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月,暑热难耐,四处蝉鸣此起彼伏。
青岩在造办司的院墙下候了许久,终于见到季姑姑背后带了个老嬷嬷,自造办司的院子里出来了。
青岩行了个礼,道:“有劳姑姑了。”
季姑姑轻声道:“你要问的,这位刘嬷嬷当年在造办司,都是经过手的,如今嬷嬷年纪大了,早已不在造办司当差,出宫荣养许久,今日难得劳动她进了宫来,你可快着些,切莫太过累着嬷嬷。”
刘嬷嬷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姑娘的朋友有话要问,老婆子走一趟也便罢了,能有什么累着的?”
季姑姑只笑了笑,道:“那我就不打搅二位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瞧着并没有要留下来一起听的意思。
青岩等她离开,才行了个礼,温声道:“嬷嬷,听闻当年慈安宫赏出宫去,给各家贵眷的东西,都是由太后娘娘吩咐过,叫嬷嬷经手打点的。”
刘嬷嬷道:“的确如此,不知内官要问什么?”
青岩顿了顿,道:“……不知嬷嬷可还记得……八年前,也是夏天,先应王还在时,太后娘娘可曾赏下过东西给应王爷?”
刘嬷嬷回忆了片刻,道:“八年前……这样久的事了,老婆子记性不好,且容我想想……”
青岩道:“没事,不着急,嬷嬷慢慢想就是了。”
刘嬷嬷蹙眉思忖了许久,才缓缓道:“内官问的若是先应王,那便是今上的小皇叔……当年的那位摄政王,老身虽只在太后娘娘身边做过两年粗使,也记得他是太后娘娘亲自抚养着长大的,情同母子,是了……是了……老身这就想起来了,太后娘娘当年的确经常赏赐东西给应王府的,只是太后娘娘赏下给先应王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呀……不知小内官要问的,又究竟是哪一次?”
青岩道:“……便是最后一次,嬷嬷可还记得吗?”
刘嬷嬷当然也知道,那位摄政王当年是得了痨病死的,青岩一说最后一次,她脑海里便立刻回想起了,道:“最后一次,啊……老身想起来了,似是……似是八月初的时候,太后娘娘听闻王爷中了暑,便叫奴婢们从内库里备了一箱梅子,特赏给王爷回府吃用,除此以外,还赏了些时令水果……”
青岩闻言,心跳的飞快,心里除了“果然如此”外,还有些不是滋味——
他仍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赏赐王爷的这些吃食,嬷嬷可还记得,的确是太后娘娘叫造办司准备的吗?不是什么旁的人代为转达吩咐?”
刘嬷嬷道:“不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梅公公亲自来造办司吩咐的,梅公公是跟了太后娘娘多少年的老人了,哪儿能有错呢?”
果然……果然。
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那日忽然产生的猜测也应验了,王太后恐怕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避俗不问世事。
青岩记得,王爷当年分明告诉过他,太后在先太子死后便一蹶不振、缠绵病榻,可这么一个重病不起的深宫妇人,却是如何知道当年燕嫔的真正死因的?齐皇后明显并不愿意太后得知此事,多年来燕嫔的死因都被捂得半点不漏,这其中的缘由,青岩也能猜到几分,一则燕嫔是身替齐皇后而死,若叫闻楚知道,以后他长大成人,难免不起委屈自诩之心,倘若挟恩以报,齐皇后受了人家生母救命之恩,便天然在他面前气短一截,届时如何应对?又该如何驯服这个心生不忿的庶子?
二来燕嫔身份特殊,虽说赤魈族已灭,但难保没有余孽,若此事传出,以后叫这些异族人得知,族巫之女、唯一的王族血脉竟为护昭朝国母而死,届时若他们得理不饶人,提出什么请求,潜华帝和皇后应是不应?
若有人要借此做文章,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罕沙草原,恐怕就又要生出变数。
诸般考量下,帝后都不可能主动将此事外传,而太后素来看齐皇后这个儿媳妇不顺眼,这是从当年潜华帝还未被贬至林州时就人所众知的事了,她会知道这件事,若不是帝后告知,便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当年在潜华帝、甚至齐皇后身边,都可能布有太后的耳目。
——那时的潜华帝,从堂堂亲王之尊被贬去林州这么苦寒遥远的地方做了个郡王,在那里坐了多少年的冷板凳?太后偏心先太子,放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曾替潜华帝同先帝求情,叫他上京见上一面,甚至连万寿节也不松口,如此冷待,却不忘在潜华帝身边留下眼线,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真正甘于受人摆布、久居深宫,不问世事?
可笑……青岩从前竟还以为,王太后的病,和潜华帝夫妇有关系。
如今看来,潜华帝和王太后这对母子,不说人品,起码心机成算……却是再像不过的,要害了这个娘,只怕对于当年尚且年少的潜华帝来说,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箱梅子,果然也并不是帝后派人假传太后懿旨赏下的,而的的确确,就是太后自己的意思,可在其中动了手脚的又是谁呢?
太后难道就真的对潜华帝和齐皇后毒害王爷的打算,半点不知吗?
这个王爷敬重孺慕了一辈子的长嫂,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真面目?她果真也是像王爷当年待她以至孝那般……待之王爷以至慈吗?
青岩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他需要答案……和证据,一份足以在将来的某一日,摆到那些薄情寡恩、背德忘义之人面前,让他们哑口无言……让他们羞愧莫名,无地自容的证据和答案。
刘嬷嬷似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这……这都是些陈年的往事了,内官忽然问起来,不知却是为了甚么缘由?”
青岩被她的声音打断思绪,抬起眼眸,露出一个笑容,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却看的刘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嬷嬷,这宫里的奴才,有的也不止管着伺候人一件事,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总不会不知道吧?”青岩笑了笑,“纠稽司、青牛卫、九门差查院,乃至其他许多嬷嬷听过没听过、知道不知道的衙门司处,都是天子奴才,都是替万岁办差,咱们不好揣测上意,也总不可能主子让查件什么事,便凑上去问主子是为着什么吧?”
刘嬷嬷一怔,回神过来,看着青岩的眼神立刻变了,她眼底隐隐带了些惧意,抿了抿唇道:“内官莫恼,是……是老身出宫多年,一时忘了规矩,越发糊涂了,这才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哎呦,真是该打、该打。”
青岩眉眼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平素那种面含笑意、和风朗月般的神态,温声道:“嬷嬷言重了,您如今已出宫荣养,是我为着办主子吩咐下来的差事,劳动季姑姑请您回来的,哪里有责怪嬷嬷的道理?只是有一句,不得不提醒,我也是奉命办差,主子既有吩咐,丑话也不得不说在前头,今日我问嬷嬷这些事,日后无论谁,嬷嬷也不可提起,否则……将来和嬷嬷说道的是谁,怕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刘嬷嬷脸色一白,道:“老身……老身知道轻重,还请内官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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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雨中密谈
送走刘嬷嬷,青岩转头看向季姑姑,笑道:“姑姑如此帮我,难道也不好奇,我究竟和嬷嬷问了些什么吗?”
季姑姑看他一眼,道:“你的主意,我哪里能猜得到?猜来猜去,左不离也是为着你那小主子罢了,我有什么好问的,这宫里的事,少知道一件,多活十年。”
青岩失笑,心头却不由微暖,他当然明白,季姑姑虽不知他在查些什么,但肯定明白他所查之事多半有难言之隐,上不得台面,她若真是只怕惹事上身,便不会肯帮自己,会这么说,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罢了。
这个人情,他自然也记下了。
云南大捷的消息很快传进京城,大理郡王段时行亲自携百越降书上京复命,又如数交还了当年潜华帝调去云南支援的虎符文书,交还兵权,潜华帝龙颜大悦,当即下旨重赏于他,又晋了肃嫔为妃。
庆功欢宴,三日不歇。
段家兄妹一个凯旋,一个得宠晋位,一时风光无两,闻楚和户部、兵部众位负责后勤粮秣补给的,自然也沾了光,在朝会上得了潜华帝好一番褒奖,反倒是之前被弹劾、夺了差事的太子闻述,颇有些受了父皇冷待的意思。
朝中各人心思浮动,一时许多从前对闻楚不假颜色的,也开始和颜悦色与他结交起来,好在如今闻楚尚未出宫建府,否则青岩一点也不怀疑,闻楚王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
别的不说,潜华帝头一次交给闻楚这般终要的差事,他就能办得如此漂亮,他在太学堂课业甚好众臣也素有听闻,如今算是印证了此事不虚。
有能力、又生的如此好相貌,还尚未婚配、岂不是绝佳的女婿妹夫人选?
有人不愿沾皇家的亲事,自然也有人上赶着做梦都惦记着攀龙附凤,如今五皇子成亲在即,六皇子正妃人选已定,闻楚这个各方面条件良好,又没有分毫议亲消息传出来的,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潜华帝大约是近来顺心事多,心情很好,往年盛夏前往清河行宫避暑,他一向是只带着皇后、太后和几位嫔妃的,今年却不知怎么,临行前几日忽然传了恩旨,把几个儿子都给捎带上了。
除了功课落得太远,被吴先生连告了好几状的六皇子和年纪太小的八皇子,就连自封王后,受足了冷待的宜王闻越,竟然也没被撇下——
只是人都走了,京中一个也不留,却也不妥,于是潜华帝思忖过后,留了太子在京中照应,倒也算是监国了。
潜华帝肯叫太子监国,托之重任,当然也不能说是不器重太子,但看着父皇母后众兄弟优哉游哉去行宫逍遥避暑,只留下自己孤零零在皇城忍着暑热辛苦监国,也不知闻述会作何感想了。
闻述作何感想,青岩一时不知。不过春晖殿里众人倒是都高兴坏了。
德喜德春几个入宫都早,数起来在这皇城里过了已有十多年光景,不知多少年没有出去透过气了,如今得了机会沾闻楚的光,能一道去行宫避暑,哪能不兴奋?
光是收拾包袱、打点行装,便弄出了如同过年的阵仗。
清河行宫距离京城倒是不远,出发没几日后,仪辇队伍在行宫落脚。
也不知是近年来,京城入暑,愈发酷热难耐,还是潜华帝年纪渐大,贪恋起舒服了,从前他倒并不是每年都会到行宫避暑的,如今却愈发频繁起来,基本隔年便要来次。
御驾的到来让原本冷清的行宫热闹了起来,更何况今年同行的还有五位皇子。
闻楚的住处在行宫以北,名唤长勤阁,距离太后、帝后住处最远,要请安得走上小半个时辰功夫,好在沿途景致不错,闻楚年少,日日走着,倒也只当是强健身体。
这日又要去请安,闻楚只叫青岩一人跟着,德喜德春都留在长勤阁。
二人途中行至一处名叫千鹤岛的地方,却不知怎的,忽然下起暴雨来,雨势瓢泼如注,天穹浓云压顶,电闪雷鸣,仿佛不久前的晴空万里都是他们的错觉。
两人不曾带伞,幸而千鹤岛上也有院落。
青岩感觉到眼睫、脸颊上都是雨水,睁眼都有些困难,他正要抬手去挡,却感觉被闻楚拉近怀里,举着衣袖替他遮出一方天地。
“咱们去前面避雨。”
暴雨中,青岩隐约听到闻楚这么说,努力的点了点头。
等在院墙屋檐下站定,闻楚和青岩都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青岩倒还稍微好些,闻楚的衣裳却已经湿了个透。
全被浸湿的布料渗着淅沥沥的水,贴在闻楚肩胛胸膛上。
青岩见状,不免想起他是方才为了护着自己,才会淋成这副模样,连忙摸了手帕拧干,替闻楚擦了擦脸。
“殿下方才自己走在前面就是了,何必替小的挡着,淋成这副模样,万一落了风寒……”
“我的身子早就没那么弱了,掌事不必担心。”
青岩没答话,只是仔细的替他把脸上、鬓发上的水迹都尽量擦得干净了。
天地间雨声哗哗,轰隆隆的雷鸣声夹杂其中,小院房檐上汇聚的水流淅沥沥落下。
这样自然造就的极致喧嚣中,却又仿佛也孕育着极致的静谧——
整个世界都好像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青岩擦得认真,此刻他和闻楚凑得极近,闻楚嗅到了青岩身上那种很浅淡的、不知是什么植物似的气味,这一丝似有若无的气味和雨水的清冽混杂在一起,虽然浅淡,却好像能在无形之中透人心脾——
就像这个人。
闻楚垂眸看着青岩的发顶,这一刻,他觉得以前似乎从未感觉到过,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竟能跳动的如此鲜活。
青岩不知道他的心思,仍自认真,等擦完了才站回身去,拧干了手帕,仰头看了一眼仍自瓢泼作雨的天幕,叹道:“也不知这雨何时才停,殿下与小的被困在这里,又无人知晓,倘若这雨下到天黑也不停,那可怎么是好?”
闻楚看着他微蹙眉宇的侧脸,喉结滚了滚,侧过目光低声道:“……总会停的。”
等了不知多久,雨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实自那日在杨府后,青岩为了避免尴尬,甚少再与闻楚独处,今日却是天公不作美,叫他和闻楚一同被困在此处,只是若一直沉默着不说点什么,好像又过于刻意了。
青岩于是顿了顿,道:“万岁似乎不曾将千鹤岛拨给哪位主子居住,否则咱们倒是可以借地小憩,请他行个方便。”
闻楚道:“掌事可是累了么?”
“那倒没有。”青岩摇头,然后犹豫了片刻,“殿下……其实可以不必总叫小的掌事。”
“殿下若不嫌弃,直呼小的名字就是了。”
闻楚闻言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似乎很是惊讶。
青岩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有意无意的和闻楚保持着距离,无论对方如何示好,他也始终维持着那一副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防备。
但人心总归是肉长的。
闻楚待他的好即便是装的,也不可能一装就是五年,闻楚真心实意待他,他却从头到尾都在算计,如今对方成年,出宫在即,如无意外,师父商大伴会帮他留在宫中——
自己和闻楚……也不过只剩下这么一两年相处的光景了。
思及此,青岩终归有些不忍心起来。
无论闻楚究竟是不是真心要和太子哥哥争那个位置,也无论他将来争不争的到,青岩自己,都会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闻楚若是不行,他还有别的办法,这条路如不走到尽头,到死他也不会停下。
只是……或许在路上,如闻楚、或如商大伴、乃至漱石这些愿意真心对他好的人,青岩想尽量的……不伤及他们。
可能这是妇人之仁……只是多年过去,青岩心中的恨意从未消退,他却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因为这些恨意仇视整个世界。
“……青岩?”
雨声中,闻楚这五年来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青岩正要答应,身后院落里却忽然传来人声,一个男子愤怒的质问声穿透了雨幕,叫闻楚和青岩二人同时一愣。
“凭什么就这么放过他?!四年了,咱们好容易抓到他这么大把柄,事到如今,五弟你难不成是怕了吗?”
然后是另一个男子的低斥:“三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冷静点!”
这下,闻楚和青岩都听出这两人是谁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讶然——
竟然是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安王闻逸,和成婚在即的五皇子闻迁。
怎么会是他们?千鹤岛不是没人居住吗?
闻楚侧耳倾听起来,青岩见状,知道他听觉远胜常人,也不曾出声打搅,不知过了多久,闻楚才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屋檐,没有作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青岩犹疑了片刻,还是道:“殿下?”
闻楚转眸看他,道:“此地不宜久留。”
闻楚虽未细说那头院子里在密谋些什么,但青岩也猜到多半事关重大,若是一会雨歇,被闻逸、闻迁兄弟俩发现他们在此避雨,若生了疑心,恐怕不好收拾。
好在方才雨势已小了许多,两人便冒着雨,这么快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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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皇后住处时,里头正作丝竹钟罄乐声,隐隐有女子悠扬歌声传来。
瞧这样子似乎是潜华帝也在里面。
闻楚和青岩主仆二人落汤鸡似的到了,立刻有人进去给帝后通秉,那位伺候齐皇后的大宫女承乐带着他们去换了衣裳,又擦干净鬓发,收拾停当,闻楚这才回去给帝后请安。
暖阁中燃着熏香,三五个乐师坐在凳上,或怀抱琵琶、或抚琴奏筝、或敲罄吹笛,一个穿着湖绿色纱裙的瓜子脸少女正坐在暖阁正中,扬声歌唱,潜华帝脱了鞋袜半倚在榻上,随着那少女的歌声闭目打着拍子,一副十分投入的模样。
齐皇后见闻楚来了,笑道:“你这傻孩子,怎么下了雨还硬要来请安,免了也就是了,淋了一身湿,若是落了风寒可怎么办?”
皇后出声,那唱歌的少女和乐师们都停了奏乐,闻楚揖礼请了安,这才解释道:“来时本还是晴空万里,不知怎么忽然就电闪雷鸣、暴雨大作,儿臣避无可避,只好赶紧到母后这里躲一躲雨了。”
齐皇后道:“入了夏,天气无常,是容易下雨的。”
闻楚正要回答,潜华帝却忽然坐起了身,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楚儿来的正好,可巧前几日你三哥闹着,说也快入秋了,要去呼兰猎场秋狝,朕想着也难得出来一趟,你二哥身子不好,怕是去不得了,你就跟着你大哥、三哥五哥一道去玩玩吧,正巧今年有几家年纪和你差不多的武勋家的公子也在,你是习过武的,将来少不得用武之地,也合该与这些孩子们结交结交,以后好帮衬着你四哥。”
齐皇后听他这么说,面上也露出温柔和蔼的笑意,道:“万岁说的正是此理,难得出宫一趟,楚儿就跟着你哥哥们好好去松快松快吧,行宫里虽然闲适,本宫倒也怕拘着了你。”
闻楚行礼谢恩,齐皇后倒好像忽然想起这暖阁里还有个人似得,点了点那方才唱歌的绿裙少女,笑道:“对了,还没跟楚儿介绍,这位是新册的姜美人,最善音律,本宫这些日子也觉得怪闷乏的,今日便叫她来唱个曲子解解闷儿,可巧楚儿也来了,不若凑个趣一道坐下听听吧。”
青岩闻言心里倒颇觉惊讶,用余光又打量了那姜美人一眼,果然见她粉面朱唇,面容仍有些少女还未完全脱去的稚气,瞧着至多也不过十六七岁——
他倒是早知道今年大选,宫中又进了不少新人,不过皇子们住西宫,嫔妃们所居后宫在东,平日甚少谋面,虽然知道秀女们大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亲眼见着,不免也觉有些别扭。
毕竟以姜美人的年纪样貌,和闻楚站在一起,十个人有九个恐怕都会以为她是潜华帝的儿媳妇,而不是闻楚的庶母。
三年一大选,这些花朵般娇嫩美丽的女孩子一茬又一茬的进入内廷,开始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或患得患失、或争风吃醋的一生,无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子是谁,恐怕也很难不对这唾手可及的一众后宫佳丽动念,更何况潜华帝本就风流,自然也只会坦然受用。
而齐皇后这个生育了四个孩子的正宫,即便地位稳如磐石,可看着年复一年丈夫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她的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从前的齐皇后倒是热衷于装个宽宏大度、贤淑温柔、母仪天下的模样,可如今却好像发生了什么细微的变化——
齐皇后对姜美人的态度,就明显是并不友善的,否则也不会让她堂堂一个天子嫔御,如教坊乐妓般唱歌供人取乐,甚至还要留闻楚这个辈分上是姜美人儿子的一道观赏,这于姜美人而言,无异于侮|辱。
果然那位绿裙少女闻言,面上的笑容更变得牵强了几分。
潜华帝捧着的茶盏也“砰”的一声放到了案上,侧过目光冷冷看了皇后一眼。
闻楚对这对夫妻之间的暗潮汹涌,倒是只做视而不见似的,拱手道:“儿臣还要赶着去给皇祖母请安,就不搅扰父皇母后了,儿臣告退。”
这才和青岩退出来。
两人又去给太后请了安,等回到长勤阁,青岩心里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关上门便问他:“今日在千鹤岛,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担忧,倒也懒得再装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开口便问。
闻楚看他一眼,把今日在千鹤岛那小院外听得的安王和五皇子的密谋简短的复述了一遍。
青岩听完,不由大为吃惊,他虽早就知道,安王这个三哥与太子不睦,但却并不知道这背后竟然还有五皇子闻迁煽风点火的功劳,也不知这两兄弟,原来远比看上去亲密的多,更重要的是——
江南盐税,中饱私囊,太子闻述……这三个关键词,任意两个组合起来就足以惊动朝野。
盐税自潜华帝登基以来,便早已有亏空虚报之事,江南一带最是富庶,盐商和官吏勾结欺上瞒下也早有先例,只是潜华帝早年刚刚登基,忙于坐稳皇位,清除异己,一时顾不上整顿盐务,以致到了前些年盐税屡屡拖延日子收不上来,便是收上来了也是远不如预期数目。
于是两年前潜华帝终于下定决心,要整治这个烂摊子,让太子全权负责此事,派了钦差到江南追缴盐税,闻述果然也不负皇恩,短短两年不到的功夫,便追回了比以前一年两倍还多的盐税,因此还得了潜华帝好一番褒奖,满朝赞誉。
然而听闻逸和闻迁话里的意思,闻述所追回的盐税,其实并不足数,闻述追缴了但又没有完全追缴,自己也借这次机会大大发了一笔横财,享起了“孝敬”,甚至和那些勾结的官商同流合污,灭了前去督查此事的十多名青牛卫的口。
……这也太过离谱了,不知闻逸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一旦捅出来,恐怕就要掀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