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高度集中地在各种声音中分辨了一会,对林辞道:“有东西。”
“狼?”林辞的第一反应是那只古怪的狼群又追了上来。
但格雷却摇摇头。
哨兵皱眉思考了两秒,第一次郑重地对林辞道:“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你跟我一起去,不要离我太远。”
格雷的话,让林辞也认真起来。
哨兵不确定的事情,很危险。
两人照例叫醒了打瞌睡的守夜人,并让他们通知所有士兵和牧民。
这一次,守夜的士兵对二人的指令,没有任何异议。
“这边。”格雷紧紧握着林辞的手,两人渐渐靠近牦牛群。
又是牛群?
林辞快步跟上格雷。
在距离趴在地上睡觉的牛群不足十米的地方,哨兵忽然停住。
格雷蹲下身,借着月光,看见了地上的暗红色痕迹——是新鲜的牛血。
“牛少了20头。”清点完牦牛数量的牧民红着眼报告。
有什么东西可以无声无息,在不惊动众人和其他牦牛的情况下,杀死20头成年牦牛并带离现场?
“是、是狼吗?”提出问题的人说完,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完全多余,如果是狼群,牦牛群不可能不发生混乱。
但如果不是狼……这个想法实在过于吓人,他不敢再想,慌忙道:“或者雪豹、棕熊,是不是也有……”
“不是野兽。”哨兵的话彻底扑灭了众人的希望。
空气中几乎没有血腥味,格雷很肯定,这二十头牛是被一张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的“嘴”吞掉的。
哨兵清楚地“看”到:瞬间吞食了20头牛的东西,因为发现自己的到来,而向拉萨城区的方向逃跑。
但那是什么?格雷却看不出来。
格雷忽然想起在塔岛时,那些无法被探查的案发现场。
但也只是瞬间,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次不同,种种迹象反倒更像是林辞那种无形却有体的精神力……
一个有生命特征,需要进食的“精神力”?
“让所有人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格雷同负责人说:“有未知种类的外星生物,生物等级不明。”
“外星生物?!”格雷的话惊掉了周围所有人的下巴。
自从十年前那件莫须有的“外星生物入侵事件”后,当地人再也不相信这里有外星生物的说辞。
那些无能的向导和哨兵,只会空口白牙,信口开河,他们的话只会害死无辜的Mute!
可,这次,说出“有外星生物”的人是格雷。
就在几天前,这个哨兵刚刚成功地将众人从狼口救下。
而且,还有20头无声无息丢失的牦牛……
“你说的是真的?!”负责人的声音都打起了颤。
格雷点头,转身同林辞道:“我想去旧城。那东西的痕迹向拉萨城内去了。你保护好自己。”
未知种类的外星生物……林辞不放心格雷,但拉萨城内有生化武器遗留,自己的身体素质只是普通人,无法深入其中。
而且,自己虽说是格雷的向导,但两人那莫名其妙的结合,终归和普通向哨不同。作为向导,林辞无法用自己的精神力为格雷提供任何帮助。
“好,你也是……多加小心。”这是林辞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竟然是个E级向导。
留下一句“半小时就回”,哨兵便独自追寻着未知生物的痕迹,跑向拉萨弃城。
留在巡查队的林辞开始帮助众人收拾行装,他们要在哨兵回来后立刻出发,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保罗!去帮牧民带牛!扎里卡,去指挥车队!一会要开夜车……次仁,和少尉联络,汇报情况!”负责人暂时压下了对外星生物的恐惧,给巡查队众人下达命令。
“没信、号,打不通!”早在负责人的指令前,扎西次仁就已经抓着他的手机,一遍遍拨打着丹增嘉措的电话了。
但这里的讯号实在太差。
“这、这,你再多试试?!必须和少尉联络上!万一、万一真的是外星生物,我们可能……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负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扎西次仁重播电话,却始终没有向林辞这边看来一眼。
林辞皱眉,沉着脸,按住扎西次仁再次拨号的手:“我有通讯器,为什么不让我来联络?”
负责人一愣,看看向导,又看看扎西次仁:“您……您……”
林辞只看男人的脸便知道:大多数士兵始终没有将他与格雷当做自己人——负责人显然忘记了,向导都是配备最高端通讯器的。
松开扎西次仁的手,林辞打开虚拟投屏,找到所属基地最高长官的内线IP,拨了过去。
“嘟……嘟……”
电话未接通的功夫,林辞低头看着虚拟投屏,淡淡道:“无论你们怎么想。事实上,我们算是战友。你们的这种行为只会耽误事。”
抬起头,林辞看着负责人的眼睛说:“最后有可能因此丧生的,都是我们身边的人。”
“抱歉……我,我不会再犯了!”负责人怔怔地看着林辞,男人忽然想起了与丹增嘉措分别前,与他的对话:这两人,和我们所认识的“向哨”,是不同的。
“我是您的下属,您正常给我下命令就好。”林辞说着将通讯器外放打开。
通讯被接起,丹增嘉措的声音传来:“你好,是林……”
一声巨响,通讯器两侧的人全都愣住了。
林辞瞪大眼睛看向巨响的源头。
冲天白光照亮了整个拉萨弃城,光是从城中心发出的——屹立在高耸山头的布达拉宫塌了。
追寻着未知生物留下的痕迹,格雷进入废城区。
那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外星生物体吗?又为什么会留下和林辞精神力如此相似的痕迹?
寂静的城市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格雷在思索中逐渐靠近城中心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
飞速前行中的哨兵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很奇怪。
格雷警惕地环顾四周。
拉萨虽因污染被遗弃,但仅从肉眼看来,和普通的城镇并没有区别。
在失去住民后,这里成为人类的禁地, 同时,也变成了野生动物的坟场——动物不懂武器残留物的危害,误入其中定然会有死亡发生。
可,走过了大半座弃城,格雷竟然没发现半具动物尸体!
整整十年,这座死亡之城竟然连一具残骸都没能留下?
格雷再一次仔细观察黑暗中的街道。
一片隐匿在墙角的污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喷射而出的血迹。
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血迹——格雷在脑海中复盘一路上被动接收的信息。
血迹,都是属于被那东西吃掉的动物的。
误入禁区的动物甚至没来得及死于被污染的环境,就先丧命于那东西之口。
格雷再次动起来。
眼前的大门足有三层楼高,残破不堪。但透过门楼上方的五色哈达残片,这里往昔辉宏的光景依稀可见。
那东西躲进了这座依山而建的建筑。
木制的门扇早已损坏。格雷闪身,跨过门栏。
进门后,是一片由花岗岩铺就的平整路面,道路两边有废弃的花圃,花圃后方则是零零散散的二层白色小楼。
怪物没有涉足那些民宅。
格雷向正前方看去。
在正北方,他看到了一块刻着字的巨大石块——应该是后人安置的,上面用通用语刻着“雪城”二字。
进入雪城后,四周早已干涸发黑的动物血迹明显增多。
格雷不用再仔细观察,便可轻易找到未知生物留下的踪迹。
沿石板路一路向上,格雷来到攀登中心建筑的楼梯前。
同样由花岗岩建造的阶梯又高又陡,楼梯前拐角的平台上竖立着一根十米高的无字石碑。
对哨兵而言极为浓烈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格雷顺着味道,在石碑旁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万”字符的浮雕。
浮雕上一片黑红。
就在不久前,那东西将偷走的牦牛带来这里杀死分食了。
格雷奔上台阶。
台阶两侧斑驳的白墙是用颜料混合了牛奶、糖、茶等东西漆刷的,虽然已久无人打理,布满青苔,但那种偏甜的香味依然能被哨兵的鼻尖捕捉到。
甜味混着血腥气,令人心头发寒。
顺着之字形的楼梯攀爬,格雷发现未知生物顺着白楼某处门扇大开的窗户,进入了建筑内部。
这里的建筑多只在偏顶部的位置开窗。怪物进入的窗扇距离格雷所在的位置约有17米高。
17米而已。
格雷后脚蹬地,双臂用力,几下攀上竖在高山上宛如悬崖峭壁的建筑表面,壁虎般灵活平稳地移动到窗口。
黑洞洞的窗子像是怪物的巨口,准备将闯入者一口吞下。
格雷侧耳贴上粗糙的墙体表面——很安静,只能听见建筑外夜风的流动。
松开一只手臂,哨兵身体荡起,借助惯性,钻入窗户。
建筑内部黑暗更甚,微弱月光的反射下,格雷灰色的眸子成为整个房间中最明亮的东西。
这是一间空置的房屋。
格雷皱眉看着屋子的木门,忽然一拳打碎身侧的墙壁,翻滚进另一个房间。
空屋的隔壁不再是空荡荡的,里面堆满了怒目圆睁的金造佛像和佛经典籍。
满满当当的东西被巨大的冲击撞落一地。
在遍地狼藉中翻滚缓冲,格雷站起。
他刚刚站立的房间地面完全塌陷,出现了一个直通下层的巨大空洞。
那东西果然和林辞的精神力一样!无声无息,无形有体!
格雷脚边散落的佛像脑袋轻轻颤动。
哨兵瞬间离开原地,蹲上贡台。
果不其然,原先站立的地方不堪重击,再次坍塌。
格雷单手扒着贡台边缘,眉头锁得更紧。
格雷脚下的木桌向上顶起,裂成两半。
未知生物的第三次攻击随之而来。
格雷却没有再躲避。
头顶的天花板碎裂,灰尘和碎石扑簌簌落下。扬尘让本就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更难视物。
“吱!——”一段超出人类可听分贝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庙宇内。
扬尘渐定,哨兵的身影慢慢显露。英俊的脸上,一片可见白骨的恐怖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脸颊传来的剧烈疼痛没让哨兵的动作有丝毫放松。
格雷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抓握着虚空。巨大的拖拽力几乎要将他从原地扯离。
这东西果然是精神力!
格雷牢牢钳制手中看不见的“怪物肢体”,加速了吸收。
超出人耳可识别频段的嘶鸣再次响起,格雷手中的“肢体”忽然消散。
吸收被迫暂停。
一阵杂物被撞翻的声音从脚底的房间传来。
未知生物自行“断尾”,想要逃离格雷精神力的侵蚀。
哨兵纵身跳下战斗造成的塌陷空洞。
一层,二层,三层……
格雷随未知生物层层下落,直到进入一片由砖石注铁浇灌而成的地下基垄。
未知生物没有再向下逃离。
基垄像是复杂的封闭迷宫,四面都是未知的通路。
既然是精神力,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哨兵没再寻找未知生物的移动痕迹。
既然,不再需要担心被向导和哨兵发现。
格雷在原地站定,缓缓闭上双眼。
虽然未曾试过这样做,但他知道自己可以。
不再是精神束,也不再是精神网。如翻涌海水般强大而稠密的精神力以哨兵为中心,向外铺陈。
这次既不是探查,也不是遮掩——哨兵打算直接吞噬未知生物的精神力!
找到了!
精神海不过延伸了10米,格雷猛地睁开眼。
原先浩瀚如海的精神力骤然向一个点收缩,包裹住未知生物的精神体。
格雷一面疯狂吸收精神力,一面向那东西赶过去——他需要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被捕捉到精神体的外星生物惨叫着,在哨兵用精神力构成的牢笼中挣扎翻滚。
马上就能看到未知生物的本体了!
格雷转过通道口,看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什么都没有。
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除了一片温度稍高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虽然外星生物体的存在形式未必与人类相同,但“空气”也能具有生命,甚至拥有精神力?
即使是熟背万种外星生物分级目录的哨兵,也无法找出任何一类与其存在方式相同的东西。
这一瞬间,格雷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惊讶到愣神。
也就是这不到一秒的疏忽。
那东西逃出了格雷的控制,拖着狼狈的精神力就要逃走。
只是一秒钟的失误,弥补对哨兵而言并不是难事。
格雷再次向“空气”放出精神力。
却不想,那东西或许是自知必死无疑,竟然不再逃跑,转而回头扑向哨兵。
暖热气流扑来的瞬间,格雷忽然感觉到身体四周的气温有了不正常的攀升。
轰!——
气体的剧烈爆炸掀飞了布达拉宫存留万年的鎏金尖顶。
耀眼的白光点亮黑夜——这座千年古寺连着整座山头,轰然崩塌。
“你们没事吧?林向导?林辞?”丹增嘉措焦急的喊声将众人唤回神来。
“少尉……布达拉宫,塌了!”回答丹增嘉措的是负责人。
林辞已经顾不上其他,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哨兵造成的!
而能让哨兵闹出这样动静的对象……
林辞的心揪了起来。
“不行,我们不能等了!现在就走!”负责人拽着林辞就要上车。
“还不到半小时。”林辞甩开负责人,站到车队外。
“这么大的爆炸,那边一定真的有外星生物!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跟随负责人的士兵中有人喊道。
“格雷还没回来。”林辞握拳,向后退了一步。
负责人攥着林辞的通讯器,焦急地冲向导喊道:“这么大的爆炸……他、他是哨兵,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离开这里,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他回来后,一定能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会跟上我们!”
“你们先走,我等他。”林辞摇头。
“我们不能把你、您一个人丢在这里!”负责人急了,一面招呼众人上车离开,一面指使几个士兵,想要强行带走林辞。
“我可以自保,你们走吧。”林辞再次摇头,后退。
“林向导!我是为您好!没有哨兵,咱们谁也对付不了外星生物!”
林辞眼底浮上一层冷漠,他忍不住摩擦起指尖。暴露在外许久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林辞的动作变得用力:“我相信我的哨兵,他不会有事。你们走吧。我的哨兵还没回来。我要等他。”
“我、陪你。”负责人再次开口前,扎西次仁忽然钻出人群,站到林辞身边。
“你!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少年的行为让负责人气血上头。
“我也留下来陪你们等好了!”达瓦旺青搓着手,跑向林辞:“我是他俩的专属司机,总不能自己开车跑了吧……”
“还有我,我不太想换回原来的车啊……太挤了。”戴景言裹着羽绒服,走出人群。
负责人简直要被这几个人气死:“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第一职责!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们……你们!”
他突然想起通讯器对面始终一言未发的丹增嘉措:“少尉!你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应该立刻离开?!”
通讯器那边静了几秒,丹增嘉措带着电流的话音响起:“昆汀,带着牧民和士兵先走。让他们几个留下,等哨兵吧。”
“这!”昆汀一脸的不敢置信,但最终还是挥手,示意众人赶快离开。
“!@%¥……”扎西次仁忽然对负责人喊了一串藏语。
达瓦旺青听见,笑了起来。
正要登车离开的昆汀闻言,黑着脸,向四人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通讯器丢了过来。
戴景言接住东西,还给林辞。又冲那边喊了句:“你们有电话,联系的时候多打几遍就好了!”
车队分作两批,将驼盐队和牦牛夹在中间,缓缓离去。
偌大的营地,只剩下四人一车。
巡查队渐渐从几人视线中消失。
爆炸过后,坍塌的建筑群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卷着火光,在灼人的高温下扭曲着升上夜空。
不过短短几分钟,火势肉眼可见地愈来愈大,开始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留在营地的四人一言不发,脸色都不太好看:若任由大火燃烧,过不了今夜,拉萨旧城将会化为灰烬。
年龄最小的扎西次仁最先绷不住情绪,少年捉住身旁的人,声音颤抖地打破沉默:“圣城……要、救火!”
但少年其实知道,自己的话不过是痴人说梦。
这里没有人能将古老的城市从火焰中救出,他们甚至无法靠近它。
达瓦旺青将少年的脑袋按进怀里,拍抚着劝慰道:“没事,没事的。少尉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他一定已经派了飞行器来救火……别看了,你别看了。”
与丹增嘉措的通讯始终没有挂断,林辞沉默地看着手中安静的通讯器:在格雷带回消息之前,基地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控制火势。甚至,如果里面真的有什么未知生命体,基地巴不得这一把大火能将那东西烧个精光,灰烬无存。
夜间寒冷,几人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达瓦旺青就先带着扎西次仁返回越野车内。
这种时候,绝不能再有人生病。
达瓦旺青本想将向导也劝走,但林辞始终坚持站在哨兵离去的地方等候。
戴景言倒是想陪林辞再等一等,但营地位于高地,冷风刀子似的刮着,他的羽绒服终归不如皮毛和氆氇制作的外袍防风。男人被风吹得直打哆嗦,最后被林辞赶回车上。
向导独自站在熄灭的篝火旁,冰冷的空气像是要把人的心脏都冻成冰块。
半小时就快到了。
夜色中的向导仿佛化作了一座冰雕,纹丝不动地望着远方火光冲天的城市废墟。
作为医生的戴景言实在看不过去,打开车门,再次钻进寒风中:“林向导,你必须进车等了!外面太冷,我听说你刚来的时候,有过轻微的肺水肿。你这样,等哨兵平安回来,你却又病倒,就得不偿失了。”
营地空旷处风很大,向导不知是没听见戴景言的话,还是不想回应,一点反应也没有。
戴景言裹紧外衣,扣紧帽子,把脸缩到高高竖起的领子里,向林辞跑去。
高大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向导身边。
没人能看清使用了潜能后的哨兵的动作。
在看到格雷前,林辞先一步感受到的是——风停了。
男人宽阔的肩背一如平常,抵在身前,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寒风。
“先上车。”哨兵低哑的声音随着一张一合的唇传来。
还是有不同的。
林辞眼睛酸涩,视线变得模糊。
鼻尖浓重的焦糊味挥之不去。向导微微发颤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按在自己的眼角。
“你……”林辞再说不出其他。
只是离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归来的哨兵狼狈不堪。
男人的上衣几乎被完全烧毁,裤子破了,橡胶鞋底也被融成了怪异的形状。裸露的肌肤上挂着血迹和焦黑的皮肉组织,正在快速生长的粉色肌肤和被烫出的脓包交错纵横。
林辞想要拉住哨兵,却又实在无处下手。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拽起格雷几乎被完全烧尽的外袍:“我们回车上。”
赶来的戴景言见到格雷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但好在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应激反应不算太强烈。
“上车,我给你处理下!”
捧着温热的姜汤,林辞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
格雷回来时的样子牢牢印在他的脑海中,疼地他心尖发颤。
“这……也太神奇了!人类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进化,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倒是戴景言,抱着哨兵换下的破布烂毛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怕耽误时间,就先赶回来了。”格雷整理好新衣服的袍袖,接过扎西次仁递来的姜汤。
不过几分钟,哨兵满布恐怖伤痕的胸口已经恢复如初,古铜色的肌肤,流畅的纹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如果时间来得及,你会先恢复成什么都看不出的样子再回来吗?”林辞没有看格雷。向导双目放空,望着姜汤上若有若无的白色水雾:“为了不让我知道,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格雷一愣,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唇,低下头。
林辞的话没有责怪的意思,但他却觉得林辞是在责怪自己。
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戴景言一怔:向导的话细想有些奇怪。他忍不住看看哨兵,又看看向导。
一阵沉默。
格雷先开了口:“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伤总会好的,所以……”
“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确实,你们哨兵的恢复能力很强,什么样的伤都能复原。”林辞打断格雷,头垂得更低:“那格雷,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样的伤你不能恢复?砍掉脑袋?还是挖出心脏?”
向导果然生气了。
“我……”格雷嗫喏。
“算了。你也不用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我该在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当个寡夫就好。”林辞说完,抬头看向哨兵,眼眶红红的。
这是格雷第一次见到林辞哭。
虽然眼泪被男人自己藏了起来,但脸颊边浅浅的泪痕,还是让格雷感到揪心——他把他的向导惹哭了。
车厢里还有人。林辞的话已经彻底将两人的关系揭开,但格雷还是不敢做更多的事。他轻轻揩去向导的泪痕,向他的爱人郑重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瞒着你了。”
得到保证,林辞抓住脸边哨兵的手,看着那双深灰的眼睛,问:“那你告诉我,疼吗?”
“疼。”格雷定定地与林辞对视,回答。
这或许是格雷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说出这个字。
研究员们不会在乎实验体的感觉,他们只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给他注射大量麻醉剂——在不做痛觉神经方面的实验时。
周叔也不会让小格雷喊疼,他总说,他们是哨兵,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存在,不能喊疼,要坚强。
进入生活区后,挨骂挨饿挨打,被百般欺负,即使后来认识了范四,成为朋友,两人也不是能够喊疼的关系。在塔岛像最低贱的蝼蚁一样机械的生活,怎么会有人不疼呢?大家各有各的痛楚,谁也没有资格向他人喊疼。
哨兵的痛觉神经远超普通人,他们能忍,可忍耐不会改变疼痛本身。他们只会比一般人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