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说得极是。”康煦帝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太皇太后盯着康煦帝看了好一会,挥退了身边的人,殿内只有皇太后与皇帝他们这三人。
太皇太后:“玄烨,可是你对保成说了什么?”
康煦帝颇为不满地说道:“祖母怎么只觉得是朕的问题?”
皇太后看了眼太皇太后,便笑,“保成甚是喜欢你这位皇父,能叫他气得出宫的事,哀家倒是觉得太皇太后说得有理。”
这普天之下,也就唯独这两位能够这么说康煦帝。
康煦帝摸了摸鼻子,“朕,只是在几日前,提到过想要撤换毓庆宫的宫人,并且更换一部分太子师傅罢。”
太皇太后闻言微顿,缓缓说道:“太子师傅的事,算是前朝的事务,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只是这毓庆宫的人为何要换?玄烨,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叫你不喜?”
康煦帝不说话。
皇太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皇帝,保成已经十二岁,不是从前被皇帝看护在膝下的两三岁。倘若他身边的人并无问题,那这般随意撤换他身旁的人,从亲近角度而言,许还可以说是皇上为了太子好,可在太子看来,又何尝不是皇帝在掌控他身旁的人呢?”
“朕,是天子。”
“但保成,是你的儿子。”一向温和的皇太后说起话来,却比太皇太后还要强硬,“皇上,就连身份低微些的八皇子身旁的宫人,你都晓得不可随意撤换,免得叫年幼的八皇子惶恐而命他们一同被送往惠妃的宫里,眼下对这毓庆宫的事情,怎就看不明白?”
倘若皇太后还是温和与康煦帝说话,皇帝未必听得进去,可当皇太后如此严肃时,一贯不发脾气的老实人严厉起来,再加上又是皇帝一贯敬重的皇太后,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些。
在皇太后说话时,太皇太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康煦帝。
她的声音慢悠悠,苍老的声音透着岁月的变迁,“玄烨,保成是你一手抚养,亲自看长大。哀家知你心中疼宠保成,保成也对你这个阿玛十分敬重。在外得体大方的太子,在你这位阿玛身前从来都能无所顾忌地放下一切与你痴缠。”
“可你既立他为太子,许多事上,便需要选择放手。倘若叫朝臣知道,太子是一个连身边人都需要皇帝日夜看着的东宫,那这样的太子,还算合适吗?”
太皇太后的话说得重了些,叫康煦帝勃然大怒,“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这是皇帝亲自送给他们的印象,不正是吗?”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到手边,“玄烨对保成的慈爱之心,不该害了保成才是。”
两位太后都同时这般说,哪怕康煦帝起初并不这般认为,但还是勉强意识到他这份慈爱之心,有时反倒会给保成递刀。
康煦帝叹了口气,他今儿的确是有些伤心。
太子特特在宫宴这当口上离开皇宫,何尝不是在与他置气?皇帝明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点,却独独在被太后点出来后,才流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来。
皇太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皇帝喜爱保成,保成也从来都是惦记着皇帝的,然这行事该有度,当年你十来岁时,辅政大臣仍认为你身旁的侍从无所用,随意便杀了时,皇帝是何想法?”
康煦帝只觉得极愤怒,那些辅政大臣不过是为了警告年幼的皇帝,而如今他待保成,难道能与当初那些辅政大臣作比?
他们恨不得康煦帝死,而康煦帝却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太子!
“玄烨!”太皇太后沉声开口,强行压住了皇帝心里的愤怒,“倘若皇帝觉得不适,那合该想想,为何这本是截然不同,却偏殊途同归。”
太皇太后说话少了些,可每次开口,都能巧妙地堵住康煦帝的怒意。
康煦帝沉默了半晌。
就在慈宁宫陷入寂静时,皇太后正在心里轻轻叹息。
她并不后悔刚才出声顶撞康煦帝,皇帝何尝不爱太子?她也清楚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严厉了些,可皇帝的溺爱走错了道时,对太子从来都不是好事。
康煦帝喜爱太子,一心一意觉得太子身旁的人与其不相配。不论是师傅还是身旁伺候的宫人,一不如他的心意便要换掉。
皇帝或许认为,这样是为了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保成,却从未想过,这些动荡对太子而言是必要的吗?
太子师傅都是皇帝从前选出来最合适的,在长期为太子教导的前提下,这些人已经自然而然成为太子的势力之一。毓庆宫的人自也是如此,能为太子出生入死。
可重新置换过的太子师傅与宫人,能如从前那般叫保成指挥得当,顺手得用吗?
这好与不好,可万不是皇帝一人之意,便是合理。
皇帝的宠爱是有失偏颇的,可偏生他为皇上,这天下能说出他的错误者,唯独眼前这两位太后。
如若皇太后也不出声,那将来太子会如何偏激,她不敢细想。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的父子关系,便太过逼仄痛苦了。
就在慈宁宫内的冷寂叫人一时间都无法破开这气氛时,宫外有太监急着入内禀报,并且送进来一封书信与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康煦帝的脸上犹带着怒气,扫了眼亲自送进来的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何物?”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这是方才裕亲王近卫送来的物什,说是太子殿下给万岁的亲笔书信,这荷包,也是给万岁的。”
哪怕康煦帝在气恼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沉默了半晌,还是接了过来。他捏了捏荷包,猜不出来里面到底是放了什么,且先放下荷包,打开了保成的亲笔书信。
有了之前两位太后的话,康煦帝难得认真地读起了保成送来的信,好一会,他似乎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站在他身前的顾问行都差点要闻不到康煦帝身上的吐息,好似皇帝就连呼吸也一起屏住了似的。
不知道太子究竟在书信中写了什么内容,竟是叫康煦帝读得这么入神,似乎都忘记了眼下正坐在慈宁宫内。他的脸色有时带着恼怒,有时又透着柔和,末了,竟是有些动情,露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鼻酸。
良久,康煦帝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信纸合上时,旋即一颗眼泪滚落了下来。
面对康煦帝的泪眼,两位太后并没有无视,也不觉得奇怪。
皇帝虽然对外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对内,不管是在哪位太后的面前,的确也曾数次真情流露,动情哭泣过。
太皇太后无奈地说道:“方才还这般生气,眼下又如此,哀家真是好奇,保成给皇帝的信,到底是写了什么。”
康煦帝将书信仔细地收了起来,哪怕眼睛微红,说起话来却是带着一丝笑意,“皇祖母,这可是保成给我的亲笔书信,自然是不能给您看的。”这话里话外,分明还有一丝丝炫耀。
这反倒是真叫这两位太后好奇起来,保成究竟是在其中写了什么。
怎会叫之前还愤怒非常的康煦帝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冷静且不说,甚至还带着少许美滋滋之意。
将书信贴身收起来,康煦帝心情大好,这才有心思去看这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皇帝伸手捏了捏,似乎是硬物。他抽开系着的绸带,荷包里面就滚出来七八丸糖丸,在糖纸外,似乎还用小字写着什么。
康煦帝捏起一枚糖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快乐丸”,而后又用更加细小的小字写着:在被保成气到后服用,一枚即可叫人通心舒畅,忘掉保成惹出来的小麻烦。
专人专用:只许阿玛一人使用。
皇帝看着这小儿玩闹之物,一时真是好气又好笑。
“就只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怎不亲自回来好叫朕舒心?”康煦帝笑骂了一句,到底是笑了出来。
皇帝方才心里隐隐的刺痛与伤心,被这两个把戏拿捏住了,非但没有继续生气,眼下想再找回之前的愤怒之意,却也是无从下手。
只能有些干巴巴地与两位太后对视。
两位太后有多少年没看过康煦帝这般有些拘束的模样,两位对视了一眼,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太后打趣着说道:“皇帝方才不还在生气保成偷溜出宫的事,怎眼下又不气了呢?哀家原本还想着,等保成回来后,可得将他好好捉住,好好训斥一顿才是,眼下来看,纵然哀家如此,最心疼最不想的,怕是皇帝才是罢?”
康煦帝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太皇太后笑了笑,“方才咱们两个又说又辩,皇帝都未必能听得进去一二分,这都不如保成有用。人都被阿玛给气出宫外了,却还眼巴巴地惦记着在宫内会生气的老父亲,还忙不迭地叫人送书信与礼物回来,”她看向皇太后,“哀家与你,可还是没有的呢。”
康煦帝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于是更加尴尬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鼻子。
但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最知道康煦帝心思的一个。
纵然是皇太后都比不得她。
康煦帝有时候并不在乎底下孩子对他意志的违背,除了对太子偏爱外,皇帝对底下的皇子们也都是各有喜爱。在立下皇位的继承人后,康煦帝也是真心想要培养其他的皇子,想要自个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然,康煦帝没必要那么抓着大皇子的功课,只要太子足够好不便成了?
皇帝的心思,还是带着从前草原未曾入关时的想法,想要儿子个个成才。
然这与太子的地位是有冲突的。
想要太子的地位稳固,康煦帝眼下的做法,本就是一种矛盾。
皇帝是想做个好父亲,可有时未必得当。
这便是太皇太后看到的危险,却还未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清楚这时候说给康煦帝听,哪怕他记挂着,也未必能真的听进去。
这得是留到后来,在最适合的时机再言。
而当下,康煦帝与太子的矛盾……
不过是皇帝有些走偏的疼爱,与太子逐渐长成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个孩子里,哪怕皇帝个个都喜欢。
可最在意,最捧在手心里,自然是太子,不可能有其他人。
太皇太后一度担心皇帝与太子会升起愈发多的冲突,因着这两位的脾气与性格,都是有些一脉相承。
皇帝这尴尬时就会摸摸鼻子的动作,太子可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然现下,看着康煦帝正笑吟吟地与皇太后说话的模样,太皇太后又有些放下心来,这般一瞧,保成还是抓住了与皇帝来往时最要紧之事。
皇帝最是在意,保成是否关心他这个老父亲。
皇帝的做法虽有偏颇,可他又的确是真心疼爱太子,只要保成牢记着一点,不与皇帝离心,那往后有再大的波澜,都不会再叫这天家父子两人争吵起来。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
【康煦帝就是个**】
贾珠面带着微笑,正撑着下颚在看着太子低头写信。
“你很吵。”
他在心里和系统说道。
这可真是太吵闹了,贾珠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住进了好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可贾珠也不是不能理解系统的愤怒。
因为,就在太子那句话落下之时,贾珠非常清楚地听到系统发出的一声脆响。
【检测到数值波动。】
这不仅是系统的心结,同样也叫贾珠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抓住了允礽的小手。
贾珠的手一直都是温凉的,在触碰到太子时,那手上的热度便不断地传递过来,“保成……很伤心罢?”
小太子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到一处的手。贾珠还特地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在这只手上,只是轻轻地捉住了允礽的手腕。
过了一会,允礽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不明白阿玛究竟在想什么?阿玛是讨厌保成?还是喜欢保成?”
贾珠缓声说道:“保成,皇上自然是爱你的。”
【康煦帝当然是爱允礽的,只不过他是个失败的教育家。】
贾珠还是第一回听到系统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带着波动——毕竟都差点将太子的黑化数值逼得飙升,这怎不叫系统后怕?
“……如果皇上不爱太子的话,他又何必时时刻刻惦记着保成,将保成带在身旁教养,为保成扫除障碍,哪怕是朝务繁忙,保成生病时他都会停朝来照顾……”
“大哥生病时,阿玛也停朝了。”允礽小小声地说道。
贾珠哽住。
“……这更说明,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只有喜欢,没有憎恶讨厌一说。”贾珠重整旗鼓,“殿下,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我或许是为了……而进宫的事吗?”
他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但这一带而过的话语是何意,允礽也听得分明,便随之抬起了头。
贾珠和允礽已是凑得十分近,只听得唇红齿白的少年轻轻地说道:“换做是其他人,换做是其他皇子,保成当真认为,万岁会冒着这般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吗?”
……不会。
贾珠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当做了替身,可显然皇帝与太子都是这般认为,在此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也不过是为了佐证他说的话。
康煦帝当然不会这么做。
便是要冒风险,也得看是为了何人。
而太子,显然就是康煦帝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兴师动众,追查至今的人。
或许康煦帝在教育亲子关系上,有些拿捏不当,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真的。
对保成而言,真与假,也的确是最要紧的一环。
见保成低头默然,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贾珠又道:“保成为何不将此时的想法告知皇上呢?纵不是亲口所言,但也可以写作书信,好生将心中的困恼告诉皇上?”
允礽认真思考了贾珠的话,半晌,小太子点了点头,委屈吧啦地说道:“好吧,看在阿珠的份上,看在笨蛋阿玛的份上。”
贾珠忍不住笑,起身去叫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方才他们两人的交谈不为人所知,可从打开房门时屋内的气氛,这些太监侍卫还是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有所不同,低眉顺眼地送来了笔墨纸砚后,又快/手快脚地关上了屋门。
就在小太子奋笔疾书时,贾珠就坐在边上注视着他。
但心里,是在和系统说话。
系统看起来好像是劫后逃生般,【正在下降。】
贾珠忍不住说道:“我不问你细节,但是皇上对允礽未来,或者说,在这本书中的未来走向,是不是影响深重?”
【自然,宿主曾梦到过的内容,不也正是昭示着这一点吗?】
贾珠再一次回忆起当初梦里那个空荡荡的毓庆宫。
康煦帝似乎觉得,太子会与他起矛盾,自然都是身旁教养的太傅,那些伺候的宫人的问题。这或许不是在后来才显示出来的苗头,而是在现在就已经流露出来的迹象。
皇帝的确是真的宠爱太子,也想做个好父亲……
只是有时候,总是容易,事与愿违。
允礽显然有许多想要和康煦帝说的话,在奋笔疾书了好一会,换过两张信纸后,小太子方才矜持地放下毛笔,待晾干后又装进去。
小太子一边招来了人,欲将这书信送入宫内,一边也想早些离开茶楼,便带着贾珠下了楼,待要上马车时,允礽看着街对面的店面,忽而又犹豫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去买了七八丸硕大的糖丸,又买了个荷包,回来在马车上一顿捣鼓,方才将书信与荷包一同递给了其中一个侍卫,叫他快马加鞭,一定要早些送入宫内。
做完这些后,允礽拖着贾珠瘫软在马车上,不高兴地说道:“本来出宫是想要与阿珠找些乐子,却只是困于这些无趣的事情。”
贾珠与太子一同躺在马车的底部,淡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算是无聊的事,这是非常要紧的事。”
他可不能无视殿下的愤懑。
允礽纳闷地说道:“可我都藏得这么好,阿珠是怎么发现我不高兴的?”
就连裕亲王,也只隐约察觉到一点奇怪,却没意识到是为何。
贾珠慢吞吞地抓住允礽的一根手指,懒懒打了个哈欠,“保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软软地说道,“我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那我可真是太没心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太子怕是要不高兴。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最是忌讳被人猜出来自己的心思。
可当阿珠慢悠悠地这般说时,允礽又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欢喜。他美滋滋地反握住阿珠的手指,摸着小肚子在想要去何处。
正此时,车窗外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他们上了马车后,这辆马车就已经沿着明桥街在缓缓走动。
贾珠睁开眼,看向车帘外,他还记得这是贾府的马车,“何人?”
如果是许畅或是郎秋在时,本来是他们来问。但贾珠在出来时,并没有叫许畅跟随,而是让他去府中解释。
贾珠自然不能叫他身边的小太子出声。
“大爷,是我。”
这是郎秋的声音。
贾珠坐起来,撩开车帘,小心翼翼不露出还躺在车厢底部的太子身影,“你怎还在这?”
他看着站在车厢外的郎秋,一时间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儿告假,便是为了这个?”这里是明桥街,郎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和他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有关。
郎秋笑嘻嘻地点头,“是的,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的进马车去罢。”这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他原本得了消息,是要赶回去贾府的。却没想到,在路上居然能看到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在远处看到大爷上马车的身影,这才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
贾珠还未应答,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话,“那就上来吧。”
郎秋高高兴兴地绕到前面去——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车夫了?他心里开始嘀咕,然后掀开车帘时,再看清楚那马车内还跪坐着谁,郎秋的身体就险些软倒到一边——他就该想到,这个时辰,大爷分明应该是在府上才是,能叫大爷在这时候出府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不做他想。
郎秋顶着太子殿下的视线跪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干巴巴地磕头行了个礼,“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没在意郎秋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好奇地说道:“阿珠让你去作甚?”
郎秋下意识看了眼贾珠,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无可不对人言。”
这便是有话直说的意思了。
郎秋整理了下思绪,声音虽还有点僵硬,但勉强还是流畅的,“之前大爷命小的去查一查那位甄夫人,不过明桥街不算小,小的从她擅长刺绣入手,在这里的绣坊走了几日,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然大家对甄夫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们住在深水巷那头,生活有些拮据,这才靠着卖刺绣过活……”
在郎秋开始说话时,太子就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让他坐也不自在,看也不自在。
就算郎秋万分不想和太子有语言上的接触,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小的?是小的方才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还是小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允礽没理会郎秋,而是看向贾珠,“阿珠为何会想到去找这位甄夫人的踪迹?”
贾珠的声音软绵温和,“因为她姓甄。甄家与贾家交好,而姓甄的人又少,偏那日我听闻她乃是从南面来的,以为她与甄家有些关系。”
不过从刚才郎秋的讲述,哪怕他还没说完全,可贾珠也知道,这位甄夫人怕是和甄家没有关系。
毕竟贾珠清楚,如果有关系的话,郎秋会在开头将此事告诉贾珠。
“你是偶然听到名讳,所以才派人去找?”允礽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贾珠:“有何不对?殿下认识她们?”
允礽在颔首的同时,看向郎秋,示意他早点滚下去。
郎秋立刻就滚了。
等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后,太子敲了敲车厢,沉声说道,“去深水巷。”
“嗻。”
外头响起一声小小的应答。
而后,允礽方才看向贾珠,“她们两人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他将在甄士隐甄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贾珠说了一遍,“阿玛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着疑点,就将她们带到了京城来。可而后,却没盘查出什么问题,也就暂时叫她们在京城安置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
太子在讲述的时候,避开了许多敏感的东西,也并未全部说出来。可那些没说的内容都与僧道有关,那是康煦帝严令不许与旁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太子的命数。
可说是避开,允礽又非常“耿直”跳开,留下了许多空缺。这些空缺,以贾珠对太子的熟悉,想要填不上并不难,允礽甚至还留下了不少暗示。
贾珠无奈看了眼太子殿下,却也的确如允礽所料的那般,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
毕竟,为康煦帝与太子所不知道的是,贾珠其实是知道僧道的存在的。
这可得感谢系统。
总而言之,贾珠在得知甄家也是曾经与僧道接触过的人后,霎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有些不安地想着允礽的事,又惦记着贾府上的宝玉,说出的话便更加慎重,“既是如此,那眼下去深水巷,又不太合适了。”
甄夫人母女已经没了嫌疑,再过去一趟,除了叫她们心中不安,令她们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外,又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贾珠从前想的是,要是甄夫人与金陵甄家有关系,便要帮着联系一二;若不是,她们有难,看在这样的缘分上也得相助。
可沾染上了皇家与僧道,那又是不同的看法了。
偏生贾府上,也算不得完全撇开。贾珠一想到他身上有着这个怪异的系统,而在宝玉身上,却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石,一时间,竟也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显得更为离奇?
大抵还是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罢,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毕竟打娘胎里一同伴生出来的玉石,可是天下未曾有过的奇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说得也是。”
不过纵然小太子这么说,深水巷距离又不远,眨眼间便已经走到了。就在贾珠打算吩咐人离开时,马车外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声音,“英莲,英莲——”
这声音带着焦急与恐惧,还夹杂着少许喧哗。
贾珠微蹙眉头,反倒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挡在马车前,不叫太子下车。
马车停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在深水巷口,从巷子口,能看到巷子中间围着好些个人。
其中,贾珠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臭婆娘,不过是几年不见,就不记得自己的相公是谁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你又是从哪里偷生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