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杰拉德则是个怪胎。
这人吊儿郎当极不着调,虽然长相与世家都不差,学习成绩也不错,甚至还加入了学生会(只是个普通成员,不少人怀疑他是靠着家庭背景被破格录取的),却总喜欢穿奇装异服,还染了一头杀马特紫发,扎了个小揪揪。
传说,他是个靠着S级身份,在学院里抽烟喝酒泡妞,无恶不作的浪荡子,康心的花心大萝卜。
于是,对于几乎和女子学校差不太多的向导学院的学生而言,梁晋就成为了广大女性向导生们第一、也是唯一的择偶目标最优选。
梁晋是大众情人,整个学院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几乎都在幻想他,但这种事不能明摆到台面上来。
特别是,朴智恩还只是个出身低微的普通A级向导。她的能力在A级向导中甚至都排不上前十位。
她没有资格幻想梁晋。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梁学长就在前面呢,她就敢臆想,真恶心……”
“丢死人了,她给A级丢死人了。”
“真不要脸!”
当所有不善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当所有低声的流言蜚语砸进自己的耳膜,朴智恩颤抖的双手交错在膝盖上,一点点握紧。
她一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马上收拾了东西夺门而出,一面又想站起身,俯视坐在下面的所有人,勇敢而大声地驳斥她们。
当然,彼时的女向导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们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教室里,达官显贵的孩子很多,老师不会管她们。
而梁晋,朴智恩清楚,梁学长不接受女孩子的告白时便会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既不让女孩伤心,也给对方留足了面子。
大家都觉得他很温柔。
但实际上,朴智恩却觉得,那只是因为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向来懒得搭理。
“哈?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一道玩世不恭流里流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盖掉了教室里切切察察的闲言碎语。
“切斯特顿学长?”朴智恩听见富商女儿满怀畏惧的轻声嘤咛。
“妹子,你这堂练习课有点不太用心啊?”杰拉德说着,走向朴智恩,将手脚冰冷的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知恩’现在可是我的女朋友,你说她暗恋姓梁的?这不是强行给我戴绿帽子嘛!”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轰的一声炸开了。
但朴智恩的记忆却在这里变得模糊了。
或许是巨大的冲击和复杂感情混乱了大脑,她的世界模糊了。
杰拉德伸来的橄榄枝有头有尾,并不是一时的。
两人足足装了半年的男女朋友,才正式“分了手”。
原因是,梁晋和杰拉德那届的向导生要毕业了。
“分手”那天,紫头发的学长一边抽烟,一边装模作样地可惜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不论我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不爱就是不爱。你爱的终究是那个姓梁的混蛋!我是个好人,不能断兄弟缘分,也不能断爱人所爱,所以我愿意放你离开我……我放你走!”
朴智恩有些无语,又有些想哭。
男人说得没错,她不爱他,她爱的始终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梁学长。
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朴智恩抿唇,用力瞪大双眼,靠转动视线将那些不该出现的眼泪留在眼眶。
但留不住的,好像终归还是留不住。
她只好强迫自己承认,自己是被眼前这个杀马特的香烟熏到了眼睛,又或者是被他蹩脚演技“感动”到了。
抽烟、喝酒、泡妞?
杀马特确实是个老烟枪。不仅是老烟枪,他还爱演戏,是个戏精上身的神经病。
“那我走了。”朴智恩猛地转身,将背影留给这位杀马特·老烟枪·戏精本精·学长。
“走吧,走吧~我的小学妹呦~”
杰拉德带着香烟味道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不过,要记得抬头往上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可是个A级向导啊,虽然天分上差了点,但学习能力不错,你的目标,应该在那里。”
女孩顺着男人的手向上看去,那是一轮夺目的太阳,刺的人眼睛发痛,却灼干了她眼中的泪水。
从那天起,自卑的女向导学会了抬起头走路。
“杰拉德,你们组的新成员。”
“哦~知道了,来了来了~”
再次见到杀马特学长,朴智恩差点没认出来对方。
紫色的头发变回了金色,原本娘里娘气的小揪揪被剔成了干净利索的圆寸。
“哎呦?是你啊,小学妹!”
只有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始终没有改变。
“报告!切斯特顿长官,A级向导实习生预备役,朴智恩前来报到!”
她抬手,同这个自己追逐了多年的恩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哨兵。尤希。”
加入学长的前线作战小队后三个月,朴智恩第一次见到了杰拉德的哨兵。
眼前这个男性哨兵的身高大概只有2米出头,还不到她的哨兵肩膀的位置,身材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健硕,薄薄的肌肉确实流畅漂亮,但怎么看都缺乏了哨兵最应该拥有的力量与爆发力,以及那被太阳晒成的麦色皮肤,姣好的五官面容,怎么看也不可能是S级哨兵。
因为实在是太过惊讶,她没能按住嘴边的疑惑:“D级?您怎么?学院、塔岛怎么会允许您带这个等级的哨兵……”
朴智恩看到学长的脸色因自己的话瞬间难看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掐掉了那些没能说完的内容。
接着,她便听到了那句令她永生铭记的话语。
“他是我的哨兵,也是我的爱人。”
记忆中的时间可以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轰隆隆!
朴智恩在哨兵的保护下从爆炸的烟尘中扑出。
疼痛从破绽的伤口处传来,但女人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挣扎着从哨兵的保护中爬出,在尘烟弥漫的战场上疯狂地大喊着:“长官?切斯特顿长官!……学长!杰拉德学长!”
“这边!”她的哨兵招呼道。他跟了她很久,知道她在想什么。
朴智恩飞奔向那个满身伤痕的男人。
“尤希……不、尤希……”她的学长因重伤陷入昏迷,却仍旧呢喃着。
而那个名为尤希的哨兵,正躺在他的身边,胸腹部破了个巨大的空洞,那颗本该跳动的心脏,已经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
后来,尤希的遗体被捐献,为一位受伤的高级Mute研究员提供了眼角膜,用于治疗。那个研究员的名字,叫庄一鸣。
后来,朴智恩见到了大病初愈的杰拉德,他仍旧是那样的不着调,却又总让人觉得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后来,她的学长身边跟随了一位漂亮的A级女性哨兵。她的学长递交辞呈,退出了一线作战队伍,跟随那姓庄的研究员,前往了塔岛的南岛驻地,成为了一名后勤文员。
“你不应该跟我来这里。这是流放。”杰拉德对朴智恩的选择感到气愤:“你的能力很强,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只属于你自己的未来。你可以走的更高,更远。”
但朴智恩不愿意。
她的学长是她的恩人,她的长官,她想要永远追随的人。
“让我加入你们。”朴智恩知道杰拉德私下加入了向导内部平权派的事。
他是为了他的爱人。
尤希生前,学长就一直在为哨兵的权益奔波,他抗住了外界施加的巨大压力,只为让那个D级哨兵永远站在他的身旁。
尤希死后,他仍旧在努力。如果不是因为针对尤希,如果不是上边那些人想要让他早日更换S级哨兵,而故意指派给他们那样的任务……尤希不会死。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而且,你本来也不是从心底想为哨兵平权的。对你而言,哨兵只是兵器。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杰拉德拒绝得干脆,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她摆出那副轻松浪荡的模样了。
现在的他面对她,总是苦闷而不赞同地皱着眉,神情冷淡。
但朴智恩知道,她的学长始终都是那样的温柔。
平权派和极端派的斗争了无硝烟,却实实在在是一条非生即死的不归路。
杰拉德只是不想让她踏进这滩赌上性命的浑水而已。
不只是她,还有梁晋,那个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对手。
他拒绝了他们所有人的帮助。
可是,她还是想帮他。
不管是什么,她都想帮他做点什么,就像当年,他站在讲台前,高喊的那句“她是我的女朋友”那样。
所以,最后,她加入了高喊着为哨兵平权的地下组织超新星。即便,正如杰拉德所说,她的内心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哨兵——哨兵对她而言确实只是兵器,这是她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她无法改变早已固化的思想。
可是,她希望他幸福。
虽然他的幸福已经死去,但他还有理想和梦想,她想要为他实现他的期望。
“这位就是我们的首领。你叫他周叔就行。”
朴智恩因A级向导的身份,成为了超新星安插在南岛驻地,职位最高的钉子。
她也由此,得到了见到组织核心成员的机会,并渐渐靠近了超新星组织的深层机密。
首领周强,各大S级哨兵头领,被视为哨兵的未来,人类未来领路人的Gray……
她开始往返于南北两岛,往返于地下城、哨兵生活区和南岛驻地。
她为地下城里的超新星成员送去了制作模拟器的材料;她接到命令,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与张莹莹相机消失相关的所有哨兵;她得到任务,私下修改某些哨兵的GPS定位信号信息;她被指使,操控飞行器灯光,伪造菲尔丁拥有特殊能力的“事实”;她收到消息,故意弄错审查组的通关信息,掩盖周强触发地下基地警报的动机,为Gray逃出地下基地制造机会……
她还曾得到命令,为了离间Gray和他的向导,而将那个年轻向导私密档案中的内容略作修改后,告知Gray——Gray必须站在哨兵这一边,才能为哨兵平权,获得与向导同等地位增加筹码。
Gray必须远离他的向导,他不能喜欢上他的向导。
周叔是这么告诉她的。
“你的向导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你不知道吗?”
“他曾经亲手杀死了一个A级向导。他憎恶着向导这个群体。”
“他的同伴就是被普通人和向哨联合杀死的……他恨着所有人。他杀死了整个基地,十几万无辜的生命……他不爱你,他只是在利用你。”
从瞬间的海量信息冲击中清醒过来,林辞忍不住狠狠咬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下唇:原来……原来格雷早就知道了他曾经拼命隐瞒的过去!
那个哨兵,那个男人,到底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跟随自己前往南极基地,完成了一项又一项的任务,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一直相信着他,包容着他,保护着他,爱着他?
酸麻的双腿有些绵软,林辞失态地趔趄了一下,身形有些摇晃。
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他几乎是在瞬间,强迫自己调整好了状态。笔直地站立。
还好,唐羽三人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朴智恩身上。
这是第三次了。林辞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安琪尔的记忆,他的梦……朴智恩的记忆是第三次。
这是他全新的能力,在他吞噬了哨兵的精神力后获得的。
“让他停下吧,她可能要不行了。”
“刑讯结束。”
陆博然和杰拉德声音同时响起。
杰拉德沉着脸,收回了精神力。
气若游丝的女向导从奋力挺胸的濒死状态跌回病床,重新陷入了昏迷。
“叫医生来。”杰拉德说着便按响了床头的急救铃。
不过十秒,立刻就有医生破门而入。
病房里多了人,唐羽没有直接询问杰拉德刑讯的结果。
两个向导简单地对视了一眼,杰拉德率先离开了这间变得拥挤的房间。
男人转身的动作极快,沉入阴影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是在难过吗?
林辞的目光追随紫发向导消失在病房门后。
病房里乱糟糟的,医生护士将朴智恩团团围住,动用了各种医疗器械,抢救着犯人。
“即使救回来,她也已经失去了自我。疯了。”唐羽惋惜地低声道。
林辞回头,重新看向唐少将。
“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林辞问这位基地的最高长官。
“没什么。因为你是抓捕她的人。”唐羽回答。
林辞现在并不信任这位年轻的少将。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平权派的这些人,有事情瞒着他。
但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找到格雷,他已经基本确认格雷的失踪与超新星和Black有关。
他需要Black的信息,这是他现在寻找格雷的唯一希望。
漆黑的资料室里,有闪闪微光从文件柜的阴影中透出。
林辞叼着手电筒,蹲在两台金属柜的狭小缝隙间,专注地翻找着一沓厚厚的档案袋。
不久前。
结束了对朴智恩的精神刑讯观摩,林辞跟随众医护离开病房,返回宿舍。
房间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12,林辞如往常一般换衣洗漱,并在准备睡觉前关掉了宿舍的照明灯。
但他却没有上床。
无形精神力的掩护抹去了林辞的存在信息。
宿舍门关闭,寂静的走廊上空空荡荡。
在基地暂住的这段时间,林辞并没有闲着——他已经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潜入资料室并不是难事。
B,B开头的……Black,林辞在心中默念,手上动作加快。
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原本黑暗的房间里亮如白昼。
林辞猛地偏头,皱眉眯眼。
“不考虑把脸露出来吗?”资料室的滑门大开,唐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劝你最好不要反抗,这……”
林辞幻化精神力武器的动作顿了顿,转而从口中取下手电筒,并关闭了电源。
自从在休息室被抓,林辞就知道平权派的人对他有所怀疑,但他精神力的隐身效果还在——唐羽等人是怎么发现他的踪迹的?又是用了什么方式,成功瞒过他的探查精神束,包围资料室?
噼里啪啦!
一把米粒大小的黑色金属圆球被唐羽丢到资料室的地面,发出阵阵轻响。
竟然是超新星使用的那种模拟器!
平权派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林辞瞳孔微颤。
“这是仿照从朴智恩胃里取出的东西制作的。实验组足足研究了三个月,才终于将其完美复制。目前看来,实际使用效果还不错,那三个月的人力物力,不算白费。”唐羽说着,在陆博然的掩护下,走进资料室,缓缓向林辞靠近:“现在,这资料室的外面,一共有二十对高级向哨,上百个屏蔽装置。林辞,林向导,你逃不掉的。”
林辞用力咬住下唇,右手拇指依次搓过其余四指的指腹。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撤掉了精神力屏障。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林辞将怀里的档案袋整齐地放在身旁,起身走出藏身的角落。
唐羽不答,只平静地看着现出真身的年轻男人,转而提问道:“你也是超新星的人?你想偷什么?”化被动为主动——这是他讯问犯人时常用的话术手段。
林辞一愣:平权派认为他是超新星安插进来的奸细?
“不,我不是。”他否认。
“虽然,我跑来这里,确实是违规了。”林辞说着,指了指脚边的档案袋:“但我对诸位确实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找到和Black有关的研究信息。格雷的失踪和入侵者有关,而我需要那些信息,帮我找回我的……”
“哨兵”二字在林辞齿间转了个圈,他坚定道:“爱人。”
但唐羽却仍旧戒备地看着他,好像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和盘托出。
“只是想找Black的信息?你怎么知道哨兵的失踪与Black有关?”年轻的少将说着,停顿了半秒,继续道:“你真的,已经将曾经的仇恨放下了吗?”
“什么?”唐羽话中的逻辑跳跃很是没头没脑,林辞怔了怔,眉头忽然紧紧地蹙起。
“你仇恨向导。”唐羽直直地看向林辞:“伦敦基地上任最高长官虐杀了你的亲人,你为了复仇,杀死了他和他的哨兵,还有那些Mute士兵。”
林辞的表情一僵,这是他最不愿,也不能提起的过往。
“你凌虐了仇人的尸体,然后一把火将整个基地的死人全部烧成了焦炭。”唐羽的字字句句直戳人心肺:“你砍掉了哨兵的头颅四肢,就像他砍掉你哥哥的肢体那样。你用随手捡来的餐刀,将那个向导的尸体,片成了多少片来着?”
多少片?一千片还是两千片来着?
林辞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血,红色的血,满目都是红色的血,还有鼻尖泛着油香的烤肉味……有那么一瞬,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自己的臆想,可下一瞬他又好像确确实实站回了那片灼热的焦土之上。
“人肉的香味很恶心吧?你到现在都不用餐刀,不能吃肉。”唐羽冷漠无情的声音将向导从虚幻中拽出:“你仇恨着、”
“是,我讨厌向导。”林辞轻轻喘息着,打断了唐羽的话:“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倒向超新星那样的组织。”
“就像我不用刀,不吃肉,不是因为不能,只是因为不想。我不会因为用了刀子就要崩溃自残,也不会因为吃了肉就忍不住想吐。”林辞说着,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我没有必要制造一个不存在向导的世界。更何况,当年我就已经替他们报过仇了。”
唐羽却仍旧不信:“只杀那些人,真的够吗?你们的悲剧并不只是他们造成的,悲剧的根源是‘向导’,这个立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
真的够吗?
林辞的视线变得飘忽。唐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的“大领导”,随便动动嘴皮子,就声声句句直中问题的靶心。
当年那个站在尸山火海中,失去了亲友,失去了一切,满心悲伤,满身疯狂的自己当然是觉得不够的。
他的仇人还有基地外的有钱人,还有那些不知人间疾苦、自视甚高的向导……
——停手吧,儿子。
是戴焱的声音?
——你看,你的裤脚都被血弄脏了。你姐最讨厌洗带血的东西了,一旦干掉,就特别难清理。要是被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一定又要挨骂了。可惜啊,你爸我现在没手没脚,也没办法帮你整理干净……
哥?你不是……你在哪?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在说话?!
——回头,我还没死呢~
林辞看到记忆中的自己转身,回首,看到了百米之外,那个被装进了铁桶的男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之前战斗中的枪弹火焰都没能靠近那人,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好好的保护了起来。
戴焱没有死。但离死亡也不过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儿子,史密斯和他的哨兵以产能死了,你已经替我们报仇了。放下吧,逃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不,我怎么能走?我又能走到哪里?你们都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又要怎么生活?
让我杀了他们吧!让我在杀戮中死去。我想去找你们。
——林辞,你爸我是真的不行了……你让我放心地、好好地去找你姐行吗?放下吧,不要被仇恨支配了人生。
——答应我,别为难自己了。
黑色的碳屑夹着点点落落的火星随风飘过,粘上年轻人那被血水浸透的裤脚。
好像有一团透明的白色人影走了过来,蹲下,伸出手,想要帮他抹去那些难看的脏污。
但那应该只是幻觉,因为白影消散后,他的裤腿依然是那么的难看,丑陋。
——儿子,你的未来还很长,你还会遇到更多你所爱的,也疼爱你的人。总会有人愿意像我们一样,为你抹去这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已经够了的。
仇恨已经足够了,他已经遇到了那个愿意蹲下身,帮他拂去裤脚脏污的人。他遇到了戴焱所说的那个人。
林辞叹气,对唐羽道:“够了。我哥的遗愿就是让我不要活在仇恨中。这是他死前反复要求我的,我当然要做到。”
“遗愿?没记错的话,他被拔掉了舌头。”唐羽闻言,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却依旧不依不饶。
林辞言简意赅:“精神力。”
“你可以在Mute身上使用精神力,不需要任何载体。”唐羽点头。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林辞挑眉,突然放出实体化的精神束作武器,对唐羽发动了攻击。
嗖——唐羽鬓角的碎发无风自动。
“博然,住手!”
林辞喉管上的巨大压力瞬间消失。
“他没打算伤我。”唐羽对陆博然解释道:“实体化的精神束是看不见的,他如果真的想对我动手,不会有风的流动。我们根本不可能感知得到。”
高大的哨兵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向导,沉着脸松手,在林辞的咳嗽声中,返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咳!咳咳!”林辞不舒服地捏着脖颈:“我的精神力都这样了,不需要载体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了吧?”
“不过,”林辞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看起来,对我的这点能力,早就有所了解。”
“一点点,不多。”唐羽摇头:“曾经有位向导和你一样,评定等级为E,几乎用不出什么向导本该具有的精神力能力。但却可以将精神力化形,用作武器。”
“曾经?”
“五百年前的旧事了,我也只听过一点只言片语。这不重要。”唐羽说着,摆了摆手。
“好吧。”林辞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说:“我一直以为,这能力一旦曝光,我肯定会被抓去实验室做研究。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那倒也没有。”唐羽却摇头,否定了他。
“你能够安全的活到现在,而没被摆上研究用的手术台,是因为我们截留了所有和当年伦敦基地事件的相关信息,又对上面的人瞒下了你的能力。这才保住了你。你的S级等级评定,还是我亲自盖章确定的。”
林辞愣了愣。
唐羽突然的发言简直像是离奇的玄幻故事般让人不可置信。
但,仔细想想,又确实应该是这样。
关于伦敦基地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林辞的记忆始终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混乱。
但一对A级向哨轻而易举地就被一个刚刚进化成为向导的人杀死,这么大、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就那么简单的、只靠一个没什么人参与的私密军事法庭就能够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