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是一条转账信息,对面备注“松哥”,金额五万。
“哥还要养家,就这么点儿,拿不出手。别嫌弃。”
索寻看着手机,惯性地往外走了两步,围巾彻底从他臂弯里掉出来。有人在他背后喊,“帅哥,你围巾掉了!”他也没听见。那个叫他的女孩儿十分好心地把围巾捡起来,可是等她走出去,却看见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坐在马路牙子上,脚边丢了几根烟头,大衣在膝盖上团成一团,而他的脸埋在大衣里,失声痛哭。
索寻没收这个钱。
他当即就点了原路退回,祝岑松给他打了个电话,索寻没理,抬头跟那个给他递围巾的姑娘说谢谢。那姑娘看着他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松哥”俩字儿,特同情地问:“男朋友啊?”
索寻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没有跟陌生人解释太多的欲望。那姑娘的伙伴便把她叫进去了,没一会儿,祝岑松给他发了一条语音,索寻听着那边出租车上的模糊电台声响了十几秒,才终于听见祝岑松挤出来一句:“哥已经没有梦想了,但你还有。”
索寻立马把手机端起来回一条语音:“你别给我发北岛!”
但是已经晚了,一行字出现在了他手机屏幕上:“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然后那边听到了他的语音,显示祝岑松把这句话撤回了。
索寻:“……”
你们文艺男中年真的够俗。
祝岑松紧接着发过来一个表情包,憨憨的熊猫卖萌,试图掩饰被他看破的小尴尬。索寻无语地笑出来,酒精和缺少睡眠带来的疲惫一起化成眼底的酸涩涌上来,他揉了揉眼睛,又掉了两滴泪。一个纸杯突然伸到他面前,索寻抬起头,还是那个捡了围巾的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
“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她把纸杯塞进他手里,“呐,看你长得这么帅的份上,陌生人的一点小安慰!”
索寻下意识想谢绝,姑娘退了两步,声音特清脆地说:“不可以哦!这是我送你的爱情酒,喝了保管你转角遇见爱!”
索寻一下子笑了出来,想了想,举起杯子朝她点了点:“谢谢你。”
姑娘这才蹦着回去了,临走还不忘用手指给索寻比个心。索寻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似的,重新站了起来,一只手端着酒杯,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慢悠悠地往家走。
他想,至于吗?
当然是不至于的。真要缺钱缺到受朋友接济那一步,他首先就不会答应承希来这边喝酒,这破酒馆一份炸鸡翅都卖八十块钱。王八蛋承希最会做好人,挑这儿说是离索寻近,点菜说是体贴索寻身体——最后结账了他装死了。这点索寻早有预料,他从学生时代就这抠搜样儿。最后散场的时候索寻自觉地站起来去结了账,就当松哥来看他,他应该尽的地主之谊。
索寻记得,以前焦老师说过,干他们这行的饿不死,哪怕就是沦落到去拍婚纱照,都能糊口。最怕的就是人有梦想,这一旦有梦想啊,那全完了。
老头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他的视线就从镜片上面透过来,盯着索寻看。祝岑松就傻呵呵笑了,索寻装傻,跟着笑。那时候他恃才傲物,年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焦明辉导演牵头了几个电影人在学校里办训练营,索寻拉着祝岑松一起,三天交出了15分钟的短片,一眼就被焦明辉看中了。那天是他们的“一对一”辅导,等他们都笑完了,老头儿才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把话说完。
“但最后能做出一点儿东西来的,都是这些完蛋玩意儿。”
有些话就是得特别年轻的时候听,索寻自嘲地笑笑,又喝了一口酒,拐进武康路。路灯亮着,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换作他现在,八成要骂老头儿欺诈,藏了后半句没说——这些“完蛋玩意儿”盈篋塞路,都要死在半道上。
但就是那会儿太年轻了,他听见了,就信了。
索寻溜溜达达地沿着武康路走,冬天还没彻底过去,路边的悬铃木都让人剪得光秃秃的,像暗夜里伸出来的鬼爪子,不甘心地想捞住虚空。租界时期留下的房子被圈在矮墙后面,不声不响地目送他走过。
索寻把最后一点儿啤酒喝完,正好走到武康大楼前面,刚拐过去,就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索寻?”
他抬起头,看见安德烈站在街对面的路牌下面,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道为什么,索寻第一反应竟然是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空了的纸杯,低声说了一句:“卧槽。”
路上没人,安德烈很没素质地闯了个红灯,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什么?”
“没事。”索寻立刻把手里的纸杯捏了,抬头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安德烈:“这里不是很有名的地方吗?我正好逛逛。”
索寻干笑了一声,好家伙,半夜十二点多来网红景点打卡。
“你还挺有情调的。”
安德烈走过来的时候挨得有点儿近,其实是个正常人说话的距离,但他实在太高了,索寻抬头说了两句话,就不自觉地往前走了走,试图拉开跟他的距离。但安德烈似乎把他的动作误认为是一起“逛逛”的信号,非常不见外地跟上来,并肩走在了索寻身边。
“一块儿走走?”
索寻:“……”
行吧,并肩走也不用抬头说话了,怪费劲的。
“你回家?”
“嗯。”
安德烈:“我听Justin说,你也是本地人?”
索寻下意识阴阳怪气了一句:“我们刚波宁哪里配?”
“嗯?”
“哦,就是……”索寻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知识点对于外国友人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只能好好说话,“我父母不是上海人,因为在大学教书迁过来。但我是在这儿出生长大的。”
“哦。”安德烈点点头,“那你租的是自己家房子吗?”
索寻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我倒是想。”
他有点儿担心安德烈会接着问他为什么在上海有家还要自己出来租房子,好在安德烈没问。他们又拐过了一个路口,安德烈突然停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比对着看街上的路牌。
索寻也停下来:“在找什么?”
“找一条路。”安德烈皱着眉头,“应该就在这附近的……”
索寻狐疑地走近两步,安德烈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竟然不是地图,而是从一本书上拍下来的道路图,纸张看起来已经很旧。索寻艰难地辨认了一下上面标的字母:“Avenue Joffre……霞飞路啊?”
“对。”安德烈把手机收起来,“你知道在哪儿?”
索寻又笑起来,指了指安德烈刚才走过来的路:“早改名了。”
安德烈“啊”了一声,有点儿失落。
索寻:“你找那条路干什么?”
安德烈“唔”了一声,似乎有点儿犹豫。索寻眯起眼睛,端详着他那张脸,拖长了声音:“难道——”
“难道什么?”
以前的霞飞路在上个世纪30年代涌入了大批流亡的俄国难民。索寻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来寻根的?”
安德烈:“……”
他笑了起来,索寻也笑了。两人看了一眼,越发笑得不可收拾。索寻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后那杯啤酒,他现在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跟踩在棉花里似的。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句话很傻,但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羞愧的。
“不是寻根。”安德烈还在笑,“我有个法国人朋友,对上海法租界的历史很感兴趣,想让我替他拍一下路牌。”
“哦……”索寻耸了耸肩,“那他要失望了,租界的路名早就全改掉了。”
安德烈歪了歪头:“为什么?不好听吗?”
“呃……”索寻想了想,“不太光彩吧。”
“那你住的地方以前叫什么?”
“我住的……”索寻“噗”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知道。安洲路已经出了租界了。”
安德烈很慢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停留在索寻脸上,没再说话。
索寻有点儿想打酒嗝,让他看得不太好意思。刚才笑得有点儿缺氧,索寻退了一步,懒懒地靠在了路边的矮墙上,背后贴了红字标语,膈在他背上。他就这么抬起头,看着站在路灯下面的安德烈。
这下是人物顶光了。索寻莫名地回想起来,那天他们在光下先接了一个吻。
在来得及拦住自己之前,索寻突然蹦出来一句:“你要去看看房子吗?”
安德烈微微睁大了眼睛:“现在?”
索寻反问:“你还有事儿?”
“没有……”安德烈犹豫了一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行,那走吧。”
索寻直起身子,重新跟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你来中国多久了?”
“嗯……”安德烈想了想,莫名笑了起来,“28年。”
索寻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嗐”了一声:“中国人?”
安德烈笑得更厉害:“我从来也没说自己是白俄人啊。”
索寻仰着脖子仔细看了他一眼:“混血?”
安德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索寻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信他的默认了。安德烈看到索寻的表情,只好自觉地补充了起来:“不知道隔了几代了。我爷的遗像上能看出来混血,但没我这么明显。我爸就完全没有……”安德烈说得很随意,顿了顿,自嘲似的,“我可能是返祖。”
索寻:“那你返得很有技术。”
安德烈有点儿摸不准他的语调:“这算是在夸我吗?”
索寻笑了笑,没再搭这茬。大衣本来被他搭在臂弯,走着走着,又觉得晚上还是有点儿冷,索寻又把大衣穿上了。安德烈伸出手,自如地替他拿着围巾。索寻时不时地跟他讲这一条又是什么路,安德烈便“嗯”一声。
“你现在住哪儿?”
“酒店。”安德烈回答得很简单,“前滩那边。”
索寻挑了一下眉毛,什么也没说。然后他指了指标着“安洲路182号”的居民楼:“到了。”
这边没有像样的“小区”门,临街的一面是门店房。索寻走进来,先熟练地跺了一脚,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楼梯间。昏黄的灯泡吊在斑斑驳驳的墙皮上,还完好的地方则贴满了小广告。楼梯后面塞了一辆不知道哪年代的自行车,两个轮子都不知所踪。靠着楼梯第一户人家的墙上贴了张纸,张牙舞爪地写了两行字:“在楼道里尿尿的死全家!”
索寻把手一展:“欢迎来到真实的上海。”
安德烈忍着笑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索寻转身上楼,听见他突然在身后说:“不过一般人不知道我是中国人。”
索寻:“嗯?”
“外模更吃香嘛。”
“这也瞒得过去?”索寻惊了,“你们签约不看证件的吗?”
安德烈轻笑了一声,显然不打算详细解释他是如何瞒天过海,安静地跟在索寻身后上了二楼。
“我的意思是,”他斟酌着开口,“最好不要告诉Justin。”
索寻胃里突然怪异地翻了一下,半刻没说话,然后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跟他在床上也装外国人吗?”
安德烈非常平静地在他身后回答:“在床上不需要说很多话。”
索寻:“……”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带着安德烈走到三楼。
“也不是故意骗他,不过他一般跟甲方合作,知道了不太好。”
索寻“唔”了一声,心说他才懒得去跟承希多嘴。
他不回答,闷头爬上了四楼。
“我是觉得……”安德烈犹豫了一下,大概还是觉得解释一下得好,“没有必要跟交情不深的人说太多。”
索寻心里一声冷笑。果然跟承希一路货色,床可以随便上,关系不能随便扯。
怪不得根本不记得他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安德烈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们不是要做舍友吗?”
“你还没看过房子就定了?”
身后的人便不答了,索寻停在了503门口,去兜里摸钥匙。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老套,”安德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我觉得,跟你有点儿一见如故。”
索寻:“……”
他动用了全部的面部肌肉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那你真名是什么?”
“就叫安德烈啊。”
索寻拉开门:“真姓安?”
“嗯。”安德烈跟在他身后进来,“就像索额图姓索。”
索寻“啪”地打开了灯,转身看着乖乖站在门口等他拿拖鞋的高个子男生——虽然28岁的男人已经很难被称为男生,但他低下头看着索寻笑,好像很得意自己找出了一个跟他同姓的案例,眼神里满是清澈的愚蠢。
索寻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把拖鞋递给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注:武康路和五原路都是真的,但安洲路是虚构的。
“你真的好渣哦。”
索寻租的房子是一套标准的“老破小”两居室,客厅没摆电视,能看出来平时是当餐厅用的。抵着窗台移门的地方有个工作台,摆着大屏显示器,遮住了大半个移门,通往阳台就只剩下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卫生间,再过去就是并排两个卧室。
尽管空间局促,但还是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很用心地在经营自己的生活。门口一小块地方堪称寸土寸金,索寻还是想办法摆了个大立柜,装满了书和碟片,勉强作出一个玄关的效果。卧室到卫生间有半堵凸出来的侧墙,正对着门,糊满了拼贴的电影海报,零星还有各种拍立得和用金色笔签过名的乐队照片。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像堵很有艺术感的迎宾墙。
“哇!”安德烈眼睛亮了,“你也喜欢他们?”
索寻进屋把大衣和围巾挂好,再走出来:“还行吧。”
这乐队的主唱老秦跟展言关系不错,有段时间他们一起录节目,天天在一块儿吃饭,索寻也跟着。在这之前索寻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乐队,现在也只是觉得老秦人很好,有种圈里已经很少见的侠气。
那张照片是索寻离职以后老秦托人带给他的,写着一句歌词:“to 阿索:别担心,天会亮,花会开。”
索寻倚在墙边,看着安德烈的表情:“帮你要一张?”
安德烈眼睛一亮:“真的?”
索寻便不以为然地笑笑,在展言身边工作过的好处之一就是圈里几乎没有谁的签名照是他要不来的。导致他爸现在在学校里带研究生都先问问学生追哪个爱豆,怪为老不尊的。
“为什么?”
“研究生帮他干活跟驴推磨似的,他至少在前面挂根胡萝卜吧?”
安德烈被他的比喻逗笑了,索寻顺手给他打开了卧室门:“这是你的房间。”
房间没有窗,看起来有点儿压抑。安德烈都没走进去,也跟索寻一样倚在门边,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说:“这床我睡不了。”
这房子是房东当初自己住的,这个是孩子的房间,床买得小,别说安德烈,就是索寻一米八躺进去都觉得伸不开腿。
“我让房东来拿走。”索寻顿了顿,又补充说,“早就说要来搬走了,我本来想把这个房间改成摄影工作间的。”
安德烈:“那怎么又找合租?”
熟练的借口已经冲到了嘴边,但索寻莫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项目停了,我想省点儿钱出来,接着自己拍。”
一片静默,两个人都没说话。门就这么宽,俩人一人一边倚着,其实挨得很近。索寻低下了头,但他能感觉到安德烈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安德烈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你收拾得很干净。”
索寻:“也就这两天。”
安德烈:“为了找房客?”
“不是。”索寻回答,“我听说焦虑的时候打扫卫生能解压。”
安德烈:“有用吗?”
索寻就摇了摇头,脖子后仰,脑袋倚在门框上看安德烈,脸上笑得很无奈。
他甚至把浴缸的水垢和马桶都清理干净了,还是睡不着。索寻悲哀地意识到,对他来讲,唯一有用的解压方式可能还是性。但之前几年在展言身边,一头是高强度工作,另一头是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没有心力在谁身上投入太多感情,最后都是约陌生人——感谢互联网和交友平台的开发者们。
索寻知道自己挺双标的,虽然会在心里吐槽承希,但其实他的生活方式没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底气大概就是,他并不沉迷于暧昧的游戏。
很多人在这种事上有一套顽固的流程要走。要甜言蜜语,要逢场作戏,要营造爱的错觉让彼此麻醉。对方如果心知肚明,那就最好,要是不小心被骗到了,就只好自认倒霉。索寻有时候觉得,他们享受这种游戏甚至大过于享受性本身,爱情太稀有了,失去爱情的痛苦也让人望而生怯,哪怕只是营造一种相似的错觉,也已经是人们庸碌的生活里最容易获得的安慰剂。
但索寻从来不相信这种错觉。尤其是他比大多数人都离名利场的核心更近,早就意识到这种错觉难免牵扯到虚荣心和利益,后果往往是引火焚身。
他需要的东西非常简单,短暂的抽离,战栗的快感,催产素的分泌,以及之后的一个好觉。
索寻仍是笑,有些自嘲。他想起来为什么会突然叫安德烈回来“看房子”了,直觉比他的理智行动得更快。然而现在他们安静地对望,斗室里只剩真实的生活——冰箱里的空间,功率不足的抽油烟机,采光不好的卧室和过小的床。无法言说的瞬间终究只是瞬间,它在锃光瓦亮的浴室里无处落脚,只能狼狈逃窜。
安德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直起身,走进了小房间,双手抱胸,看着嵌入式衣柜。
“太小了。”
索寻下意识地跟进来,也看着衣柜。这个跟他房间里的是一样的,索寻还觉得挺够用的。
“你衣服很多?”
安德烈低头看他,一脸的“你说呢”。
索寻无所谓地挠挠脖子,感觉安德烈应该是没看上这个房子,开始琢磨怎么委婉点儿下逐客令:“那就……”
“不过暂时没什么关系,”安德烈好像在安慰他,“我带来上海的衣服不多。把床做窄一点,这里——”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把原先房东孩子的书桌也一起囊括进来,“都一起拿走,我再买个活动衣架,应该就够了。”
索寻:“……”
等会儿,什么意思?
他还没反应过来,安德烈已经自如地拐出去,又去看卫生间。索寻麻木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细致地把水龙头和浴室的花洒都打开检查了一下,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认清了一个事实。
这个人跟他酒也喝了,眼神也对上了,说说笑笑的马路也压完了,大半夜被他邀请回家,恰到好处的脆弱也袒露了,结果就是真的,来看房子合不合适的。
索寻靠在墙上,神情一言难尽,琢磨着他们模特圈的淤泥里是怎么长出这种小白莲的。
“小白莲”把水龙头关上,用目光丈量一下了卫生间的储物空间还有没有多的给他放个人物品,然后走出来,开始检查厨房。厨房没有明火,装的是一体化的电磁炉。但索寻在这儿架了补光灯,平滑的黑晶表面一尘不染,看着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哦,这楼有隐患,没让通天然气。”索寻在他身后解释,安德烈指了指补光灯,索寻便道,“那个板挺适合拍产品。”
“你从来不做饭?”安德烈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冰箱。出乎他意料的是,冰箱里倒是塞得挺满,不过再看一眼,大多是乐扣盒子装好的成品。
索寻揉揉眉尾:“我爸妈有时候过来。”
安德烈把冰箱关上,没说什么。冰箱旁边就是微波炉,是整个厨房里唯一有使用痕迹的东西。
“你要做饭的话电磁炉也能用,”索寻快速地调整心态,接受了眼下的发展,开始代入角色,跟他解释情况,“就是火不是很大,没法爆炒。厨房太小,那个油烟机也……”
他话还没说完,安德烈就朝他笑了:“我不会做油烟很大的菜的。”
索寻扫了一眼他纸片一般的身材,敬畏地撇了撇嘴。
他不应该问安德烈做不做饭,他应该问安德烈吃不吃饭。
安德烈:“我可能会占据冰箱里多一点空间。”
索寻点点头:“行。”
安德烈安静下来,好像在等他说话,索寻感觉到了,抬头看着他。
“我就这些要求,”安德烈笑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生活习惯,家务分配之类的?”
索寻非常意外:“你这就看好了?”
“嗯。”安德烈环视着家里,点了点头,“地段优越,租金在我预算内,家具很全,墙角没有发霉的地方,卫生间地漏也没什么问题。舍友么……”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回到索寻身上,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评语,“有眼缘,还爱干净。”
索寻一时有些语塞,感觉这几条一列下来,他也挑不出毛病——房子肯定没问题,去年索寻刚回来,仗着还有父母家可以去,很是定心地到处找房、看房,横比竖比才搬到了这里。安德烈可能也是已经看过了不少地方,所以一看就有谱。
索寻一时没说话,感觉脑子里有点儿理不清楚。
生活习惯、家务怎么分配这些事情,即便现在他们对彼此的要求都觉得没问题,真正生活在一起以后可能还是有问题。但只要各退一步,保持边界,大部分人索寻都是能相处下去的。
他在意的不是这种事。
“我想问,”索寻说,“你跟承希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关系。”
安德烈的眉毛惊讶地往上一挑。
索寻:“我不是对你的私人生活有什么意见,但我不想卷进不必要的drama里去。”
安德烈的眉毛放下来了:“drama?”
索寻避开他的视线,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捋清楚,这个过程似乎让他有点头疼,于是他撑着额头,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阶段,什么程度,以后会到什么程度。我不想他现在说没关系,以后又……”他停下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
安德烈微微倾身,迁就着索寻的身高看他的眼睛:“我现在有点好奇,你和他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关系。”
索寻:“……”
他起了个调,又没想好怎么说,只能长叹出一口气,示意他去沙发上坐下说:“要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安德烈坐下来,也不跟他扭捏,直白地说:“三年前他在北京拍我的时候认识的,后面就偶尔联系,有机会在一个城市的话,会见一面,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