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感觉……你不要乱说话。”
“哥,别看我年轻,我什么都明白,你肯定感觉到了,别装了。”
二十多岁的塔塔,是在胡同里长起来的纯正北京人,她个性平稳,最重要的是细心冷静;她有着超过年纪的成熟感觉,有洞察力。
她又说:“他还会来的。”
塔塔继续去一旁理货了,丁邱闻因为被她一语道破而脸热,他确实感觉到了那个年轻男人非同寻常的态度,也能根据气质和装束猜测到对方的生活状态。
于是一整个上午,丁邱闻的脑子里都飘着塔塔的那句话——“他还会来的”。
年轻男人第四次光顾,丁邱闻独自值夜班,看到没有别人在,男人变得比前几次放松了一些,他穿着量体而裁的衬衫和西裤,领带和外衣都拿在手上,他拿了两瓶气泡水,到收银台前来,问:“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她不在?”
一时间,丁邱闻腹诽起自己,他觉得是自己弄错了,甚至算是自作多情了。
他拿起扫码枪,微笑着说:“今晚她不在,明天白天在,你找她吗?”
“不,就是我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她告诉我你今晚在,她很热心,”男人点了点头,然后,把提前拿在手上的钱递给他,男人盯着丁邱闻找零钱的手,好半天了,他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问,“你好,改天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丁邱闻帮他把水装进了塑料袋里,然后,把零钱和小票递给他,仍然微笑,说:“我不方便,不好意思”
“我公司就在附近,还有我开的餐厅,也在附近,如果你以后有时间了,我希望……能请你尝尝店里的菜。”
“不了,还是谢谢你的邀请。”丁邱闻说。
“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和你有缘分,觉得可以做朋友,”对方说,“我叫顾夕,你叫什么?你不介意……多个朋友吧?”
“我叫丁邱闻。”
丁邱闻不得不报以积极的态度,无论是出于人和人之间基本的礼貌,还是店员和顾客的身份;他说:“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哪儿都去不了。”
“理解,都理解,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咱们随时联系,”顾夕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和丁邱闻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后来,他又说,“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怀疑我,我不是什么坏人,下次我给你拿张名片。”
有其他顾客进来了,丁邱闻不得不去微波炉前帮他们加热食物,他对顾夕说:“对不起,不能聊了,我得忙了。”
“好,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丁邱闻转身去另一边,顾夕还是站在原地,后来,他去了窗前的座位旁边,再后来,他接了一个简短的电话,就急匆匆离开了。
半夜回到家,丁邱闻看到徐嘉乐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菜。
“吃点儿吧,我不管你你就天天凑合。”徐嘉乐的两只手里都端着盘子,一盘土豆炒肉丝,一盘烧带鱼,他穿着背心,额头上全都是汗水。
“你不困啊,冰箱里有剩米饭,我本来打算熬点儿粥喝。”
丁邱闻坐在餐桌旁边,他顺手抽了两片纸巾,然后,站起来给徐嘉乐擦汗。
徐嘉乐放下了盘子,说:“有粥,我熬的小米,本来就是晚上,你也别吃太饱,吃几口垫垫就行了,我还给你烫了几根菜心,放点香油酱油。”
“好了,别忙了,”丁邱闻抓住了徐嘉乐的手,他因为当下发生的事而动容,又因为与韦舒霞之间的困局而担忧,他抱住了徐嘉乐,说,“有你真幸福。”
“是累了吧。”徐嘉乐拍着他的脊背,说道。
“还好,店里在招人了,再多一个人就更轻松了。”
“好了,快吃饭吧,吃饭。”
徐嘉乐的声音很轻,话末,他顺势吻在丁邱闻的耳根处,丁邱闻自己去厨房里盛稀饭,徐嘉乐切了一个咸鸭蛋,把蛋黄挑在丁邱闻面前的碟子里。
“你不吃?”丁邱闻问道。
“我不饿,晚上吃了,专门给你做的。”
丁邱闻摸着额头,笑着说:“我以前哪儿敢想啊,半夜下班回家,居然能有人做好了饭等我。”
“快吃吧,那么多感慨。”
“还不许感慨啊?”
“可以啊,可以,吃完了慢慢感慨好吧?我不睡了,就听你感慨,”徐嘉乐给丁邱闻夹菜,说,“夸人的话谁不爱听啊?我不作假,我爱听。”
丁邱闻笑着皱了皱鼻子,脚尖轻轻踹在徐嘉乐的小腿上。
这个画面平凡得过了头,在装修略微过了时的房子里发生,因此蒙上泛旧的滤镜;徐嘉乐穿着随意的背心和短裤,坐姿不拘一格,丁邱闻用一个小熊花纹的碗喝稀饭,碗是小考拉以前用过的。
吃完了饭,丁邱闻从坐着的徐嘉乐身后抱他,吻他的脸颊,徐嘉乐看着手机,说:“你松开,我站不起来,我要去洗碗。”
丁邱闻还是抱着他不放,说:“我洗,我们徐护士长辛苦,不敢再劳驾您了。”
“警告你别瞎称呼。”
“老公。”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
“哎,你刚才说了什么?明明说了,两个字的。”
“老公呗。”
徐嘉乐还是举着手机的,他缓缓转头,看着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丁邱闻的脸,低声地说:“你再叫一声。”
丁邱闻只是注视着他,不说话。
徐嘉乐抬起手,捧住了丁邱闻一边的脸颊,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自控能力的、即将犯错的男人,丁邱闻的眼睛是两潭水深无底的湖泊。
他转过身,站了起来,闭上眼睛,意乱情迷地吻了丁邱闻。
丁邱闻的胸腔里流窜着气息的声音都是好听的,像是夏季林子里的风声,不迟缓也不急躁,这不奇怪,因为他的样貌完美,会使人变得很不理智,在这里,“不理智”又等于“疯狂”。
徐嘉乐一直知道,对很多人来说,爱上丁邱闻是一件不需要努力的事。
“嘉乐,我在店里遇到——”
当丁邱闻打算说起遇到顾夕的事,他却发现抱着他的徐嘉乐已经睡着了,他只得噤声,随即就忽视了这件事,他枕着他的手臂,说:“好了,我关灯了。”
“你说什么?”
徐嘉乐听见了声音,猛地醒来。
“我说我要关灯了,快睡吧,”丁邱闻关掉了台灯,然后,被徐嘉乐重新揽进怀里,他紧贴着徐嘉乐,说,“晚安。”
“你再叫一声。”
“叫什么?”
“你吃饭的时候怎么叫的?”
“你幼稚不幼稚啊……”
“我不管,我就要听。”
“那我也不管,我已经睡着了。”
说着,丁邱闻闭上了眼睛,然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在嬉笑,徐嘉乐在丁邱闻身上乱摸,然后,抱紧他,说:“叫了就让你睡,快点儿。”
“好吧,”丁邱闻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老公。”
“老公好不好?”
“好。”
“老公喜不喜欢你?”
“喜欢。”
丁邱闻咬住了嘴唇,他在幸福着,也在担忧着。
他不知道人生的下一次巨变何时发生,不知道那将是仁慈的,还是残酷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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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的宝贝冒个泡捏,真的很需要写下去的动力55~~
第88章 世事流沙-01
省内之行,目的地是省会兰州,当起点是玉门的时候,沿途便是很长的河西走廊。
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丁娇才来到这里。
“玉门的厂子,你打算继续干下去?”
丁娇枕着男人精瘦的胳膊,她没有化妆,从面容到身体都具备另一种风韵;薛继杰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吻在她细腻的肩头上,回答:“先干着吧,要是那时候是你和我结婚,我肯定早就带着你来兰州安家了,但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
这是薛继杰在兰州的房子,地处闹市中心,打开卧室的窗帘,就能望见黄河沿岸夜晚的、白昼的风情。丁娇缓缓眨动着眼睛,她没有接薛继杰的话。
“我知道你有心事,”薛继杰说,“但是你不告诉我,我也猜不到。”
“我生来就是还债的,”丁娇低声地、叹息一般说道,“我儿子在外边经常受欺负,因为我。”
“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了,”薛继杰将丁娇抱得更紧,他说,“实在不行……我给你想想办法,你调到别的地方去,把孩子也带着,让他换个新环境。”
丁娇轻笑,说:“那都一样。”
她风情万种,用纤美的胳膊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从床头拿了香烟,抽出一根来,含在嘴里点燃,她说:“其实我老是告诉自己,不必在意,我对邱闻也这么说,可是到了一定程度,还是会承受不了。”
薛继杰将柔软的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揽着她,两个人靠在床头。
“我现在是破罐儿破摔,”丁娇把口中吐出的烟气洒在了薛继杰脸上,她用夹着烟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和他接吻,她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薛继杰却岔开了话题,他的下臂触碰到她不着寸缕的胸部,他拥抱她,说:“我这次回去就离婚,我们结婚。”
丁娇却仰起脸笑了,她说:“你别傻了,薛继杰。”
“你什么意思?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以前愿意,但现在不是了,我们总要——”
丁娇咬着牙捂住了额头,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激烈,很需要冷静的时间,几秒钟以后,她抬起了头,说:“总要想一想,自己本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薛继杰表情凝重,他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恐惧的问题:“丁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丁娇用明亮美丽的眸子看向他,想了想,回答:“可能是的。”
“你喜欢谁?他凭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丁娇放在被子里的腿变得不老实,她将膝盖的一侧放在男人身上,然后,翻身,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说,“因为喜欢他是一种罪过,我不能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强迫自己放弃,这挺难的。”
“丁娇,你喜欢别人,那我怎么办?”
薛继杰咬着牙,用双手捧住了丁娇的脸,他有些用力,弄得她颊面上血色消散,然后泛红;薛继杰的泪光挂在了眼眶边缘。
他的眼睛红了。
丁娇告诉他:“喜欢是不能控制的事情。”
薛继杰还是偏执地发问,将她的脸拘到变形。
“那我怎么办?你告诉我啊!”他说。
丁娇也落泪了,她说:“我没有说我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不好和他在一起,就算我很想,也没有那个机会。”
“丁娇,”薛继杰的眼泪顺着下巴滴落,他谴责她,说,“你心里没有我,一点儿都没有我,哪怕我那么爱你,你还是……”
“我很累了,不想再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一点点地摧毁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追求,只想有机会多透几口气,再是,看到邱闻长成一个大孩子。”
她哭泣着、绝望着,举着燃烧了一半的香烟,压着男人身上,呼吸猛地粗了起来。
薛继杰掐她纤细的腰侧,和她热吻,亦是粗喘着气,问:“就这么——你怀上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
“会,很容易会有的。”
已经是深夜了,卧室里的声音不停,人于原始之欲中溺毙,宽阔的客餐厅的桌子上还放着傍晚吃剩的菜和红酒,丁娇的行李箱和手提包放在进门处,能看得出她来得很急,一下汽车就到了这个地方。
寒潮南下,天气转凉,玉门的确成了诗词中萧瑟、寒凉、孤寂之地。
丁娇在几天前就去了兰州。
客厅里的灯开着,餐桌旁边,丁邱闻在用筷子扒着刚打开的鲮鱼罐头,作业本和练习簿叠放在一起,搪瓷碗中是还没加水但加了调料包的方便面……丁邱闻拿起天生橘红色的苹果啃了一口,他打算去厨房里烧热水。
敲门声响了起来。
“嘉乐……”
丁邱闻呆滞地站在门里,徐嘉乐微笑着站在门外,他表现出一种平日里少有的活泼,晃着手里的保温桶,大声地对他说:“哥,吃饺子。”
“饺子……”
“我妈包的,我给你送过来。”
“其实我已经有饭吃了。”
“哥,让我先进去吧。”
丁邱闻认为当下依旧是两个人关系的僵局,他依旧在持续地疏远着徐嘉乐,然而,冷天的黄昏,天际灰白,西北风从城市的这头涌向那头。
徐嘉乐造访在一个丁邱闻无法婉拒他的时候。
“进来吧。”丁邱闻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徐嘉乐一步就跨了进来,门虽然被丁邱闻关上,但那种来自室外的寒气仍旧没有消散,徐嘉乐取下手套打开保温桶,拿出第一层,是一半水煮的饺子,一半油煎的饺子;第二层,是辣椒油拌好的酸菜丝;第三层,是飘着几粒葱花和点点油星的饺子汤。
徐嘉乐抬起头,正对上了丁邱闻的视线,他下意识卷了卷衣袖,说:“羊肉馅儿的。”
“其实不用给我送,”丁邱闻顿了顿,说,“太冷了。”
“其实还好,没那么冷,我把作业写完就骑车过来了,就是风有点大,车不太好骑,”徐嘉乐拿起桌上的筷子,说,“快吃吧,还是热的。”
丁邱闻坐下了,说:“我本来都准备吃方便面了。”
“尝一个吧,很香,”徐嘉乐把筷子塞进了丁邱闻的手中,催促他,“快尝。”
“你吃过了?”
“吃过了。”
丁邱闻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一半也塞进嘴里,这是韦舒霞的手艺,他闭上眼睛也能尝出来,他刚要说话,徐嘉乐就站起来,去了厨房。
他把盛醋的瓶子拿了出来,打开,将醋倒进干净的碟子里。
“要蒜吗?”他又问丁邱闻。
“不要,你快坐下吧。”
“香吗?”
“香。”
徐嘉乐的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向丁邱闻,丁邱闻的表情过于淡静了,他抬眼的时候,徐嘉乐说:“哥,今后你不要不理我了,我们又没吵架。”
“你别怪我,”丁邱闻险些哽咽,他说,“要不是因为那些,我不会这样的。”
“我们越怕,越要被欺负。”
徐嘉乐这样一个软弱的孩子,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至今还是接受不了丁邱闻的疏离,更接受不了他在学校对自己的漠然。
他问:“哥,你为什么在学校……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但也没必要……”
徐嘉乐后面想说的,其实是——“像决裂了一样”。
然而,他还是噤声了。
对他来说,丁邱闻对他不理睬,是比“丁邱闻翻脸”更加严重的事,他急切地寻找答案,最终的目的是寻求一个解决困境的办法,他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关系会变得复杂或者糟糕,但这些都不等于彻底没有关系。
丁邱闻夹起了第四个饺子,这一次,他整个地塞进了嘴里,然后鼓起的腮边晃动,咀嚼饺子,将饺子吞咽下去,他夹起了第五个饺子,放进嘴巴里。
他把筷子放下了。
说:“徐嘉乐,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也是没办法了,没有任何人喜欢被造谣、被讽刺、被嘲笑,我相信你也不喜欢,我是在为你着想,不是在害你。”
“哥,我明白你的初衷。”
“那就行,你以后不要在学校等我,也不要再来我家了。”
“不行。”徐嘉乐蹙起了眉头。
丁邱闻靠在椅子上,分开腿随性地坐着,他抬起漂亮而略微阴鸷的眼睛,说:“我会跟张耀东说的,让他以后玩儿的时候多带你。”
“哥,我求你。”
徐嘉乐的嗓子变得干哑,声音也变得很轻,他并着双脚坐在丁邱闻的对面,表情中透露着失望、无措、急切、尴尬;他把头低了下去。
徐嘉乐知道,自己现在能很快地哭出来,但是,也能坚定地忍着。
“你想一想,就能想明白了,”丁邱闻拾起筷子,从罐头里夹出一大块鱼肉,他将它塞进嘴里咀嚼,原本是很香的,可现在吃来没什么滋味,他说,“我们不用再聊了,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
“不行。”徐嘉乐攥紧了拳头。
丁邱闻没有理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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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星期都是晚上更新啦,下周恢复凌晨更新~
第89章 世事流沙-02
一大块水泥砌成的灰色平地,被分成大小相当的好几个篮球场,冬季时候渺远的晴天,黄昏日落时,连寒风都成了橘红色的。
“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和他们去玩儿吗?”穿着灰色跑步鞋的女孩,站在丁邱闻的身旁,她身着校服,又在里边加了一件水红色的厚外套。
她坐在了丁邱闻的旁边。
丁邱闻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想玩儿。”
“你每天放学以后都坐在这里,”女孩没有段潇筱那么漂亮的样貌,她扎着马尾辫,鼻梁的中段长着几粒雀斑,她说起话来很和缓,“我从教室窗户那里正好能看见你。”
“你哪个班的?”
“高二,十班。”
“我是高一的。”丁邱闻坐在台阶上,低下头,用脚跟摩擦着地面上的沙粒,他只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告诉对方。
“丁邱闻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丁邱闻看向女孩的第二眼,赤橘色的晚霞落在她脸上,她的瞳仁是极深的灰色,她说:“很多人都认识你,我也认识你。”
“你叫什么?”丁邱闻问。
“我叫于佩丽。”
在操场的一角,和这样一位陌生的女孩待在一起,丁邱闻却有了一些奇怪的安全感,他想象着自己终于脱离了流言的桎梏,做了一次他们眼睛里“正常的男人”。
篮球被投进铁质的篮筐里,发出“咣当”声,球场上的嬉闹和吆喝一阵又一阵传来,于佩丽问:“你真的不去打球?你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和你有关系吗?”
丁邱闻弓腰坐着,将自己折叠起来,他抱着膝盖的时候,觉得很有安全感,所以,他有兴趣抬起头围观球场上的进攻,然后,笑了几声。
“我在班上也被人欺负。”
这是十几秒钟之后,于佩丽云淡风轻地说出口的话,她看着自己剪得很短的指甲,然后,从背上取下了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你喜欢看书吗?喜欢的话……咱们以后可以交换——”
“你等等,”显然,丁邱闻是有些不耐烦的,当女孩忽然说了那么多话之后,他一开始的好感已经全部消失了,他瞥了她一眼,说,“怎么那么多的话。”
书来自前苏联作家康斯坦丁·西蒙诺夫,有着浅绿色的发皱的封皮,名字是《没有战争的20天》。
“我知道他们说你——”于佩丽变得有些局促,她涨红了双颊,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知道他们造谣,我也被那样欺负过,就因为……就因为……”
很可能,被欺凌的原因很难说得出口,所以,于佩丽最终还是把嘴闭上了,后来,她把书重新塞回了书包里,安静地坐在丁邱闻的旁边,看向篮球场上的人。
“因为什么?”丁邱闻问她。
“因为我家里卖油条,我的衣服上都是油条味儿,”确实,这听起来是个荒唐的缘由,于佩丽顿了顿,她鼓起几十分的勇气,再说,“因为我……发育……”
她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忽然对一个不熟识的男生倾诉这些,说着话的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她的胸部,丁邱闻这才发现,从她站在自己身边开始,她总在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
丁邱闻没有再看着她的脸,而是继续看着地面,他说:“我不想听,我也没办法,我连自己的事儿都解决不了。”
“我明白。”
“你不回家吗?”
“回啊。”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交汇了,他们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无限的哀伤,这种哀伤的标签是——“隐藏”、“难捱”、“青春期限定”,丁邱闻的发丝被风吹起来了,他说:“要是以后有机会离开玉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于佩丽说:“我要考北京的大学,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能吧。”丁邱闻说。
夕阳继续下沉着,冷风更冷了,篮球场上的热闹还在持续着,于佩丽走了,从背影看,她是个高挑的女孩,但她总是微微佝偻着背。
一颗篮球从球场上跳出来,掉在了丁邱闻的脚边,他将它捡起来,准备扔过去,然而,他将球场上望向他的那一排学生一一扫视,然后,露出了冷淡的神情。
然后,他把球放在脚下,站起来,转身走了。
这或许是一种很幼稚的报复的方式,但丁邱闻觉得自己做得对,他很想大笑,却察觉自己鼻腔发酸。
他在十几分钟之前告诉于佩丽——“要是以后有机会离开玉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他告诉自己,好起来不是他所盼望的,在肆无忌惮的恶意中做好人是最愚蠢的事,他希望自己比他们更尖锐、更恶劣。
徐嘉乐在张耀东的摇晃之中惊醒,他抬起头,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
“你怎么睡着了?快回家吧。”
张耀东在一年之内窜高了个子,一堵墙一样挡在视线之前,徐嘉乐捂着脸又趴了下去,他说:“我睡糊涂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天很冷,快点儿回家吧。”
“我哥呢?”
“他跟我说别让你等他,让我跟你一起走,”张耀东抓住了徐嘉乐手腕,打算拉他起来,张耀东继续说道,“咱们一起走吧,学校里都没人了。”
“操场上还有人呢。”
“你到底回不回?”
张耀东嘴上埋怨,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徐嘉乐的手心,他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滚烫。
“我草,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吧。”
“真的,你手特别烫。”张耀东又伸手去摸徐嘉乐的额头,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有显著的异常,他说,“额头也烫,真的发烧了,快回家,让叔叔带着你去医院。”
徐嘉乐站了起来,他一开始的目的是证明自己没有生病,他向前走了一步,这时候,视线中的黑板忽然变成了波浪形,然后,便是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徐嘉乐猛地扶住张耀东的身体,把额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TBC.
第90章 世事流沙-03
韦舒霞断定徐嘉乐是因为降温着凉,她带他去过了诊所,买了药,又熬了一锅红糖姜茶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