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父亲、母亲的人生上都留下了浓墨淡彩的一笔。”
“……我不亏。”女生眯起眼笑了笑。
京宥还没能摸清楚这个笑容的真实含义,这场神圣仪式的交接便到此为止了。
确认京宥并不适合与别人分享经历,就连医生也怕他会在这种交流会上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攻击他人,这是他的第一次交流会、也是最后一次。
晚上吃饭之前,京宥被医生告知家属晚两个小时来接。
他住院之后每天下午五点的定时电话已经完全占据主导地位,而他以“不会智能机”为由拒绝掉一切主动通讯的手段。
医生反而充当了他和欲家主的通讯器。
“我同你说过的吧,这家病院、是会死人的。”晚上吃饭时,一个桌子上的四维只来了三维。
京宥埋头撕菜,还以为这话是戏柠舟说的。
诈一听音色不对,少年抬起头望着正坐对面的二维。
疯狗开口说话了,这让四维也同样震惊。
他们这个小圈子到整个病院都对“疯狗”有着“天才”标签的认知,但京宥只把这当做玩笑。
现在这个人学着戏柠舟的模样和语气,颇为诡异地对京宥提醒。
“每隔一个半月的第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因为病院的秘密行动交接仪式,失败掉的残废品会进行销毁。”
“成功的实验品便会进行推送。”
“从这个病院开始这项秘密非法链的开始算,今天正好是第九十八个轮回的星期四。”
“你还不逃吗?”
疯狗说这话的时候太过认真,低沉磁性的嗓音刷新了京宥对他的初印象。
少年有些被吓住,四维一个巴掌拍在他的饭盒上,催促:“怎么就看直眼了,你傻啊?三维今天不在、二维逮着空隙就开始发癫。”
“别听他胡诌,虽然他很少说话,但这人每次念叨的数字都不一样。”
“哦对了,也别听三维瞎诌,他最喜欢逗你这种单纯的小孩儿了。”
这话确实很有魄力,让京宥提了半程的心顿时落地:“二维……谢谢。”
疯狗见两人明显不信,气恼地把头埋进饭盆。
精神病院里经常有人谵妄,类似尖叫、疯跑、怒吼的情况也是随时发生,实在为静谧的住院环境增添了背景音乐。
京宥晚上和看护站在门口等欲家主的高调轿车时,被冷风吹得有些瑟缩。
他没办法让大脑沉静下来,只能一边避免翻回忆、一边去领取今天的生活修复包。
大概是风太大了点,吹得他盖住的帽檐摆动。
……所以为什么就他走不出来?
明明那个女生也……
京宥忽然猛扯了一下脖颈上的围巾,扭头去紧张道:“今天交流会、今天交流会的女生……”
医生吓了一跳,双手稳住他企图跳动的身躯,劝阻:“你别急、你别急,接你的人马上来了。”
他猛然摇头:“不是啊,我是说,今天那位女生的眼神。”
他知道的。
都是埋藏在泥泞里的人,他该清楚的知道的。
医生以为他要开始产生幻觉或者情绪激动,连忙围了两三个人:“别激动,马上来了,别激动……”
京宥鼻尖被风吹得通红。
他急得跳动两下,看见不远处刹过来的熟悉车灯,浑身叫嚣着“迟了、迟了”。
京宥拨开身边的两人,用尽能拿出的最大嗓音嘶喊:“要死人的——会死人啊!”
“请救救她,会死人啊!!!”
里屋热水洗浴的雾气沿着门缝边溜出,卷翘起几条纹线。
男人拢着黑色浴袍出来,随手铲去发丝上的水渍,皱着眉头想要去调低室内温度,手指卷曲两次终还是没动。
欲厌钦撇丢手上的浴巾,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吃了吗?”
郑管家刚帮坐在床沿上的人吹完头发,挂回吹风筒:
“洗完澡坐在这之后就对外界没什么反应,阿姨端上来两次甜点也没碰,刚才葛医生上来看,目光呆滞、瞳孔涣散着。”
年龄有些大的人其实不太见得这种事情,郑管家只得轻叹一口气:“先生要是真心疼,还是接回来在家养着吧。”
“治病这种事急不得,总会慢慢好的。”
欲厌钦没搭茬,问了别的话:“488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问清楚了吗?”
管家皱眉:“说是一个与京小少爷年龄相仿的女孩自杀了,白天和小少爷一起进行过心理治疗……正好是您去接他的时候。”
男人取下吹风筒,沉思着吹头发。
低风声在空间里徒自旋鸣了一会儿。
欲厌钦扣下开关:“什么方式?”
郑管家低头:“上吊。”
夜沉,郑管家领着保洁阿姨收拾了浴室东西便下楼去。
男人歇掉了大亮,房间里只坠了一盏昏暗的灯。那灯光迷迷蒙蒙往房顶上够,不知怎么也飞不上去,只好垂下来罩在少年发顶。
好似罩住了一只玻璃娃娃。
“京宥。”欲厌钦的声音比往常沉,他直截了当,复述他之前的大喊,“什么东西迟了?”
玻璃娃娃当然没办法回答主人的问题。
京宥坐在床沿,手指死死扣住那已被他□□得不成样子的被褥。他微垂着头,合某人心意的微长发从耳廓落下,还留有半分湿意。
娃娃琉璃似的双瞳沉寂着,透过这一头看那一头。
眼前明明应该有很多人的。
应该有许多人抓拉着那个女生的裙子,从平稳的阶梯上掀起她的脚掌,那些黑的、白的、不似人状的爪牙揪住她的黑色长发,搅动着的长指甲掐住她的如花面容。
——一点一点的、
不懈余力地拧断她的脖颈。
“……!”
“京……!”
“京宥,你他妈的清醒一点!”
又是这道声音,瓦解掉朦胧幻象,一轴穿心。
空气在鼻尖左右来回推捻,总算寻到了一个缝隙孔,争先恐后窜进主人肺腔中。
京宥手指颤动,脱缰的意识短暂回拢。
他被人钳制着,同院里那润软湿冷的橡胶不一样,身上的束缚滚烫僵硬,像一条滚烫巨蟒。
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个人,断线的五感总算接连成一片。
“咳咳咳……”被主人解放的唇齿弹开,呛着急迫的来回声。
这一抬头,同男人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对上。
身后已经霍了半身冷汗,大脑短暂空白,京宥止住咳,挣了挣手腕。
欲厌钦大半个人压在他身上,神情同这旖旎的姿态千差万别,目光压下来的时候携着满满审视。
似乎没彻底确定他是否从刚才突然暴走的动作里彻底清醒,男人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脑空白后的情绪如缠人肉骨的吸血虫,喘息间蜂蛹而至,将京宥围绕包裹得水泄不通。
手腕交叠被人扼在腰后,喉腔半个字也呛不出去。
他是疯子。
这是京宥这一刻,在万千幻象、妄想中能拿定的唯一清醒的东西。
难以疏通的情绪像呕吐物,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良药,只能任由它们从耳畔、从鼻腔、从眼眶里奔涌而放,喷洒得四处恶臭。
是绝望的。
京宥以他能振动的力度奋力反抗了一下,只觉这钳制稳若泰山。
男人应该是在说什么的。
别说了啊……
京宥将口尽可能地张大,口齿张动,胸腔一抬一瘪,病症怪生。
身上的巨蟒应当被吓住了,就连死死勒遏的力道都卸去大半。
京宥顺他卸力的方向,半身抬起,猛撞上去。
野兽的獠牙被这一力道激得豁然迸发。
怀里的人来回拱动了两次力道,刚获得自由的双手猛地拽住了他腰线两侧的袍衣。
浴袍没系紧,被人拉得敞开,露出半截胸膛。
欲厌钦半句话还没说出来,锁骨上便狠狠地挨了一道。
京宥视线恍惚着,一口咬在横骨上,使了浑身力道,像是要把所有情绪恶臭都输出去。
男人眼神愈寒,痛觉来得比他自己认为的都晚。
京宥的力道远远小于他幻想的那样凶猛,揪住人浴袍的双手也能一挥揭开。
但男人没动。
“呜……”不知过了多久,京宥松开口,将啜泣吞咽入肚。
他没抬头去看人,他前世同欲厌钦从未这样过。
短暂的清醒终于让他准确表达:“我很难过。”
“很难过。”
京宥把头顶抵在男人坚硬的胸膛前,双手终于放开,捂住脸庞,有湿润垂落在手掌间,听不见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野兽胸膛起伏两下,是叹了口气。
“咬人的是你。”
“……怎么哭的还是你?”
京宥依然回到了精神病院。
医生有理由怀疑他对“同类”做过暗示,或者有接受过任何求生“暗示”。
逝者家庭背景挺大,但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顺着线迁到手已经数不出到底是隔了几代“掌上千金”了。
但他们依然指责病院的不尽责,请出了应有的排面。
京宥晚上有一轮全麻治疗,欲家坐阵拒绝调配治疗时间,警察局的问询只能往上提。
他坐在那里,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抵抗和反感。
站在审讯室外的女警官双手叉腰:“你们家这小少爷是得的什么病啊?”
郑管家只是顶着欲家的名头来一趟。
老管家直挺着背,那在欲家主面前收干净的冷硬气质此刻绽得生远。
他秉持着应有的待人礼貌:“主人家的事情。”
女警官没怎么和这种背景的人打交道,听了这话也只好把伸出去的八成脖颈缩回来。
昨晚院内比往常更闹腾一些,京宥在院门口发作的时候,女孩已经吊死了。
按照488的严格要求,病人手里应该拿不到任何能致死的东西。偏偏女孩平时表现良好,又向医院里平时心软的小护士提过不少次彩带类的编绳。
那小姑娘的编绳能有多长多牢固啊,况且她每每都说是编来送人的,具体追寻下去也确实有人收到。
谁曾知她每次偷藏几根,每次偷藏几根。
等医生们找到她自杀那地方的矮凳时,人是挂在三指粗的组合编绳上死的。
要描述起来,那一头乌发耷拉在花色繁复的彩色巨大版绳索上,更像是停驻安稳的折翼精灵。
取下来的绳索乱结横生,难以想象用了多少精力来编制。
患者入院没多久就开始保持编绳的习惯,起先医生是怕她把这些线团子吃进肚子。
后来见她编手绳时情绪稳定,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便纵容了。
入院三年,编了两年半。
没人愿意去想象她编绳索时安然自若地在想着什么。
“……我只是,听她像在完成自己最后的一项仪式。”京宥十指相交,手腕扣动两下。
“不是向我吐露的,也不是向医生。”
“可能这是求助信号,我想。”
对面的警帽拿笔记本断断续续记录下他的话,最后勉强拼凑成口述。
“知道是求救信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人?”对面人问。
京宥摸了摸手腕上被束缚的伤痕,很坦然:“因为,我也是患者。”
那茶色眼瞳从里面往外面绕了一圈,看似心不在焉,逻辑自闭:“医生都没有听出来。”
同类可信吗?
“我很难过。”他双耳未闻,自予自道,“因为她的离去,我很难过。”
少年坐在那,风没能掀动他的睫羽,神情冷淡,唇角毫无弧度。
分明看不出半点难过。
询问者十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棘手任务,挥了挥手让小弟把人带出去。
郑管家两三步靠过去,一边给人披外套,一边好似在安抚小朋友的情绪,供得真如谁家大少爷。
京宥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把披着的薄外套穿好,拢了拢袖子,同老管家道:
“你不用对我这个态度,我只是欲厌钦养的情人。”
女警察一回头就听到这话,见郑管家卑躬屈膝,骤然就懂得了小少爷生的什么妄想病。
一边腹诽一边请进来下一位相关病患。
老管家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并不同病人计较:“不论您是什么身份,终归是欲家的人。”
“欲先生在外地有个工作需要处理,下午的飞机需要出差,接下来两日会由我接您回家。”
这话欲厌钦同他提过。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管家先生。”京宥停住脚,回头来神色冷淡,有不加掩饰的某种验证意味。
郑管家没想到他问这样一出。
“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总有种同您相识许久的感觉。”
“……久过,这短短几个月。”
换人来听,也只当做应承的话。
京宥却在他眼前尤其凝重地皱了下眉。
透出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疏远感。
不是对这话的不喜。
郑管家还想开口说什么,488的大门口骤然鸣笛,送来红蓝相间的警示灯。
嘈杂霸占了所有人的耳声。
声势浩大,恍如这个白巢在不懈余力涌动出残骸,又有源源不断的活口供入。
京宥像是累极了,掉头抽尽猛力,剥走出那鸣笛。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指隙间的皮肉被轻轻扯动,像是又要张牙舞爪着做些什么。
他记得应该有痛的。
因为治疗会导致大段记忆消失,在这一个周经历的三次 MECT,前后步骤如何、主治医生是谁、都像垃圾碎片一样被搅入吸尘器。
起先是庆幸的,他其实有不少想忘掉的事。
这次却不太一样。
生理盐水针头刺破手背,留置针的回形模样,卡在胶管里的血色;
躺在移动病床上被人推动时,那从左侧头颅旋散到右侧耳畔的光影;
还有……麻药注射带来的疼痛;
密密麻麻的,重新倒灌而入。
没有记错,确实“疼痛”?
医生叮嘱患者治疗后平躺,期间可以喝水,两小时后可以进食。
胃绞痛,好似连夜都要搅翻了。
京宥一动不动、指腹朝上,将整个手腕搁浅在被褥漫沫的最外周。
不知多久。
从手指末梢传来窸窸窣窣的触碰感,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穿过他的指隙,盖在手掌中。
有人与他合手交握。
是什么温度呢?
京宥感知不清晰。
“我要走了。”
这话耳耳语,甚至带着气流扇动在畔。
视野的角度里根本看不见人,病人却竭力地将眼睛瞪得浑圆,压抑不住神情中的愕然。
京宥扯了扯嗓音,他问:
“你是专门来同我道别的吗?”
“嗯……算是吧,不辞而别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优雅的少女滑动手腕上的翻绳,顺着角度和两人相扣的指背、递推到男生那搁浅的白皙手腕上:“你的手骨好好看啊。”
“哎,要是去掉这些淤痕就更完美了。”
是指发病时被束缚在工具里,又搏命于自由上的痕迹。
“……”
病人沉默了一会儿,干涩吐出两个字:“抱歉……”
好多人、好多好多人都同他说过,他这具身体太漂亮了,从头到脚没有一项不在创作者的得意橱窗里,所以他应要珍惜。
不要落疤痕。
是谁说的呢?
又记不清了。
“你可以不走吗?”很傻的问题。
好像被“傻问题”问得愣住,少女松开握住他的手,讪讪回道:“可你不也在这儿吗?”
那种被戳破的伪装感炸裂开,直直熏人的味道从爆破点灌入人体。
京宥垂了垂睫毛,抿唇不再说话。
嗯对,所以他也是做了一样的选择才在这里。
他是虚伪的。
她好像离开了。
两个小时被恰得极准,身边有人行走带来的流动感,闹闹哄哄的声音扎破他的鼓膜,从另一个世界呼啸穿梭而来。
“可以把礼物留给我吗?”
他喃喃着举起了手腕。
有些奇怪。
这好似价格高昂的艺术品在白炽灯下垂着指尖,少女赠送的宝蓝色编绳上组合着细细的暗紫红。
如同栖息着苍云的蛟龙。
乍时想到了什么,京宥猛地将手腕往下一翻,就要躲藏进被褥。
动静太明显,跑过来准备把人扶起来的小护士一脸怪异,比他还要敏锐地注意到他想掩藏的东西。
“你在藏什么?”一只白鸽用喙撕扯住他的腕口,竟挣脱不开。
“留给我吧。”
那软弱的惧意又荡回胸口,京宥近乎哀求着:“她已经离开了,我不会像她一样的,把这份礼物留给我吧……”
小护士捉着他的手腕,有什么东西膈在手心,见他模样不对,一边叫喊着医生一边翻开手心来:
“你别藏东西啊我可警告你先,最近那个……”
京宥浑身一颤,从床上半弹跳着站立,甩开桎梏就往门口跑。
护士东西还没看清,吓了一跳,神情瞬时严肃:“你刚做了治疗,你这是要干什么?!”
距离那扇门明明只有几步路,怎么身体像被缠绵的蜘蛛网罩在半途。
好沉重。
“你藏这个东西干什么?”医生从门口揽住他的大半个身体,扯过那只手腕冷声道。
“是治疗迫使出现遗忘症状?
……这东西取下来。”白衣服走珠笔的笔帽控顶着他手骨上侧,病人瘦削得近乎能将那笔身反嵌入身体。
京宥浑身一颤,将双手都缩在了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
大脑中好似有一柄小锤,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在不停敲动,抬起锤身那扇动的轻松和愉悦像不属这个身体的贵客,款款坐落到他的感知内。
他一时不敢确定,治疗好似给“容器”漏出些“空隙”吗?
他愣神的时间足够长。
右手指腹反复触碰着编绳,京宥再次睁开眼。
……又是房间里的天花板啊。
“我还没有走哦。”又是耳耳语。
京宥尝试着坐起身来,身体并不那样沉重了。
他没有去找那声音的主人,只是掀开身上平展的被褥,双腿移到床铺外侧、垂头,任养长的黑发从脸侧坠落。
他举起蓝绳的左手来。
“怎么了?”少女音腔抵裹挟着秋间独有的桂花香。
京宥张了张嘴,头几乎和脖子折成了九十度。
“过度服用安眠药是很……的事情。”
少女也许是没听清,他能感觉到秋的余热同花香挨自己更近了一步。
京宥不避不闪,任由什么人坐在身侧。
他的嘴型又动了两下:
“过度服用安眠.药是很痛……”
“痛苦、”
“痛苦的事情。”
这个词太生硬了,在口腔里释出一股浓咸。
少年完整地重复了一遍:“服用安眠.药自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说话一向没有逻辑:
“长期服用的安眠.药是经过特殊处理,里面的催吐成分和药效,都因为我当时身体素质原因被特殊改造过。”
“即便如此,为了达到致死剂量,没有办法一次性吞下。”
“于是分作了好多次……药片都夹在手心的冷汗里,依然不停地忘嘴里送。”
什么感觉呢?
“灼烧感,从口腔一路烧到胃,烫得几乎以为它是热情。”
“但是我还在吞食,为了达到剂量。”
“我记得……所有接踵而来的,窒息、晕沉、灼烧感,口吐白沫、昏死。”
失去身体里的那个割裂来承担这些,于是抽动洗胃时的昏厥、癫狂,幻视,被笼罩在呼吸机里的属于生存的声音令人清醒无比。
是一件很惊悚的事情。
我杀死了我自己;
我还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
少女的暗香好似消散了。
京宥有些艰难地阐述完这些话,没有任何情绪陪伴在侧,他轻柔地问了声:
“所以……上吊也是这样痛苦对吗?”
病人终于转过视线,露出五官,潋滟自一颦一吸里炸开。
昙花一现。
京宥应该怕的。
坐在小病人旁边的白裙女生卷起裙肘,脸凑得尤近,不似上次见她时那般鲜活。
少女脖颈上有一条粗红的绳印,自绳印上下又划作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肤色。
她近嗅着他,白云里不见黑瞳,眼珠子早翻上了去。
“就算是这样痛苦……也不后悔吗?”
病人摁了摁心口处。
“嗯?”
顺着手腕编绳处冒出滚烫的液体。
蓝白相间的病员服被很快染成半朵鲜红罂.粟。
京宥问:“留下来……好不好?”
桂花味彻底消散了,又好像窗边从来没出现过。
他又追问了那个问题:
“……礼物可以留给我吗?”
病人歪了歪脑袋,张口来回合并了两下,唇齿间有红花绽开。
像是累极了,头轻轻放在床边、手腕自然垂下。红色很快从床沿开到床尾,再坠落到柱脚,缀成星星点点。
京宥微微垂着眉,静默。
那种嘈杂感又来了。
欲厌钦是调动了私人飞机从会场赶回去的。
他很少完全让自己的状态爆发出来、再通过刻意地压制呼吸和心跳频率来拧动情绪。
身体里的肆虐因子比往常更容易叫嚣,控制却诡异地熟稔。
郑管家凌晨两点五十给他打的一通电话:
“京……小少爷在病院的情况不太好。”
“治疗在短短几小时里出现了反噬作用,今天凌晨两点留院观察时割腕自杀,发现得及时,送往了急救室。”
“我们对他的过敏史不太了解,医生打的镇定剂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致敏反应,现在人正吐得脱力。”
“先生。”
“人应激反应有些大。”
欲厌钦速度再快,从出差地赶回去,光飞行路程也要两个半小时。
等他裹着风衣站定到488弯角里,少年因为药物作用已经短暂平静下来。
他双手双脚被控制在房间内的床板上,护士正用拖把带走地上那些“红花”。
男人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躺在那儿的病人睁着双眼,没有被药物引起的嗜睡感袭沉。
又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很快,超乎所有人的预料,病人在药物作用期限内就开始浑身抽搐,口齿喑哑。
割裂感被他的疯癫态融灭消散。
像一颗铆钉驻在原地,男人什么都没有做。
身周有的医生凑上去,抱住病人的上半身以防他胸口上下震动。
所有人都尽力避开他的伤口。
护士急急忙忙从里面出来,险些撞了一身黑色,堵在门口的男人。
她感到惊奇和不耐:“你是谁?这地方不能随便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