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师父弄的这座山中小居,说实在的,还真算不上小,光堆放药材的药房就满满当当地在那占了个实在的四方,主厅与庭院直连,灶房端端正正地设在东南方,但真正能住人的,除了唯一一间用来安置求医者的客房,其余就只有用一架屏风隔开书房跟寝室的主卧,与那正位于它隔壁的一间不大的屋子。
要说在以前,前到柳栐延的师父还一起居在这山里时,总是柳栐延他师父住主卧,柳栐延住那小隔间,说它是小隔间,也不过是与其它做个对比后显得有些不够气派而已,一个人住在里头倒也自在,只是后来他师父离的久,柳栐延常在书房里翻杂书到睡着,便干脆把被席一卷,直接睡到主卧去了,柳栐言来了之后对那半格书房也是极为喜欢,哪里乐意再换回去,是以隔间就被丢给了柳承午。
其实按原主的规矩来,那间屋子真轮不到旁的占进去,来求医的不管有多少号人,客房住的下就住,住不下的就自己想办法,好在柳栐延名声虽旺,但隐居的这座山着实不怎么好找,一次来的人数还真没多到得打地铺的程度,也算免了江湖上进一步传些柳先生有多不近人情的流言。
至于柳承午能住进去,一来是他身为暗卫,名义上又被当药费抵了,实在不能跟小王爷处在一屋里,二来柳栐言对这屋子还没什么主人意识,让人住了就住了,说不上什么舍不得。
柳栐言这边捡本书看到夜有些深了才放,柳承午倒是听话,刚被赶进屋就合衣睡下了,只是这难得的清净夜却没那么顺当,亥时未过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气息混乱激的猛地清醒过来。
柳承午下意识的翻身寻东西,又想起这屋子里全是主人的物件,便咬住手腕来堵痛哼,他方才突承痛楚,身体竟快于本能的猛踢了下床板,咚的一声钝响在黑暗里刺耳的要命,而他跟主人仅隔了一道墙,生怕再弄出动静会把睡在那头的人惊扰醒,因而此时虽内力乱涌一点力都使不上,从里到外的疼的发冷,却仍是死死咬着,无声地蜷成一团。
痛楚这种东西,总是身体里的比身体外的难承,可他早知道自己是主人用来试药的,哪里会因为难耐而心生怨言,只是后来实在疼的厉害,便想些其它的东西来散注意力,要在以前王府,柳承午总在熬刑时默背府里的规矩,从暗卫到小厮,全府上下该守的他都能背一遍下来,不是为了提醒本分,只是不同职位的规矩加在一起足够多,再久的刑罚都能靠这个来撑过去,可柳承午才堪堪起了个头,从前背熟了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背不下去,一闭眼就是今日的情形。
他在黑暗寒冷里行走了二十多年,哪里想过能得那么多暖意,他自觉该是主人初得个侍卫觉得新鲜才如此温待,但光这一日的记忆就足够安抚他到最后了。
柳承午趁疼痛些微减弱的时刻喘气,被咬的狠的手腕出了血,溢了他满嘴的铁腥,虽觉得是自己贪心了,但他闭着眼睛,却想起主人施他的那颗糖来,甜味若浸进去,想来连这血腥都能驱个大半,他一边想,一边继续攥紧了手下的被单。
结果这折磨竟生生持续了大半个晚上,等到寅时了才有些缓和的架势,柳承午被折腾的全身没力,疼的刚没那么厉害了就神智模糊地睡过去,不过还是没能睡上多久,这天才刚透出一点青色的亮光来,他便睁了眼,挣扎着起身去准备早饭。
昨日因为太过被动了没能做好本分,可他一个做属下的,哪有让主人准备吃食的道理,何况睡前主人仔细吩咐过,让他起了就把大包里的药拿去熬出来做底,用完早饭再取一茶盅的量出来合着小包的药材一起煮,约摸着煮一刻钟就能放凉了喝。
柳承午把备好的早饭温在锅里,自己吃了点从王府出时带上的干粮,等把药都熬好喝完了,见那主间还是没什么动静,便跃着身进到山里,寻着水声到河中捉了两尾鱼回来,处理干净后架了口蒸锅,用方笋和姜去腥,花着时辰的炖一锅鱼汤。
自打来了这不必定点起来工作的地,柳栐言是从来不强迫自己早起的,等他睡醒又洗漱完毕,准备去灶房随便弄点东西填肚子时,却被立在那看顾蒸锅的人弄得有些意外。
他这一觉起来,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人在,柳承午听得动静,转身冲他行礼,低低唤了一声主人,柳栐言就挥挥手,饶有兴趣地去看那锅奶白的鱼汤,温火慢条斯理的炖着,醇浓的香味飘了满屋子,
“你弄的?”
“是,主人可要用早膳?”
柳栐言只是点头,柳承午就把仍温热的粥端出来,恭敬地呈给他,因着小王爷是真不能沾什么油水,这种全荤的东西更是碰都不能碰,这几日下来,柳栐言也净跟着一起喝只添了山珍的粥了,只是他对食物并不挑嘴,哪怕天天都是清粥淡食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没想到眼前这暗卫还能弄出粥以外的东西,
“做暗卫还要学这个?”
“不曾,只是属下做过内应,在一位厨娘身边打下手,学了一些。”
那时他用打杂伙计的身份混进去当差,跟着的厨姑娘年纪轻性子好,边做事边教了他许多自己摸出来的小技巧,有时府里来了客人,后厨就全都忙的脚不沾地的,柳承午混在中间,偶尔恍惚了也会暂时忘掉自己是个暗卫,来这里是为着找破绽把柄的。
后来他掌握了消息,却硬是拖了两个月,等厨姑娘辞离了那府邸,回家跟她青梅竹马成亲去了之后才回王府汇报,之后那户人家是半个活口没留,而他也因任务拖的太久而受了罚。
但对柳承午来说,自己罚不罚的却没什么紧要,他没能真正进到那种安平的生活里去,用一顿惩来换另一个对他颇为照顾的人的安平,实在划算的很。
鱼汤的白气腾的整间屋子都暖了,柳承午回头寻他的主人,他坐在搬来的梨木椅子上,一边慢悠悠的喝粥,一边平静地看那锅翻腾的白汤,雾气将他的眼神润虚了,看起来专注而柔和,让他不由记起厨姑娘曾和他说过的话来,
‘若有人对自己做的东西有所期待,那便是喜悦的一种了。’
您说的真对,柳承午想。
柳栐言极久没见着这种耐下心熬出来的东西,吃完早饭就陪着柳承午一起等,他显得在意,柳承午也就不敢多耗,差不多了就盛出来。
只是柳栐言刚吃完粥没多久,虽然那人还准备了米饭跟配菜,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便只拿着碗和小瓷勺慢悠悠的喝汤,他这边喝了快小半碗,抬眼就见柳承午站在一边,抿着嘴紧张地候着,不由勾起嘴角,
“挺好。”
他不过说了两个字,柳承午却松了口气似得,从冷峻的眼里泄出些微柔软来,柳栐言见他只是站着,就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坐下来,柳承午才静下来一些的眸子就又乱了,死死瞪着那方石椅,最终才沾了一点边的落座。
像被欺负的狠了的野犬似得,得每天安抚一次才敢有所动作,柳栐言这样想,果然那人只低头瞧着桌上的吃食不动,就把执着的瓷勺放回碗里,
“不饿?”
柳承午犹豫地点了点头,柳栐言觉得稀奇,这暗卫的情绪该是这么好弄懂的么,便打趣地笑道,
“还是说要我喂?”
那双漆黑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忙举着筷埋进碗里,生怕慢了就得劳烦主人动手,柳栐言早饭吃的晚,光喝汤就喝了七八分饱,现在正在逗弄人的兴头上,就隔三差五的往那白饭里添菜,添一次那人僵一次,喏喏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柳栐言夹着夹着,突然想起件事来,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笑了,
“你睡觉是不是挺不老实的?”
本来手足无措看着那小菜堆的人疑惑地望过来,
“昨晚踢床板了吧,做噩梦了?”
谁成想那人却猛的颤了一下,柳栐言还没问怎么了,忽的就一阵风似的落到座位旁边,冲他俯身跪了下去,
“属下扰了主人休息,请主人...”
一句话没说完就断了,因着柳栐言把筷子尾磕在桌上,闷闷的一声,柳承午就低着头没敢说话。柳栐言实在摸不清自己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会让他害怕,那一声响虽突兀,但若是他睡着了,也不至于会到吵醒的地步,只是柳栐言当时才刚准备睡,隔壁突然这么一蹬,想听不到才奇怪,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说出来会引得这种反应,
“请什么?请我处罚?”
柳承午低声回了句是,柳栐言瞧着他的发顶,把那双竹筷放了,
“行,那就罚。”
他说完,跪着的那人就沉默地等着,柳栐言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把自己理所当然的看作是物件似得,他回灶房取了只干净的碗过来,把水倒尽了就往里头添汤,奶白色的鱼汤上飘着切细的姜末,醇透的很,他把那碗汤一放,冲柳承午招呼,
“坐回来,把汤喝了。”
那人就迟疑地抬起头,柳栐言觉得还是这幅样子看着讨人喜欢,让人想去摸一摸他的头顶,
“还不快喝,给你的罚不乐意受了?”
世上哪有...这种罚的。
柳承午局促地坐回去,把盛满汤的碗小心翼翼的端起来,凑到嘴边了还极快地瞄柳栐言一眼,准备等主人一反悔就放下,柳栐言随他犹豫,漫不经心地点了几筷子菜来吃,柳承午见着,就慢吞吞地喝下去,一点声都没发出来。
汤喝完了还有饭,柳栐言在一旁督促他吃完,恍惚间有种自己还上学时去做义务护工的感觉,等吃完饭柳承午洗完碗筷,柳栐言便拎上只小小的竹篓,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到深山里去。
他虽睡过一觉把弄伤那人的愧疚丢了不少,但好歹还惦记着,在密林里仔细寻那用的上的草药来,只是走走停停地拔了几株,转身见柳承午因做不上事而显得不自在,就把草药塞了一株在他手里,让他照着样子找。
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找,还聚在一个地方就没道理了,柳栐言自个绕到更偏一些的地方去,让柳承午留在原地寻,柳承午弯着身子仔仔细细地对着看,瞧到像的就拔出来堆在一起,等柳栐言回来,地上已经堆了有一些数量,他就蹲下去,若有所思地看那堆植物。
“...主人。”
柳承午心里没底,果然柳栐言开始动手挑,有的丢左边有的丢右边,没多久就分成三堆出来,最中间的那堆却寥寥无几。
柳栐言憋着笑,故作严肃地指着中间那堆到,
“我让你找的药材,”
转过去点了点右边最高的那堆,
“没用的野草。”
再点点左边的,
“嗯,野菜。”
柳承午脸色一下就白了,说不出的紧张,柳栐言不想他又跪,摆摆手就止了他的动作,
“我初识的时候都没认的那么快,更何况你。”
那人没说话,柳栐言把药材和野菜都捡了,随手就把装了半笼的竹篓丢给柳承午拿,
“行了,一起洗了吧,晚上煮野菜吃。”
柳承午拿着竹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没拐多久就到了一条河流旁边,他先前捉鱼的地想来该比这里要低些,不至于这么湍急,柳栐言往河边的草地上一坐,就等着柳承午把竹篓里的东西洗干净。
可有他盯着看,那人就怎么都做不利索,绷着肩膀洗,像要把手里的东西捏烂似得。
柳栐言了然,干脆不去看他,从怀里掏出只箫来,他以前没兴趣,但拿到手了,就忍不住想试着玩上一玩,现在闲情正好,便拿出来做消耗时间的。
而昨日柳栐言便是用这只箫做的施刑之物,只是下手过于宽容,倒也不至于令承午心有余悸,再次见也仅是只箫罢了。
见主人自顾自摆弄起竹箫,他总算比方才自在了点,只是要集中注意却还是比想的要难,好不容易对着流溪清干净了一小把野菜,柳承午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地抬眼悄悄看了眼旁边随意坐着的人。
他的主人竖箫的姿势极漂亮,眼睑低敛,神色淡漠,端的是十足的架势,只是吹出的气渡进箫管里,声声换出的皆是哑音。
吹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偷瞄的就有些局促不安,还没想好该作何反应,察觉到视线的人已经顺着目光撇回来,柳栐言安静地将他看了又看,直看得原暗卫全身都僵了,才缓缓问到,
“你方才可是想笑话我?”
这问题把承午吓的不轻,慌忙就朝那人的方向跪下去,由蹲姿改为跪姿顺畅极了,只是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闷的让栐言想皱眉,
“属下...”
才开口,忽又想起那人不喜他自称属下,忙低着头改了,
“承午不敢。”
柳栐言默然看了看眼前一脸紧张的人,接着将视线绕过他去寻那因突然松手而掉进河里的野菜,无处着力的青绿植物一下就被流水冲了个老远,在河流下方浮浮沉沉,
“菜被冲跑了。”
与先前不相干的话,柳承午把那句子在心里思量了一遍,奈何正在请罪无法去追,只得把头又低了低,沉声道,
“承午知错。”
知错知错,哪里又有错了。
柳栐言把竹箫轻打了一下在他头上,随意抵作了这错的罚,就转回去接着摆弄那件乐器,而等把那半篓东西都洗净了,柳栐言也没吹出个音来,他倒不在意,随手拍掉身上沾的草屑站起来,领着柳承午往回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几乎透不出光的林子,柳栐言听着后边轻到不可思议的脚步声,居然还觉得挺舒适。
毕竟这样身后缀个人的情形,对他来说实在算是新鲜,柳栐言从以前就不乐意合群,别人看他总是温温润润的笑,一副好结交的样子,但若是靠的近了,就会被不动声色的推开。
世间有个说法,说人总是会划个圈儿,愿意让进的人才能进,其他的一律只能待在外面,实打实的区别对待,柳栐言倒不这样,他一视同仁惯了,谁都不让进的。
因此会让他觉得跟着个人却没不自在,不管怎么说都有些越界。
柳栐言停了下来,他这一停,后面跟着的人自然也没再往前走,柳承午心中疑惑,正要出声询问,从前方的草堆里却探出只野兔子。
那野物没想到出了遮身的长草会直接碰上人,慌慌然就折着身子向别处跑,那么小的一只跑起来极快,被惊动的矮草还晃着,浅灰色的影子已经追不见了,柳承午立刻反应过来,微倾着身去请示,
“主人?”
“啊,”
柳栐言被那突然窜出来的活物弄的正愣神,那人在身边一唤,下意识就应了一句,结果身边忽然带起一阵风来。
柳栐言只看见那人快速地掠过半空,踩在树干上借力的同时拗下一截细枝,刚反身便施劲投掷出去,伴随尖锐的风啸声,柳栐言还怔着,柳承午已经回来了,手里举着只被贯穿咽喉的兔子,伤口仅树枝尖的粗细,整齐地穿透过去,被当作目标的估计连疼都没察就已经毙命,当算得上一个干净利落。
先不提这种到处可见的东西拿来做武器要求有多高,单这逃命野兔胡乱奔跑的速度就需要足够的判断与准度,柳栐言瞧着从伤口里不停滴落下去的深红液体,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人的武功高的离谱,别说柳栐言还没怎么试过原主会使的毒,便是他试熟了,正面交手的情况下,在柳承午面前也没有多少胜算。
那人既随手折根木枝都能取野兔的命,便同样也能取柳栐言的,有这等能耐的人,何必委屈自己在不会武的柳栐言身边侍奉。
柳栐言越想越不解,那人回来后就举了野兔跪在他面前,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柳栐言靠近一步,将指腹贴上了柳承午的喉颈。
指下的人顿了顿,却挪都没挪,驯服地将毫无防备的要害交给他拿捏,柳栐言便是个病弱的文生也能轻易要他性命。
脉搏从手指下透过来,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可只要柳栐言愿意,现在就可以让它停下来,柳栐言压低了音,
“若是我要你死,你怎么说?”
跪着的人只是敛着眼,完全不带起伏的答复到,
“主人命一声就是,承午必不脏了主人的手。”
他答的平静,柳栐言心里却掀起浪来。
那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叫他主人的柳栐言清楚,但其中的含义却是现在才完全明白,那一句主人叫出来,便是把自己的命完完全全的交托到柳栐言手里,随他摆布处置,别说最初做了错事可以惩他承罚到死,就算什么过错都没,只有柳栐言乐意,活与不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真的比起来,柳承午连那只兔子都比不过,那野物好歹还知道挣扎求生,可到了柳承午这,却是连求一句饶都不会,最后还怕会弄脏柳栐言的手。
当真傻。
柳栐言隔了一日才悟明白,明白了就觉得沉,他向来讨厌束缚到了极点,哪里肯再把这人留在身边,先前不过是赌他不会回来,回来了也只打算逗弄个几天就送回去,反正总是要送回小王爷的,干脆准备趁现在觉得麻烦了直接赶人。
可他低头去瞧那安安静静跪着等命的,心里居然有些微的不舍,他想那人现在眼里该也是静的,像是无风的水面,让人想弄出些慌张。
柳栐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把那赶人的话说出口,虽说这人回去应当也不会受他什么牵连,但放在小王爷手里,便总有一天会折的,柳栐言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在原先的世界里也算见惯了生死,更何况这人分九等的地方,可旁的人如何他懒得去管,眼前这个却有些舍不下,许是逗弄起来实在有趣的缘故。
柳栐言闭起眼,到底是妥协了,他想既然都是要折,与其折在小王爷手里,还不如折在自己手里。
他把指尖从那人脖颈上收回来,一时觉得顺,又摸了摸那人的头,
“走了,晚上把这兔子一起炖下去。”
要说人有时候,总是存了些本能在。
春日微凉的风从林中空隙里吹拂而过,听在柳栐言耳里,就多少有些紧慌的味道,他抬头去看天色,果然被枝叶挤在一起遮了大半的天空正缓缓压下浅灰的云,一副将欲落雨的架势,柳栐言也不觉得意外,这春势总是如此,晴着晴着就阴,阴着阴着便晴,生机盎然极了,看着叫人心悦。
但心悦不代表乐意淋雨,柳栐言加快了脚步,而他后边的那个更是能轻松跟上主人的速度,两人紧赶慢赶地才回到小屋里边,没多久果然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想来山中比起外头总是潮湿一些,那听着没什么声的细绵雨幕落了没多久,远远近近的山林间便绕上了缥缈雾气。
柳栐言隔着窗子看了一会,使唤柳承午去把药房的门窗关严实了,才把采回来的药材拿了些来弄碎煎水,被揉碎的叶片浸在水里煮,不一会就浸出浅绿偏黄的汁,直染的小半罐清水都一齐变了色,绿泱泱的晃着。
第10章
柳承午以为这是一会要拿他来试的药,便安静候在旁边,柳栐言唤他了就准备接过来饮下,没成想柳栐言却没让他拿,只是把药罐端离了炭火,再指他去取了只盆过来。
热着的药汁与其中沉个半底的叶片一起被倒进盆里,柳栐言来回晃了好几下来散热,等没什么热气冒出来了才伸只手探进去,虚握了团草叶子出来,一边捉了柳承午左手的手腕带到圆盆上方,用不停往下滤水的碎叶缓缓擦拭。
柳承午没想到特意去山里找的草药是给他敷手用的,一下没回过神来,愣愣地就着被扯过去的姿势半弯起身子,柳栐言擦了没两下,见他这样站着挺别扭,又让他去找张小竹凳来坐,结果那人却没应,不声不响地就跪下去,倒让柳栐言有些意外,
“宁愿跪着也不坐着?”
那人这次才闷闷地应了句是,柳栐言猜他怕是连敷手的差事都想要过去,只是碍着昨天被阻过一次没敢再提罢了,要让他安心坐着确实不太可能,柳栐言想得开,那人若觉得跪着好受些便任他跪着,况且热敷与冷敷不同,温度变凉后就没有多大用处,也就没再说要他去坐的话,等敷到水温差不多要变凉了,柳栐言就起身去寻干巾,替他把手上残着的药汁叶片弄干净了,才把方才一起寻来的伤药放到桌上。
柳承午从开始就静的不像话,只低着头随主人摆弄,此时弄完了也没什么动作,跪在那一动不动的,柳栐言觉得奇怪,稍稍探下身子去瞧,就见他略紧地抿着嘴,眼睛黑漆的像被润湿了似得,看的人心里...忍不住要软上三分。
柳栐言又有些想叹气了,他没再继续打量,沉默着把伤药瓶子打开,又将那人左边的袖子捋上去,露出个还没结好疤的伤口。
他先前左手罚的重,热敷的时候自然先从那边开始,虽然隐在黑衣里,但柳栐言敷的仔细,理所当然就发觉了,他记得自己昨日帮柳承午冷敷时是没有这个伤的,因此还有些疑惑,等把袖子撩上去后,却发现这是用力咬伤的,
“你还自残呢?”
柳承午见自己熬刑不过用来止声的伤口被发现了,一时惊惶起来,竟挣扎着把手收回去,柳栐言没做防备,倒让他成功脱离了,可柳承午这才真的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收回来的左手,被自己刚刚的行为吓的整个人都定住了,在通黑的衣服下面阵阵发寒。
柳栐言见他慌的厉害,就重新牵引着对方的手凑过来,往那伤处上面涂药,
“还会躲呢,很疼?”
倒是对他贸然反抗的事没多大介意,柳栐言涂的又缓又慢,就有点安抚的意思在里头,这般好一会才让僵着的人慢慢放松下来,
“既然怕被我发现,咬之前怎么不想想的?”
柳承午愣着神,他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却不是对他撑药劲时要借外物来阻声的不满的,反而像是因着他自残的事,不免有些茫然,好半天才踌躇开口到,
“...属下可否去寻块软木来?”
他要过来的这位是必须要磨牙不成的么——柳栐言心中无语,但咬软木总比咬自己好,也就答应了,他想着现在正好拿了伤药,干脆让柳承午把衣服脱了,去瞧他当初来时身上的伤好的如何。
当时柳栐言没想过会留这人,柳承午又不是来求医的正主,只随手丢了瓶伤药给他算完事,不过就算是随手给的,那也是顶好的东西,这么几日用下来,伤口恢复的还算不错,柳栐言找了几处伤的比较重的地方细细抹了,也让自己能够安心。
结果那人得了空还真向他请示说要去寻软木,柳栐言先前就答应了,现在更没反悔楠漨的道理,只得吩咐让他打伞出去,柳承午从前做暗卫,遇上大雨也是直接淋在下面的,哪里用的上伞,可主人的话不管是什么都得听,于是便抱着伞出去,半晌后又抱着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