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作者:不官  录入:08-20

“你有没有听见?”
江秋凉的眉眼很好看,不过他想要摆出架势的时候,眼神中总也能透露出几分凛冽。
就像是江南,久违地落了一场雪。
一如,凌先眠十多年里千万次想象的那样。
眼前的江秋凉和幻想中的他重叠在一起,最终,凌先眠幻想中江秋凉的画面仿佛被击中的玻璃,碎出了蜘蛛网状的裂痕。
鲜活的江秋凉就在凌先眠的面前。
这么久,凌先眠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想哭的情绪。
尽管很短暂,很浅淡,但是凌先眠清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听见了。”
凌先眠难得主动移开了视线:“你看,只要拉上了窗帘,外面的世界就看不见了。”
“一叶障目。”
凌先眠没有否认:“你从来都是知道的,所以你怕的根本不是杀掉那只羊。”
灯光在眸底沉淀成很小的两个点,像是沉寂的湖泊。两个人的眼神却没有灯光这么温暖,像是将湖泊化成了照亮前路的手电,透过厚重的窗帘,直直刺破到窗外残酷的真相之中。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塌了?”凌先眠的语调仿佛是在谈论天气,“是在回家的路上,病房,还是在进入纽厄尔医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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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官某摸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继续码字!

很简单的两个字, 简单到唇齿一碰,并不占说话人多少精力。
却又很复杂,复杂到这个房间,这个街道, 这个国家, 这个洲, 这个世界,都可以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人类总是自诩自己是掌握智慧的高等生物,其实当灾难来临之时,人类和角落里蝼蚁尘埃没有半分区别。
江秋凉坐在卧室的床上,世界在他的面前展开, 没有尽头, 又在下一刻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小到没有他的掌心一半大。
他看着不足五步远的窗帘, 第一次觉得很陌生。
“在纽厄尔医院, ”江秋凉回答了凌先眠的问题, “我从楼上向楼下看,那时我就觉得, 太荒凉了, 真的太荒凉了。”
“原本我还在想, 是不是因为极端天气。”
江秋凉说完,自己先摇头, 否认了自己荒谬的观点:“不是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 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悖论。如果现实如此,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
凌先眠静静听着江秋凉的话, 并不打断,此刻顺势接了一句:“结果是什么?”
“你学过医,应该比我更早意识到吧?”江秋凉苦笑道,“当极端天气出现的时候,不光是人的身体,人的精神出现问题的概率也会大幅提升,天气和疾病的关系,就像是发展水平和犯罪概率。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心脑血管疾病、呼吸系统疾病、消化系统疾病以及骨科等疾病是难以避免的。医院里根本不可能这么冷清,就像是……”
“就像是设想出来的,过于美好的希冀,或者……”
凌先眠说:“或者,一叶障目里那片欲盖弥彰的树叶。”
江秋凉点头,此时此刻,眼前的窗帘于他而言也是一片树叶。
“我们出了游戏,联系了许漾,驱车前往医院,”江秋凉在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停车之后,我们走的是后门,通过内部员工通道的电梯和许漾汇合,一路上我们没有遇见医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然后他们就出现了,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江秋凉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纽厄尔医院的高层。
“从人间蒸发到突然出现,”江秋凉说,“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你没有怀疑过监控?”
“我当然怀疑过,那家医院的所有监控位置我都很熟悉。我私下联系许漾就是不想事情闹大,医院内部的监控不会有人一直在看的,我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来证明这件事的发生。”
“你有没有怀疑过……”
“没有。”江秋凉斩钉截铁地打断凌先眠,他知道凌先眠欲言又止的人名说的是谁,“我从来没有,哪怕片刻怀疑过许漾。”
凌先眠的嘴角扯出些许笑意,瞬息又淡了下去:“你之前在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为了配合你演一场戏吗?”江秋凉的手指轻点着节奏,“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也没有怀疑他吧。”
凌先眠沉默了半晌。
“信任真的是很奇怪的存在,”凌先眠在沉默过后开口,“建立和崩塌都在一瞬之间,但是持续的时候,它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坚不可摧。”
“是很奇怪。”江秋凉歪过脑袋去看凌先眠,“我对许漾的信任是基于多年来与他的友谊,你是基于什么?”
“基于你。”
江秋凉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一个人进入这个世界。”凌先眠娓娓道来,“但是在我进入这个世界的前一天晚上,许漾突然来找我,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现在应该知道进入这个世界有多危险,死在这里的概率甚至比死在游戏里的概率都高。”
“说实在话,我想过最糟糕的结局,所以我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是他说动了我。”
“为什么?”
“他给我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安徒生童话》。”
江秋凉眼中闪过些许诧异。
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明明有把这本书放在行李箱里,最后却出现在凌先眠手中的原因。
他没有想过原来情况是这样的。
“他说,那本《安徒生童话》是你交给他暂时保管的。他以此为筹码,和我换一个进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你答应他了。”
“我想不到理由拒绝。”
江秋凉的指尖一顿。
“我想不到你把那本书交给他的原因,不过我想,你应该很相信他。”
“而你需要一个人作为纽带,站在晦暗不清的灰色地带,连接你和纽厄尔医院。”
“是的,”凌先眠承认,“我需要,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建议。”
江秋凉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将书交给许漾,如果当初的他知道自己的信任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也许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事实残忍在,每踏出一步,都是不能回头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凌先眠语速很慢,语气却很真诚,“我其实是感激他的。”
“为什么?”
“我一直无法否认,在我不在的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是他。”
江秋凉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他对许漾的信任太深厚了,深厚到一开始他怀疑过任何人,甚至包括凌先眠,包括曾经的自己。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许漾。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江秋凉何尝不知。许漾多年关照的恩情,江秋凉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他当然知道许漾这么多年陪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除了朋友,还有另一种可能。
可是江秋凉给不了许漾想要的答案。
许漾不明说,江秋凉也就假装听不懂他有时话里话外的暗示。
他们之间的友谊如山峰一般深厚,也如同山峰一般尖锐。
“之前在纽厄尔医院,你和他看到突然到来的高层,一点也不惊讶。”江秋凉徐徐道,“你们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就像是闻到诱饵的鱼,游进你们布好的网里。”
“但是你们的网设置得太大了,最后什么也没兜住。”
凌先眠神色如常:“并不是一无所获。”
“你的意思是……”
江秋凉停顿了半秒,有什么电光火石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像是一艘巨轮凭空出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海鸥贴着狂起的波澜嘶鸣,在阴沉的,几近黑暗的时分,一张巨大的,沉重的渔网铺天盖地撒了下来。
渔夫为什么不选择细密一点的网?
细密的网难道不是意味着能到捕获到更多的鱼吗?
是的,越细的网是会捕捉到更多的鱼,但是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有更多的现实横亘在渔夫的面前。
渔网的坚实度,巨轮的承重量,目前燃料能够推动的重量和距离。
以及,暴风雨的倒计时。
渔夫之所以选择看似疏漏的鱼网,是为了赶在最后的时候,抓住获利最为丰厚的鱼。
“它。”江秋凉语速快了些,“你们的目标,不是为了刺探纽厄尔医院,而是为了刺探\'它\'!”
“秋凉,你说的很对,我们之间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站在灰色地带,但那个灰色地带从不是纽厄尔医院。那里的人不够聪明,太过鲁莽,甚至称得上是漏洞百出。”
“可是啊——”凌先眠拉长了语调,仿佛在讲睡前的故事,“小鱼有一个好处,就是它能引出大鱼。”
江秋凉正想说什么,凌先眠突然站起身。
“其实在进入这个世界以前,我和许漾都没有想过‘它’的存在会对世界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凌先眠走到另一侧的床头,捡起江秋凉放在边上的书,“‘它’的存在是意外,这可以是坏的,也可以是好的,你可以选择将其堪称毁灭,也可以选择将其视为希望。”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凌先眠用书脊轻点了一下江秋凉的方向,他把《安徒生童话》打开,放在膝上。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易碎品收藏家的游戏副本里,以休博士的语气,哄骗阿兰来听并不怎么美好的睡前故事。
凌先眠总是如此喜怒无常,江秋凉不知道十多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但是只要凌先眠不说,江秋凉也不会去问。
就像是凌先眠不会探究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他们之间保持着某种默契。
仿佛踩在冬日结冰的湖面上,江秋凉低下头就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也能看见身边凌先眠,他知道走过去,走到湖中央,他们就会一起掉下去,沉入湖底。
但他甘之如饴。
“什么游戏?”
“首先你需要躺进被子里。”凌先眠提醒到,他用书脊指了指床,“让温暖刺破寒冷,火焰冲入黑夜,童话从不是温和的存在,它们就像是卖火柴小女孩的第一簇火苗,刺啦,整个世界都会为之癫狂。”
很奇怪的语气。
江秋凉想到了自己在《安徒生童话》里莫名其妙的批注。
他躺了下来,凌先眠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边。
这个场景实在过于熟悉,以至于江秋凉下意识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做出了之前以阿兰身份听休博士讲故事的姿态。
“放松一些。”凌先眠纠正道,“深呼吸。”
江秋凉照做了。
室内温暖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腑,这让他几乎忘记了窗外的寒冷。
“闭上眼。”
晦暗吞噬了江秋凉的视线,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看见的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一层朦胧的,像是被纱笼罩住的光芒。
幽幽的,宛若晨雾中迷蒙的灯塔。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光,很暗的光,朦朦胧胧罩着一层雾气,白茫茫的。”
江秋凉想要伸出手,在他的视线里,他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触碰向灯塔遥远的光。
那个光,迷蒙而明亮,仿佛下一刻就会刺破雾气,穿透他的心脏。
“能再具体一些吗?”
“它让我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灯塔,隔着宽阔的湖岸,它这么近,又这么远。”江秋凉的睫毛很轻地颤动了一下,“太远了,这种虚无缥缈的隔世感,偏偏又给我一种伸手可及的错觉。”
“你想要靠近这座灯塔吗?”
江秋凉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光亮的中心,那光黯淡下来,仿佛随时会偃旗息鼓,可是下一秒,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取住了江秋凉的心脏,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潜意识的危机感让他近乎呼吸不过来。
在视线中,江秋凉感觉到自己在拼命往后退,原本黯淡的灯光在瞬间炸裂开,刺眼的光芒倏然占据了每一寸视线,致命的灼热烘烤着江秋凉的每一寸皮肤。
江秋凉后退,再后退。
终于,他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湖泊中,他的呼吸化作最为虚无的气泡,离开了他的身体。
江秋凉倏然睁开眼。
凌先眠和上书,他的指尖搭在封面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这是什么?”江秋凉问他。
“这是你选择的下一个游戏副本。”
凌先眠把书递给江秋凉,示意他翻开这本书。
江秋凉接过《安徒生童话》。
他不明白,让他如此不安的存在,居然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灯塔。
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指引江秋凉触碰到了那一页,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那是重叠粘合在一起的一页。
在收到这本《安徒生童话》的时候,江秋凉粗略翻过这本书,他不记得里面有这样的情况存在。
他很轻地拨开那一页。
左边,小美人坐在礁石上,她望着远方的船只,那艘船上有她心爱的王子,她愿意舍弃自由和生命,维护至死不渝的爱。
右边,灰扑扑的小鸭子被一群鸭子包围在中间,在尖锐的嘲笑中,它埋低脑袋,把自己缩成小小的那一团。
那是——
《海的女儿》和《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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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两个副本很重要,对江秋凉和凌先眠来说都是。
在经历这两个副本之后,他们会有质的认知改变,从而改变结局的走向。
这两段副本影射的过往也可以解释,江秋凉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以及凌先眠选择在游戏里与江秋凉重逢,变成他口中的“疯子”、“怪物”的原因。
希望各位读者大人阅读愉快~

江秋凉摩挲着书页。
他很喜欢纸质书, 即使在这个时代,电子书貌似比纸质书更受欢迎,他依旧近乎是偏执地迷恋着纸质书。
书页真实的手感给他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一直都是个很怀旧的人。
所以他死去的回忆才会这样折磨他。
床头昏黄的灯光笼罩在江秋凉身上, 就像是秋末映照在水面上粼粼的夕阳, 给他添上了几分近乎是不真实的柔和。
良久之后, 凌先眠听见江秋凉轻笑了一声。
“两个连在一起的副本……”江秋凉的嘴角残留着些许笑意,灯光沉在他的眼底,水光潋滟,“很有意思。”
凌先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你想过两个连在一起的副本生存率有多低吗?”凌先眠的话一个字又一个字落下, 撞得支离破碎, “特别是在你刚结束上一个副本, 直接进入下一个副本的情况下。”
“我不在乎。”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的眼睛:“只要留在这个世界, 它就可以用一个接一个无穷无尽的副本堵住我们, 可是现在他没有走常规的思路, 而是一口气选择了两个副本,我唯一在乎的是它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江秋凉径直说下去。
“它的预想被打乱了, 所以不得不采取一种更加激进的方式。”
江秋凉合上了《安徒生童话》, 他的指尖摩挲着封面那条丑陋的疤痕。
“快到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下一场游戏里。”江秋凉把书放在床边, 望向了窗帘的方向, 他知道平静的假象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它在邀请我, 以揭开它的身份为诱饵,以渺茫的生存率为代价。”
“你呢?”凌先眠问他, “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江秋凉沉吟片刻,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不重要。”
“你怕吗?”
凌先眠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剖析他的灵魂。
“怕。”江秋凉坦言道,“但是我没得选。”
“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鸿门宴。”
窗外冷风呼啸,室内却异常的暖和,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也是最后的平静。
“睡吧。”
江秋凉掀开身侧的被子,他抓过床头柜的药瓶,机械的按照西格蒙德医生的要求倒出相应数量的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
“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再看凌先眠,而是侧身缩进被子里,蒙住整个头。
这是个不怎么健康的睡姿,对江秋凉来说却很有安全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秋凉感觉到身侧的床榻轻陷,凌先眠从身后抱住了他。
凌先眠的头搭在江秋凉的颈侧,抱得很紧,呼吸撩在皮肤上,有着潮湿的温度。
“别怕,”江秋凉听见凌先眠的声音,“我再也不会让你抛下我了。”
江秋凉没有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溢了出来,濡湿了枕头小小的一角。
窗外传来了悠长遥远的钟声。
即使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江秋凉依然能立刻辨认出来。
那是远方教堂的钟声。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江秋凉是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惊醒的。
嗡嗡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瞬间响彻耳膜,连带着全身上下的骨骼都酸痛起来。
江秋凉撑起身坐起来,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强行被叫醒的感觉。
特别还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
“你待在这里别动……”
江秋凉听见凌先眠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朦胧的,像是蒙着一层水汽,又像是笼罩着一片雾气,总而言之,很不真实。
凌先眠的后半句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警笛声中。
“啊?”
凌先眠指了一下江秋凉,又指了一下原地,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门口——
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江秋凉点头,或许是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头很重,关节随着他的动作咔咔作响。
凌先眠离开的那一刻,江秋凉又抓住了凌先眠的袖子。
凌先眠回头,红蓝的警告灯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
“注意安全。”
江秋凉对凌先眠大声喊道,他不知道凌先眠有没有听清,只能看见凌先眠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都给江秋凉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勉强让眼前的画面稍微清楚了一些,捂住自己的耳朵,努力把自己从嘈杂的环境中剥离出来。
这里仍然是他的卧室,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原本窗帘的位置是一大块硕大的玻璃,从天花板一直连接到地面,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块纯黑的玻璃,细看又能分辨出些许不对劲。
那种黑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涌动的,有生命力的黑色,每一寸都在随着时间变化。
原本空寂的三面墙上近两米的位置挂了一排警告灯,刺眼的红光和蓝光正从警告灯里喷射而出,满溢在空旷的卧室里,压得人呼吸不过来。
江秋凉下床,穿上拖鞋,站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摇晃。
天旋地转。
他记得凌先眠的嘱托,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向了那原本属于窗户的一大块玻璃。
玻璃很干净,干净到清澈地倒映出人的影子,和满墙刺眼的灯光。
远看不觉得,近看之下,外面的那一层黑色竟像是液体,泛出细碎的涟漪。
江秋凉略靠近些,倒影中他自己的身影逐渐靠近。
或许是光线的问题,倒影中的他很陌生,陌生到像是另一个人。
江秋凉轻轻把手指点在玻璃上,和玻璃上的那个人指尖相触。
坚硬的。
那是只一块玻璃而已。
光影流转之间,隐约在玻璃上显现出一个字母——
“N”。
江秋凉稍微安下心来,他在仔细打量倒影中的自己,想要从中寻觅出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态。
突然,原本平静的黑暗中窜出了一道影子,那不是江秋凉的倒影,那是截然不同的,属于另一种生物的身影!
“咚!”
一声沉闷的重响硬是划破了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切入江秋凉的耳膜中。
它突然扑向江秋凉,隔着玻璃,江秋凉瞬间看清了它尖利的獠牙。
森白的,锋利的。
朝着江秋凉的方向。
那皮肤,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皮肤,在黑暗中有着幽绿色的光泽,似乎不是光滑平整的,而是鳞片状的,略带起伏的。它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
原本江秋凉指尖指向的位置骤然出现了一只脚蹼一样的东西,尖利的爪正好刺向了江秋凉柔软的食指指腹。
江秋凉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这一层玻璃的保护,它一定能把自己抽经剥皮。
这一层玻璃的存在也是客观事实。
江秋凉冷冷打量着被阻隔在外面的那只面目不清的人鱼,慢慢垂下了手指。
人鱼在他的眼前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玻璃,地板在一下又一下地震颤。
江秋凉没有退后一步。
很奇怪,他感觉自己在那张狰狞的面孔上,寻找到了些许熟悉的痕迹。
哪里熟悉呢?
江秋凉试图从记忆的漩涡中搜寻出哪怕一个可能的画面,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很乱,所有的回忆都像是倒进了绞肉机之中翻滚。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光线,警笛,碰撞,摇晃。
这所有的所有都像是最为锋利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皮肤里。
江秋凉痛苦地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头。
太多的画面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海中,很多的场景都是空白的。
江秋凉的后背渗出细密的汗。
空气像是一下子凝固,变成了和玻璃一样的固体,冰冷彻骨。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江秋凉努力想要从混乱中找到理智。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撑起头——
然后他就正正对上了那条人鱼近在咫尺的脸。
人鱼不知道何时停止了撞击,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像是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
江秋凉是蹲着的,怪物在水中,但是好像江秋凉所站的地板并不是水底,人鱼大半的身躯隐匿在看不见的地板之下,和江秋凉水平对视。
那双眼睛很大,也很黑,和海水一样深不见底。
它隔着一层玻璃盯着江秋凉,歪了一下头,露出了一个在江秋凉眼中带有疑惑意味的表情。
“你是谁?”
周遭震耳欲聋,明知它可能听不清,江秋凉还是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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