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作者:不官  录入:08-20

“老了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凌先眠的嗓音如夜风拂过松林:“不,他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十八岁、二十八岁,到八十八岁、九十八岁,就算长满皱纹,爬满白发,他在我眼里还会像初见时一样。”
江秋凉的脚步一顿。
这是一阵没有来由的,从甜腻中流出来的伤感。
他的本能反应不是去看凌先眠,而是抬头去看天空。
户外仍旧是江秋凉从七楼望下去的样子。
阴沉,呼啸,略带不安。
干枯树枝上仅存的几片枯黄的叶片,在风中摇摇欲坠。
我要掉下去了。
江秋凉突然想。
边上的凌先眠意气风发,至少在这一刻,他褪去了所有在外人面前坚硬的外壳,江秋凉看不见他的杀伐,看不见他的戾气,看不见他的棱角,他是世间最温柔的存在,是江秋凉失而复得的爱人。
眼眶有些发酸,江秋凉屏住呼吸,用力把自己不知为何溢出的情绪重新塞回自己内心最深处阴暗的角落。
停车场的路不长,他按开了车门,手搭在门上。
他拉下了挡住自己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自己的下巴。
“我不信,要你用这一生来兑现这句话。”江秋凉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在此之前,当务之急是回家。上车吧,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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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他叫他男朋友了(官某人脸红)

保时捷绕开大门口的人群, 从媒体车边擦肩而过,悄无声息汇入车流之中。
暖气徐徐吐出,车里很快暖和起来。
趁着红灯时间,江秋凉解下来自己的围巾, 搭在膝盖上, 凌先眠坐在副驾驶座, 正在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正絮絮叨叨汇报着什么,一阵嗡嗡声和空调的声音混在一起,谱写成了一曲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凌先眠似乎对电话那头的废话兴趣寥寥,他抚摸着怀中康乃馨娇嫩的花瓣,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的弧度很漂亮。
“知道了。”凌先眠淡淡开口, 趁着对面喘气的空隙, 及时制止了对方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音, “按照之前说的来吧。”
电话很快挂断。
不过三秒, 手机又亮了起来, 是新的来电显示。
江秋凉瞟了一眼凌先眠在车窗上的影子, 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轻轻敲击出节奏,红灯在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很小的点。
凌先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他没有接通电话, 而是按下了拒接, 赶在下一个电话进来之前关机。
然后,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进了江秋凉敞开的外套口袋里。
江秋凉摸了一把自己的口袋:“干什么?”
“交给你保管。”
江秋凉想要抽出手机递还给凌先眠,凌先眠先他一步, 掌心贴住了他的手背。
“或许换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交流方式, ”凌先眠说, “我想把我的时间交给你。”
红灯转绿。
凌先眠抽回手, 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你是应该好好休息。”江秋凉抽回手,搭在方向盘上, “病人应该有这种自觉。”
凌先眠笑了:“你是在暗示我不够自觉?”
“不是吗?”江秋凉很轻地叩动手指,“媒体的事你怎么解释?”
“你果然猜到了。”
“我想猜到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窗外的景色退去,浮光偶然停留在江秋凉脸上,很快又消失而去。
他扫了一眼凌先眠,发现对方正垂着眼,手指依旧在摆弄那一大束康乃馨,姿势闲适,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
“不过你不在乎,”江秋凉收回目光,专心看着前面的路况,“还是说,你的剑走偏锋就是为了引起纽厄尔医院高层的注意?”
“你说得对,”凌先眠淡淡开口,“我根本不在乎。”
“所以,”江秋凉问他,“是在多早以前?”
“很早。”
“多早?”
凌先眠回忆道:“在你进入游戏之前。”
这倒是出乎了江秋凉的预料:“所以你在进入游戏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个世界会吞噬你?”
“或者换一种说法,我是知道这个世界会吞噬我,才选择进入游戏的。”
江秋凉一时默然。
“现实是很残忍的,秋凉。”凌先眠说,“比起锦上添花,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凌先眠接过他的话,“你现在面对的现实,已经是你幻想中最美好的样子了。”
江秋凉怔愣了一瞬。
挡风玻璃上,凌先眠映出一个浅浅的倒影。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好像这个话题只是无意之间随口提起。
江秋凉收回视线。
“所以你觉得这个世界在你眼中是这样的?”
凌先眠抬眼。
“对我来说,是的。”凌先眠看向江秋凉,“有你的世界,是我幻想中最美好的模样。”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凌大设计师。”江秋凉很干脆地消灭了车里刚刚飘在空气中的几个粉红色的泡泡,“你还没说自己要怎么把引上身的火扑灭呢。”
“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凌先眠无奈摇头,“不懂风情。”
“你说不说?”
“说。”凌先眠伸手,把挡在江秋凉眼前的碎发扒拉开,“纽厄尔医院的股东名单已经改了,我有名正言顺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公关知道应该怎么做。”
“媒体呢?”
“媒体……”凌先眠略作停顿,“不是我叫他们来的。”
“那是什么?”
“利益。”凌先眠答道,“很多人没有高尚的追求,他们所拥有的物质也不支持他们拥有高尚的追求。大部分人奔波劳碌,左右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甚至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们的生活需要养料,但是他们并不希望看见自己深陷的淤泥,来暗示他们生活的有多么艰苦。他们想要仰望星空,同时又在奢望,自己所望向的那片星空没有自己潜意识里那么遥不可及。所以,丑闻、谣言、诬陷,才有存在的意义。”
“人说到底,都是感性的动物。比起旁人光鲜亮丽的生活,圣人坠下神探更加喜闻乐见。只要他们相信,原本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可以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即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依旧无法阻止他们一厢情愿的肖想。在他们眼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场狂欢可以理解为寻找腐肉的秃鹫,聚食的鬣狗,或者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所以我只要抛下一棵鱼饵,甚至只需要暗示哪里可能会出现鱼饵,很多的猎食者都会出现。”
“顺水推舟,各谋其利。”江秋凉沉吟道,“自然而又双赢的做法,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当然。”
康乃馨的花瓣被凌先眠揉成了烂泥一般丑陋的颜色,凌先眠毫不在意地抽出一张纸巾细细擦拭指尖。
他的脸色虽然比刚出游戏时好了许多,在灯光下依旧泛出釉质的苍白。
像是酒吧威士忌酒杯底的碎冰。
“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特别是在——”
“出其不意的时刻。”
凌先眠慢慢将康乃馨花束转了个角度,压弯上面遮挡的几朵花,露出了错综复杂的花枝之间的某个不易察觉小点——
窃听器。
江秋凉目光一凛。
这就是凌先眠不喜欢这束康乃馨,他们还非要把这束花送给他的原因。
也是凌先眠选择留下这束康乃馨的原因。
说实话,纽厄尔医院高层的想法确实不赖。
他们最初的想法应该是把窃听器作为临时监视凌先眠对的手段。
如果窃听器被发现在病房,这是常规的思路,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一旦被发现,很难解释不是故意为之。
但是藏在花束里,就不一样了。
很少会有人想到窃听器会被放在花束里,更何况还是主任亲自递过来的花束。
即使被发现,很少有高层会亲自去买花,花束经手过这么多人,花店的店员,或者任何一个小护士,乃至于实习生,都会成为堪称完美的挡箭牌。
不过,媒体的到来和凌先眠强硬的态度打断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这就是他们剑走偏锋选择将这束花送给凌先眠的原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江秋凉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凌先眠无声移开了手指,窃听器又一次隐匿到了花束之中。
他很轻地,将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脸上有未曾消散的戏谑,仿佛自己面临的根本不是筹划已久的阴谋,而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江秋凉打开了广播,凌先眠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任由舒缓的音乐流淌在车内。
相比于车内温暖柔和的环境,车外的景象就没有如此的平易近人了。
暴雪来临前的天际显现出深灰色的,低沉的色调,云层压下来,宛若触手可及。风很大,树枝扭曲成匍匐的形状,路上偶有几个行人,皆是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围巾和帽子全副武装,看不出容貌。
很不适合出门的天气。
江秋凉看了一眼后视镜,在后方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不起眼的轿车跟在他们身后。
“你不觉得纽厄尔医院很奇怪吗?”
江秋凉收回视线,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撕开了平和的表象。
“哦?”凌先眠似乎很感兴趣,他的视线与江秋凉交汇,“愿闻其详。”
“我们从游戏里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拨打许恙的电话,但是有一点,我拨打的是许恙的私人电话,而非医院的。到了纽厄尔医院,考虑到你的身份,我们走的是小门。今天医院的人很少,我们直接和他会合,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医生和护士。”
天色混沌,江秋凉故意皱起了眉头。
“我们和他回合没五分钟,纽厄尔医院的高层就出现了。你记得吗?他们是一起来的,而且他们的反应很正常,正常到不太对劲。一般人在某个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人,情绪都会经历从错愕到疑惑再到接受的过程,但是他们很奇怪,就像是跳过之前错愕和疑惑的步骤,直接进入了接受的状态。”
“嗯。”凌先眠应答道,“所以你觉得许恙是站在纽厄尔医院这边的?”
江秋凉听出来凌先眠在有意引导,顺势接话。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曾经以为,你很相信他。”
“你也说是曾经,”江秋凉的音量不大,混在乐声中,却不难分辨,“今时不同往日,纽厄尔医院高层让他扭转了对我们的态度。你说得对,利益,是会把人变成鲨鱼的。”
凌先眠的语气是笑着的,脸上却分明笑意全无:“确实。”
江秋凉转动方向盘,转弯,余光中,那辆黑车也跟着转了个弯。
“前面的咖啡店,劳驾。”
凌先眠突然开口,江秋凉把车停在路边。
凌先眠下车,户外的冷气一拥而入,吹散了之前好不容易聚拢的暖意。
身后的黑车缓缓驶过他们身侧,在经过时,速度有明显的减慢。
拙劣的伪装。
江秋凉听着车内的音乐,移开了视线。
他把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凌先眠。
凌先眠很高,看人的时候需要适当的俯视,这让他有一种不必开口的压迫感。
骨头里深刻的傲气让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别人没有的凛冽,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江秋凉很喜欢这种疏离感。
这让他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凌先眠。
在江秋凉的眼中,眼前的一幕像是默片。
凌先眠在等咖啡的时候,把康乃馨递给了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
之所以要用可爱这个词,是因为这位女士的身高只到凌先眠腰际的位置。
是的,这位女士是个非常可爱的,没有成年的小女孩。
凌先眠蹲下身,在女孩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绅士的吻。
当凌先眠拿着咖啡去而复返之时,江秋凉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把康乃馨给她了?”
“如你所见,是的。”咖啡纸杯之前被凌先眠拢在怀里,现在在他的掌心,“放心,我把窃听器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了,它现在只是一束康乃馨,没有别的含义。”
江秋凉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咖啡馆里,小女孩正高举着那束花,兴高采烈和她的父母说着什么。
“看不出……”
江秋凉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却未果,最终摇了下头,自己先笑了。
“看不出我这么有爱心吗?”凌先眠直接戳破他的心思,“我确实没有,对人有爱心很多余。”
“那是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我在假面歌舞会之后的感悟。”
江秋凉蹙眉,他记不起这个世界有什么凌先眠值得感悟的细节。
凌先眠把咖啡递给江秋凉,适时岔开话题:“你的焦糖玛奇朵,老规矩多一泵香草糖浆。”
温度通过纸杯传递到江秋凉掌心。
接着,凌先眠把手伸进江秋凉的口袋,故作神秘地问:“要不你猜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江秋凉挑眉。
凌先眠抽出手,他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朵白玫瑰。
“我问她,”凌先眠的嗓音融在钢琴曲中,声声入耳,“能不能用一整束康乃馨,换一朵白玫瑰,送给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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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凌先眠……怪不得你小子有对象……

江秋凉洗漱完毕, 从浴室里出来。
白玫瑰被放置在花瓶里,许是刚刚喷过水的缘故,花瓣娇艳欲滴,弯曲成一个窈窕的弧度, 新鲜的像是还在枝头上盛放。
江秋凉忍不住伸出手, 轻抚花瓣。
这种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丝绸。
在他的记忆中, 母亲在他小的时候总爱穿丝绸的睡衣。其中很多的细节都在岁月的冲洗下模糊不清,他却始终留存着那种丝绸质地带来的宁静。
那时的夜晚,对他来说是平和的,短暂的。
以及,难得的。
太久了, 真的太久了。
江秋凉想要在记忆的漩涡中抓住任何的碎片, 却发现那张脸已经逐渐, 难以避免地变得模糊不清。
他能看见那时夜晚柔和的光线, 母亲回过头, 丝绸的睡衣在光线下让她显得格外的虚无飘渺。
她是那么近, 又是那么远。
他看不清她的脸,也抓不住她。
太模糊了, 江秋凉根本分辨不出母亲的神情。
那时, 她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以何种眼神注视着他呢?
记忆中的丝绸总是冰冷的,现实中的白玫瑰却不是。
江秋凉有时能够感觉到白玫瑰的温度, 比如此刻, 白玫瑰炽热的温度给他一种自己会被烫伤的错觉。
“你恨我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冷光泼洒在江秋凉身上, 冰冷的一如窗外的月光。
他的手指离开了玫瑰花瓣, 悬在半空之中,半晌之后终于垂下。
身上的水汽早已散尽, 江秋凉却觉得自己还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之中,被散不尽的朦胧夺取了全部的呼吸。
他看不清前路,也不在乎。
反正即使看得清,他也无处可去。
江秋凉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也这样漫无目的的浪费时间,这是无意识的举动,有时他明明记得自己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反应过来却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他停留在原地,仿佛被上帝按下了暂停键。
荒废半个夜晚是常有的事。
他也习惯了和时间分享自己。
或者说,浪费时间于他而言,已经是最温和的度过方式了。
他本以为,这次和从前没有区别。
直到一张毯子从背后盖在了他的身上。
江秋凉一惊,时间在他的眼前从直线变化为了折线。
就像是心脏停跳的人在瞬间恢复了生命。
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月光突然黯淡下来。
因为有一种更为明亮,也更为温暖的光线取代了它。
凌先眠的呼吸很轻,伏在江秋凉的耳畔,他身上的热气像是夜幕降临时的第一盏灯,唤醒了江秋凉心中的万家灯火。
“很晚了,”凌先眠没有问江秋凉为什么坐在这里,“去睡吧。”
江秋凉侧过头,握住了凌先眠的手。
转过头的那一刻,他在凌先眠的身上闻到了自己沐浴液的味道。
更准确的说,是十年前凌先眠用的沐浴液的气味。
这么多年,江秋凉一直在用同一个品牌,同一个气味的沐浴液,即使是在记忆消除手术之后,整整五年后的今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留下这个习惯的。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凌先眠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江秋凉的双手缓缓绕过凌先眠弯下的腰,很轻地抱住他。
从他的角度,贴在凌先眠的颈侧,可以看见窗外的世界。
窗外的世界冷风呼啸,夜风刮得街道上的树枝乱颤,路灯被树影勾画出了诡异的形状。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人了,萧瑟的像是江秋凉之前夜晚看的默片。
寒冷,黑暗,疯狂,包裹住了这个脆弱的世界。
这是暴风雪来临前的预兆。
没有人可以逃脱这场暴雪。
这个冬天,会吞噬所有的人。
“你不在的时候,”江秋凉突然开口,窗外的呼啸声被阻隔在外,他的声音就像是停泊的海鸥,打断了室内的平静,“我看了很多遍《沉默的羔羊》。”
凌先眠拍着他的后背,闻言停下来,手掌悄无声息贴在江秋凉的脑后,手指摸着江秋凉的头发:“这是我们在一起以后,看的第一部 电影。”
“我以为你忘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声:“也是最后一部。”
凌先眠没有说话,江秋凉能感觉到,凌先眠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所以,”凌先眠说,他的语调很平淡,仿佛之前的颤抖只是江秋凉不足为道的错觉,“你的羔羊停止哭泣了吗?”
江秋凉盯着窗外。
“永远不会了。”他的音量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我的羔羊太重了,或许我倾其一生,也无法让它停止哭泣了。”
这次,江秋凉明显感觉到了凌先眠的停顿。
凌先眠的手指松开了江秋凉,江秋凉放下了搭在凌先眠腰上的手,视线却始终盯着窗外,从没有离开。
“我的记忆太沉重了,沉重得超乎了我的预料。你相信第六感吗?当你靠近危险的时候,你的身体会给你最为本能的警告。”江秋凉指了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在昼夜嘶鸣,从未停歇。”
凌先眠居高临下俯视着江秋凉。
他的眼神很冷,室内的灯光给他描摹了一圈极淡的,堪称凉薄的线。
那双漆黑到化不开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的光亮。
一如噩梦竞技场的初见。
或者说,重逢。
江秋凉没有回应凌先眠的目光。
他在等,在等凌先眠和第一次游戏一样,抛下他,拂袖而去。
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江秋凉等了很久,客厅的秒钟转了几个圈。
时间在流逝,凌先眠依然没有离开。
突然,江秋凉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他愕然地转过头,对上了凌先眠的视线。
凌先眠把他抱了起来!
这种情况于江秋凉而言完全始料未及,以至于直到他被凌先眠抱到卧室的床上,整个人处在愣神的状态,全程忘了挣扎。
手下的触感很真实,在江秋凉摸到被子的瞬间,消失的脑细胞像是方才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神志开始逐渐清明。
凌先眠拉上窗帘,打开床头灯,动作一气呵成。
昏黄的光泼洒在卧室里,没有了狂风和树枝的干扰,此刻的场景相比之下显得相当的柔和。
“杀了它。”
凌先眠突然开口,他蹲在江秋凉身前,保持着和江秋凉平视的高度。
灯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化成了很小的一个点,宛若荒原上燎原的星火。
深邃的,专注的,狂热的。
江秋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杀了它。”凌先眠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如果那只羔羊太重了,那么你就杀了它。”
明明身处温暖的房间里,江秋凉却无端感觉到一股寒流从他的脚底升起,就像是最为邪恶的恶魔,用尖锐的爪子勾住他的皮肤,一点一点,又一点一点地爬到他的膝盖,他的腹部,直到他的大脑,将他抓得遍体鳞伤。
但是……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一息尚存,这些伤口总会愈合的,或许是在炎热的夏季,或许是在寒冷的冬季,也许是黎明,也许是黄昏,这个时刻总会到来。
江秋凉很轻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很想再看一眼窗外的天色,不过这次他再睁眼的时候,看见的只有窗帘。
“别看了,”凌先眠挨着他坐下,“你赶不走我的,就算我想走,这个世界也不会让我走的。”
“太危险了。”
凌先眠明显对窗帘没有兴趣,他转过头去看江秋凉。
江秋凉的眉眼其实很温和,凌先眠记得,当他闭上眼的时候,睫毛在梦里也会轻轻颤抖,江秋凉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时常做噩梦,不过凌先眠记得,他记得很多关于江秋凉的细节。
比如江秋凉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眼睑很容易泛红。
比如江秋凉最爱的是杏子酒,尽管和比尔打趣的时候只字不提,但是凌先眠注意到,江秋凉后面每次去酒吧都会点那杯杏子酒,也许和比尔的倾情推荐有关。
比如,江秋凉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敲击手指,他指尖的旋律,是他和他表白时弹的那首《13 Jours en France》。
再比如,江秋凉是个很温和的人,他很少发火,经常发呆,当他发呆的时候,除了凌先眠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有……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是高不可攀的江教授,是游戏里大杀四方的通关者。
坚强、聪明、果敢,这些褒义词其实都不太适合江秋凉。
别人在乎江秋凉开枪时的决绝,骑摩托车爆炸时的高光和望向怪物冷漠的眼神。
凌先眠在乎江秋凉握着枪微微颤抖的食指,挖掉伤口时的痛苦和雨水冲刷下眼神一瞬间的茫然。
这才是真正的江秋凉。
没有等到凌先眠的回答,江秋凉偏过头,对上了凌先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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