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里迷迷糊糊地想着。
快睡着时,他一个激灵地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扒拉两下头发,他有些烦躁地弯腰穿鞋。
走到院里,小鱼还在围着炉子打转。
“小鱼。”季明里问,“安玉呢?”
小鱼一边咳嗽一边从烟雾里抬头,把在脸前扇着的手往后一指:“老大你不是让他去洗衣服了吗?他往河那边去了。”
季明里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外走。
也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季明里来到河边。
这条河穿过他们浪浪帮派,一路往下,在山脚下汇入了横穿丰阳县的浪河,虽然河里没什么鱼虾,但是水流并不湍急,每到夏日都是凉爽去暑的好地方。
这会儿太阳西沉,阳光不如白日那般晒人,天色也未全黑,河边聚集了不少洗衣服的人,有妇人也有年轻姑娘,把衣服摊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聊天一边用棒槌敲打衣服。
季明里走过去,乍一看没发现安玉的身影。
还是一个妇人先注意到他,笑着喊道:“帮主来啦。”
话音未落,其他人纷纷扭头,你一声我一声地喊着帮主。
季明里挨着点头回应,同时也瞧见了夹在中间的安玉。
安玉换了身更加轻便的衣服,衣袖都卷到手臂以上,他蹲在两个妇人中间,面前摊着季明里的一件衣服,手里拿着一只棒槌,正在卖力地敲打。
季明里走到安玉身后,安玉听到脚步声,才扭头看他一眼。
旁边的妇人和姑娘见状,赶紧往两旁挪了挪,为他们腾出一小片地方。
季明里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下,朝安玉抬抬下巴:“你忙你的。”
安玉回头继续敲打衣服。
这里全是帮派成员们的家眷,毕竟和季明里相处不多,平日里见到他都有些发怵,这会儿有季明里在后面坐镇,大家顿时也不敢聊天了,赶紧洗完衣服走人。
不多时,人便走光了,只剩季明里和安玉还在河边。
显然安玉从未干过这种粗活,棒槌用得极不熟练,每敲打一会儿就要停下喘气休息。
眼见太阳快要落到山下,安玉才勉强拧干第二件衣服。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怕是得洗到明天日出。
季明里抬手挥开在脸前乱转的蚊子,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过去蹲到安玉身旁:“你去歇会儿,我自己来洗。”
安玉刚从水里拎起第三件衣服,浸满水的衣服很沉,水哗啦啦地往下掉,安玉拎得格外吃力。
把衣服扔到石头上,安玉喘了口气说:“还剩很多衣服。”
季明里看了一眼安玉。
那张脸被霞光照得轮廓明显、线条清晰,卷翘眼睫下的黝黑眼眸宛若一潭深泉,叫人情不自禁地望进去、陷进去。
季明里有片刻的失神,人都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季明里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不例外。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闭了闭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几分。
他垂眼看向安玉的手。
那双白皙的手已经被水泡得泛红,指尖上生出明显的皱褶。
安玉的性格不娇气,身体却是娇气的,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我洗快一点。”季明里拿过放在石头上的棒槌,将湿漉漉的衣服拖到自己面前,在石头上摊好,他低着头说,“你去后面坐着休息,我很快就洗完了。”
安玉说了声好,但没有动。
季明里没再理他,抡起棒槌熟练地敲打衣服,敲完一遍后将衣服翻了个面继续敲打。
季明里出身贫苦人家,虽是家中独子,但母亲因他难产而死,父亲在他八岁那年过劳病倒,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六年,他小小年纪便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不仅要照顾自己和生病的父亲,还要想方设法干活挣钱维持家中生计,洗衣做饭于他而言是在简单不过的事,难的还是出去挣钱,没有渠道不说,好不容易干完活还可能讨不到工钱。
以前太苦了,季明里很少回忆,也很少对其他人诉说从前。
安玉蹲在一旁抱着双膝,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你貌似很熟练。”
季明里头也没抬:“熟练什么?”
“洗衣干活。”
季明里嗤笑一声:“干多了就熟练,干少了就不熟练。”
安玉歪着脑袋,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疑惑:“你不是帮主吗?”
“我又不是生来便是帮主。”季明里把衣服放进河水里冲洗几遍,扔回石头上重新敲打,“我在成为帮主前,还不是得到处干活挣钱过日子。”
安玉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季明里敲打衣服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安玉:“好奇?”
“嗯。”安玉诚实地点头,“我很好奇。”
“无可奉告。”季明里低头继续敲打衣服,“好奇也给我憋着。”
安玉一下子不说话了,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空气里只有水流涌动以及风吹树叶的声音。
季明里洗好衣服拧干扔到边上,还是觉得空气太过寂静,转头看去,只见安玉依然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但头低着,一只手拨弄着石头缝里的小草。
也不知怎的,季明里居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生气了?”
安玉没有抬头,也没有其他动作,拨弄小草的手指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
“不是吧,兄弟……”季明里把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抓了把头发,他只觉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活像被人往衣服里放了几十只蚂蚁,蚂蚁乱窜,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上前弯腰观察安玉的脸。
虽然垂下的眼皮遮挡了眼中的情绪,但是眼睛没红,也没落泪。
季明里松了口气。
没哭就好、没哭就好。
“你真生气了?”季明里用手指戳安玉肩膀。
安玉往旁避开一些,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情绪:“你既然不说,为何还要问我?我都回答你了,你却让我憋着,你这人真是讨厌。”
季明里:“……”
季明里感觉这事不对!
不是安玉说话的语气不对, 也不是他们相处的方式不对,而是眼下这种氛围不对!
都不说帮派里的百来号人,只说和他走得最近的李大壮等人, 他和李大壮等人之间何时出现过这种氛围?
这种有些黏黏腻腻、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就像垂堤的两根柳条相互缠绕,风吹不开, 水挤不进。
季明里又想到了昨晚的梦。
之前想是觉得奇怪、莫名, 现在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对不对不对……
本来已经蹲下去的季明里豁然起身, 在原地走了两圈后, 他硬着头皮回到安玉面前。
“我不说只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季明里两手背在身后,粗声粗气地说, “我从小家境贫寒, 在泥土里摸爬滚打长大, 能吃得苦、能受的罪我都吃过、受过,而且事情都过去了, 说了没有多大意义。”
安玉还是没有抬头,轻轻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季明里抓抓头发, 蹲下去后,他总算从一团乱如麻的思绪里揪出一点源头,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安玉可是他们帮派的人质啊,他干嘛管人质的心情如何?
这么一想, 季明里瞬间畅快了,一口气洗了两件衣服,往篓子里一看, 还有一堆衣服在里放着,却不是他的衣服。
季明里拎起其中一件, 仔细瞅瞅,像是安玉之前穿过的衣服。
“这是你的衣服?”
安玉抬眼看来,点了点头:“我也换了好多脏衣服下来。”
季明里:“……”
这哪里是来洗他的衣服?分明是安玉来洗自个儿的衣服,顺便把他的脏衣服洗了。
安玉看季明里脸色不对,别往前挪了几步:“我自己来洗……”
“算了。”季明里看看天色,霞光散去,天色要蓝不蓝,即将被夜色覆盖,他认命地把安玉的衣服泡进河水里,“我洗得快,我来洗好了。”
安玉哦了一声,蹲回原处。
季明里问他:“你蹲这么久,脚不酸吗?”
安玉说:“酸。”
季明里指了下身后他不久前坐过的大石头:“去那儿坐着,你蹲在这里还碍我的事。”
安玉犹豫了下,起身走了。
他前脚一走,季明里后脚便加快速度,棒槌抡在衣服上啪啪直响。
安玉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周围无人,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季明里的后背上游走,一寸寸的,仿佛快要凝为一只无形的手抚摸而上。
安玉的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撑着下巴。
若早知道这浪山上面藏着一个季明里,他何必在尹山那个蠢货身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想到尹山,安玉的一双黑眸里有着抹不掉的冷意。
他曾经真心对待尹山,渴望从尹山身上得到回应,可尹山死性不改,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哄他,转身就背着他养了一堆女人,甚至让几个女人怀上孩子,不得不连人带孩子地一起接入府中。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触碰,哪怕只是无意、只是一下也不行。
他的东西就是他的。
如今尹山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丢掉也不可惜,这次他看中季明里,他定要牢牢将人守住,无论用何种方式、何种手段……
季明里也是他的,活着是他的,死了是他的,哪怕埋进土里,也要埋在他指定的位置。
季明里把洗好的衣服全部装进篓子里,本想让安玉背着篓子回去,结果打湿水的衣服险些把安玉压到地上。
季明里眼疾手快地抓住安玉的一条胳膊,只好把篓子背到自己身后。
院里的小鱼还在煎药,瞧见季明里背后的篓子,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老大,你……”小鱼咽了口唾沫,还是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季明里光看小鱼不可置信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他咳嗽两声,赶紧把篓子放到地上,理所应当地吩咐安玉:“你把衣服晒了再吃饭。”
安玉柔顺地回答:“好。”
季明里抬脚进了屋子。
小鱼对着季明里的背影欲言又止,然后看向拿着帕子正在擦拭晾衣杆的安玉,看得出来安玉不适应干活,做起事来颇有些笨手笨脚,但整体不怎么碍眼,毕竟长了一张男女看了都犯迷糊的脸。
小鱼唉声叹气地继续摇着蒲扇。
同样干活的人,怎么没见帮主心疼一下他啊?
入了夜后,季明里把李大壮等人喊来吃饭,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把本来不小的饭桌围了个结结实实。
到底有人来了,季明里让小鱼特意吩咐了厨房,终于吃到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顿大鱼大肉。
李大壮等人吃得满嘴是油,但没忘讨论正事。
“付满的事,我们要不要管?”
“不管。”季明里在洗衣服时思考过,心里已经有了决策,他说,“只要不影响官道附近的生意,那些人报不报官都跟我们没有多大关系。”
“那幕后的人呢?就由着那人胡来?”陈六儿也是今天目睹全程的一员,他忧心忡忡地握着筷子,“我们不知道付满遭谁毒手,若那人只向付满个人寻仇还好,若那人看不惯我们所有人只先拿付满开刀的话,那这件事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了。”
李大壮说:“可我们也不能因此放弃茶棚生意吧?帮派里本就捉襟见肘,若把茶棚去了,我们不得又像年初那般下山做苦力?”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堂堂山匪,可底线比他们脑袋上的头发丝都多,不打劫老少妇孺、不打劫贫寒百姓、不打劫正义清官,可那些富得流油的贪官污吏往往有高手看着,他们打劫一次也会损失惨重,如此一来,当几年山匪,他们开张次数只有十几。
年初官道附近的茶棚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他们的生意受到严重的影响,帮派里入不敷出,一群人只得结伴下山做苦力,搬货、打架、甚至挖煤都做过,那些老板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只从手指缝里露出几个钱给他们,给的更多的是吃食,好让他们后面继续卖力。
做山匪做到他们这个份上,也是独一份了。
听到“做苦力”几个字,其余人脸上纷纷露出抗拒的表情,倒不是抗拒卖力气,而是抗拒看到那些老板和官吏颐指气使的脸,他们会忍不住往那张脸上劈一刀。
“茶棚生意肯定得继续。”季明里说,“但我们也得小心为上,今后多安排两个人住在茶棚里,同时多关注附近茶棚的动静,看他们怎么做。”
陈六儿点了点头:“最近大家不是忙着给茶棚招揽生意吗?先看看安公子的法子是否奏效,若是有用,我们后面还有得忙。”
“说起来安公子真是聪明,可惜被人卖给了尹山那个人渣,要他跟寻常公子一般上学读书,指不定会有造化。”李大壮无不惋惜地说。
“对了,老大。”周贵问季明里,“尹山那边还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季明里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他说,“暂时不管尹山那边的事了,我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
把饭吃完,几人也先后散了。
小鱼进来撤走碗筷,顺便把桌子擦拭干净。
季明里问他:“安玉呢?”
“安公子刚喝完药,这会儿在屋里休息呢。”小鱼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安公子貌似不太舒服,这儿也没什么胃口,我听李二壮说饭菜剩了不少。”
“不舒服?”
“是啊。”小鱼说,“之前安公子又是晾衣服又是打扫院子,我都把药煎好了,他还没忙完,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
季明里有点想出去看看,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只是不舒服而已。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安玉的身体状态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普通人哪儿像这样?
“罢了。”季明里说,“你平时多关注着他,若他有哪里不对,及时去找吴婉。”
小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
季明里沉默片刻,见小鱼收拾好了要走,又想起来吩咐:“你出去跟他说一声,今晚好好休息,不用给我打水。”
“好。”
季明里坐了许久,听到外面没动静了,便起身拎起一只桶出去。
他出汗量大,衣服每天都得换、澡也每天都得洗,伤到脚的这段时间来,他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打一盆水将就擦擦。
屋里有浴桶,很久没用了。
他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水,接着一桶桶地往屋里拎缸里的冷水,拎了大半桶的水又等上一会儿,厨房里的水烧开了,他分两次地把热水运到浴桶里。
浴桶里的冷水超出热水太多,中和过后仍有些凉。
不过现在是夏天,季明里洗惯了冷水,只要洗澡水有点温度就行,不至于受凉染上风寒。
季明里关上屋门、落了门栓,把屋里多余的蜡烛吹灭,只留中屋的一盏烛台,昏黄的光照亮浴桶这边的小片天地。
他脱了衣服搭到架子上,赤条条地坐进桶里。
隔着清凉的水,他仔细观察自己受伤的脚。
当真好透了,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季明里捏捏自己受伤的脚, 从小腿捏到脚踝,没有任何痛感。
说是吴婉替他治好了脚,也好得太快了, 简直快到离谱, 可说是他的脚自个儿好了,那就更离谱了。
季明里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想到那个困扰他一天的梦。
梦里安玉似乎碰了他的脚, 正是受伤的这只脚。
不过梦归梦, 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季明里抬起两条胳膊搭在木桶边缘, 仰头糊里糊涂地想着,不多时, 困意来袭, 他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意识仿佛陷入一片柔软的沼泽里,越下沉越模糊, 后面他已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眯缝的眼里只瞧见了一点微弱的光。
光影时明时暗,化作一团巨大的圆形光晕, 中间有道黑色人影,逆光朝他走来。
有人来了。
季明里的大脑里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困得睁不开眼,甚至分不清这是梦想还是现实。
脚步声来到身后, 那人停在浴桶前面。
紧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攀上他的肩膀。
季明里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从他的角度, 足以看清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安玉的脸。
安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低头和他对视。
“脚还疼吗?”安玉轻声问道。
季明里嘴巴微张, 想说不疼了,可他发不出声音,连眨动眼睛都做不到。
不过安玉从他的小表情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放在肩上的手蓦地往上,手指一点点地抚上他的脸颊。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我再帮你一回如何?”安玉弯下身子,几乎面贴面地说,“但你不能动,都得听我的。”
安玉的语气又轻又柔,温热的气息全洒在季明里脸上。
季明里终于有所动作,却也只是微弱地眨了下眼。
安玉抚摸他脸颊的时候重新往下,和另一只手一起游走到胸口位置,徘徊片刻,进入水里往腰腹摸去。
那双手宛若藤蔓一般纠缠他的身体,明明沉在水里,可触碰到的每一处都烫得活像点了一把火,随时都能让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呼吸变得沉重。
某些变化来得意料不及,他听到头顶响起安玉的笑声。
“你起来了。”安玉说。
起来了?
什么起来了?
季明里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不是什么好话,手指微动,试图靠着浴桶边缘站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蓄力,又被有所察觉的安玉轻轻按住肩膀。
“别动。”安玉似是蹲了下去,唇贴在他的耳后说,“我不是说了帮你吗?”
说完又站了起来,这次不再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而是抬脚迈入浴桶之中,本就快满的水一下上涨,涌出浴桶,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浴桶不大,坐下一个季明里绰绰有余,再加一个安玉便显得拥挤了,但安玉没往下坐,半是站在桶里、半是靠在浴桶的另一端。
安玉的手再次浸入水里。
伴随他的动作,季明里猛吸口气,他那地方从未被除他以外的人碰过,陌生的触感层层递进地爬入他的感官世界,让他一时有种灵魂都在颤抖的感觉。
模糊的视线里,安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安玉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亵裤,慢慢蹲下来后,大半身子被水打湿,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后。
“这东西有被人碰过吗?”安玉问。
季明里用力喘着气,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实际上他压根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
“碰过女人吗?”安玉凑了上来,像方才那般面贴着面问。
季明里自然回答不了。
“男人呢?”
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出来了,安玉一顿,低头看去,顿时笑出声来:“看来最近没有。”
再后面的事,季明里有些记不清了,隐约间安玉似乎又碰了他的脚,好在今晚不像昨晚那般疼。
季明里的意识沉沉浮浮,他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要睡去时,他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颗石子弹了一下,猛然将眼一睁——
他从浴桶里坐起身来。
水随他的动作晃荡,发出哗哗声响,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定睛一看,这屋里哪有安玉的身影?
季明里僵硬许久,才泄力一般地靠回浴桶边上,他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甩掉手上的水后,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怦怦直跳的心久久没能平静。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怎么又做这种梦了?依然是和安玉有关的梦,可今晚的梦比昨晚的梦清晰太多,就连安玉时轻时重的力道都能回忆起来。
季明里觉得诡异、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某些东西像是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些感觉让他惶恐不安。
他吸了口气,双手撑在浴桶边缘,正要起身,却冷不丁地瞥见了地上的大滩水渍。
季明里眉头一皱,停下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跨出浴桶。
他沿着浴桶转了一圈,确定就是桶里的水漫出去才洒到地上,可他泡澡时规规矩矩地坐着,怎么可能让水漫出去?
除非——
如梦里那般,安玉也坐进了桶里。
这个猜测有如一道惊雷在季明里的脑海里劈响,仅是刹那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
他顾不得思考其他,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连腰带都没系,便推门而出,直奔隔壁屋子。
屋子门窗紧闭,黑黝黝的,没透出一丝光亮。
季明里按捺住心跳,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半晌,里面传来安玉迷糊的说话声:“谁啊?”
“我。”季明里说,“你开一下门。”
“等等……”
安玉的动作慢慢吞吞,季明里又等半天,才听得咔嚓一声门栓打开,接着面前的屋门被一点点拉开。
安玉手里拿着一只蜡烛,夜风从门缝里吹进去,烛火不停地跳,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脸上如水纹一般涌动。
季明里等得不耐烦了,索性伸手掌住屋门,一把将门全部推开。
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
安玉被季明里粗鲁的动作吓到了,连忙后退两步,同时伸手护住快被吹灭的烛火。
“怎么了?”安玉惊恐未定,很小声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季明里看他一眼,只道:“你把屋里的蜡烛都点上。”
安玉不明所以,但看季明里脸色阴沉,不得不转身照办。
没多久,屋里一片亮堂,七八只蜡烛都被安玉点上了,分别放于屋里的各个位置。
安玉恐惧未消,在白色的亵衣亵裤上披了件外衣,双手抱臂,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季明里从进屋起就在到处查看。
门槛是干的、地面是干的、安玉的衣裤也是干的。
若方才的梦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安玉定会留下痕迹,水痕也好、打湿的衣裤也罢,总有一样东西会证明安玉去过他的屋子。
季明里沉着脸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凌乱的被褥和枕头,转向边上惴惴不安的安玉:“我刚敲门时,你在睡觉?”
安玉点了点头:“我都睡着了。”
季明里抓起被褥一角,用力一掀,床上什么都没有,上手一摸,也是干的,没有一点湿润。
这时,安玉仿佛看出一些苗头,小心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你在找什么吗?”
季明里看着安玉的脸。
漂亮的脸上充斥着小心谨慎、惊疑不定以及莫名其妙等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座巨山,压在安玉肩头,让安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