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闻楚却在这时候忽然伸出手,食指在他唇上碰了碰,低声道:“不许说什么'小的知错',你都半夜约我私会了,还要说这种装模作样的混帐话气我么?”
青岩感觉到青年的指腹温热,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他的鼻尖也随之嗅到了闻楚手上那股淡淡的墙灰味。
奇怪的是平素他一贯爱洁,此刻竟然没生出什么嫌脏的心思。
他看着闻楚的面容,只觉得心脏好像一块干涸的土地重新吸收到水分一般,浸润开来。
“……便算是我约你私会,你不是也来了吗?”
“自然。”闻楚笑了笑,“你想见我,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来见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5 09:21:47~2022-11-16 10:1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K 50瓶;识里散青10瓶;O_o、今天早睡了么5瓶;紫夜.嫣然2瓶;古重仙来、源子、1223hjq、翎翊翎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两个人撩了撩衣袍,坐在宅子花园里的池塘前说话。
闻楚道:“你方才是认了私会这个说法么?”
他不知想到些什么,眉眼弯弯,笑的甚为狡黠:“私会这两个字,你可知都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青岩有些无奈,道:“殿下。”
他喊得分明没什么奇怪音调,闻楚却从里头听出了点无奈……和一点不知是不是他错觉的撒娇意思——
这个称呼从青岩嘴里叫出来,似乎也不像先前那样听着便叫人觉得疏远了。
“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开这种玩笑。”
闻楚道:“好了,我不说了,你别不高兴。”
青岩闻言沉默了一会,莫名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古怪,但还是按捺下了这种心思,轻声道:“今日约殿下见面,是为了提醒殿下一件事。”
闻楚道:“怎么了。”
青岩抿了抿唇,这才把这些日子宣王和靖安侯在私下里走动的事告诉了闻楚,语罢又道:“我总觉得,如今皇上对殿下的偏爱有些太过明显了,而且……若万岁真动了易储之心,太子恐怕不会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殿下此行负责傅侯爷后方粮草,责任重大,一定要小心,以防有人狗急跳墙,使些阴损手段。”
闻楚南风团队沉吟了片刻,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上次西北回来后,我在军中也有些愿意追随的部下,他们如今要害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青岩闻言,心中却是一动,忽然低声道:“殿下……是决心要争那个位置了吗?”
闻楚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青岩心里倒并不觉得意外,只抿了抿唇,道:“好,那殿下一切小心,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只管跟我说就是。”
闻楚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用你帮什么忙,我只要你护好自己,平平安安的。”
青岩一愣,抬眸便见月光下闻楚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澄澈明净,神情温和而坚定。
“你在宫里当差,若有什么闪失,我出了京,却没法子保你,你只要能护好你自己,等我回来,就算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青岩仍想着刚才闻楚的那副神情,不知怎的,他觉得十分熟悉,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只在鼻腔里“嗯”了一声。
闻楚却忽然俯了身下来,青岩冷不丁看见他细密的眼睫在自己眼前放大,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猛地缩紧了瞳孔,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闻楚抬起头来,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吻,揽着青岩靠在了自己肩上。
青岩仍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没回过神来,竟然就这么任他摆弄,被拉着靠了过去。
闻楚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好像他已经这么揽着对方无数次了似的。
小花园里池塘水面上,倒映着的月亮随着水波摇摇曳曳,一轮银月就这么生生被摇散开来,在波光里荡开成一层一层,青岩靠着闻楚的肩,终于回过神来,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并不想从闻楚肩上离开。
他最后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回宫多年,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没有再想那些处心积虑的谋划、那些经年累月的仇恨,只是任凭自己靠在闻楚的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或许是这一刻太美好,两个人都舍不得打破,良久,闻楚和青岩都没再开口,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依偎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岩才低声道:“……你把旧王府的白梅花移栽过去了?”
闻楚“嗯”了一声,道:“你怎知道的?”
青岩笑了笑,道:“在你身上闻到了。”
顿了顿,又道:“……这个花香我记得。”
他并没解释为什么一次也没去过闻楚的王府,却偏偏记得那白梅花的香气,闻楚也没提起那个别别扭扭,曾经写了无数次才塞了纸条送出去的香囊,只是低头看了看青岩,两个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笑完了,闻楚才温声道:“等以后……我带你去我府上亲眼看。”
青岩也笑道:“好。”
闻衍果然不肯束手就擒。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无论他肯不肯乖乖撤藩,只要被捉回京,等着他的下场是什么,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可惜朝廷没有给他反抗的余地。
年关前夕,傅恭率领的大军便以迅雷之势、干净利落的三战连捷,一举攻破河阳,生擒闻衍,除了他,与他勾结一同抵抗削藩的熙宁郡王闻玮,也被活捉。
捷报传回,潜华帝龙颜大悦,只是刚还没高兴没两日,浙江那头却传回了坏消息——
剿倭主帅黄继亭与倭寇在东南海面发生数次海战,只是却连战连败,屡屡不利,死伤甚众。
黄继亭秘密传了奏报上京,状告东京水师指挥使罗延管理水师不利,水师之中混进了倭人的细作,这才屡屡泄露军队行动轨迹,且军饷又被东南官员层层盘剥,等粮饷发下去到将士们手中时,已经缺斤少两,这仗虽然打得的确败于他手,但若是细作和粮饷的问题不能解决,只怕即便杀了他,再换新将,也难以取胜。
潜华帝看了密折后,十分生气,当即便下旨免了罗延指挥使之职,将其押送回京审问,又命钦差严查东南贪污军饷一案,无论官职大小,凡坐实了贪污军饷罪名的,一律格杀勿论。
只是水师指挥使的位置空了出来,新的指挥使人选,关乎前线抗倭将士粮饷大事,朝会时,潜华帝叫群臣推举,底下提了的几个人选,他却都不太满意。
太子倒也推举了几个将领,潜华帝不置可否,只是命百官继续推举,最后睿国公萧衡执了朝笏出列保举,只是保举的却不是自己的人,而是承国公温敬的长子温留。
潜华帝允了。
温老国公只有一子一女,一对儿女都是人中龙凤。
长子温留,自小跟随父亲长在军中,十八般武艺、诸路兵刃使得纯熟无比,据说少年时便骁勇善战,可与百人敌,曾立下不少战功,先帝还在位时,他便得过先帝赞誉,说他少年武勇,可与吕奉先比肩,他又姓温,因此便得了个诨号,私下里也被人戏称作小温侯。
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吕奉先的诨号本就不太吉利,温留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右臂受了刀伤,再不能提重物,自然也无法挥动兵刃,只能退居后方,替父亲管理京畿五营,不再上阵拼杀了。
而幼女温琅,便是如今宁王的生母,温贵妃了。
温留帮着父亲统管京畿五营多年,若论才能,自然是无需质疑的,可水军陆军,毕竟不是一个路数,有人劝皇帝三思,潜华帝却仍是力排众议点了温留。
温老国公神色有些晦暗,似乎并不太想让自己儿子接这桩差事,倒是温留自己没有丝毫迟疑,见皇帝决意,当即便出列领了旨,跪谢圣恩。
这些日子,皇帝似有易储之心,已是满朝心照不宣的秘密,宁王虽然身子不好,但自小有早慧之名,但凡和他打过交道的,无不称赞宁王殿下端庄贵重,礼度怡然,他几次为数不多被皇父交代差事,也都办的十分漂亮,还有个温家这么得力的外家,朝中支持他的人,自然并不在少数。
宁王的拥趸,说起来甚至要比看好如今风头最盛的七王爷的,还多的多。
而温留毕竟是宁王的亲舅舅,这个时候,皇帝没采纳太子的建议,却力排众议任命温留,难免不让人深思其是否有别的用意。
温留领命出京任东京水师指挥使去了,这时候河阳却传回来消息,说七王爷在回京路上遇刺,受了伤。
青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脏一瞬间是几乎停跳的,好在后来又说七王爷只受了轻伤,性命无碍,他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了味儿,心里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既然仗已经打赢了,这个时候行刺的自然不会是河阳郡王和其背后势力,有谁想要闻楚死?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京中的……
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能想到,难道干出这事的幕后之人便想不到吗?
怎么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行刺,若是在傅恭得胜之前,无论行刺的计划成功与否,起码不会轻易叫潜华帝怀疑到自己头上,是傅恭取胜太快了,才叫对方措手不及么?
潜华帝听了这消息,果然也沉默不语良久,才问道:“刺客可都伏诛了吗?刺客的身份可有线索?”
殿下跪着的青牛卫道:“回皇上,都是死士,见事不成,当场便服毒自尽了,只是……卑职从他们身上搜到了这个。”
语罢捧起一物,青岩上前去取了,却是个圆圆的筒状物,这东西或许没在军中呆过的人认不出来,青岩也是有了在林州守城的经历,才认出这东西是军中用来发射烟花留作信号的花火筒。
潜华帝从青岩手里接过这筒子,上下翻了一圈,却好像在筒身瞧见了什么似得,脸色不太好看,半晌不言。
良久,才遣退了那传信的青牛卫,问了青岩道:“罗延押送回京以后,三司议罪的如何了,他可吐露了为何水师中会混进倭人细作,贪污军饷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青岩道:“回万岁,罗延拒不认罪,只咬死了倭人细作混进的不是水师,而是黄将军的部下,还说……是黄将军攀赖于他,因此尚未定案,仍在细查。”
潜华帝沉默片刻,道:“昨日不是送上来了好几个弹劾黄继亭、替罗延求情的折子么,你都找出来,朕现在要看。”
青岩道:“是。”
语罢在御案上找了找,很快理出七八个折子,潜华帝一一打开看过,却是越看脸色越差,最后冷笑一声,道:“乖乖,罗延远在东京做官,朕这京里倒有的是人惦记着他的安危,为了他一条小命奔走求告啊,倒也真是情意感人了。”
又道:“这几封折子,且先压了,都不必批复,另传朕的口谕下去,罗延之罪,叫刑部给朕速查速办,若再为了什么人的面子拖延敷衍,朕绝不轻饶。”
青岩垂首道:“是。”
入夜的时候,青岩跟漱青打了招呼,说就要过年了,新来的几个小内侍身上衣裳单薄,他想自己掏钱,去针工局那边请人给几个小内侍做两身厚点的衣裳鞋袜。
漱青闻言笑道:“你倒会邀买人心,难怪这几个小崽子成日里只对你殷勤,却对我爱搭不理的,回头我该狠狠罚他们一顿,好叫他们知道我也是个厉害的。”
青岩知道他素来爱说酸话,但实际却是个随性宽和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从未像别宫的领事内官那样,随意责打底下的小内侍小宫女。
因此也和他开玩笑道:“哪里是我邀买人心?当初可是孔金斗亲自把这几个孩子交到我手里的,人家整日爷爷长爷爷短的叫我,我总不好不多关照他们些,薛公公难道没听说过,人是记吃不记打的,你要是想他们也对你殷勤,倒不如掏些银子给我,咱们一起做这人情,何苦去干那得罪人的事?”
漱青哼了一声,道:“你这张嘴,舌灿莲花的,又要骗我的私房钱,我可不听。”
青岩摸摸鼻子笑了笑,道:“那我可走了。”
转身作势便要走。
漱青忙道:“诶——你等等。”
青岩笑盈盈转回了身,道:“怎么?薛公公有何指教?”
漱青这才一脸不情愿的从袖口里摸了两块银锭出来,囫囵塞到他手里,也不等青岩开口,便生怕他取笑似的连珠炮一般道:“可不是我后悔了,我也不稀罕他们待我殷勤不殷勤的,我不过是不想旁人嚼舌根,背地里说我薛公公刻薄,待底下的人不厚道罢了。”
语罢便趾高气昂的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6 10:19:15~2022-11-17 08:3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K 30瓶;绫沁、阿瑾20瓶;咋地嘛12瓶;Lulu 7瓶;识里散青5瓶;今天早睡了么、源子、1223hj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青岩没有去针工局,而是先去了一趟内廷司。
漱雪见到他的时候,十分惊讶,但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惊讶神色,道:“可是万岁有什么吩咐下来么?”
青岩摇了摇头,道:“不是万岁要吩咐你,是我有话想和你说。”
漱雪挑了挑眉。
两人一齐走出了内廷司的院子,在一处无人的宫墙下停了步。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小雪来。
漱雪倒不似从前那般,见了他便句句带刺了,语气淡淡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青岩道:“闻越已疯了,你要报的仇,如今也算是报了。何必再替皇后舍出命去,你是个聪明人,不难看出齐家和皇后如今已在走下坡路了,我今日找你……只是想劝你一句,别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漱雪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笑完了,才轻声道:“谢青岩,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这么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不需要。”
青岩道:“皇后收买联络、私交大臣的事,皇上已秘密命人去查了,你若能从此事中抽身,或许还能保得住命在,如果再掺连进去,一旦事发,皇后只会先推你出来顶罪。”
漱雪闻言,脸色一变。
只是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垂目下去不知想了些什么,才道:“……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万一捅出去,皇上将来不放过你吗?”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你不会的。”
漱雪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青岩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漱雪一怔,嘴唇颤了颤,没再反驳下去。
天空中的雪变大了,簌簌的飘着。
漱雪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他看着掌心的雪花,沉默了许久,才道:“是……闻越是疯了,可那是他作孽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漱石哥、锦纹、王妃……他害死了多少人?只不过是疯了而已,这难道不是他应得的?”
他说着握紧了五指,细碎的雪花在他掌心融化成晶莹的水滴,顺着手掌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滑落下去,他眼里露了些狠色。
“……他只不过是疯了而已,比起他让漱石哥受的苦,难道这就够了?我只恨我太无能,只能让他疯了,却不能要了他的命,不能让他生不如死!”
青岩一惊,道:“……果然是你。”
漱雪冷冷一笑:“是我又怎样?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不应该早就猜到了吗。”
青岩见他如此模样,心知他多半已怀了死志,再怎么劝说,只怕也无用,沉默了片刻,忽道:“漱石没有死。”
漱雪一怔,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青岩说了什么似的,半晌,才猛地睁大了眼睛,张口却竟然失了声,半天才嗓音嘶哑的问出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我说……漱石没死。”
“当年处刑之前,大伴苦苦哀求万岁,保住了漱石的性命,只是万岁不许大伴将此事外传,而且要漱石永远不得回宫,所以这件事,大伴一直没有告诉你,自然,大伴也没有告诉我,是我后来起了疑心,自己猜出来,又去问了大伴,他才承认的。”
漱雪道:“你……说的是真的?”
青岩道:“我何必骗你这个?我若骗你,人神共诛。”
“你还不信,我可以将漱石如今在的皇庄位置告诉你,你得闲了,可自己出宫去看,那皇庄就在……”
漱雪却忽然打断了他,哑着嗓子疾声道:“不!你不要……不要告诉我。”
“我……我一定会忍不住去看,万一……万一漱石哥……真的还活着,若被皇后知道了,会害了他……”
青岩一怔,果然依他所言,没再说下去了。
漱雪缓缓地蹲下了身,先是抱着膝盖嗬嗬笑了一会,笑着笑着,眼里却又流下泪来,他伸手胡乱擦了,不一会却又继续落泪,就这么重复了半天,那又哭又笑的模样,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青岩见状,从袖口掏了帕子递给他,道:“漱石如今很好,我听大伴说,他在庄子里认了个义弟,是个老实人,他正替弟妹夫妇照看孩儿,我前些日子也送了个坠子,给那孩子当满月礼,你若是不敢去见他,可以找个物件,我替你送过去,漱石见了东西,便会知道……你在宫里很挂念他。”
漱雪抬起头来,眼睛红肿,哑声道:“可以……可以么?那……那就是说,如今,有人照顾着漱石哥了?”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站起身来,动作慌乱的在身上摸索起来,青岩见状,温声道:“不打紧,东西你回去慢慢挑就行,等挑好了,再给我都可以,这事也不着急。”
漱雪停了翻找的动作,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来。
“多谢……多谢你肯将此事告诉我。”
青岩道:“不必谢我,我知道,他活着对你很重要,但你也该好好活着。”
漱雪笑了笑,这次他的笑容里终于没了杂质,道:“……谢青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次是真的心领了,只是……我如今活不活,已不在我了。”
青岩一愣,想说什么。
漱雪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我比你要了解皇后和太子,当初我是如何投到太子门下,你应当也猜到了一些,以太子的性子,断不可能再放我,我若想抽身,在他眼中只会变成首鼠两端的叛徒,更加死无葬身之地。”
“你其实也不必替我担心,我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不是完全没有自保的手段,若真有那天……其实也没什么,挨了一刀的人,无儿无女,又没什么牵绊的,死了便死了,何况我如今已知道……漱石哥还活着,这就够了,我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你。”漱雪淡淡道,“旁人看不明白你谢公公,我却看得清楚些,这宫里的内侍,无非图权、图财、图做主子面前最体面的那条狗,只是我与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走的……已是十死无生的险路,你呢?”
“你又图的是什么呢?”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今日的人情,我记住了,往后……咱们还是各自珍重吧,谢公公。”
三日后,除夕前夜。
针工局动作甚快,不过三日,新衣裳便都已经赶制好送过来了,青岩和漱青把棉衣棉鞋每人两套分发了下去,小内侍们个个欢喜的什么似的,都换上了新衣裳,人人满面红光,十分精神。
今年除夕宫宴,大约是少了宜王、容王两人,为着不显得冷清,潜华帝赐宴了许多王公贵臣,满京城有爵位的勋贵几乎都到了不说,朝中凡叫得出名字的官员也坐了满堂。
青岩不喜欢这种场合,因此便和漱青打了商量,漱青跟着皇帝在宫宴上伺候,他只负责提前备宴,行宴时并不跟着。
难得过年,青岩不知怎的想起闻楚那日数落他舍不得花钱的话来,心中不由腹诽,他若不省吃俭用,这些年如何能攒的下银子?在宫外置办了那么多处产业,好吧,尽管他有些私心,可这些产业不也一样是防备着闻楚将来能用得上么?
他倒埋怨数落起自己了。
……也不知闻楚受的伤严不严重,如今正在哪里吃年夜饭呢?
他索性大方了一回,在御膳房买了一桌席面,正好养心殿里许多内侍宫女,都没有跟着去英和殿那头伺候,就当是给大伙的年夜饭了。
有个宫女名叫惜秋的,在养心殿里伺候两年多了,因她做事稳妥,资历也够,今年便由青岩做主,提她补了之前出宫婚配的大宫女的缺。
惜秋得知谢公公在御膳房买了席面后,立刻手脚麻利的带着几个小宫女把下处的八仙桌收拾了,又摆好酒菜,这才叫上了养心殿里留下的无论品级大小、所有内侍宫女们一起吃饭。
几个底下粗使的小内侍和小宫女都没想到自己能和谢公公同桌用饭,先是不敢,后来惜秋劝了半天,说谢公公不讲究这些,他们才肯上桌,只是仍表现的十分拘谨。
青岩见状,心知知道自己这个领事内官在这里,这桌子人怕是都不敢好好吃饭了,索性提了酒壶,站起身笑道:“屋里闷得慌,咱家也没什么胃口,你们慢慢吃吧,咱家去外头吹吹风,喝点小酒。”
也不等众人挽留,就出门去了。
他出了门,在下处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就着月光一饮而尽,虽只孑然一人,独饮独酌,倒也十分惬意。
因想着晚上只怕还要伺候,他也没喝太多,以防伺候时忍不住要出恭,感觉有些微醺时,就立刻停了杯。
夜上中天的时候,潜华帝回来了,脸色却极其难看,漱青领着伺候的宫人们跟在后面,也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青岩瞧出不对,趁隙悄悄问漱青道:“这是怎么了?”
漱青这才压低声答道:“方才宴上,都察院一个御史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发疯,忽然当着王公大臣们的面,说要告发太子谋害亲弟,说前些日子行刺七王爷的,就是太子派去的人,当着百官的面,他言之凿凿,又口口声声说有证据,皇上只好让他拿出证据来,谁知此人竟真的从宫外带进来了个人证,是先前虎贲卫的人,指认了太子,还拿出了太子殿下亲笔的手书。”
青岩听了,抿了抿唇,道:“……那万岁怎么说,太子殿下呢?”
漱青低声道:“太子殿下原是咬死了被诬赖冤枉,可见了人证物证,就……”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万岁当时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皇后娘娘的脸也是黑的锅底似的,今夜一过,这事只怕全京城人都要知道了,你说,皇上能把那御史怎么样?只好先把人押了,又命太子殿下回东宫禁足,唉……这大过年的,都是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