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笔匆匆落下,莫明旭将信簿递给小童,说:“把这个再印几份,加急送到你那几个师伯师叔手上……对了,不要让掌门看到。”
小童拿着信簿往外跑,半途又返回来,道:“师尊你忘了,那几位师伯师叔都在天南海北,送过去还要花上几天,他们过几日就来了,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面谈。”
“也对,麻烦你了”,莫明旭接过信簿,疲惫地道,“你先出去吧。”
小童跑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他被吓得心有余悸,他从未见到过师尊这般愤怒的样子,明明师尊去见掌门前还是开开心心的。
屋内,莫明旭拿着信簿仔细看。
这些细密的文字执笔的灼急让莫明旭想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跟随师尊和另外几位长老,前往至灵岛搜寻师兄的下落。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师兄,那时师兄背着太阿剑,似乎在找什么,不久就躲开他们的追踪。
莫明旭再次见到陈鹤轩,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次陈鹤轩并没有背着太阿剑,而是步履维艰地向他们走过来,每走一步,脸色更加惨白,灵气溢散更快。
莫明旭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灵气稀薄的,颓然的、形削骨立的,如朝圣的苦行者一般的人,竟是自己那个从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无论哪个方面都尽善尽美的师兄。
尘埃和血迹布满陈鹤轩全身。
而更让莫明旭感到害怕的是,此时的陈鹤轩周身回旋着一种由无声的悲伤、绝望、低沉构成的冰冷气息。
流着血的双瞳映出他灵魂可怖的空虚。
此刻,宇宙万物藏掖于他的周围,踯躅独行,似形孤影只的异乡人。
他和几位好友僵硬地伫立在原地,直到陈鹤轩不慎跌跌跄跄地撂了一跤,前腿的膝盖磕在了地上,他们才如噩梦惊醒,箭一样地冲了过去。
莫明旭蹲下身扶着陈鹤轩的手臂,看着血不断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连忙拿出救命的丹药往陈鹤轩嘴里塞。
其他几人也抚着陈鹤轩,其中有人担忧地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鹤轩摇了摇头,眼眶一热,血泪混着尘埃留下。
他目光滞涩,心扉紧阖着抗拒宿命,痴痴念道:
“再也找不到我的宝贝了……”
“宝贝,什么宝贝?”
“我们去帮你找回来。”
其他人茫无所知。
可莫明旭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鹤轩急忙向用眼四处搜寻,视线最终落在了莫明旭身上。
他吐出一口血,凋落的脸被灿烂的笑点亮,恳切地请求道:
“明旭,以后如果我再遇到他,请告诉我,不要再放开他了……”
在这最后时刻,心中最深的爱如同火焰点燃了陈鹤轩这萧索腐朽的躯体,衰颓凋残的灵魂。
在这一刻,莫明旭忽然懂了。
自从戚玉出现,师兄完全被拉下了神坛。
在爱中失去理智,成为愚人。
可莫明旭不想懂,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戚玉。
若非戚玉,师兄怎会抛下大好前途,抛下身份与责任,抛弃一切,背叛星洲门,背叛天下苍生,背叛和他们几人一起许下的追求大道的承诺。
莫明旭恨极了,恨自己为何不在戚玉一出现时就杀了戚玉。
看着陈鹤轩阖上双目,莫明旭用力踏地,紧攥拳头,下定了决心:
若是再见到戚玉,他不仅不会告诉师兄真相,还要把戚玉杀死。
雪停了,第一缕阳光照进屋舍。
陷在黑暗中的俊朗青年,目光狠厉,咬牙切齿,将手中信簿焚烧殆尽。
缄默着,陈鹤轩把戚玉拉出了屋门,御剑在峰谷间穿梭。
他们在一座山谷里驻足,这里有一大片雪地,包围着一汪幽蓝的湖泊。
戚玉终于说话了,他犹疑地看了一圈四周,问道:“仙君,有什么事吗?”
陈鹤轩对上戚玉疑惑的目光,温润如玉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道:“你不是说想要看修仙界的星星吗?”
戚玉一愣,弯了弯眼睛,嘴角也绽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仙君。”
陈鹤轩寻了一处较干的草地,用灵气烘干后便拉着戚玉坐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能将大半片星空纳入眼帘。
戚玉望着星星,陈鹤轩也望了一会,就转头看向戚玉了。
和戚玉相处的这段时间,陈鹤轩知道戚玉是只性子很软的魔。
在他的印象里,魔都是嗜血的、贪婪的、自私的。
可在戚玉身上却看不到这些。
他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脾气也是真的很好,哪怕之前陈鹤轩强迫戚玉留在星洲门,戚玉也只是刚进来的那天提过离开,后来都乖乖地待在陈鹤轩的洞府里,一步门都没出过。
“这里是星洲门看夜空视野最好的地方。”陈鹤轩忽然出声。
戚玉转头平静地看向他,愿意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陈鹤轩继续说:“你别看我现在这么沉稳,十几岁的时候是真的很爱玩。”
他双手往后撑在草地上,悠悠道:“这个地方还是我和好友们找借口逃了史学课跑出来玩才找到的。”
戚玉托着下颔,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
的确有一节课,师兄和莫明旭他们几个中途正上着课就跑出去了。
他之所以记得这节课,是因为师兄不在,便意味着他不能时不时盯着师兄看几眼,以解学业之枯燥。
陈鹤轩转头看向他,双眼饱含笑意:“当时我们还会趁着先生看不到,在书几下看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就那几本话本能看,我们都是传着看的。”
他注视着戚玉,有些自豪地轻声笑道:“我手快,从来没有被先生抓到过。”
陈鹤轩的笑在熠熠发光,让他忆起了年少时常驻在他心里的那个风华绝代、意气风发的少年。
戚玉记得陈鹤轩舞剑时潇洒流畅的身影,炼丹时认真的侧脸,偷看话本时的专注,和好友们走在一起笑起的放达不羁……
陈鹤轩几乎填满了戚玉在星洲门时所有的记忆,他只会为了这个人哭、笑、沮丧、喜悦。
因为陈鹤轩,少年时的戚玉才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或者可以说,在很多戚玉想要放弃的时候,是陈鹤轩支撑着他走了下去。
注意到戚玉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游移恍惚,陈鹤轩眼神一沉,笑意也逐渐淡了下去。
戚玉又在隔着他看另一个人了。
或者说,是戚玉记忆里曾经的他。
陈鹤轩忍不住猜想若是戚玉真的出现在他的少年时候,戚玉应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而他又是如何对待戚玉的,他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可陈鹤轩亦想不通,戚玉如果真的参与了他的年少,又是如何掩藏魔的身份留在星洲门的,他们又是怎样产生交集的。
他失去的记忆,到底是消失在哪一个时期。
疑惑就像是雪球一样在陈鹤轩心里越滚越大,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去试探戚玉和被锁定在这个怀疑圈的人和事。
陈鹤轩很感兴味地问:“那你呢,你以前在魔界都做什么?”
戚玉回过神来,愣了一会,蹙着眉心沉思道:“没什么,就是修炼。”
其实无论在哪,对戚玉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他这只魔无欲无求,若非必要定会连修炼都不想。
“你出生就是高等魔族吗?”陈鹤轩也觉得自己太闲了,竟有心思和一只高等魔族边看星星边聊天。
戚玉点了点头,天生魔种自然算是高等魔族。
陈鹤轩又问:“那你见过你的父母吗?”
戚玉楞了一下,猛地抬了下眼睛,像是被提到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他迷茫地问:“能再说一遍吗?”
陈鹤轩忽然不忍心再提了。
可他不得不狠心:“你见过你的父母吗?”
这次戚玉听清楚了,他垂下眼睛,摇了摇头,轻轻地道:
“我没有父母……”
陈鹤轩心里一颤,愧疚心席卷而来,觉得自己犯了万恶不赦的大错一样。
在这一刻,陈鹤轩又开始怀疑戚玉到底是不是魔了,都说魔冷酷无情,可他怎么觉得这只魔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说笑了”,戚玉抬起头,声音骤然变冷,道,“我的父母是被我杀死的。”
陈鹤轩皱眉看向他。
“你们这种有感情的人肯定不懂吧”,戚玉移开视线,面无血色地叙述道,“可若是不杀死他们,他们就要杀死我。”
陈鹤轩应该觉得荒谬而可笑的,笑自己蠢竟相信戚玉是一只纯良的魔。
可他没有,他下意识觉得一定有什么隐情,甚至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撕开戚玉的伤口。
就在陈鹤轩张嘴正要说话时,四周灵气忽然开始波动,杀意像万箭一般向他们这边射来。
戚玉下意识翻身躲开突如其来的烈焰,同时翻手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面具带在脸上。
陈鹤轩脸色一沉,将攻击破除,担忧地要扶起戚玉:“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无碍。”戚玉下意识将他推开,却对上他那双浮着忧色的眼睛,只好僵硬地把手停在半空任由他扶着。
陈鹤轩暗自松了一口气,怒道:“莫明旭,你为何动手?”
说着,他轻轻挥袖,一道灵箭从他指尖飞出,直直指向藏匿已久的人。
莫明旭从结界里跌出,他愤愤地怒视着戚玉,咬牙切齿地问着陈鹤轩:“师兄,你为何又要把他找回来,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陈鹤轩闻言,面色不变。
正如他所想,莫明旭不仅认识戚玉,还十分厌恶戚玉。
同时,陈鹤轩心里一惊,因为他从未见过莫明旭如此恨一个人。
相识这么多年,莫明旭在他们几人里一直都是跟着傻乐的人,也很少见他生气。
根据莫明旭的质问,他应该是因为自己和戚玉之间的关系而如此生气。
陈鹤轩在心里疑惑着,戚玉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莫明旭如此恨他。
莫明旭簌簌捏起几个法诀,手势快得在空中留下浮影。
巨大的法阵在莫明旭身前亮起,灼人的火焰变成无数把飞剑指向戚玉。
陈鹤轩挡在戚玉面前,沉声怒呵道:“住手,这是星洲门的客人,岂能容你无礼?”
火光照耀在莫明旭脸上,显得几分阴鸷,他痛彻心扉地说:“师兄,你快让开,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他又捏了几个法诀加固了法阵道:“今日,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你拦不住我的。”
陈鹤轩眯了眯眼,道:“你为何要杀他?”
莫明旭怒急攻心,以为陈鹤轩带着戚玉回来就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由得双眼猩红,痛心疾首地道:“我就是要他死,他死千遍万遍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不是陈鹤轩想要的答案。
眼见法阵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剑指向戚玉,陈鹤轩只得打断计划。
戚玉站在陈鹤轩身后,垂下眼睛,唇角苦涩地牵了牵。
眼见师兄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要出手打断自己施法,莫明旭心中的恨意越发灼热,怒道:
“难道师兄你还想再为他死一次吗?”
这话一出,使陈鹤轩和戚玉愣住了。
戚玉清丽的脸上一片空白,身体像是将倒的树枝一般晃了晃,腿一软竟任由火气向他扑来。
陈鹤轩回过神来,连忙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捏出法诀将莫明旭的攻击挡住。
火焰将以二人为圆心、半径有五十步左右的圆旁的草地燃烧殆尽。
陈鹤轩再捏了一个法咒,湖里立即涌起一道巨大的水柱,直直往莫明旭身上砸去。
他冷声道:“这是你无缘无故伤人的惩罚,让你头脑清醒点。”
莫明旭也不躲,任由全身被水柱打湿,只狠狠地盯着戚玉,好像要把戚玉的血肉撕下来嚼碎一般。
哪怕面具遮挡了戚玉大半部分脸,只露出鼻尖和唇,仅凭那身形和师兄紧张的态度,莫明旭就知道这人就是他恨了多年的戚玉。
戚玉挣开陈鹤轩的手,一步一步向莫明旭走去。
陈鹤轩看着二人互相盯着对方,惊觉这二人眼神难舍难分,皱眉阻拦道:“别过去,让你受惊是我的不当。”
戚玉扫了他一眼,嘴唇有些发白,道:“不用,他不会伤害到我的,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戚玉走到莫明旭身边,他握住莫明旭刺过来的剑,开启屏音结界,盯着莫明旭的眼睛问:
“你告诉我,什么叫‘为他死一次’?”
莫明旭冷冷一笑,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看着陈鹤轩落在戚玉身上担忧的视线,沉声道:“去死吧。”
陈鹤轩刚想打破屏音结界,以便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忽的见戚玉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把剑,直直往戚玉的心口戳去。
戚玉抿了抿干涩的唇,反手便使出魔力将身后刺向他的剑侵蚀殆尽。
陈鹤轩屏住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连忙上前走到戚玉身边,却见戚玉的一只手握在莫明旭的剑刃上,被划出了伤口,戚玉的血染上了剑身。
忽的几个画面从陈鹤轩眼前闪过,他没看清却觉得害怕极了。
像是怕什么重演一般,陈鹤轩生气地将莫明旭的剑连同手推开,捧起戚玉的手,下意识要用灵力愈合这条伤口,却看到伤口被灵气灼烧,变得更加吓人。
一时间,陈鹤轩只觉得自己定是被莫明旭同化得变蠢了,明知戚玉是魔,还用灵气给他疗伤。
他连忙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一瓶药性温和的疗伤药膏,用温水将戚玉手上的血冲干净以后,再细细擦着药。
本来还在和莫明旭对峙的戚玉被陈鹤轩这么一折腾,只觉手心很痒,面前这人的动作很温柔,于是下意识蜷了蜷指尖。
陈鹤轩捏了捏他乱动的指尖,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声“别闹”以后,继续低头擦着药。
莫明旭为戚玉的余威所伤,被陈鹤轩推开后便见到如此刺眼的一副画面。
他冷笑一声:“师兄,你这么心疼,人家还不是不领情。”
陈鹤轩没理会他,看着戚玉的伤口逐渐愈合后,才转身看向莫明旭,道:“我看你是忘记门规了,无故伤人如何处罚?”
莫明旭感觉到陈鹤轩的威压扑面而来,只好不服气地道:“无故伤人者,要打扫藏书阁七日,还要去司礼阁受鞭刑五日。”
陈鹤轩冷声道:“还不快滚。”
莫明旭和陈鹤轩相处这么多年,哪一次被这样训斥过。
他心中怒火燃得更旺,擦了擦嘴角,冷脸从戚玉身边走过,留下一句:“我迟早会杀了你的。”
戚玉垂着眼,没有出声。
陈鹤轩自然将莫明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揽住戚玉的肩膀,越发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明旭刚才对他说“难道你师兄你还想再为他死一次”。
如果真如莫明旭所说,自己曾经为了戚玉丢失性命,那陈鹤轩很难不理解莫明旭会如此恨戚玉。
他们几人关系很好。若是莫明旭为了别人而死,陈鹤轩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恨那个人。
那对于他们为何瞒着自己,也有了很好的解释……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和戚玉接触。
疑惑一一解答,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如何找回失去的记忆,他和戚玉之间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鹤轩轻轻闻着戚玉脖颈间的味道,暗暗松了口气。
他和戚玉曾经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否则,戚玉怎么会看上去很爱他的样子,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在乎过一个人。
陈鹤轩捧起戚玉的手,说:“你不用理会他。”
戚玉摇摇头,脸色微微发白,唇色也淡了下去,说:“我有点累了,可以回去了吗?”
陈鹤轩心里一颤,浮起一股对莫明旭的怒气,皱眉道:“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平常就不太正经。”
戚玉垂下眼睛,怎么能不放在心里?
想起莫明旭说的话,戚玉知道自己有必要去找他谈谈。
想到这,戚玉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唇。
半个月后,星洲门的门派大典将正式开始。
这期间,陈鹤轩和司空长缨忙得脚不沾地,戚玉只有在晚间休息的时候才能看到陈鹤轩。
夜色铺了满窗,几上的烛光摇曳不停。
陈鹤轩正在写邀请函,这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情。
星洲门作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此次门派大典不仅是门派内的大事,也为和其他门派交流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修仙界地大物博,每个门派家族之间都相隔甚远,每位掌门家主之间能进行交流的机会很少。
这次门派大典,要邀请每个数百位门派和家主,还要邀请目前尚未闭关的大能。
陈鹤轩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向自己这边而来,眉间不由得一软,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放下笔,走到了门前。
那人停在了屋外,轻轻敲了敲门,道:“仙君,是我。”
陈鹤轩早就站在门后了,连忙打开门,一见果然是戚玉。
在陈鹤轩高大的身影前,戚玉显得有些娇小。
他抬起眼睛望向陈鹤轩,陈鹤轩也低头看着他。
陈鹤轩再次有了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对视过。
心中不免泛起涟漪。
陈鹤轩手撑在门上,看向戚玉,笑道:“怎么过来了?”
戚玉来之前没有想好借口,他只是想来看看师兄,仅此而已。
一旦对上陈鹤轩温柔的眼睛,戚玉就想不出借口了,只皱着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陈鹤轩觉得好笑,没有再逼戚玉,自己给戚玉找了一个借口,笑道:“是来看我的吗?”
“嗯。”戚玉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他在师兄面前一向不太会说话。
陈鹤轩牵住戚玉的手,拉着他往屋内走。
陈鹤轩拉着戚玉走到小几前,又找了一块坐垫放在自己坐垫旁。
戚玉看了看两块挨得极近的坐垫,又看向陈鹤轩,问:“没有别的小几吗?”
陈鹤轩道:“抱歉只有这一个。”
其实屋内的柜子后放着几块小几,但是陈鹤轩私心作祟,并不想拿出来。
戚玉只好跟着陈鹤轩坐下来,担忧问道:“我坐在这,不会妨碍到你吧?”
两块坐垫挨得很近,连带着陈鹤轩和戚玉靠得也很近。
戚玉隔着感觉到陈鹤轩有些烫的体温和衣物上淡淡的皂荚香,面上不由得浮上绯色,似乎是被熏晕了。
陈鹤轩转头看向他,笑道:“自然不会。”
浸润在戚玉柔软的目光里,陈鹤轩甚至巴不得戚玉每时每刻都待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会觉得烦躁。
戚玉是很不会说话聊天的人,只能乖乖坐在陈鹤轩身边。
陈鹤轩低头写着邀请函,戚玉就盯着他,恍惚间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
其实他们并非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
回忆到过去的事情,那种揪心的感觉又袭上戚玉的心头。
星洲门的分为修院和书院两院,前者为主,后者也不能少。
修院主要是教习如何修炼、法术,以及炼丹、炼器、炼阵;书院则负责教习文字和史学、山海学、万兽学等。
修院的学堂并不固定,每次都要去不同的地方修业。书院通常是在固定的学堂授业,有不同的斋、堂、阁。
书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检测,将会考察各课的学习情况,再进行排名。每次排名后,排在前面的就可以自己选择修业时的座位。
戚玉记得有一次检测,师兄是榜首,他排在师兄的后一位。那时师兄还没有体会到他的可怕,就自己随便选了个最后的座位。
戚玉第二个选座位,他眼馋师兄旁边的位置很久了,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师兄讨厌,也怀着期待地选了师兄旁边的座位。
两个书几之间只隔了一条窄小的过道。
戚玉记得那时他还未向师兄告白,但是他清楚师兄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意了。
戚玉傻乎乎地以为,坐在师兄旁边就能和师兄打好关系、更进一步了。
可是他想错了,那段时间里,他们除了平日客套的问好以外,根本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师兄和前后左右的所有人都能说话,只有他安静沉默地坐在一边。
有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错的话题,刚开口唤了师兄一声,师兄就转头去做别的事了。
每次听到师兄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那永远不会属于他的笑声,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让戚玉感到痛苦绝望。
可他又不得不庆幸,只有自己坐在师兄旁边,才能听到师兄的声音。
自那次以后,戚玉再也不敢靠近陈鹤轩了,他知道,师兄不喜欢自己的靠近。
也就是从那时起,戚玉的喜欢从主动热烈变得含蓄而胆小。
他再也不会,在路上遇到师兄的时候主动上前打招呼了,也不会每次去食堂都坐在离师兄近的地方了。
他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的爱惊扰另一个人。
戚玉痛苦,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星洲门的一切都会让他回想到过去的事情。那些求而不得的愁苦将会再次占领他的心房。这也就是戚玉为什么不想回到星洲门的原因。
陈鹤轩温柔的声音将戚玉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若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柜子上拿书看。”
戚玉“嗯”了一声,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师兄怎么会愿意靠近他,和他说话?
陈鹤轩发现戚玉的过分沉默,停下笔转头看向戚玉,却发现那人脸上落下了两行泪。
“怎么哭了?”
陈鹤轩的心口开始灼痛。
“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戚玉摇了摇头。
可现在既没有风,更没有沙子,又是哪来的沙子进眼?
陈鹤轩的嗓子有些难受,像是被石头卡住一样。
他知道戚玉在骗人,更知道戚玉可能是因为自己而难过,或者说是因为过去的自己而难过。
戚玉垂下眼睛,躲开陈鹤轩的视线,举起手就要拿衣袖擦脸。
“我来。”陈鹤轩拦住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轻轻地捧起戚玉的脸,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泪珠。
陈鹤轩靠得很近,柔软的呼吸洒在戚玉脸上,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怕伤到戚玉。
他擦完眼泪,看着戚玉湿润泛红的眼睛,将他抱进怀里,叹了一声道:
“你以后想哭的时候,就来找我。”
我会帮你擦眼泪,会抱住你,你就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戚玉愣了一下,手指顿了一下,僵硬地搂住陈鹤轩的背,在陈鹤轩的怀里楞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