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包将军的意思是,这手谕是咱家伪造的?”
包士忠道:“公公多心了,老夫并非这个意……”
只是他话没说完,旁边那脸色黑红的卞宾卞老将军却立刻道:“你是皇上身边近侍,当然能模仿皇上笔迹,若你伪造手谕,挪用御玺,我等又如何得知这调兵手谕究竟是真是假?自然,若这手谕真是皇上亲笔,我等自当即刻调兵,但公公总得拿出证据来,好叫我等打消疑虑吧?”
青岩失笑,摇了摇头道:“若真依卞将军所言,即便咱家拿出证据,三位将军,是不是还可以质疑证据是假的?再要咱家拿出证据的证据?卞将军,连圣上的亲笔手谕摆在面前,御玺加盖,您也不肯相信,还要质疑咱家,岂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卓友清道:“谢公公勿怪,卞将军急公好义,性子是急了些,其实并无恶意,毕竟此事的确事关重大,无诏调兵是重罪,若手谕有假,我等都要掉脑袋,这才不得不细究……”
青岩道:“咱家看三位将军细究手谕真伪是假,故意拖延,盼着皇上赶紧遇上什么不测,才是真吧?”
三人不料他竟就这么大喇喇的挑破他们的心思,卓友清和包士忠面色都有些晦暗不明,倒是那卞宾破口大骂道:“呸,休得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这般血口喷人!”
青岩没答话,只道:“三位将军可知,私藏朝廷死犯,你们该当何罪?”
三人闻言,面色俱是变了。
卓友清道:“老夫实不知谢公公此言何意。”
青岩道:“温留温大公子,现正由三位将军藏着,其妻儿一家,也都在京畿之内,三位将军大约是琢磨着灯下黑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才行此险招的吧,我说的可对?”
他话音刚落,卞宾已抽了腰侧长刀,蹭的一声出鞘,架在青岩颈上,怒目道:“那又怎样,贼宦,你待把大公子如何!大不了今日老夫一刀杀了你,狗皇帝如今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我等便不去救他,你又能将大公子与我等怎样?左不过将来宣王登基罢了!与我等又有何干?”
青岩还未说话,卓友清已是斥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收刀!”
包士忠也去拉他,卞宾却仍是不松手,死死瞪着青岩。
青岩被雪光蹭亮的一把长刀架在颈上,并未惊慌,反倒笑道:“其实,三位将军误会咱家了,咱家此行,虽的确是来调兵,但却并非真是为了救驾,温家如今家败人亡,三位将军仍不忘旧主之谊,愿意担了罪责护着温大公子,咱家看了也觉得动容,其实咱家也是一心为主,只是为的主并非今上,将军们的目的与咱家的目的亦并无冲突之处,咱们又何必非得刀兵相见呢?”
包士忠闻言一怔,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是……七王爷的人?”
青岩不答,只是继续道:“三位将军可曾想过,便是今日万岁身死,宣王继位,他是齐后之子,岂会放过温留?甚至……岂会放过三位将军?你们能护的了温大公子一时,可能护的了他一世?”
他忽然正了色,道:“老国公临终之前,将两样东西交由咱家,咱家拿了这两样东西,也答应了他,将来若容王殿下登基,咱家会求殿下,赦免幸存温氏族人诛连之罪,三位将军到底是要护着温大公子这样永远躲躲藏藏下去,还是让温氏族人能重新光明正大活着?全在你们今日一夕之念。”
卞宾怔然道:“你说什么?国公爷临终之际……见过你?”
直到这时,青岩才从袖中摸出了那方私印和血书,道:“咱家所言是真是假,有此二物为证,想必老国公的私印和血书,是真是假,三位总能认得,不至于觉得是咱家伪造的了吧?”
卞宾把手里长刀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下,劈手便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刚一展开血书,还没看完两行,便颤抖着嘴唇道:“这……这血书是真的,这是公爷的笔迹,这布料……是公爷那日前夜来见我时,穿的衣裳上的,我记得,我认得。”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泪如泉涌,捧着那血书跌跪在地,仰天哭嚎道:“……公爷,是卞宾对不起您,是卞宾没良心,公爷对我恩重如山,临要用我之际,我却怕了,不敢相助,若非如此,宁王殿下怎会大事不成?是我害死了宁王殿下,是我害死了公爷,是我害得公爷连一副全尸都没留下……我怎配为人?卞宾猪狗不如,猪狗不如啊……”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行伍中人,更是如此,多是宁可流血也不肯流一滴泪的,况乎卞宾也已上了年岁,却这样哭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青岩看了也不免有些动容。
旁边包、卓两人,亦是眼眶通红,卓友清扭过头去强忍着泪,包士忠却拿着那块私印,细细摩挲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哑声道:“你方才所说,果然是真的?你当真能劝得动容王,以后饶过大公子和其余温氏族人么?”
青岩道:“包将军既然知道咱家是容王殿下的人,应当也知道咱家是打小服侍容王殿下长大的,殿下还算肯听咱家两句,虽然咱家也不敢保证,但起码殿下若登大位,必不会如同今上,亦不会如宣王齐后那般,不肯放过温大公子,对温氏族人赶尽杀绝。”
包士忠闻言不答,只是看向了卓友清,道:“……大哥,你拿主意吧。”
卓友清沉默片刻,道:“……好,既是公爷临终之托,又有血书在此,我便调兵于你,公爷愿扶容王殿下一把,我等也不会违逆公爷遗愿,只是将来……若容王殿下真能登大位,我等老迈,也不敢奢求什么从龙之功,只愿殿下念在今日之情,留温氏一族后路,留大公子一家性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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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泰殿。
夜色再临时,承泰殿内外情形,却与昨日截然不同,原本空荡荡的大殿内跪满了被反剪双手捆缚着、塞住了嘴的妃嫔们,十几个侍卫持刀将她们围在一处,她们有人表情已经明显麻木愣怔,有人双目之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满脸眼泪冲花了前夜宫宴上原本精心描就的妆容,嘴里呜呜出声,可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俨然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羔羊。
潜华帝被几个侍卫围着,坐在御案前,他面前已经铺好了纸张,备好了笔墨。
只是他却始终闭着眼坐在案前,就仿佛在养神一般,连眼也不肯睁开看,那纸面上自然是干干净净,未着一字。
然而御案前的阶下,却已经陈了三具女人的尸体。
闻迁道:“看来孙嫔之流,父皇平日虽然宠爱,但对父皇而言,她们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是死是活,还不足以让父皇动容。”
“把宸妃和八皇子带过来。”
潜华帝终于睁了眼:“……你要做什么?”
闻迁道:“这就要问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了。”
“父皇肯写禅位诏书,宸妃和八弟就相安无事,父皇若非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儿臣也只好送他们母子一起上路了。”
潜华帝道:“那是你的亲弟弟!你非要落得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才肯罢休吗?”
闻迁摇了摇头,道:“父皇可别骗儿臣,您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该杀的不该杀的,只怕父皇狠绝起来,也不比儿子心慈吧,兄弟、叔叔、亲子,您哪一个没有下过杀手?如今不也好好的坐在这里?儿子还要多谢父皇以身作则,教会了儿子这个道理,成王败寇,从来如此,只要儿臣能登大位,天下人只会俯首叩拜,谁敢在背后指摘?”
潜华帝面色有些青紫,却没能答得上来话。
侍卫却已经把宸妃母子押了过来。
宸妃嘴里塞着油布,一双美目瞪的滚圆,却是泪水盈满双眼,看着上头坐着的潜华帝不住摇着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闻迁道:“儿臣的耐心有限,数三个数,父皇若还不写,那就别怪儿臣无情了。”
“一……二……三……”
潜华帝看着宸妃,面皮终于颤了颤,嘴唇微动,似乎有些动容,可却仍是没有提笔。
闻迁见状,似乎很无奈似得摇了摇头,朝身后的侍卫抬了抬下巴,那侍卫会意,抽了剑出鞘,手起剑回,将宸妃心窝捅了个对穿,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圆瞪着眼,含着满目的泪水,滑倒了下去。
只有胸前原本藕荷色的宫裙被一片殷红的血浸开,形状张扬,像朵绽放的及其艳丽的杜鹃花。
八皇子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含着塞在嘴里的油布,嗓子眼里却发出一阵痛绝的悲鸣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他被捆缚着却仍然努力的膝行到了已经倒下的宸妃身前,不住的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去拱已经失去了呼吸的母亲——
潜华帝见状,终于有些克制不住情绪了,双目赤红,盯着闻迁哑道:“……你这个畜牲……你……咳咳……你会下地狱的!”
闻迁却没搭理他,只是吩咐身后的侍卫道:“去,把八弟嘴里的东西取了,好歹也是本王的亲弟弟,有话总得让他说出来。”
侍卫领命,去取下了八皇子嘴里的油布,果然八皇子伏在宸妃身边,摘了油布便张嘴悲嚎着叫起母妃来,如此凄厉的孩童哭声,就连不相干的人听了,心中也不免戚戚然,更何况潜华帝这个亲生父亲。
闻迁走到了八皇子面前,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目光似乎有些怜悯,语气很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人背后寒毛直竖:“好弟弟,不是五哥心狠,你今日若是上路去陪你母妃,可得记住,不肯救你母妃、不肯救你,心狠的是父皇,到了阎王爷面前,你可得记住,要告便告他,五哥也不想的。”
八皇子却满目惊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打嗝道:“五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闻迁没回答,只是松开了手,站起身来,抬目道:“父皇,您还是不肯写吗?”
潜华帝死死盯着他,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终于哑声道:“……逆子……你放过你弟弟,朕写就是了。”
闻迁闻言,并未露出什么惊喜神色来,反而有些惋惜似得叹息道:“父皇若肯早说此话,宸妃、孙嫔她们,又何必白白丧命?”
潜华帝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才提起笔来,他边写边咳,闻迁见状,吩咐了底下人去备了一碗枇杷膏来,宫人递到潜华帝面前,想要喂他,却被潜华帝打翻在地,他扔了笔在案上,喘道:“惺惺作态……朕不要你……咳……朕不要你可怜。”
闻迁走到案前,果然见他已写完一整篇禅位诏书,且看了前头几行,也只字未提他篡位逼禅之事,潜华帝不过只是感慨自己英华已逝,又劳心天下多年,今又实在春秋年上,再无心力为国家天下,忧勤履冰,他只心求闲逸,故愿禅位于子,以保休和。
然而下头一段,开头的四个字却清清楚楚写的是——
皇七子楚。
后头洋洋洒洒数百字,更说的都是容王如何自小忠孝韫惠,礼度自成,又雄才宏略,恤怀天下,上可操戈伐暴除凶,保山河之固,定四海之宁,勋绩昭震宇内;下可伏首体百姓之难,平治水祸,赈济民生,又不辞躯体之劳,亲至河患险地,量河固堤,如此种种,凡所诸皇子之中未有……
看得闻迁几乎面色铁青,抬头对潜华帝冷声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潜华帝扶着椅子扶手,靠在椅背上,抬了眼皮看了看面色黑沉的闻迁,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里颇有些讥嘲意味,他分明嘴角还有血迹,又咳得厉害,仍是强撑着道:“什么意思?你既要逼朕写禅位诏书,朕写给你就是,你若有本事,就拿此诏书去昭告天下!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坐稳这江山,哈哈哈哈……”
“……你如此丧心病狂,还要手刃亲弟,无非是因为你……咳咳……你自己也知道,你已拖不起了,你与靖安侯……不过是两个草包……以叛军数万之众,竟久久未得胜势,还与容王、修平侯焦灼至今……你是自知情势不妙,才狗急跳墙……行此下策,趁你七弟于前线不得脱身,偷偷摸摸绕来,挟持于朕,逼朕禅位……”
“你的用兵之才……咳咳……远不及你七弟,你被擒诛,已是定局……等朕的援军到了,你只有死路一条……你今日便是杀了追儿……追儿也不过一稚子,又能左右什么,你若……若真有本事……就去杀了你七弟……”
闻迁冷道:“八弟一个稚子,的确左右不了什么,但儿臣却知道,杀了八弟,即便左右不了别的,父皇却定会悲痛欲绝,都说人老了最心疼幼子,您这趟特意把八弟捎上,不就是为了享天伦之乐吗?儿臣倒是好奇,究竟是父皇的援军来得快,还是八弟的小命没得……”
他话音未落,殿外却传来刀兵交接声,和密密麻麻的兵士跑动的脚步声。
闻迁脸色一变,然而才刚转过身,殿门便已经被人一脚踢开,几十个兵士从外头鱼贯而入,抽刀而出,短短片刻功夫,便已制服了殿中叛军,闻迁也被团团围在中间。
有殿内跪着的妃嫔,不知怎么呕出了嘴里的油布,喜极而泣道:“是谢公公!是谢公公带着救兵回来了,咱们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为首的两人,正是青岩与卞宾卞老将军。
青岩看着闻迁,神色无悲无喜,淡淡道:“五殿下,外头都已被我们围了,齐子熠也已束手就擒,包士忠将军领旨救驾,现正往千鹤岛那头去了,靖安侯和皇后娘娘被生擒,也是迟早之事,您如今败局已定了。”
闻迁面色变幻良久,死死盯着他,最后才从喉咙眼里挤出来一句:“……你当日果然是诈降的,本王居然信了你的鬼话。”
青岩道:“小的当日不过提醒五王爷,勿再结党谋储,激怒万岁,字字肺腑,并无虚言,何来鬼话之说?可惜您没听进去,五王爷自起的反心,落得败局,可不要怨旁人。”
语罢道:“把宣王押下去,听候发落。”
他这才转目看向潜华帝道:“小的救驾来迟,叫万岁受惊了。”
他虽如此说,却并未如以往那样躬身曲脊,潜华帝一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竟也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对,只是看着青岩,两眼满布血丝激动道:“朕就知道……咳咳……朕就知道,你定会说到做到,回来救驾……”
青岩浅浅一笑,却并未再回答他,只是转目看向卞宾道:“劳烦卞将军,先将宣王看押,等容王殿下与傅侯爷、包将军那边剿灭完剩余叛军,再来亲自处置宣王。”
卞宾点了点头,道:“好,就依谢公公所言,只是殿中这些嫔妃……又该如何处置?”
青岩道:“也先都带出去,暂且安置到偏殿吧,请将军好生安抚她们。”
潜华帝看他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就把宣王、妃嫔们的去处安排了,仿佛全没瞧见他这个皇上就坐在面前似的。
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卞宾闻言,侧目冷冷看了他一眼,却只字不答,只对青岩道:“好,谢公公可还要老夫多留几个人手,在此使唤?”
青岩道:“多谢老将军美意,只是却不必如此,还是依先前咱家安排的便可,咱家有些话要和万岁说,请老将军把一切安置妥当后,在外头等候,不要叫任何人进来打搅,等咱家与万岁说完了,自会出来。”
卞宾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回了个“好”,便转身带着所有兵士都退出了承泰殿,只留下了青岩一人,潜华帝意识到不对,想要站起身来,可他刚才急怒攻心,才吐了血,眼下一使力,只觉得后脑发昏,脚底无力,身子还没支起半寸,便又跌坐了回去。
殿门吱呀一声,被出去的侍卫们从外面关上了。
承泰殿里只剩下潜华帝与青岩两人。
外头天色早已大黑,承泰殿中各处的灯台上却都高高点着火烛,虽然殿中称不上亮如白昼,但却绝不昏暗。
青岩站在御案前,俯视着瘫坐在长椅里的潜华帝,沉默了一会,道:“皇上瞧瞧自己,还在盛年呢,身子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你竟也有这没人扶,便起不来身的一日,师父总劝你少用那些虚耗身子的丹药,博一时之欢,你却从不听他的,如今可知道后悔了?”
潜华帝抬目看着青岩,然而殿内烛火跳动,明明暗暗,落在高高在上站着的年轻内侍脸上,竟有些叫人打量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能咳了两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朕已和你承诺过,你若带兵回来救驾,朕必不会负你,你……你为何……你究竟要做什么……”
青岩道:“皇上的承诺,就像是随口吐的唾沫,想起来了,便随时随地吐一口,真有什么价值吗?当年应王、温家、段老郡王,哪个没得过你的承诺?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还会有人真把你的承诺当个宝吧?”
潜华帝抓着长椅的扶手,用力到几乎骨节泛白,死死盯着青岩道:“朕……朕是真心待你的……你难道也和他们一样……要害朕不成,朕知道了……你……你是楚儿的人……对不对?朕不该信你的……你这两年来……是不是都是诓朕的……你……你舍命救驾,也……也不过只是为了骗取朕的信任罢了……朕知道了……朕真是瞎了眼……朕从一开始便不该许你回养心殿来……”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楚儿……楚儿也是……也是装的……不过是为了图谋皇位罢了……朕真是瞎了眼,怎会相信你们……”
青岩淡淡道:“皇上每次发现有人恨你厌你,便总说自己瞎了眼,依我看,其实不然,皇上从没有真的相信过任何人,叫我去传调兵手谕,也不过是因为已经走投无路了而已,倒是他们还能认清皇上的真面目,也算是没彻底瞎了眼。”
他说着,却看见了桌案上那篇已经写好了的传位诏书,伸手抽了出来,潜华帝却瞳孔一缩,想要劈手来夺,只可惜青岩略一侧身便避了过去,倒是潜华帝动作太大,一时没保持住平衡,竟连人带椅子一起栽倒了下去,顿时摔得闷哼出声。
青岩没理他,只是一目十行,看完了整篇禅位诏书,心中颇觉意外,但稍一思忖,也明白过来,只瞧方才地上宸妃和孙嫔的尸体、满脸泪痕的八皇子,便能猜出,潜华帝是怎么写下这篇诏书的了。
倒是替他省了个麻烦。
他收好了那封禅位诏书,蹲下身道:“皇上不是也已经决定将大位传给七殿下了吗?既如此,又何必生气?”
潜华帝抬目喘着粗气道:“朕真是瞎了眼……竟如了你们的愿……诏书没有加盖御玺,不能……不能作数……”
“加盖御玺的事,一贯是我做的,就不劳皇上操心了。”青岩淡淡道,“诏书既然写好了,那便来写下一样东西吧。”
潜华帝一怔,道:“什么……你还要朕写什么?”
青岩从案上取了纸笔,蹲下身铺在他面前。
“罪己诏。”
“什么?”潜华帝似乎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发疯了……朕有何罪?为何要写什么罪己诏?”
青岩的语气很平淡,却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陈述事实一般道:“无罪?只是你自以为而已吧。”
“当年应王舍出命来,护着你与齐后,自林州千里奔袭杀回京城,替你平庆王、德王之乱,替你定三江之患,替你扫清四处叛军,迎你登基,尊你为帝,以应王爷当年在军中人望,便是将你们兄弟几个都杀了,披袍自立、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王爷却待你待先帝以至诚至忠,可你是怎么报答他的?你一坐稳帝位,便翻脸如翻书,王爷没有一处对你不起,他从未起过反心,就是怕你见疑,王爷才多年不娶、临到死也未留下子嗣,到这地步了,王爷对你也没有分毫怨言,你要收回兵权,王爷便老老实实交还给你,可你却咄咄相逼,步步设计,非要王爷的性命不可,闻轩,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这样无情无义、无德无道之人,竟也配为人君,我只恨我太过无能,苦苦忍耐多年,步步小心、如履薄冰,才侥幸走到今天,竟让你在帝位上好端端坐了十余年,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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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孔雀南飞(下)
潜华帝瞪圆了双眼,嗓子眼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手握成拳敲在冰凉的殿内地砖上,口里道:“你……你怎会知道这些……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说着就要撑着自己起身,却被青岩一脚踩在脊梁骨上,又被生生压塌了下去。
青岩淡淡道:“既是罪己诏,便该诚心忏悔,俯跪思过,这么写很好,我看皇上也不必起来了。”
潜华帝的脸贴在地面上,仍是怒不可遏道:“放肆!你放开朕,朕……朕是天子,朕要杀了你……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青岩垂眸看着他,道:“当年品茗宴上,齐后赐给过应王一个小内侍,你大约已不记得了吧。”
又道:“若不记得,应王府的都知太监,那个侥幸逃生、又被你悬榜通缉了一年的谢澹,你总该记得了吧?不记得也没关系,毕竟我也不需要皇上记得。”
他挪开了脚,复又蹲了下来,轻声道:“皇上可知道,为何你每次梦魇惊悸,我总守在你身边?”
“……因为看见你那副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便觉得快活极了,人做了恶事,良心便该当是不安的,何况你对不起的也远不止王爷一人,我尤嫌老天爷给皇上的痛苦,还太轻了。”
“若你这样至奸至恶之人都得不到报应,何以慰藉天下至忠至善之魂?天道何存?”
潜华帝想要爬起身,怒道:“贱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摘朕?你休想!朕没有错,朕绝不写,朕绝不……”
他要爬起的动作,却被青岩用膝盖轻而易举又压了回去,淡淡道:“皇上看不起我这样的贱奴,只可惜我这贱奴也能要了皇上的性命,我这贱奴也能左右皇上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