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钦,可以直视前方……”
“轰轰隆——”
地铁进站的鸣响压断京宥后半句话。
他仰头的弧度一顿,地铁前照灯从墨镜边缘一探而过。男人专注的目光透过他的墨镜沉沉对上。
像……从未移开过,只装着他的倒影那样。
欲厌钦俯下身,在他耳畔问:“宥宥说什么?”
京宥失笑:“我说你能不能直视……”
“不是这句。”他鼻尖蹭了蹭对方有些凉的耳垂,“你叫我什么?”
京宥不自觉躲了躲,不确定道:“阿钦?”
“嗯。”欲厌钦喉结一动,声音沉了几个度,拉出一丝沙哑,“我在。”
男人在他颈间勾出一抹笑,吐了口热气,跟着人流把他半搂着上了地铁。
晚上九点,真正抵达市中心商业圈时,他们俩个倒没有那样显眼了。
lo娘、coser、举着自拍杆的网红和附近剧场的活动人员、各种各样奇装异服的潮流年轻人,全都聚集在这巨大的多功能复合型购物中心。
两个人是吃过晚饭才来的,一路从几个区的一楼转到五楼。
欲厌钦按照小情侣标配给京宥怀里塞了一杯奶茶,买了件夜间防寒外套,手里提了几个logo显眼的礼品袋,还把猫猫角的发夹别在京宥头上。
他原本只是逗逗人,在对方发现之前就要伸手拿下来。
谁知动作慢半拍,被京宥捉了个正着。
欲厌钦怕这种小姑娘才会戴的东西引得他不适,手指霎时绷紧。谁知对方冲着镜子左右歪头,手指从宽大的黑色袖口里伸出来,不太熟练地比了个手势。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嗯?你觉得可爱吗?”
男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点下去了。
于是这双猫耳发夹在几分钟后转移到了他的头上。
结账时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聚在一块儿跺脚脸红的女孩子们。
卢正涛给他俩的票是琼宴地下影城有隔断的情侣VIP厅。
京宥不喜欢躺,脱了鞋裹着随店买的新薄毯蜷坐到了最里侧,欲厌钦把他管都没插的奶茶放在扶手的杯托上,在手机上处理了几项文件工作。
等电影开场黑幕后,京宥才不得不摘下墨镜和口罩,换上3D眼镜,认真盯着屏幕。
欲厌钦的五官被手机屏映出侧影,直到屏幕映出《净化5》华丽的标题时才堪堪转移注意力。
刚靠好,身边的人就凑过来极小声问:“很忙吗?”
欲厌钦摇头。
他伸手揽住对方的背,竟有些恍然。
欲厌钦隔了很久才道:“宥宥。”
“嗯?”
“这样会开心吗?”
“……”
京宥没有回答。
第106章 在隆冬(2)
这样大体量的一部电影,居然能半年走完流程抬出来,《净化5》投进去的不只是天价资金这么简单。
不论是资历、人脉、还是审核流程,卢正涛都像个从整体里蹦出来的单向粗剪头,旁的因素全部被这个剪头拉上顶端。
银幕上。
三个成人那般大小的脊柱动物攀爬着,怪种拧动尾翼,扫荡掉一片试管,蓝绿试剂相撞,强烈的化学反应吓得躲藏在柜橱下的两个孩子脸色惨白。
怪种的尾刺擦过地面,喉管发出低鸣,六只复眼攀在嘴侧,不太有规律地翻眨着。
京宥神情专注,现在这个形态的怪物是“陈宇柯”失去感情意识的完全进化体状态,“它”必须见血才能缩减形态,这两个孩子没能躲脱实验室。
“它”最清楚了,联邦实验基地那些可怜的实验种都藏在什么地方。
特效做得很逼真,他不是第一次见怪种的完成体了,只是没想到短短一年,卢正涛手下那只特效团队的技艺就能达到这种跨越式进步的程度。
怪种背对着他们,观众的视觉从两个孩子躲藏的柜门探出,像眼球视觉顺着怪种扫荡尾骨上面的细小鳞片旋滑了一趟,停留到耳处。
背景声音沉寂了几秒钟——
伴随着一记猛声,“它”豁地转过头来,睁开了两只碧绿真眼,张大口器。
七鳃鳗般的旋齿随着唇瓣撇开逐渐立起,镜头像孩子的眼球,被迫拉进它还沾血的口腔中。
尖叫被咀嚼撕咬声藏入腹中。
周围座位传来阵阵嘶气声,隐约能听见女孩子颤抖的声线:“我的天好可怕,好恶心啊这个东西……”
银幕中的怪种吞噬了两个孩子,整个昏暗的实验室被溅得到处是血。
“它”在原地忽然蜷缩起来,庞大身躯怪异地鼓动着,随着粘稠液体滚动的声音,里面的东西终于撕破表皮站出来。
一双白皙的脚。
脚趾踩在满地血迹上,不太适应实体般上翘着动了动,足弓上扯起一道骨片。
“它”似乎没有分辨出这是什么地方,环视着踩了一圈,猛然扯起柜子里的实验服裹在身上,快速离去。
影院一片呼声,有人吓得小声道:“妈呀是个人?还能逆着来吗……”
“潜伏不就完蛋了……”
“是小孩儿?还是……”
“白瘦,亚裔?”
欲厌钦似有感应,转头看了看青年,手顺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净化5》和《净化4》的剧情是无缝衔接的,卢正涛的思想比较前卫,十多年前这个系列刚出来的时候并不被看好:
一是因为剧本猎奇且战线长;
二是因为特效效果不理想。
热度是被第三部 撑起来的,在第四部达到了顶峰。《净化》系列能不能代表国内打出“封神”标签,就要看第五部的热度能涨到多高了。
其实剧组原先就有预料,第五部 的剧情堪称“回马刀”,骂声与赞声绝对持平,官方站在“赞声”之后也懒得管风具体要怎么吹。
对《净化》本身而言,绝对有益;
然而对《净化5》各主演来说,好不好完全取决于演员在剧中的表现。
《净化5》正剧全长156分钟,接着第四部 铺垫了大约半小时,黑皮主角科里沃散布血清解救了全人类的节点在大约一小时处。
开头没耐心等铺垫的观众来回看了好几次手机,终于在全身心栽进去时猛地发现电影甚至没过半。
电影到一个半小时时,影院已经没有人走神了,甚至不少人都盘腿坐直伸长脖子看。
银幕上的“它”神出鬼没,透露出对联邦基地式莫测的熟悉。因为没有再“食人”,怪种很快又蜕化成三级形态,虽没有开场那般令人惊悚,却也畸形着张脸。
影片陷入了一段回忆录。
联邦研究院剪获了一位残破躯体的大脑碎片,在仪器重塑下播放了记忆片段:
是一个少年。
第四部 热度爆棚的那个聪明亚裔。
这是整个《净化5》拍摄时,京宥唯一一次没有身负特效设备演绎,甚至按照卢正涛的设计,把眉眼面容整个透出来。
模样过分出众的少年手握检测仪器,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啊啊啊,我的天,Caesar……”前排传来小声又兴奋的惊叹,“我就是为了他才看的,不然这电影吓死人。”
“我靠,真人能长成这样吗……”
“加了特效吧,这五官,不像人了。”
京宥拽着薄毯的手指微微蜷曲,昏黑里看不清神色。
欲厌钦皱了皱眉。
银幕上的那张脸好似看见了什么,微微勾起笑——画面猛地被一张血盆大口咬碎,研究员的头颅被扯掉,连带着一串血迹喷洒在摄像镜头上。
不少观众被吓得浑身一抖。
这是第五部 唯一一个暗示“怪种”就是“陈宇柯”的镜头。
102分钟。
京宥忽然摁了摁心脏,伸直双腿,推了推欲厌钦,小声道:“想去个卫生间。”
欲厌钦直接站到一侧给他让位。
青年动作又轻又快,捉起身上的薄毯,身形像只黑猫一溜烟就钻出了影院。
男人坐下来,没有躺回去,手掌搭在右侧,感知着他的余温。
影片播放到117分钟。
特效做得太逼真,银幕上的怪物食欲大增,暴力血腥的尺度弄得观众神色各异。
前座的女生终于受不了了,小声问道:“这不会是……陈宇柯还没死的载体吧。”
“它还能算人吗?”
欲厌钦垂下睫毛,手指在快要消散的温度上弓起。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眉头狠皱,瞬地起身离开影院。
欲厌钦脸色难看,低头在手机显示的位置确认了一遍,一言不发地朝同层卫生间走去。
男人定在靠右边倒数第二个门位前,伸手缓慢地叩了叩门:“宥宥。”
刚解决完问题出来的人纷纷侧目,被男人摄人的气势吓得退开好几步。
门里没任何动静。
欲厌钦双手撑在门框上,声音沉道:
“京宥,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欲厌钦霍地朝门锁处打了一拳,动静大得门板颤了两下,声音已经带怒了:
“开门!”
在场人几乎要向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时,门内传来小幅度的咔嚓声。
男人快速撑开那扇门,又猛地关上,反手锁住。
青年裹着那张新买的薄毯,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起来,蜷缩着坐在马桶盖上。
他垂着头。
他在发抖。
欲厌钦沉沉盯着他几秒,调整表情缓慢蹲下去,仰头看他:“怎么了?”
他带有厚茧的手指抚上京宥的脸颊,偏热的温度擦过京宥的后耳,声音放得不能再轻:“什么地方不舒服?”
对方现在的状态显然难以发声。
“我让人来接,我们回家。”欲厌钦轻轻动了动手指,没有感觉到人的避让,“不舒服就回家。”
男人刚想去抽手机,手背就被他的冷汗触了个透。
京宥发抖的频率低缓了一些,冷汗触给了男人一部分,还在不停地冒。他从薄毯下抬起眼来,左手捂着欲厌钦的手背,眼神空洞得可怕:
“缓一下……”
“陪我,缓一下。”
欲厌钦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宥宥,是看见了什么吗?”
京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又迟钝了好会儿,才把胸腔里的闷气喘出去,冷汗连后背都浸湿了,开口却是:“对不起。”
欲厌钦眉头一个劲儿地皱。
“我尽力了。”他喃喃着,尚有些自嘲,“像一个正常爱人那样,逛街、观影。”
“对不起……我真的很难做好。”
“我尽力了。”
欲厌钦却根本不放过上一个问题:“京宥,你刚才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京宥难受得浑身发虚,视线聚焦。
男人头上甚至还扎着那两个猫角夹,一寸不乱的发丝被他折弄得略微挡眼。
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里面太黑,黑到除了银幕,就算有鬼怪显世也不可追。
“我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我又发作了。”京宥将腿脚放下,左手伸去揭下顶在头上的那部分薄毯。
欲厌钦瞥见他跟着垂落的头发,猛地起身扯开他抓握的右手。
手心里拽着一把头发。
欲厌钦闭着眼深呼吸了个来回,把震怒活生生吞下腹,揭下他的帽檐,手指扒开他那块还冒着血珠的头皮,沉声问:
“京宥,你没有痛觉是不是?”
“你非要死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
痛觉后知后觉般攀上了他的神经,头部侧面破口的阵痛一下刺到了思维中。
京宥闭着眼,口齿混乱:“别生气。”
“对不起,别生气。”
“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感知不到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自己。”
“感知不到,所以、所以没有控制。”
“不是,我……”
他也意识到自己语言稍有障碍,有些颓然地抬起头来,所有想说不想说、可说可不说终化成:
“别生气,好吗?”
欲厌钦松开手,缓缓把他抱紧,叹了口气:“没有生气,我不生气。”
“宥宥,为什么?”
为什么?
京宥把半张脸贴在欲厌钦的身上,轻数着他的呼吸频率,眼神定在某处又空洞得骇人。
因为……
因为那个亚裔,舍弃掉人性、记忆、感情,作为联邦最忌惮的人形武器,为了掩藏自己的目的,将自己化作“怪种”。
因为长相精细漂亮得同他研究成果一样的亚裔学生,经历了联邦非人改造后甘愿化成一只“怪种”。
他扛过来了,变成了它。
它想,它是有目的的。
为达目的,吃人、杀人。
它是谁?
啊,它是陈宇柯啊。
“它”还是人吗?
一如他大脑中解封的那些灰暗记忆。
不是他的,又是他的。
是他幼时不堪承受,劈出的另一个人,来替他承受的——灰暗记忆。
嗯,他还活着,他扛了过来。
京宥的瞳孔无意识地扩张。
那他——还是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净化》中,忘却一切结婚生子拯救人类的科里沃暗喻京宥前世活在懵懂里的主人格。
陈宇柯暗喻承担了一切血腥暴力的副人格。
第107章 在隆冬(3)
欲厌钦细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触到了京宥那根不正常的神经,当晚上回屋后给人喂了药,只是临时约了几天后的心理治疗。
戒毒所最后一幕的时间有规定,文件打下来只有三天,就算刨除京宥发挥不好的可能性,也需要整整一天才能收官。
于是这一茬子,没办法让京宥马上进行MECT治疗。
重生接受治疗来,京宥就只断过两次治疗,一次是饮酒过度、一次是换药测量。
所幸京宥恢复得快,单单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精神还算稳定。
欲厌钦守着他洗漱、换衣、吃饭,在不过蒙蒙亮的五点钟靠着桌沿看阴沉的天,扳指搁置在木桌上,有节奏又没节奏地敲打着。
他知道京宥不喜欢他插手工作,站在楼梯上看着他反手提上鞋跟,开口:
“宥宥。”
京宥站在门口拢好帽子,手杵着二十四骨黑色直杆伞看过来:“嗯?”
他神情还有些游离,又凝成安抚的意味:“都说了还好了,别这么担忧,好吗?”
欲厌钦没有回答,换了句话:“我推掉了近一个月的外出安排,这几个周都会在琼宴。”
所以有什么不舒服,他随时在这里。
京宥稍愣,笑了:“嗯,好。”
笑意又温又软,门缝的微光照来,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显得极其不真切。
琼宴酷热就是七八月,这六十来天几乎全省人民都要缩在空调下吹个定型才肯出门。
一出门又被热浪挤成融化冰淇淋。
这个省说大不大,单单提到“琼宴”两个字,有九层意思是指它那领先别市几十阶层的省会。
一立了秋,省会身先士卒,“春捂秋冻”的絮叨抛之九霄,赶地铁的各界精英光速披上风衣套上皮靴,为这卷上加卷的经济中心再镀一层刻板铝铜。
会昱安开车来接的。
他们出门早,不至于撞上早高峰。但戒毒所离欲宅住所有近一小时车程,京宥上了车就开始昏昏欲睡。
会昱安关掉空调,在前车镜里看了他好几眼,等人终于熬不住,上半身都倒下去后降低了车速。
京宥没有麻烦别人把他叫醒。
会昱安刚靠了车,笑嘻嘻回头:“昨天晚上做贼去了?难得见你上工前犯困。”
京宥早上吃了药,药效一来没扑下去睡三五个小时都算肌体耐药性好:“嗯,昨天去看了《净化5》,赶了个最晚的场次,回去都一点半了。”
事实上他们中途离场,十二点就到欲家了。
会昱安小惊讶:“你居然去看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等忙过这段时间。”
京宥想起卢正涛那张涨红了的河豚脸就有一瞬无语:“卢导亲自来家里督促,不去不行。”
能把不完全的剪辑送去先审,一方面原因是京宥这场戏总的设定下来不过五分钟,还一不小心有被审核掐掉的危险。
所以除了制片和编导,就剩必须到场的演员。
按理说本来不会有几个人。
等京宥到时,时间指着早上七点半。
他人还没进片场,就已经在门口撞上了熟面孔。
许尚恒衬衫袖口折起,手腕尺骨突出,正搭在褚狸的肩膀上,口中叼着根没点的烟。
一见京宥,他慢条斯理把口中的烟摘下来,手指一翻丢入了垃圾桶,颇有绅士风度点头致意道:
“Caesar,今天你的主场。”
京宥装了个笑:“许总,来探班?”
他眼球一动,和对方手臂环着的大男孩撞了个对视。
许尚恒伸手像对待小朋友那样揉了揉褚狸的头发,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不算是,想来蹭吃一顿杀青饭。”
虽然预约了三天时间,但几乎没有人觉得京宥会在这场戏上卡很久。
有人提前定好了琼宴某高档餐厅的席位。
南嫚是提前到场的,一见人来了连忙过去拉走他,一套换衣化妆流程,在捋头发时猛然地发现他左侧头皮上空缺出的一小块:
“小宥?”
“嗯?”,京宥还拿着台词在看。
南嫚没有伸手触碰他的伤口,只小声问:“昨天状态不好吗?”
京宥恍然一下,合上剧本,摇头安抚道:“没事的嫚嫚姐,出了点小意外,不影响工作吧?”
南嫚很难藏住情绪,母亲因心理疾病离世的事情对她刺激极大,作为京宥工作范畴上的唯一半知情人,她手习惯性往兜里去摸手机:“你今天吃营养片了吗?”
京宥肯定:“在欲家吃的,现在很稳定。”
化颓的妆需要浓厚修容,南嫚扫了几笔,看见镜子里的人半个眼窝都瘦凹下去才满意:“好吧,一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记得随时叫停。”
京宥应了声。
平伍一见他出来就忍不住念叨:“怎么样,对今天的一遍过有信心吗?”
戒毒戏一遍过实属夸张了点,京宥像哄老小孩儿那样保证:“我争取。”
拘留戒毒衣和精神病人的衣装并不相似,从半胸往肩上一整的部分全铺着红白相间的条纹,剩下的布料是整块深蓝。
原本有更有效的白色监-禁束缚衣,但考虑到那种服饰的束缚力太大,不方便人展现肢体,就换掉了。
平伍叮嘱:“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不要那种‘太壮烈’的感觉,把‘前进一步山刀火海和堕落一步万劫不复’的纠结感拉扯出来,戒断反应要嵌入细节里,但不能上来就彰显。”
“这一段是人员私刑,有人故意引诱你复吸、会动用不正当的手段,以此套取‘淤’口中的货物坐标。”
“一直到‘禾正’探班打断,你都要维持迷离纠结的状态。”
京宥思索一会儿便点头,拱起背,肩头内扣,宽大的领口斜着露出消瘦又发黄的锁骨,半裹着被褥躺到硬床板的最里侧。
平伍又扫了一圈拍摄角度,不太放心地招呼:“小宥,要是感到不舒服就立马喊停。”
人家两个多月前可是在ICU里躺了两天。
见人没什么反应,平伍大喊:“37A,6镜,1次,A!”
绑着彩虹纹路的两根拍板咔地合并,片场内骤地安静。
他获得了短暂清醒。
他在什么地方?
“呜。”床铺内侧传来一阵闷哼。
后肩部位猛地提拉,脖颈像断掉的挂件,耳后一片细汗,肌肤溃烂的色泽直排入后颈窝。
浑身、浑身,有千万只细虫在啃咬,从骨髓里钻出,咬入肌肉,血管化作搅动刀片,切割他一寸寸的肌肤。
他其实不怎么怕痛的,可这与痛感不同。
他想“展现”。
裹身的衣襟,是绷缠祭品的束缚,身体里的雀跃来回蹦跳,叫嚣着要撕毁束缚,挣脱囹圄。
他的手臂探出衣袖,手腕以常人不可歪折的弧度后撇,随后浑身一个抽搐,翻转过身。
长乱的披发挡住他大半张脸,歪曲的上嘴唇,眼瞳睁得极大,瞳仁又缩得奇小。
眼皮肌肉小幅度抽搐着,他将头向下歪动,目光无焦距地定在某处,浑身僵直。
他胡乱撇走嘴前的发丝,不自觉张开口,下巴内缩,嘴角歪斜,打了一个哈欠。
再惊艳的长相都被长期浸染“醒美人”的溃烂遮掩,他眼球开始颤动,嘴角左右拉扯,发出低沉的咯咯声。
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头,叫人汗毛悚立。
这是发作前兆。
还没等他彻底犯瘾,整个人被拎着衣襟提下了床。
是有“外人”来到了这个戒毒所,他们穿着白衣,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来人盯着他那副样子看了会儿,忽然抽起腰间的工具,故意发出金属相撞的锒铛声。
他瞬地被吸引,整个人像被定了无数点的提线人偶,头颅几乎要落到肩侧,眼底血丝牵拉,紧紧看着来者摊开的金属箱。
黑手套动作熟练地开瓶,抽药,入针管。
他幅度夸张地歪了歪嘴,牙根冒出细细密密的痒来。
黑手套动作一停,猛地靠近他,抓住他后侧的头发,将针管逼近他的眼球:“想要吗?”
他合不上嘴,下齿一个劲儿打颤,口水从嘴角不停往下滑,口腔只能半撑开,从喉管里发出细碎的呻.吟。
“乖点儿,告诉我,五月十七日你在系统里删改的那个坐标是多少?”黑手套的力度发狠,扯得他半个头皮生疼。
对方话里炸出两个铭刻入灵魂的字。
他浑身开始明显发抖,本能几乎要抽动肢体,又被狠狠压在对方力度下。
“不用开口,点头摇头就是了。”黑手套掏出手机屏幕,在上面标红了五张信息碎片代码,“给我看,是这个吗?”
他左右拧动躯体,浑身不适,忙不迭一个点头。
黑手套还来不及喜悦,沉着情绪又翻了四张。
他全都点头。
来者脸色难看到极点,拽住他的头发骤然把他灌入水桶中:“你他妈的烂.货!”
“给老子清醒,看清楚点头!”
头脑入水的冰凉感瞬地滑过耳髓,冲鼻的窒息感绽得他痛感乍现,蚀骨的痒仿佛一瞬卸去,徒留下水声。
熟悉……
“是哪张?嗯?”黑手套猛地把他提起来,见他脸色惨白反应痴呆,又猛地摁入水中,“说啊!”
“是什么??!”
说什么……
说什么来着?
他又被灌入冰冷中,稠密的液体像死亡的窒息大口,将他连头颅一齐吞下。
好熟悉。
后脑勺的剧痛袭来,他再次被扯出水面。
看清了,脸色惨白、瘦削病态的人脸映在隔离窗上。身体像只坠落的破洞风筝被提在一个黑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