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法绝对无法称作是舞剑,既不风雅也不漂亮,只如鹰隼展羽扑物,一招一式都是狠的,柳栐言在边上看,却觉得耳中有弦铮鸣回响,那人素黑的衣带随其划空破风,便令他再无法挪开视线。
身为暗卫,柳承午先前所学全是灵活接转的杀招,拆合皆靠随机应变,讲究的只有快跟准,像这样能按一套来打的并没有接触多少,柳栐言是看不出来,但若是让懂武功的人来看,其实能找出不少生疏的地方,柳承午没时间练习,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专注,等他打完收招,才发现主人在定定地看他,温润的如同永远不会沾染污秽的医者朝他微笑,
“挺好看。”
实心的夸赞让柳承午一愣,他自愧方才的招式里破绽百出,却又突然不愿点明,害这句出自主人口中的好看被收回去,柳栐言看那人默然垂头,只以为是当着他的面比划拳脚有些紧张,就直接把水囊扔掷过去,下一秒那人果然慌慌张地去接,
“去洗漱一下,好了我们就接着赶路。”
说完又想到件事,正准备回身去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停,
“刚才那个,等什么时候闲了,可以再练给我看。”
柳承午反应不过来,捧着水囊呆愣愣地眨眼,
“...是。”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仍旧是牵马步行,沿着野径慢腾腾地走,并没有确切目的地的行程那么走上一大段了,柳栐言发现个问题。
柳承午不肯喝水。
怎么说现在也是近了夏的,等日头抬高,走在下头就多少会觉得晒,柳栐言不怎么顾惜水,从昨儿开始就用的随性,两个水囊现在便只有一个还剩大半,他自个喝了之后递给那人,柳承午也不推却,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拿着,走着拿上一会再还给主人。
柳栐言一开始还没察觉,有次碰巧留意到了,就不得不感叹那人承接自然,若是他的心思在周遭放的更多一些,怕是直到水囊空了都不会发现柳承午压根没打开喝过。
他想着那人既然要替他省水,那便不给算了,只将水囊绳带绕在手上小孩似得晃来晃去,低着头在边上的高草堆里仔细寻找,柳承午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可走着走着他的主人突然一个矮身没了身影,吓得柳承午以为是踩了什么隐在下边的坑洞,急急撇了马绳折回去,就见他主人安然无恙的半蹲在后边捣弄东西。
柳栐言捡了平薄的石块绕着株植物一点点挖土,柳承午想接过来代劳,结果被主人不带什么警告地瞪了一眼,只能一起蹲在边上看,他的主人似乎是想挖那野物的根茎,等土清的差不多了才整棵翻出来,掐了一节与茎相连的尾根,再仔细剥去皮表,将里头的嫩芯剥出来,他手上沾有土,只好把拿着的全朝柳承午递过去,示意那人自己取,
“中间那个,尝尝。”
柳承午不明所以,但也不发出疑问,接近透明的根芯看起来水灵灵的,他本来打算直接咽,结果放进嘴里后顿了下,在里头试探地含了含,柳栐言期待地看他,
“如何?”
“...有点甜。”
柳栐言觉得好笑,几乎想在那人额头上敲一下,可碍着满手的土无法实施,只能低头接着剥,
“没让你含,直接咬破。”
柳承午听话地使力,结果里头是没什么味道的清汁,顺着喉咙就流下去,竟解了些渴,柳承午隐隐约约有了点猜想,还没等他完全确定,就又是一节被主人拿着凑到跟前,
“就算没水,也渴不死你。”
居然真的是给他解渴用的,柳承午盯着新递过来的根芯,一时有些伸不出手去拿,直到主人催了才谨慎的接过来,而这次却再不舍得直接吃,只含在嘴里小心地咬,柳栐言把手上的泥拍干净,看他跟小崽第一次吃固食似得,实在觉得有趣,就用沾过沙土的手在人脸上捏了个灰印子出来。
柳栐言并未将什么地方当作终点,只沿着野径走,这般行了快两个时辰,道路渐宽,最后终折入官道,走回能通车马的大路上去,柳栐言远远便瞧见高立的城墙,现下世间太平,既无灾祸也无战乱,是以没有禁止出入的指令下来,他们不费什么周折就能通过把守。
刚一进城,入目的就是一派繁荣景象,柳栐言先前觉得山下的城镇也是热闹,但放在一起比较了,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滋味在,柳承午却是如常,他什么样的境地都呆过,对这喧哗并无动容,反倒添了些周围人杂时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而柳栐言虽乐在其中,可再怎么说也活过两世,新奇了一会就习以为常,开始找人打听着去找能制马车的店面。
他昨日白天还惦记着马鞍,过了一夜就改了主意,若是骑马云游,说不定哪次运气不好了,得一连野宿个十天半个月的,岂不是害那人日日都得费心准备铺榻,柳承午倒猜不到主人这一层用意,但他也觉得骑马对主人来说太过劳累,有车能歇脚是再好不过。
柳栐言觉得自己在马车上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木料结实耐用,内里躺上两个人后还有余地,有能存放零碎的小暗格,以及在驱车人的位置上方设有遮挡的顶篷就足够了,偏偏能符合他要求的成车一辆都没有,柳栐言心中无奈,只能让店家按他的标准做一辆。
这专门订做不止价格高,耗时也久,柳栐言本意就是出山诊病,要在同一个地方耗上一阵子倒没怎么为难,他在问过大致期限后先付了定金,接着便开始在这偌大的闹城中挑找酒楼。
毕竟两人在路上虽没有刻意赶时间,但进到城中时正好是可以用午膳的点,柳栐言选了家看起来生意还算不错的进去,马上就有眼尖的伙计过来招呼,一楼已经差不多坐满,伙计便引了主从二人到二楼的空位。
作者有话说:
是说,柳承午在主人“活动筋骨”的命令下练了一套武步
柳栐言:“.........”
柳栐言:“你这是在勾引我?”
柳承午:“??!”
第43章
桌面被清的干净, 那伙计用搭肩的白巾手脚利落地又擦过一遍,等柳栐言坐下了,才满脸笑地询问要点什么菜,柳栐言第一次在山外酒楼里吃饭, 就让伙计自个报店中招牌, 结果一长串菜名从伙计口中朗朗念出,只用听的似乎都挺不错, 便干脆连挑都懒得, 直接让人看着都做一份。
伙计得了回话笑意更深, 一声吆喝像拉着唱腔,带了风似得就快步退下,他这一退, 尚未坐满的二楼竟有些清静, 柳承午从进到楼上后就默不作声地站着,他这些日子皆算是与主人同吃同行, 可在外头到底不抵在家,他望了眼方才便已安然入座的, 正想站到主人身后候命, 可腿才迈出一半, 就被主人斜眼瞪了一下,还未碰地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柳栐言视线不移, 他就只能转个方向,在旁边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上菜之前先上茶,先前的伙计端着茶壶去而复返, 见那跟在边上显然是护卫的人也落了座, 心里虽然奇怪, 但也知趣的没表现出来,只添了杯子跟碗筷就下去催菜,柳承午坐在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桌面,他在山里与主人同桌而食已是逾越,现在更是担心主人会因为自己被旁人议论,他神经绷的太紧,连煞气都有些压制不住,接着视野里突然被推了杯盛满茶的杯子,
“是花茶,尝尝。”
柳栐言常年摆弄药材,身上有股医者的温润气质,柳承午受到影响,原先的紧张便在安抚下慢慢卸去,他本就只在意主人想法,若是主人并不介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议论与他又有何干系,柳承午听得周围确实没有什么意指主人的地方,便暗自松下劲,只郑重谢了恩赏,接过主人推到跟前的茶水小口地抿。
后厨里准备的速度很快,才半壶茶的功夫就有碟菜陆续上来,柳栐言点的时候没算过份量,等看到菜色铺了满满一桌子就有点哭笑不得,但端上来的却没办法收回去,只得叫伙计把茶水撤了,招呼着让柳承午动筷。
柳承午在这些天里有了心得,他要是不主动点自己夹菜,他的主人就必定会替他夹,因而不敢再什么都不配的光吃米饭,他夹了几筷子离得最近的素菜,抬头撞到主人边舀汤边神色淡淡地看他,忙又从旁边几碟里夹上一些。
菜色太多,盘子碰盘子占的远了,就有那么几样在柳栐言侧手边上,柳承午若是坐着去夹必会从主人眼前过筷,而若是站起来夹又会在主人面前失了礼数,于是连余光都不往那放,只当自己没未注意到那边的菜肴。
柳栐言吃了一会,见柳承午有几样碰都没碰过,也猜他是不好去够,就拿了那人的汤匙过来,挖了一匙芋泥递回去,最后到底是让主人动了手,柳承午惶惶地接,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这样还是不希望这样,这般心情略微复杂地将芋泥送入口中,却被嘴里漫开的味道弄得停了动作。
柳栐言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个那人的小习惯,就撑着下巴问,
“甜?”
柳承午猛地回神,急燎燎地把芋泥吞咽下去,跟做了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似得束手束脚地坐着,柳栐言心里就泛软,他的护卫似乎有些嗜糖,遇到有甜味的东西总会无意识含上那么一会,他把那盘芋泥端起来换了个位置,直接摆到柳承午跟前去,再冲不安着的人笑了笑,
“喜欢就多吃点。”
柳栐言没想浪费。
只是他不计后果点的东西实在多,凭两个人是怎么都没法解决的,柳栐言从剩了大半的菜式上扫过一遍,虽觉得可惜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强撑,便唤伙计上来收拾,再照着推荐点了壶上好的茶。
那么一大桌菜端上来快,撤下去也快,撤到碟甜食的时候柳栐言心里一动,压了两指在盘沿上,他先前推这芋泥到柳承午跟前,就是为了让人舀起来方便,然而大概是那人猜不准他要不要吃,便是送到手边了也没碰上几次,现在看上去都还算满的,
“你还要不要?”
柳承午下意识就摇头,他的主人不受影响地看着他,却是没一次就放,仍不施力地按着边沿,
“喜欢吃就说,还要不要呢。”
柳承午沉默,暗卫不该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该在人前表现出来,可他低头盯主人的手,微曲的指节点在瓷碟沿角上,竟让他犹豫少会,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柳栐言就无声示意伙计留碟,等其余的菜式陆续收下去了,撤空的桌子就又被重新擦过一遍,置了伙计送上来的新茶。
这一桌二人,做主人的自斟自饮慢悠悠地喝,做下属的拿了瓷匙不做声的舀芋泥吃,看起来说不出的奇妙,柳栐言对茶没研究,只知道尝起来清香,他从前吃甜喜欢拿温水配,想来茶也差不了多少,便替那人也倒了杯出来,让柳承午配着甜食一起吃。
酒楼二楼能看到街道,来往商贩忙碌喧闹,柳栐言从上头边饮茶边打量,随口向边上的人问话,
“你说我要行诊,该怎么找病人?”
柳承午闻言舀甜食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扣了瓷匙坐正,微垂着视线抿嘴思索,柳栐言本来没真要他回答,但看他想的认真又不准备打断,就品着茶等,看那人能说出什么答案来,结果柳承午考虑了会重新抬起头,一板一眼道,
“主人名声在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柳栐言却没怎么多想就摸准了意思,原主医仙的名号响当的不行,只要拿出来晃上一晃,总是会有人寻上门来,何须自己费神去找病人。
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错,但自己是医仙这种话满大街的说出来,一般是不会有人信的,还不如立个摊子卖药来的实在,这想法让柳栐言有些失笑,他敲敲桌面,引了那人的注意,
“医仙的名号就别用了,你看我们找个热闹的街口,摆个小摊做行诊的地方如何,”
只要是柳栐言决定下的事,柳承午自不会有异议,没成想他以为是认真在说这话的主人语气一转,露了些他遇过许多次的玩味出来,
“旁边再立面旗写招牌,嗯,包治百病?”
柳承午虽不是从平常人家里出来,但也知道打着灵丹妙药这之类旗号的大多都是江湖骗子,即使他的主人是真的可以做到包治百病,但在不知道其身份的前提下,想来还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试,柳栐言看他想劝阻又犹豫不定的样子就抿着不笑,等人纠结够了终于准备开口时,才轻飘飘地堵了他的话头,
“说着玩的。”
这话说的简直一个大喘气,柳承午毫无防备,一不小心就被噎的要呛到,忙躲似得埋头下去,柳栐言对他的反应乐半天,结果看人肩背绷死,偶尔极低地漏几声没被压住的咳嗽,才意识到他是真呛了,还克制着想不弄出声来,忙抬了只手替人拍背顺气,
“你是傻么,呛到就咳出来。”
柳承午在安抚下撑不住,他之前强行压制过,咳起来反而更加厉害,好不容易缓下来了,眼睛都被呛上来的泪弄的微红,看起来像受了欺负,
“你真是...”
柳栐言本来还挺后悔,看他这样子突然心有触动,便一会心疼一会心痒的,弄得他自己都不懂该做何反应,柳承午还没完全恢复回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低着跟他道主人恕罪,磨的柳栐言最终还是心疼占了大多,将凉了的茶倒进自己杯里,重新满了杯温热的给他润嗓子。
柳栐言在这个死生交换的世界里,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新年。
新岁三日接运,故而要在除夕扫尘,这座伫在林中的屋子里房间是没几个, 面积却不算小, 卧室书架灶房,各种各样要清扫的地方, 他跟柳承午两个人要打扫下来也是够呛。
柳承午还没什么, 始终一言不发任劳任怨的, 但到了柳栐言这里,便是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到后来就不肯再动了, 他敲着腰背站直, 见进度连五分之一都没做到,心里顿时累倦同生, 就让柳承午去把卯五唤过来替主子分分忧。
想来四合殿的象阁在磨练影卫时,是猜不到日后会有这么一队五人, 在新主子家的主要作用是看家护院打扫清理的, 齐跪的五人皆着穿惯了的黑衣, 柳栐言在几日前替他们定制过新衣裳,同样也是泼墨般的黑, 不过却有几路暗玄纹规整落下去, 等到除夕过后换上了,穿在身上看起来应当是挺精神的。
至于做给柳承午的新服倒是有两件样式不同的,其中一套是好好的放在衣箱里等着过年, 而另一套则在柳栐言的指令下穿给他看过很多次, 只是那人穿起来实在好看, 柳栐言喜欢的不行,有时欣赏着欣赏着,就凑上去亲一亲咬一咬,不一会就能把人推到床上,害得柳承午到后来每次听主人要他换那衣服都会耳朵烫,紧张的样子引的人坏心更甚,欺负起来便愈发得心应手。
柳承午是不知道主人在这么一会又想到哪里去了,他请示过之后就给卯五交代任务,要打扫一整间屋,两个人分太多,五个人分却正好,柳栐言看他们各自领命退下,得了空闲的心情就格外舒畅,拉了柳承午去书房里写倒福。
过年要置办的物件极多,彩灯爆竹对联门神,七七八八的能列一大堆,柳栐言生在现代,过往的风俗淡了不少,在孤儿院里更是没过的这么讲究,也就挑着几样简单的准备着,他买了红纸回来,量着裁剪出方正来,因为怕落笔犹豫写差了,还多裁了几张备用,柳栐言蘸墨的时候见柳承午在边上端正坐着,不想他没事做觉得无聊,就又裁了几份小上一些的方纸,连笔一起推过去让人写着玩。
他说是这样说,柳承午却不会真的随意乱写,只跟着主人一起写福,等柳栐言写好两张满意的之后停了笔,就替那人从备稿里选好看的出来,至此柳承午习字已快有一年,要从成品里挑几张不错的福字并不是难事,柳栐言对着那人字迹吹了未干的墨痕,举起来看半天,越看越满意,
“我的贴门,你的贴窗,好不好?”
柳承午看自己写的福字被主人仔细拿在手里,竟也生了些期待,认认真真地朝主人点头。
他们呆在书房里,卯水都没敢进来打扫,只能先跟其他四人一起弄别的地方,柳栐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将红福小心压好,给卯水腾出位置,去已经清出来的灶房里和面拌馅包饺子。
柳栐言在过去并不是吃着饺子过除夕,但到了这里却有些嫌懒,既不想出门又不想让那人为一大桌吃食忙碌,就选了比较不麻烦的来做,肉是先前就买回来的,柳栐言怕有人腻味,还特意搭了两种馅心,擀皮剁馅这事柳栐言帮不上手,就在边上悠哉悠哉地看,等皮馅都弄好,才取了两只小巧的勺过来,跟柳承午一人坐一边的开始包。
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做的熟练,尤其是柳栐言,总担心顶褶没捏实煮的时候会破开,要拿拇食指来回压两三遍才肯放下去,柳承午包着包着慢慢上手了,却又不敢显得效率太高而让主人难堪,弄完一个还会等上一会,叫看见这举动的柳栐言哭笑不得,
“你自己弄着,按我的速度来估计到晚上都包不完。”
他这个先生做的实在宽厚,难得过个年的,就连卯五人的份也一并算了进去,满打满算七个人的量,差不多可以耗去他们俩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柳承午看主人确实不在意,就应声着低头,专心对付手上的饺子。
怎么着也是柳承午做主力,柳栐言干脆开始塞宝,一共九枚面上没见破损的铜币,柳栐言担心铜钱多次经手会染上脏,还事先用淘米水洗过两遍,之后才用清水过干净,一枚枚包到饺子里去,他包是一起包,放下去的顺序却是随便来,毕竟能咬到宝本就是碰运,哪有堆在一起的道理。
他们一个包一个玩,到底还是临了傍晚才弄好,卯五人把外头收拾完了不敢擅自离开,便半跪在院里等,柳栐言开门出来看到他们,正好可以用的上,喊了人过来拿,沾了些面粉的饺子在竹编的盛笼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卯金迟疑地接了,突然被先生嘱咐一句对半咬着吃,虽然没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仍利落应是,得了退下的令后就与其余四人一齐闪了身影。
他们拖的有些迟,但也算是正好到了饭点,等天暗灯明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坐在桌前,煮熟的饺子刚从沸水里捞出,摞在盘里冒着热气,即使没有别的菜肴也不会让人觉得晚饭简陋,柳栐言用醋跟麻油调好沾料,在两人中间放了,才坐下动筷,柳承午全程跟着主人动作,看主人开始吃了,便也夹了只饺子放回碗里,然而对半咬开,里头就只是肉馅。
柳承午并非刻意要看,但柳栐言塞铜钱的时候没有避他的意思,每一只藏了铜钱的饺子放进盛笼,柳承午就都能记住位置,所以也清楚那九只有铜钱的饺子是一只都没留,全在卯五人拿的那份里头。
柳承午并不是觉得卯五不该拿或是怎的,可主人仔细洗干净再包进去的铜钱,哪怕只是一枚,他也希望能有那个运气吃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仍然心生失落,偏偏柳栐言想着那五人吃出铜币时的反应该是十分有趣,还拿这事找柳承午说笑,
“明日再把他们叫过来,问问都咬到了几枚。”
“...是。”
柳栐言自问在感知情绪上向来迟钝,但却唯独在面对眼前这人时说不出的敏锐,明明看起来神色如常,可就是能察觉到些许黯然的味道,柳栐言疑惑,
“怎么了?”
柳承午忙敛了心神,只是他要否认,他的主人却不信,自个在那猜原因,
“不喜欢吃饺子?”
柳承午被吓了一下,柳栐言看这反应知道不是,就又换一个,
“想去热闹点的地方过年?”
那人还是紧张,生怕主人误以为真了,忙坚定答不是,柳栐言只能缩小时间范围,从觉出不对的时候往前找,
“把藏了铜钱的饺子全给卯五,你不乐意了?”
“不是!”
他否认的太急,一下把两个人都给惊着了,柳栐言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垂下脑袋不再看他,
“属下不敢...”
那就是这个原因没跑,柳栐言忍不住叹气,柳承午听见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紧张到将拳攥的发白,却不敢重新抬头,生怕看见主人失望的表情,柳栐言对他这样子十分无奈,只能取了本来打算跨年时再给的小物件出来,
“左手给我。”
柳承午也不管主人要干什么,没做犹豫地将手伸过去,忽的腕背上就触着凉,接着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沿着腕子绕了一圈,柳栐言低头调节绳扣,原主柳栐延跟东琅皇室里排行第三的那个有不少交情,柳栐言乐得全盘接收,而正好私制铜币是大罪,便让这有权有势的小家伙帮着命人做了新模子,只要制出两枚就可以直接销毁。
中方外圆的铜币因着是新铸,再加上为了能反复浸水还在外头融了足金,故而颜色看起来十分漂亮,由柳栐言的要求并未从中间穿线,是用红绳绑住铜钱两端的样式,两截红绳绕过手腕后得以交汇,交错编出精细的结扣来,柳栐言看过写在书信上的教程,明白要怎么将绳结彻底扣死,他最后调整了一下松紧,使得这串小东西绑在手上既不会来回滑动也不至于勒的人难受,等他完全弄好了,那人正愣愣盯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物件,
“会硌么?”
柳承午没跟上现状,他之前没戴过这样的东西,故而在最开始绑上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但因为红绳跟铜钱的重量加起来正好,不过戴了一会就开始适应,等再戴一些时日估计就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所以被问说会不会硌手时发了会愣才摇头,柳栐言就把另一串递给他,顺便露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出来,
“绑上。”
哪怕不多加解释,柳承午也能明白是要绑在哪,他照主人的指引将红绳绕过手腕,这边牵入那边穿出的,光用听的只觉繁琐的不得了,柳承午倒没觉得繁琐,他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指令在做,脑子里却完全没记的意思。
相同的红绳搭扣,绑在上头的铜钱并不是流通的用币,没有攥刻上下右左的四字国通,而是一个承一个午,赫然在未绑红绳的两端刻着他的名字,柳承午视线忽移,转至自己手上的那枚,也是一样的构造,红绳搭扣,叶穗印边,然而刻在上头的,却是主人的名讳?
他身上微颤,手却极稳,而就在快要完成的时候,忽的被主人按住了动作,
“承午,吃饺子能咬到铜钱是运,而你这个,是命。”
他的主人朝他笑,可目光里却含着肃穆,郑而重之地对他道,
“但是承午,我还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把绳结扣实了,就再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