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雪峰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刚刚渡完劫太高兴了,太阿剑不是早就被送到至灵岛销毁了吗?”
“我没有在说胡话。”
陈鹤轩缓慢抬起头,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擦过唇角的血丝,呼吸滚烫地道:“师尊你没有看到吗,我本来扛不过最后一道劫的,是太阿剑……不……是戚玉突然出现帮我扛下了最后一道劫。”
濮雪峰神色一僵,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没有看到太阿剑,当时天劫威力太强,我只看到你劈开了最后一道天劫。”
陈鹤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把脖子僵硬地转向旁边的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冲上去问道:
“明旭,棋骞,你们看到了没有,真的是太阿剑帮我扛下了最后一劫,你们一定看到了对吧?”
见陈鹤轩狼狈癫狂的样子,莫明旭和曾棋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道:“我们和师尊看到的是一样的,没有太阿剑。”
任枭有些担忧地上前,扶住陈鹤轩,道:“轩哥你是不是渡劫成功太高兴了导致记忆错乱了,太阿剑不是早就销毁了吗?”
“我没有记忆错乱,我真的看到了,就是太阿剑。”陈鹤轩推开他的手,孤单伫立于原地,忽然想起了什么,下一秒便使用移形术离开了。
莫明旭悄悄走到濮雪峰身旁,问:“师伯,鹤轩察觉到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就好,至于鹤轩若是真察觉到什么,那也是命吧。”濮雪峰脸上布满愁色,叹道:“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戚玉。”
至灵岛,云雾缭绕。
小童正在树下扫雪,忽然间发觉眼前的光被挡住了,抬起头一看眼前竟是一道修长的身影,立马抽出剑严肃问道:
“阁下是谁,可有进岛凭证?”
那年轻男人头发披散,眉眼冷峻,双目深邃,身上衣服虽破,却不影响其冷厉俊美,更添几分倜傥。
对方紧紧盯着小童,唇色惨白,声音沙哑地道:“你家主人在何处?”
“请问您是?”小童见男人身上并无敌意,但也不敢松懈,依旧厉声问道。
“我是陈鹤轩,请告诉我你家主人在何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男人焦急地问完,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脸色如同一抹颓雪,愈发苍白。
修仙界的消息向至灵岛传得极快。小童闻言,双眼一亮,手中握着的扫帚不由得一松,喜出望外地道:“您……您就是鹤轩仙尊?”
陈鹤轩微微颔首。
想起仙尊在问什么,小童压抑不住喜悦,连忙道:“我家主人应该在岛中央的湖心,您去看看就是。”
几乎是眨眼间,小童就见陈鹤轩消失在了眼前。
他不由得暗暗纳闷,为何这仙尊看起来如此狼狈,渡劫成功了不应该更显得气宇轩昂吗,怎么看上去倒更像是被抽取了魂魄。
至灵岛,湖心小亭。
感觉到陈鹤轩的到来,神使站了起来,隔着一张黑色的面具,抬起一双金色兽瞳望向陈鹤轩:“恭喜仙尊渡劫成功。”
“太阿剑不是早就被销毁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并替我挡下最后一劫?”陈鹤轩飞进亭中冷声问道。
他内心壅塞,愤怒的火焰不停翻滚,无法消灭。
“仙尊你是不是看错了?”神使惊讶地道:“我亲眼目睹太阿剑被销毁的,它怎么可能再出现。”
一时间,心中升腾着强烈的怒意,陈鹤轩眯了眯眼,掐住神使的喉咙,将其按在柱子上,厉声道:“我不可能看错,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动手脚?”
“仙尊不必着急,难道太阿剑出现替你挡劫不好吗,否则你也难渡过天劫。
“再说你何必在乎此事,不是过几日就要飞升上界了吗,就算问清楚了太阿剑的事于你也是有害无益。
“何必多添麻烦,不如把这心思花在飞升大典的事上。”
神使不怒反笑道,唇角微翘,金色兽瞳直直盯着他,从陈鹤轩如墨一般漆黑的眼中读出了愤怒、迷茫,和微弱的悲伤。
“你果然知道原因,不要再胡搅蛮缠”,陈鹤轩掐紧了手,任由一股莫名的情绪侵袭,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太阿剑会在那个时机出现,以及为何太阿剑没有被销毁。”
“这就是仙尊求人的态度吗?虽然你已成为仙尊,可我也好歹是至灵岛的神使吧。”神使语气轻松地说道,只有皱起的眉头才显现出他被掐着的不适。
“抱歉,请阁下告诉我真相。”陈鹤轩松开手,努力克制着情绪蔓延。
说来也奇怪,他一向自律克制,待人接物素来有礼,成年后情绪也从不外露,最多是在被囚/禁时朝戚玉凶几句。
可此时此刻,不,更准确的说,是从目睹太阿剑在天劫下灰飞烟灭开始,陈鹤轩的心就仿佛在火上烧灼一样,他再也不能向之前那样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了。
“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是你真的确定你想知道事实吗?”神使悠悠走到小几前坐下,颇有兴趣地看向陈鹤轩:“说不定这件事与你最敬重的师长、最在乎的门派有关呢?”
后一句话,如重锤一样,狠狠敲在陈鹤轩心上,敲得他手脚发麻,全身冰凉。
沉默了一会,陈鹤轩走到神使对面坐下,声音略显沙哑地道:“无论事实与谁有关,我确定我想知道事实。”
“害,其实我也可以不告诉你,但谁让我就喜欢看有人自讨苦吃呢,既然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神使托着下巴笑道。
陈鹤轩抿了抿嘴,下颔显得愈发冷厉,说:“多谢。”
“那我就不说废话了。我只回答你问我的三个问题。
“一是关于太阿剑是否销毁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太阿剑从未被销毁过。”
陈鹤轩皱紧眉头,不顾礼仪插嘴道:“可当年我本是为了除去太阿剑中的戚……剑灵才将太阿剑交给你,但后来你告诉我除非连同太阿剑一起销毁,否则除不掉戚玉。”
“那你亲眼看到太阿剑被销毁了吗”,神使笑道,“那个说辞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交出太阿剑。”
“你们拿太阿剑有何用?”陈鹤轩将手心捏紧,沉声问道。
神使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继续道: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太阿剑为何会在那个时机——你的最后一道天劫落下时出现。因为太阿剑……或者说是戚玉附于太阿剑的意义,就是替你挡下最后一道劫。
“至于第三个问题,太阿剑为什么没被销毁以及我们为什么要从你手上拿到太阿剑,那就是为了让戚玉彻底炼化你留在他体内的精血,使其能在关键时刻被天劫识别为是你,方才能替你挡住天劫。”
神使说的这两段话像是刀子一样钻进陈鹤轩的耳中,将他的双耳捣得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
什么叫戚玉附于太阿剑的意义,就是为了替他挡下最后一劫?
又是什么叫彻底炼化他留在戚玉体内的精血?
真相震耳欲聋,将陈鹤轩的认知世界轰炸得片瓦无存。
一时间,陈鹤轩只觉得自己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他好像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在这一刻,陈鹤轩隐隐约约想通了自己多年来的疑惑,之所以在他被戚玉囚/禁的前六年,师尊他们从不派人来救他,是因为为了让他和戚玉发生关系,好让他的精血能更多地留在戚玉体内。
“你在骗我吧?”陈鹤轩努力回过神来,眼角赤红,沉下脸色,努力压着怒气喝道:“编故事也要编得用心点。”
这个故事是陈鹤轩听过的最荒谬的话。
“仙尊怎么如此易怒,可要控制好情绪啊。”神使不安分地眨了眨兽瞳:“本尊日理万机,可没有心思编故事给仙尊你听,事实就是我讲的那样。
“你若真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问你的师尊事实是不是这样的,本尊敢以神使的身份保证,本尊所言绝无一句谎话。”
“好……好。”陈鹤轩痴痴地念道,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像是被人往脑袋打了几十下一样,就连当时扛过七十六道天劫都没有这么难受。
陈鹤轩的脑袋麻木地告诉他:你要去找师尊询问真相是不是这样的。
陈鹤轩离开后,神使摘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具,变出一朵绿色的晶莹剔透的蘑菇,幽幽问道:
“小玉,你说我这次多管闲事有没有必要啊?”
呐呐地问完,神使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好笑,道:
“算了,我问一个什么也听不懂的蘑菇有什么用。”
或许是风吹动的,蘑菇摇了摇绿色的菌盖,似乎不同意神使的做法。
星洲门,夜色降临。
濮雪峰与司空长缨、莫明旭等人商量完陈鹤轩的飞升大典,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手里把玩着一个茶壶,似乎在通过茶壶看着谁。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几下,接着陈鹤轩的声音响起:
“师尊,在吗?”
濮雪峰手忙脚乱地将茶壶放在身后的书架上,连忙道:“在,进来吧。”
看见陈鹤轩走了进来,濮雪峰站起身,面露忧色地问道:“你白天去哪了,我们都很担心你,现在感觉可还好?
见陈鹤轩身上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没扎,指节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瘀痕,看上去比白天还要狼狈,濮雪峰皱眉道:“连个净身术都不用一个,成什么样子?”
说着,他掐起法诀,就要给陈鹤轩施一个净身术。
“不用,我白天只是去搬空了一座岛屿罢了。”说来轻巧,陈鹤轩离开至灵岛后,神智混乱,只觉烈焰灼心,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于是便跑到不知名的一座死岛上,将岛上的山统统砸穿了,才勉强恢复理智。
陈鹤轩的眼睛隐隐发红,看上去颇为诡异,冷静地说:“师尊,你告诉我,你将戚玉收入门中,后来又让戚玉囚我七年,派人联合我杀死戚玉是不是为了让戚玉附于太阿剑上。”
濮雪峰瞳孔微震,张了张嘴,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扶住身后的书架才站稳。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陈鹤轩直直地看着他,好似这样能洞察濮雪峰的真实想法。
他静了一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说:
“那我又问你,你让我把太阿剑送去至灵岛销毁,是不是为了让戚玉能彻底附于剑上,好替我挡下最后一道天劫?”
“陈鹤轩,你这是什么语气,渡劫成功了就可以不守师徒之礼了吗,真是有负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导,当上仙尊了就不意味着你能欺师灭祖。”
濮雪峰努力按住书架一角,眼神游离,面露怒色却又显得十分勉强,有意避过了陈鹤轩的问题。
见濮雪峰如此反应,陈鹤轩忽然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头痛万分,耳边嗡嗡声作响,希望逐渐灭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破碎。
一些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在逐渐倒塌,他失去了对整个世界的绮丽想象,所有色彩骤然消失,只变成灰白的一片。
陈鹤轩一双失焦的眼对着虚空,呆呆地立着,一动不动,全身的血涌上面颊,胃部在不断翻腾,浑身都在冒着冷汗,破碎的灵魂在逐渐凋敝。
他的信仰在崩塌,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第70章 凭什么
“师尊,我难以描述我现在的心情……”陈鹤轩极慢地说,甚至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很失望,很难受,很恶心,我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我的飞升建立在了我最恨之人死亡的基础上。
“我宁愿死在最后一道天劫里,也不愿意让戚玉替我去死。”
“鹤轩,我知道你仁深泽厚,很难不为这件事自责。”
濮雪峰清清喉咙,继续道:“可这是为了打破通道的的唯一方法。更何况戚玉罪大恶极,本就该死,这样也为修仙界除去一大害。”
不知道怎么样,陈鹤轩觉得濮雪峰这话刺耳极了,神情疲惫到了极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师尊,你为什么说戚玉罪大恶极,戚玉做了什么坏事?”
“他堕落入魔,叛出师门,又打伤众多修士,还打伤了我,甚至后来又将你囚于魔宫。”濮雪峰心中有些惴惴,胡子在下巴上抖动。
“呵呵……”
作为弟子和少掌门,陈鹤轩一向为星洲门而自豪。然而,就在濮雪峰说出这话的同时,陈鹤轩的心却沉了下去,从来没有如此厌恶星洲门的一切。
“戚玉本就是天生魔种,迟早都会入魔,况且师尊你收他入门不正是因为他是天生魔种吗?
“你说他打伤人,但他打伤的都是当时追杀他的人,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杀死任何一人。
“师尊你又说戚玉打伤了你,你的伤口难道不是你自己打伤的吗?
“至于他囚/禁我这件事,早在我杀死他的那年,我和他之间就已经两清了。”
陈鹤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赤红,呼吸沾染着一种说不清的怒气变得越发滚烫,愤怒又悲伤地道:
“你们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戚玉罪孽深重,就连我,也不能。”
濮雪峰脸色顿白,站在原地直冒冷汗,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对上陈鹤轩幽暗深沉的眼睛。
许久,濮雪峰才出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这时,莫明旭推开门闯了进来,冷笑道:“掌门,你真以为他这么多年只在修炼吗,我看他早就被戚玉蛊惑了,自从他把太阿剑送去至灵岛,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和戚玉有关的事。”
濮雪峰也不问莫明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转头看向陈鹤轩,劝道:“鹤轩,不要被戚玉蛊惑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蛊惑……什么叫被蛊惑了?”陈鹤轩说完,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只觉得好友和师长昔日亲切的面容变得愈加陌生、扭曲。
“我只是想查明真相,想知道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陈鹤轩原来想,算了,戚玉连同太阿剑都已经被送到至灵岛销毁了,再查真相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在他已经放下和戚玉有关的一切,渡劫飞升之际,再度看着戚玉灰飞烟灭,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背后隐藏的事情有多可怕。
“你还说你没被蛊惑,你说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难道不是准备飞升大典吗”,莫明旭皱眉怒道,“自你百年前从至灵岛回来,整个人就不像原来的你了。你还是原来那个一心追求大道的陈鹤轩吗?”
“明旭,别说了。”濮雪峰喊住了莫明旭,接着对陈鹤轩道:“我知道你怨我隐瞒你,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飞升大典,飞升大典之后,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相信你明白飞升大典的重要性,懂得怎么权衡轻重,你离修成大道就只差这一步了,千万不可功败垂成。”
“我懂,我怎么不懂,这全天下还有谁能比我更顾全大局?”说着,陈鹤轩苦笑一声。
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当年他怎么会把太阿剑送去至灵岛销毁,又怎么会造成今天的惨淡结局。
陈鹤轩实在不想再面对濮雪峰和莫明旭,推开门便消失在月色里。
冀州,玉扬山。
玉扬山是鹤轩仙尊渡劫的地方,山上往日茂密葱茏的树林,都被天劫劈得光秃秃的。
一道修长的身影犹如一道长箭在山林间穿过,最后停在了山顶。
曾棋骞循着陈鹤轩的神识,停在了山顶,就见陈鹤轩坐在一块烧焦了的土地上,那里显然是被雷劈过了。
“鹤轩,你在这里做什么?”
曾棋骞走上前去,问道。
陈鹤轩依旧是七天前衣冠不整的样子,看上去竟比七天前刚渡完劫时更加狼狈。
闻言,陈鹤轩僵硬地转过脖子,那双向来温柔坚定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迟钝。
或许是很久没有说话了,陈鹤轩的声音略显沙哑:“你是为了飞升大典来找我的吗?”
“是,也不是。”见到陈鹤轩这样,曾棋骞心里一涩,还要往前走。
“别过来。”陈鹤轩喊住了他,又痴痴道,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里是我渡劫成功的地方,也是戚玉替我挡劫的地方。”
曾棋骞停下,默默地听着陈鹤轩诉说。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不对劲,而不是放任不管……那么多次,从我杀死戚玉,到我把戚玉送去至灵岛,再到戚玉为我挡劫而死,但凡这期间我有一次停手,或者是深究查明真相,也不至于这样。”
说着,陈鹤轩的眼神越发暗淡,痛苦和懊悔在他的眼中盘旋又碎裂。
他望着魔界的方向,目光沉重,闭起双眼,语气很平静地说: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戚玉不会死。
“是我害死了戚玉。”
曾棋骞叹了一口气,面露犹豫,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木盒,道:“鹤轩,你无需自责,这是戚玉自愿的,害……你看完这封信就知道了,他肯定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戚玉”两个字,陈鹤轩猛然睁开双眼,下一秒,曾棋骞手上的木盒便到了他的手上。
不知为何,陈鹤轩捧着木盒的手忍不住颤抖,他打开木盒,便见里面放着一封折了几折的信。
他颤抖着嘴唇问:“这是谁写的信?”
然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戚玉最爱写信给他,因为这是他联系陈鹤轩的唯一方式。
在察觉到戚玉喜欢自己后,每次戚玉一靠近,陈鹤轩就会想方设法地躲开,导致戚玉很少有机会能和他交流。
后来,陈鹤轩躲的次数多了,戚玉便不敢再来找他,就想出了写信的办法。于是陈鹤轩时不时在自己的书几上捡到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或是倾慕,或是诉苦,又或是安慰陈鹤轩。
但是,收到过那么多戚玉的信,陈鹤轩只回过一次信。
曾棋骞道:“戚玉写给你的,他告诉我,如果你因他的死而伤心自责,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思绪万千,陈鹤轩却没有打开这封信的想法,他盯着盒子里的信封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轻轻把盒子关上了。
曾棋骞看到陈鹤轩的举动,不解地问:“鹤轩,你不看吗?”
陈鹤轩珍重地将木盒的开关关上,垂着眼睛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明知道我会自责、后悔,他戚玉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答应那个荒诞的计划,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替我去死,凭什么?
“他就是想我永远记住他,余生都活在他死亡的阴影里,每一次修炼都会想起我能飞升是因为他的死。
陈鹤轩恨恨地、咬牙切齿地念道:“我绝对不会如他的愿,绝对,我要他死也死得不安。”
“鹤轩,你会不会……太偏激了?”曾棋骞皱起眉头,劝道:“戚玉是真的希望你放下和他有关的一切,他希望你能好好的。”
“你又不是戚玉,你怎么会知道?”陈鹤轩心里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冷笑一声,黑得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曾棋骞:
“你不会被戚玉蛊惑了吧?”
阴差阳错地,濮雪峰和莫明旭是这样问陈鹤轩的,陈鹤轩又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曾棋骞。
“不……你不要误会。”曾棋骞隐隐察觉到危险,陈鹤轩下意识释放出来的威压将曾棋骞压得身上直冒冷汗。
他解释道:“这是我欠戚玉的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陈鹤轩平静地望向他。
曾棋骞感觉到身上威压减轻,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修仙历二仟叁零年的试炼大会上爆发了兽潮,戚玉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他,我已经死在那场兽潮里了。
“但是,他为了救我使用了魔力,这才暴露了天生魔种的身份。”
听完,陈鹤轩脑袋一空,只觉眼前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问道:“戚玉为什么要救你?”
“你真的想听吗?”曾棋骞叹了一声,又道:“我也纳闷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和他平素没有任何交集,最多是帮他给你传了几封信,在他向我打听你的事的时候透露了一点你的消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他为何独独救了我?
“直到后来,我突然想明白了,因为我是你的好友,他不想你伤心,就用尽全力救下了我,哪怕暴露了身份。”
话音落下了许久,曾棋骞才看到陈鹤轩有了反应。
陈鹤轩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力气握住装着戚玉的信的木盒,幽深的眼睛变得愈加红,身上灵气暴动,眨眼间便将周围百里的树桩都压得灰飞烟灭。
曾棋骞心里一惊,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陈鹤轩双目变红,这是入魔的征兆。
陈鹤轩裂眦嚼齿,语气冰冷: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
“你没事吧?”曾棋骞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
陈鹤轩红色的双眸中泛起一点黑色,他努力保持神智,声音嘶哑地道:“你……快走,我会按时去飞升大典的。”
若是曾棋骞继续留在这,陈鹤轩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到他。
见陈鹤轩这样,曾棋骞自然不会走,再次问:“你看起来很不对劲,要不和我回门派找星姐看看,或者我马上回去把星姐喊过来?”
“我没事……”陈鹤轩难以跟曾棋骞具体地说。
他现在只要一看到曾棋骞,脑子里反复萦绕着戚玉因为曾棋骞暴露身份这件事,理智也随着混乱的思绪而不断丧失。
陈鹤轩大声呵道:“我不想对你动手,快走。”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迁怒于曾棋骞,都是戚玉自己做的决定,但莫名其妙地,他压抑不住涌入心头的怨恨。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曾棋骞,戚玉也就不会暴露身份,那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戚玉不会死,还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师弟。
理智又告诉他,星洲门就是因为戚玉是天生魔种才将戚玉收入门中,就算戚玉没有暴露身份,星洲门迟早也会让戚玉去死。
自陈鹤轩成为仙尊后,曾棋骞的修为与他相差了一大个阶层,无法强迫陈鹤轩做事,只好惴惴离去。
曾棋骞想,鹤轩向来稳重,有些话无需他再强调。
待曾棋骞离去后,陈鹤轩努力那些将针对他的阴暗想法摈弃。
过了一会,陈鹤轩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垂下头,双手置于膝上紧紧捏成拳头,喉咙里发出低沉阴冷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意的。”
但无人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飞升大典于星洲门举行,宾客如云,各大家族、门派的重要人士都来到星洲门,只为一睹飞升大典之盛景。
如果不出意外,作为五百年来飞升第一人,陈鹤轩的这次飞升将会记录在史书中。
然而,众人从半夜一直等到日落,都未见到陈鹤轩的身影,一时间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