正站在那里,身穿一件亮黄色的衣服,上头写着:「歷史,是吧?」
「你喜欢吗?」她说。「路口那边有个男的在卖。我拿了他的名片。下一期的Vogue专栏,我就要来写这件。」
亚歷克扑向她,她被抱得几乎双脚离地,大喊着扯他的头发,两人便歪歪倒倒地跌进一旁的树丛里,一如他的宿命。
他们的妈妈正在进行会议马拉松,所以他们熘到杜鲁门阳台上,边聊天边喝着热可可和吃甜甜圈。阿波试着在两边帮忙传话,但他的资讯实在不够即时。当她听到飞机上的那通电话时,茱恩便哭了出来,接着当他讲到亨利反驳菲力的地方时,又哭了第二次,最后讲到白金汉宫外的人群,她便哭了第三次。亚歷克看着她发了大概一百个爱心的表符,而他回了她一段影片,里头是他和凯瑟琳一边喝着香槟,一边欣赏小碧用电吉他弹奏《天佑女王》113。
「好吧,现在还有一件事。」后来,茱恩说。「诺拉已经消失两天了。」
亚歷克瞪大眼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打了电话、萨拉也打了电话。麦可和她爸妈也都打了电话,但她一通都不接。她公寓楼下的警卫说她这段时间都没有离开。显然她『很好,只是很忙』。我试着直接跑去找她,但她叫门房不要让我进去。」
「这……满让人担心的。而且,呃,感觉有点讨厌。」
「对啊,我知道。」
亚歷克转开身,往栏杆走去。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很需要诺拉让人尴尬的态度,或者说,他很需要自己最好朋友的陪伴。他觉得她好像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遗弃了他,这让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尤其是现在茱恩和他都很需要她。当最坏的事情发生在她周遭时,她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埋在特别复杂的计算里。
「喔,对了。」茱恩说。「你要我帮忙的东西,我已经弄完了。」
她的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他扫过了前面几行。
「我的天啊,老姐。」他说。「我──天啊。」
「你喜欢吗?」她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想要抓到你的人格特质,你在歷史中的地位,还有你的身分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然后──」
他用另一个熊抱打断了她的话,眼中含着泪水。「超完美的,茱恩。」
「哈啰,第一姐弟。」一个声音说道。亚歷克把茱恩放下,看见艾米站在阳台与椭圆办公室相连的门口。「总统女士请你们去她的办公室。」她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耳机,认真地听了几秒。「她要你们带甜甜圈过去。」
「她为什么每次都知道?」茱恩喃喃自语着,弯身拿起盘子。
「蓝帽花和梭鱼上路了。」艾米碰了碰耳机说道。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选了一个这么白痴的代号。」茱恩对他说。亚歷克在前往门口的时候绊了她一脚。
甜甜圈已经吃完两个小时了。
一、沙发:茱恩正坐在那里,绑着平底鞋的鞋带、拆开、又重绑一次,因为她实在没别的事好做。二、远端的墙边:萨拉正忙着用手机发出一封又一封的邮件。三、办公桌:爱伦埋首于概率投影的资料之中。四、另一张沙发:亚歷克正在数数。
椭圆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诺拉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有着漂白水渍的「七二年议员请投赫罗兰」的圆领运动衫,表情像是被关在防空洞里十年、第一次重见天日的人,狂乱、睁不开眼睛。在她冲向爱伦的桌边时,还差点撞翻亚伯拉罕.林肯的半胸像。
亚歷克跳了起来。「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把一个厚厚的资料夹摔在桌上,然后半转过身来面对亚歷克和茱恩,上气不接下气。「好啦,我知道你们都很生气,你们也都有权生气,但是──」她双手撑着桌面,用下巴示意桌上的文件夹。「我花了两天时间在家弄这个,等你们看过之后,我发誓你们绝对气不起来了。」
亚歷克的母亲眨着眼,有些烦躁。「诺拉,亲爱的,我们正在想办法──」
「爱伦。」诺拉喊道。房间瞬间变得死寂,诺拉僵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呃,女士。我的第二个妈妈。拜托,妳必须看一下这个。」
亚歷克看着他妈妈叹了口气,放下笔,然后拉过放在她面前的资料夹。诺拉看起来像是要昏倒在桌上了。他转头看向对面沙发上的茱恩,发现她也和他一样毫无头绪,然后──
「夭……夭寿。」他妈妈说着,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愤怒与不可思议。「这是──?」
「没错。」诺拉说。
「还有──?」
「嗯哼。」
爱伦一手捂住嘴。「妳是怎么拿到这些的?不对,我重说一次──妳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好,是这样的。」诺拉从桌边退开,向后踏出一步。亚歷克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诺拉开始踱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额头。「邮件外洩的那一天,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摆明了是个马甲帐号,但没办法追踪。我试过了。那个人寄了一条连结给我,点开之后,我发现是一个超大的线上资料库,然后对方告诉我,他是个骇客,并且拥有理查竞选团队的内部信箱伺服器所有的内容。」
亚歷克瞪大眼看着她。「什么?」
诺拉回望。「我知道,很扯。」
一直双手交抱、和爱伦一起站在桌子后方的萨拉,插嘴问道:「那妳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通报给任何正式的管道?」
「因为我一开始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等我确定之后,我又不信任任何人来处理这件事。那个人说他选择寄信给我,是因为我个人有在调查亚歷克的状况,而且一旦我知道了,我就会立刻开始寻找他们没有时间找的东西。」
「是什么?」亚歷克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得问。
「证据。」诺拉的声音开始颤抖。「证明理查他妈的陷害你的证据。」
茱恩低声咒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站起身,往房间另一端的角落走去。亚歷克的膝盖撑不住了,于是再度跌坐在沙发上。
「我们……我们的确是怀疑共和党有涉入其中。」他妈妈说。她绕过桌子,身上还穿着烫得直挺的灰色洋装,却跪在他面前的地上,将那一叠资料抱在胸前。「我也有派人去查。但我从来没想过……这整件事,都是由理查那里一手主导的。」
她把资料夹里的东西全摊开在房间中央的茶几上。
「档案库里有成千上万封的电子邮件。」诺拉说着的同时,亚歷克则爬上地毯,来到桌边一起看着那些纸张。「我发誓,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假帐号,但我写了一组程式,把有意义的邮件筛选到剩下三千封左右。然后我就手动爬完了那些邮件。这边是所有和亚歷克跟亨利有关的邮件。」
亚歷克先是注意到自己的脸。页面上是一张照片,失焦、模煳不清,由远距镜头拍摄,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影像。直到他在照片边缘看见优雅的乳白色窗帘。这是亨利的房间。
他看着照片上方的文字,发现这张照片是附加在一封邮件里,文字写道:否决。尼尔森说这不够清楚。你得告诉P,我们不会为这种看起来像假照片的东西付钱。尼尔森。理查助选团队的负责人,尼尔森。
「是理查帮你出柜的,亚歷克。」诺拉说。「你一退出助选团,这一切就开始了。他找了一间有骇客的事务所,从毕克曼那里弄到了监视器的画面。」
他妈妈在他身边,嘴里咬着荧光笔的笔盖,开始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明亮的颜色。他的右边也有人开始动作:萨拉拉过一叠纸,开始用红笔画记。
「我──我没有拿到汇款帐号或是那一类的资讯,但如果你仔细看邮件,就会看到收据、发票、还有提出委托的信件。」诺拉说。「全部都在这里,都是走后门、掮客公司和假名,但是──一切都有留下电子足迹。足够展开联邦调查了。这样应该会查出一些资金流动的东西,我猜。基本上就是,理查找了一间雇用摄影师的公司,跟踪亚歷克,再让骇客骇进你的伺服器,然后再找一间第三方公司买下这些资讯,转卖给每日邮报。总体来说,他们就是找佣兵来监视第一家庭的成员,并且侵害白宫的资讯安全,试图炒作一起性丑闻,好赢得总统大选,这根本就是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