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白高兴一场。
第136章
一位面相古板, 蓄着山羊须,看起来约莫不惑之年的男人冷哼一声:“市井小儿,竟敢妄谈御策。”
何似飞张口便接一句:“乡野少年, 借胆班门弄斧。”
此话一出,其他原本有些失望的翰林和士大夫们都忍俊不禁。这小少年挺有意思。
王大人,也就是方才讥讽何似飞的那位。此人一向刻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时常倚老卖老, 他们这些后辈往往当值时都会被王大人批判,却敢怒不敢言, 只能默默忍了。
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能灵活应对。
王大人听到何似飞说自己‘乡野少年’,后面又‘借胆’、‘班门弄斧’,虽说是回答他那句话,却也算把在场所有大人都恭维了一遍。于是, 他眼睁睁看着在场除了他的所有人都因为那少年的一句话舒展了眉眼,还有人对那少年微微颔首, 看来是有相识一番的打算。
王大人嗤道:“油嘴滑舌。”
他本来只是想给人一个下马威, 却不料被人巧妙化解后, 还成了他人的垫脚石。简直气得肺都要鼓起来。
这一句何似飞便没再回, 只是微微低了下头,似是有些难过。
在座有些人稍稍皱了皱眉,觉得王大人这么说一个小少年有些过了;有些则在心中惋惜,被王大人这么一骂, 此少年可能本来肚子里对御策就没多少墨水,这下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铃响再三, 文会开始。
王大人作为一众文官中年纪最长, 资历最高,虽不是官位最大, 但却因为御史台出身,其他高位者不愿得罪他,便成了开场讲述之人。
“虽然,期间英君谊辟,固有号为稍稍知道矣,而又诅于行道之不利。”顿了顿,他看向何似飞的方向,见少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便道,“你接。”「1」
何似飞起身,正准备接。
王大人又道:“小子应该第一回参加文会,记得先报家门。”
这便是要自己输得更彻底些吧,毕竟若是传出去,‘那个文会上没接住辩论的小子’和那个‘何解元受邀参加文会,居然第一句就没接住’,肯定是后者对何似飞名气损伤的更大一些。
何似飞道:“绥州何似飞,接大人之论。知务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黄老。知施仁义矣,而不能不竭之以多欲。知思念行仁矣,而不能不画之以近效。上下而三千年间,牵补过时……”「1」
王大人先是见何似飞说了上来,当即面色一凛,后见他能言之有物,对仗工整,语速虽不快,却也一个磕绊都没打,似是开口说的时候,这句话已经成竹在胸。
在座其他大人原本还对何似飞抱有或怜悯,或可惜的心态,却在何似飞一段流畅的辩论出口后,所有感情当下都被震惊所替代。
——何似飞虽没参加过文会,但他三年前就开始跟不同的人辩论,刚开始是单纯辩论四书五经中的某一句话,后来就是时政,再后来又加了民生、农桑,就连御策,何似飞也不是毫无涉猎。
更何况,考过乡试后在村子里住的那两个月,何似飞再同老师辩论,大部分情况下已经能不落下风,偶尔还能略胜一筹。
要知道,何似飞偶尔能赢的人,可是余明函啊。
王大人没说停,何似飞就一直往下说,刚开始讨论的内容还算浅显,后面就有些深奥,但却不是空想那般的深奥,而是真的细思之后能有启发人心之效用的深入!
渐渐的,其他人都听了进去,甚至还包括那位本想让何似飞出丑,以此来彰显自己‘辈分’的王大人。
谁都没发现,他们这一桌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留着胡须,年逾不惑的男人,只不过这人脸上没有丝毫刻板,反倒是一直面带笑容,周身带着一股出尘的仙气。
片刻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小声道:“曹先生。”
曹义光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眸光中依然带着笑意,虽没有说话,却也让那人镇定、安静下来。
何似飞直到说完王大人起头的这一段才停下,他的话音落下,便能感受到自己身边安静如鸡,即便有声音,也是从远处其他桌边传来的。
何似飞目光从自己面前延伸到王大人那边,开口:“大人,绥州何似飞已说完。”
王大人显然也看到了曹义光,他敢在在场所有人面前‘卖老’,却是完全不敢对着曹义光卖的,且不说曹义光同他年纪一般大,单单是曹义光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还有他背后的琼笙书肆,都让他多加忌惮。
王大人张了张口,想接何似飞方才的最后一句辩论,并给他的说法做一个总结,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接……
倒不是他内心没有想法,就是他总结起来有些像大白话,完全达不到何似飞那脱口便是骈文的程度。
这么接……感觉就是自曝老底自取其辱。
就在王大人想要开口让曹义光曹先生总结时,曹义光也开了口:“王大人?”
恰到好处的疑问语气,让王大人不开口都不行。
王大人:“……”
这真不是曹义光刻意为难王大人,他只是提醒王大人要遵守规矩。毕竟,王大人那么喜欢规矩中的‘敬老’这一点。
琼笙社开年第一宴的头筹居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拔得,这个消息当晚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文人圈。
有人饮酒忿忿:“定是因为没邀请我,这才被那少年给抢了风头。”
有人摇扇自怜:“邀请我了,可我那日当值,走不开,哎。”
大多数人都比较理智:“那少年到底何来头?讨论的哪一论题?同桌都有谁?这么小的年纪,只要不是跟王大人一桌,其他的……让给他一个头筹也不是没可能啊。”
翌日,京城小报便发行了整整十八页,将文会记录清清楚楚的登记出来。
午间,石山谷在厨房做饭,花如锦和邹子浔带着京城小报走进何似飞的小院,道:“似飞啊似飞,你先下可成了壬辰年开年京城最风光的人。”
何似飞看了一眼他俩的打扮,略微一想,便猜到了实情,道:“京城小报不好抢?”
花如锦道:“可不是,我让我书童进去抢,那琼笙书肆还不给卖,说前面已经有不少书童抢过了,担心有人积攒多份,再高价另外售出。必须得正主亲自来买。于是我和邹兄便过去了,邹兄挤得快一些,买到了,我就沾了光,能与之同观。”
邹子浔还心有余悸,道:“……琼笙书肆这么安排,真不会得罪人么?”
毕竟要正主亲自去买,有些正主定然不会自己出现在书肆,可这些人又想看到,琼笙书肆就把人给得罪了。
何似飞思考了一下,道:“我觉得,那些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等,琼笙书肆定然会亲自派人送几份上门,而剩下的……也就不怕得罪了。”
花如锦先前也为此疑惑,闻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道:“京城还真是一个能把人按照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的地方。我等当真是最底层之人,只能自己去买。”
何似飞这回倒没完全附和,而是道:“花兄,琼笙书肆让诸位亲身去买,也是担心小报被有心之人囤积在手,他们高价售出,反倒是让更多家境一般的书生看不到小报。如此一来,倒是维护了底层文人。”
亲身去买和拿钱也买不到小报,对于想看小报的人来说,自然会选择前者。
花如锦道:“这么一想,倒还真是如此。”
邹子浔一直在看这份小报的内容,道:“何兄的这份辩论,我这么看都觉得十分精妙,简直是改一百遍可能都写不出来,何兄却可脱口而出。太让我佩服了。”
何似飞道:“倒也不算完全脱口而出,此前跟老师便讨论过类似的辩题罢了。”
邹子浔“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花如锦则看了邹子浔一眼,微微摇头,未置一词。
等他们出门,走在路上,花如锦才对邹子浔道:“邹兄,虽说何贤弟之前讨论过类似辩题,但你且仔细看看小报,王大人起的头……那是讨论过类似辩题就能脱口而出的么?”
那是得把自己此前的论点打乱,重新整合语言,才能接得住的。
邹子浔:“……!”
何似飞在琼笙社的宴会上大出风头,皇帝甚至都让人买了一份小报送进宫里,仔细看了一遍,笑道:“这小少年有意思!”
太监立刻将何似飞的来历籍贯,师承何人都说了一遍,皇帝微微有些惊讶:“那岂不是算朕的同门师弟?”
他这么一说,太监的额角当即跳了一下,就连最近给皇帝讲授制衡之策的内阁首辅都沉默一瞬。
首辅大人躬身行李,劝道:“陛下。”
皇帝收敛了一些,道:“你们啊,严肃古板。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首辅道:“陛下请讲。”
“也没什么,就是这小报上怎么没写少年郎的师承,意思是京城中人还不知道他师承余老?”皇帝问。
太监自从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他,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道:“可不是么,奴婢问了那买小报的侍卫,京城中人确实还没几个直到何小公子何解元的师承。”
皇帝又问:“那他为何隐瞒?”
太监想了想,道:“奴婢猜,原因有二。其一,余老曾与先帝闹出过些嫌隙,先帝甚至在气头上时说过不要余明函弟子入仕。”
太监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打量陛下的神色。
而首辅唐大人却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这位太监总管说得有些夸张了。
——十六岁的少年想要扬名立万?
光是听着就觉得异想天开。
皇帝却照单全收,摸着下巴思忖片刻, 道:“那可真是有志气啊。”
片刻后,他离开暖阁,屏退身边所有太监和侍女,来到坤宁宫。
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见到皇帝到来, 立刻很有眼色的鱼贯而出,只剩下太后乔静肃立于堂屋正中。
皇帝见过礼后, 笑了笑,上前几步:“母后怎么还站着?”说着,就要扶她。
乔静一把甩开皇帝的手,捏着帕子的手骨节绷紧, 指甲上都没了血色。
皇帝垂眸看着,静默一瞬, 忽然后退几步, 道:“朕就站在这儿, 跟母后说说话, 成吗?”
话语温和,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堂内一片静默。
乔静拒绝的意思溢于言表。
皇帝自顾自开了口:“唐大学士总是致力于将朕掰到他所觉得的正途上去……”
乔静嘴唇都在颤抖,她想要让面前这个人滚,可还得顾忌皇家礼仪, 只能直直的站着,冷声道:“哀家不想听这些!还请皇帝日后不要再来坤宁宫!”
皇帝平静的接受了乔静愤怒的目光, 随后, 微微垂了脑袋,像小时候太调皮被夫子告诉娘亲后, 自个儿来娘亲面前请罪的模样。
在他们一家还没离开襄殷的时候,乔静都会温柔的抚摸继子的脑袋,仔细询问过他的心情,劝他尊重夫子,好好读书。
现在……乔静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请皇帝离开!”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出‘陛下’这个称呼。
皇帝眼睛睁大了一些,因为政务劳累,额上抬头纹明显,却无损他的风度气场。
可能因为听到主人的声音,亦或者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不大对劲,太后乔静养的猫从偏厅跑出来,悄无声息的抬头打量了一下主人,随后很熟练的蹿到皇帝腿边,用脑袋和脖颈蹭来蹭去。
皇帝蹲下身,摸了两下猫头,这猫冲他‘喵’了一声,随即抬起脑袋,示意该挠脖颈。
皇帝的情绪瞬息便缓和下来,继续方才的话,道:“唐大学士觉得朕应该循规蹈矩,励精图治,明辨是非,不听从外界任何浮夸言论……就像、像父皇那样,对外永远表露出理智冷静的一面。”
“可朕偏偏不如他所愿,小六子跟了朕多年,惯是能摸到朕的喜好,专挑朕喜欢的说,浮夸、妄诞的话张口就来,一边说还一边打量、琢磨朕的态度。朕自然是给小六子面子的。”皇帝本来是想将这件事当一件趣事告诉母后的,可由于方才的争吵,说到这里时,显得略微寡淡。他还是继续开口,“唐大学士看到小六子哄了朕开心,面色奇差,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的跪安。看样子,今晚朕就能收到‘劝学’‘劝正经’‘劝严肃’的奏本了。”
皇帝说完时,猫咪已经躺在他脚边,满足的眯着眼睛。
近日坤宁宫炭火烧得旺,猫极爱躺在通风又凉爽的地方,才能找到一点过冬的感觉。
皇帝一把一把的捋着猫,渐渐回忆起当年,当年,静娘跟他的对话——
“我发现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静、静娘?”他还扎着双髻,语气一派无辜。其实心早就提了起来,担心静娘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那会儿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就是觉得静娘很好,想呆在静娘身边同她多说说话。
但从小没有母亲,缺失了母爱的孩子表达起感情来总是有些别扭的,他一边想多陪陪静娘,一边又担心被静娘看破心思。
“你故意惹夫子生气,看着夫子气得跳脚,看着他给我告状,你想看他笑话是不是?然后你知道,我又舍不得打你骂你,即使你看了夫子的笑话,我依然只不过轻轻训斥你一顿,最多罚你在我书房里多写五张大字……”纵然乔静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初嫁过去即为人母,她早已能用母亲的姿态同小孩讲话。
他当时心里有些窃喜,静娘没看出他的想法;可又忍不住生气,静娘怎么就没感觉到,他其实喜欢同静娘一起相处啊……
今日,已是皇帝的他再一次惹了大学士生气——跟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他是自己跟夫子对着干;现在却是养了一个会察言观色的小太监,只要他抬举这小太监,大学士就生气。
当时,他在御座上,看着唐大学士几乎要吹胡子瞪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十年前的事情,于是他迫不及待来到坤宁宫,想跟太后说这件事。
说完后,好像……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皇帝最后在猫头上薅了一把,站起来背过身,道:“母后好好休息,朕下回再来。”
与此同时,乔影将昨日收起的纸展开,拿出一本空白的书籍,小心翼翼裁剪下其上「别看,要脸」这句,将其倒着贴在书册上。
雪点来书房给乔影添炭火,悄悄瞄了一眼主人在做什么,片刻后退出去。
于是,接下来雪点和霜汐的对话就成了这样——
“少爷是不是太想念何少爷,所以贴纸都贴倒了?”
“可昨日不才见过么?”
“这你就不懂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日也够一个半秋了。”
“……”
何似飞在送走花如锦和邹子浔后,便继续温书、练习策问,至于之后的其他拜帖——交换名帖的交换,邀请他上门参加宴会的拒绝,约会试后游玩的暂时先不做答应……
这些交际原本不难,可就是捱不住数量太多,导致有次花如锦上门蹭饭,就看到何似飞桌边擂了不少回帖。
做好饭端上来的石山谷看起来也比往常要蔫儿一点,无他,已经送了一早上回帖,看样子下午还得继续送。
何似飞给了他银子,让他坐马车来回,省力也省时,不过有些人家门口马车不得通行,这么来来回回一直跑,还是挺消耗精力。
花如锦用折扇轻打自己的掌心,道:“要是我何时能有何贤弟这等烦恼,怕是晚上睡觉都会被笑醒。”
何似飞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这张纸先放在一旁晾着,又重新拿了一封,神情认真道:“这对于我来说,大概不是烦恼。”
花如锦愣了一下:“不觉得回帖麻烦吗?”
何似飞还是一派认真的神色,道:“不麻烦,正常社交而已。”
花如锦折扇都打不动了,将其插在后腰,仔细看了何似飞一会儿,发现他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心道,看来还是自己以自我代入,先入为主的以为书生们都不大喜欢这种场面上的社交。
何似飞对此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只是向着自己的目的努力而已。
只要对他最后的目标有所裨益,何似飞便会主动去做。
二月渐近,会试将至,琼笙社文会的热度过去不少,何似飞这边帖子也少了许多。
花如锦前几日来还经常来蹭饭,后面便不大过来了,就连石山谷都说外面路上的书生老爷们少了很多,应该都在自家温书复习吧。
在二月十七日这日,贡院门口终于贴上了会试相关内容,紧接着,无数举人哗然——
“今年的会试居然在三月初六?”
“怎么这么晚?”
“嘘,听说是三位大学士一同出题,都想让自己所出之题比重高些,为此产生了一些争执,陛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刚开始放任此事发酵,直到太后出面相劝,才得以拍板钉钉。”
“敢妄言皇家之事,不要脑袋了?”
“……”
何似飞从贡院门口离开,直接去了琼笙书肆,在那儿挑了几本书后,再回到小院。
考试时间推后,打乱了何似飞的温书计划,他之前紧赶慢赶,连休沐日都在学习,为的就是能在二月下旬将所有书册内容过一遍,保证知识点烂熟于心。
没料到会试直接推迟十来日……
那剩下的时间他也不能闲着,便买些大学士、曹义光等先生的著作回去翻看。
消失了许久的花如锦和邹子浔又一次出现在何似飞小院,邹子浔见到何似飞买的书,道:“唐大学士这本算科全解我也买了,实用性很高,不过里面的题目难度偏大,感觉会试应该不会考这么难的吧?哎,你们说好端端的,大学士们争执什么呢,还要太后出面劝皇上……”
花如锦闻言凑过来瞧了一眼,道:“算科难不难可说不定。意在下看,今年会是被推迟,十有八九是某种题比重突然增大,导致三位大学士决策时犹豫不决,这才拖延至此。”
何似飞语气里也带了点迟疑,道:“成鸣元年至今,各项决策同往年并无区别,按理说科考时各类题目比重不该变化才对。不过,花兄说得在理,要不是某种往年占比不大的题目今年突然比重增加,应该也不会推迟到三月初六开考。并且,邹兄,外面流言不可尽信。”
花如锦颔首:“何贤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外面都在说是大学士们产生争执,才导致会试延迟。其实仔细一想,真实情况应当是陛下点了各项分值后,才引得大学士们发生争吵。”
邹子浔看看花如锦,再看看何似飞,见何似飞没有出言反驳花如锦,整个人都怔愣住:“何兄,花兄,你们怎么推断出外面留言是反着的……虽然这么一听好像逻辑更通顺了些。”
何似飞并没有解释这个,而是道:“虽说他们确实有争执,但题目比重到底变没变,这个有待商榷。”
花如锦原本都打算一会儿也买一本算科书,这十几日就好好温习算科书了。毕竟往年算科比重不算大,今年争吵的这么厉害,感觉算科比重可能会被扩大,但听何似飞这么一说,花如锦内心也不确定起来。
他觉得何似飞说的十分在理,甚至很想再听听他的猜测。
花如锦道:“何兄,你的意思是……?”
突然升了辈分的何似飞:“……”
他沉默片刻,道:“全面温书吧,不要把宝压在某一方面,补全自己的薄弱之处才是重中之重。”
何似飞想的是,既然他们第一反应是算科比重大大增加,那么绝大多数举人都能想到这里。可事实当真如此吗?就好比那流言,反过来理解,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邹子浔见他面上没有轻松的喜色,方才浮躁的心也冷静下来,打算回去全面温书复习。
在京城的‘算学’热潮愈演愈烈时, 终于到了三月初六,会试开始。
照旧是检查身上有无笔墨书写痕迹、解开头发检查有无藏夹带等——此前最多是两列士兵检查,这回检查的人数足足有乡试的三倍之多。
虽说比乡试那个‘蹚水而行’要轻松一些, 那也是因为现在才三月,大部分人出门都得穿夹袄,还是让举人们蹚水,那可真是要他们的命。
况且, 这回检查的仔细程度比乡试更甚。甚至还要张开嘴仔细检查口中、喉中有无夹带。
何似飞被那压舌头的板子戳到嗓子眼儿,当下身体本能反应就是干呕, 但有两个士兵按在他肩膀上,愣是等检查完才放开。
甫一松开他,何似飞就闷咳个不停。他见士兵将给他压舌的板子扔了,这才在心里感觉舒坦些。
——幸好这玩意儿不是多人用的。
何似飞想到昨日乔初员带乔影的信来, 说去年恩科会试,有考生将夹带用油纸包裹, 吞咽入喉中, 只是用一根线将其绑好, 吊在槽牙间, 待进入号房,再悄悄自口中抽出夹带。
最后提醒他说不定今年会有针对此等作弊手段的检查方法,望到时不要惊讶。
昨儿个何似飞还在想,这个要怎么检查, 对着看每人的牙齿么?
没想到比查看牙齿更折腾人。
他手上拿着被监考松开的发带,核查过相貌后, 领到了自己的衣服, 在火把光照下穿衣绑发。
京城的气温比绥州冷不少,此前何似飞身体素质一般的时候, 在木沧县考了县试,当时虽说不用将全身衣物都除去,但也差不离,可当时完全没这么冷。
可能是检查时间过长,何似飞这回穿上衣服时还能听到自己牙关打颤,感觉后脊发凉。
所有考生检查完毕,拜过孔夫子后,一一进入号房。
何似飞刚进入号房,先活动活动僵直的手指,点了根蜡烛,指尖在光晕周围拢着,稍微能温暖片刻。
其他被士兵带着去号房的考生见何似飞这边居然点蜡烛,目中都满是惊讶——会试一考九日,每三日下发四根蜡烛,这可是烧完了就不给补的!加之初春天亮得晚黑得早,用蜡烛的时间颇多,这考生好生浪费!
何似飞也知晓此事,所以他没敢点太久,感觉自己手指恢复了灵活后,便开始检查桌板和坐板,待一切确认无误后,将蜡烛吹熄,等待下发炭火。
炭火这玩意里太容易夹带小抄,因此不许考生私自携带,都是由士兵挨个下发。
每人每天一盆炭火,只要省着点,将火烧得小一些,可以保温整整一日。毕竟能考到举人的,年岁一般都不算小,大多都年逾而立,不如弱冠年岁的青少年抗冻,朝廷自然不能将这人冻死。
待所有考生落座,士兵开始依次下发炭火,何似飞按照前人经验,先将下发的炭火取出一半,放在考篮里,再点燃盆内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