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放松一点兄弟,不要那么紧张。”
隔壁的食客眼神古怪地扫了一眼道里安,端着自己的餐盘离开了。
道里安盯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你不知道吗?”大卫冲他惊讶挑眉,表情里带着点担忧的戏谑,“大家都在猜测你什么时候疯掉。”
“什么?”
“从你打算把人鱼放出水箱起,所有人都觉得你活不过两天,在你坚持了两个多月后,大家又开始猜测你什么时候疯掉,或者你其实已经疯了,搞不好哪天就会用叉子捅破自己的喉咙管。”
大卫仔细打量着道里安的脸色,企图从他的微表情里找到他精神失常的前兆。
“老天啊,这简直是胡言乱语,难道研究人鱼的都有精神问题吗?看看你我,我们还能更正常吗?”道里安冷笑着反驳。
大卫不赞同地摇头:“我正常是因为我已经退出了人鱼研究小组,而你,道里安,你现在的状态可真的算不上……”
“什么?等等,等一下。”道里安打断他,“你已经退出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大卫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他激动起来,“我上个月就告诉你这事了,但是你完全忘记了,不对,你当时根本就没注意我在说什么,你至少已经疯了一半!”
“嘿老兄,你为什么总是想把这个词扣在我头上?我忙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发现泰坦乌贼之前的那段状态。我现在能吃能睡,没有任何不适,我既没有在会议室里说疯话,也没有在餐厅里挑衅路人,我不过只是打翻了一杯红茶,别再用那种该死的眼神看我了!”
“因为我就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大卫用气音吼出了这句话,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在注意禁二传二改二转他们,“道里安,你是对的,我们都应该离那种生物远一点,所以我退出了,我不能死在我妈妈前面。”
道里安同样压低了声音:“别跟我打哑谜大卫,如果你真担心我的安全问题,告诉我你们的研究室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我的那条人鱼乖巧得像条观赏鱼。”
“那是假象,是伪装!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大卫突然截住了话头,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许久以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我不能说太多。但我猜你一定没注意到最近的人事调动,最开始接手活人鱼的研究教授,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原因替换掉了,而他们的助手也都换了几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受到影响,或者其实你已经被影响了只是你没有察觉,道里安,你真的不觉得你对人鱼太过狂热了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道里安将视线转向大卫身后,“如果你觉得我有问题,那你该回头看看那位。”
在凯登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不只是道里安,餐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隐晦地投向了他。
第一眼时,道里安甚至没能认出他。
凯登瘦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刮掉了胡须的缘故,他的脸颊看起来严重凹陷,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他高高凸起的颧骨,眼底青黑,眼球布满血丝,他简直像具活干尸,死神也许就站在角落里等着勾走他的灵魂。
像是习惯了餐厅里其他人异样的注视,凯登没在意任何人,他在取餐口拿到了自己的套餐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用餐。
“上帝啊,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那个样子。”大卫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道里安用指尖扣了扣桌面,低声问大卫:“凯登还在负责该隐吗?”
大卫点了点头,恐惧在他的眼底翻腾。
深夜,道里安失眠了,就在他向大卫表明自己能吃能睡的当晚,果然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
徒劳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道里安调亮了房间里的光线,又把父母的两本日记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阅读,不幸更焦躁了一些。
到处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正如同约翰弄不明白人鱼对人类的敌意,伊万诺娃弄不清楚罗宾镇的怪病和约翰消失的尸体,道里安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人鱼实验体具有如此之大的差异性,以及他的同僚们到底在做什么可怕的实验。
不过一切实验都是目的导向的,道里安觉得首先应该明确研究所要从人鱼身上获得什么,或者说,马格门迪要从人鱼身上获得什么。
“人鱼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净化能力,如果这种能力能用在人类医药学甚至人类基因进化上……”
马格门迪曾在访谈里这样说,暗示未来说不定人类也能自如地在水下生活。
某种恐怖的预想让道里安打了个冷战——
生化实验。
不可能!
道里安立刻停止了这个想法,生化实验必须基于足够多的实验样本,那四条活着的人鱼如此珍贵,马格门迪不会这样草率。
道里安这样安慰自己,可这念头的可怕残痕迟迟无法消退,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而这一点又让道里安更加焦躁,于是恶性循环产生了。
最终,道里安放弃了挣扎,他起身穿了件宽松的T恤和短裤,打算去生活区的泳池发泄压力。
就仿佛程序员在增长技术的同时无法拥有浓密的头发,一名科学家要想增加科研成果也无法同时拥有健康的体魄,但要想活得更长久,避免猝死,就必须给身体找点“苦头”吃——你得动起来。
于是道里安选择了游泳,这也是他唯一喜爱的运动,他喜欢在水中那种灵魂脱离笨重肉体的轻松感。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生活区的健身场所是24小时开放的,毕竟对于研究者而言,失眠和熬夜就如同呼吸一样正常,大家需要随时随地发泄压力,运动无疑是最健康最便捷的一种。
道里安到达健身区时,果然有两三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他路过他们,朝泳池房走去,结果却被门口的检修通知牌挡住了去路。
“见鬼。”
道里安讨厌跑步机,讨厌出汗,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沉思了片刻后,他突然有了一个点子。
五分钟后,道里安带着自己的游泳装备来到了F区,准确的说,是F区用于放置刚捕捉到的巨型海洋生物的玻璃观察室,由于这里有直接与大海相接的通道口,因此常年充满了海水,虽说水质算不上好,但偶尔在里头游泳一次也不至于生病。
当然,在观察室里游泳是被明文禁止的,并且在不使用时,这里是封闭的,只有特定人员才有进入权限,道里安并不是其中之一。
但巧得是,道里安曾全程参与了F区的建设,当初的管理者初始权限被保留了下来,因此他可以随意进出F区的任何区域。
而且更巧的是,道里安是马格门迪的儿子,哪怕监管人员发现了道里安的违规行为,如果ta足够聪明,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道里安如愿地跳入了观察室里的巨大水箱,愉快地享受被海水托起的轻松感,他灵活地摆动起四肢,无比自如地游动,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条深海鱼,在水中比在空气里更畅快。
不过在观察水箱里的体验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从玻璃另一层透出来的模糊景色让道里安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成为了实验体的错觉,但他很快将这种扫兴的想法抛在了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里安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湿淋淋地从水箱里爬出来,气喘吁吁。
“你的动作非常优美。”
寂静房间里骤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道里安一大跳,他差点栽回观察箱里。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么吓人好吗!”
道里安抹掉脸上的水珠,同时把滴水的头发掀到脑后,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说话者。
“艾德?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艾德直勾勾地盯着道里安,视线从他赤裸的上半身逐渐转移到被泳裤包裹的下半身:“我是今晚F区的值班人员。”
“好吧,我知道我违规了,不会有下次了,如果可以的话,今晚的事就替我保密吧,谢了老兄。”道里安呼出一口气,身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套上衣服打算离开了。
艾德没说答应与否,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的动作非常优美,身体也是,你天生属于大海。”
道里安听到这话动作一顿,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向艾德:“呃……谢谢?”
道里安不清楚艾德说这话的意图,不过为了避免潜在的情感麻烦,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我的确对你没兴趣,更极端一点说,我对人类这种生物都没什么兴趣,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老兄,祝你拥有一个愉快的值班夜晚,再见。”
“撒……沙丁……鱼。”
“Good boy。”道里安的嘴角堆砌着满意的笑容,朝交流室的水箱里投放了一小群沙丁鱼,看西尔维像吃薯条一样一根一根把它们丢进嘴里咽了下去,几乎没有咀嚼的过程。
这是道里安近来最大的成就感来源——教人鱼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唯一的乐趣来源。
每当道里安踏进人鱼研究室时,他都能感觉到那扇金属大门替他隔绝了一切现实中的烦恼,在这里他只需要花上一丁点儿的耐心就能收获巨大的成效。道里安打赌,任何一所学校的老师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成就感。
从西尔维学会第一个词汇开始到今天,仅仅过去一周,他的词汇量已经达到了三岁幼儿的水准,而且其中包含大量的生僻海洋生物名称,即便他的发音还很不标准。道里安相信,如果不是西尔维固执地要道里安亲自教会他拼写每一个单词,他还能学习得更快。
其实凭借西尔维的惊人记忆力,道里安要教会他任何单词的写法和读音都相当容易,如何让人鱼理解这个单词的内涵才是最大的难题。
借助智能屏幕的影像放映,客观物体的名称是最好学习的,比如西尔维已经成功理解了“太平洋丽龟”就是他当做宠物,时不时用来当枕头睡觉的那个倒霉蛋,但他始终弄不明白什么是“睡觉”和“玩闹”等其它一系列的动词。
道里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即便在人鱼里也有类似“睡觉”和“玩闹”的行为,他们的表达方式必然和人类的大相径庭,道里安没办法进入水箱,躺在西尔维的珊瑚巢穴里然后告诉他:“看!这就是‘睡觉’。”
道里安曾尝试过最简单的动词“吃”,他甚至选择了和西尔维同样的食物——沙丁鱼。他从沙丁鱼罐头里捏出了一条小鱼,模仿西尔维吃东西时的状态,将它放进嘴里快速咀嚼后咽了下去,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告诉西尔维这是“吃”,西尔维立刻记住了这个单词,并会在道里安重复吃鱼的动作后拼出这个词汇。
当时道里安以为自己成功了,可很快他就发现,西尔维完全弄混了“吃”和“嘴唇”这两个单词,他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道里安的嘴唇拼出单词“吃”。
“不对,这是‘嘴唇’。”道里安耐心地纠正他。
西尔维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吃,嘴唇。”
道里安额筋抽搐:“唔……这两者确实存在某种关联,但是……”
“吃嘴唇。”
“见鬼!别把这两个词汇连在一起!”
“见鬼,连……一起,嘴唇,吃嘴唇……”
某保守派研究员暴跳如雷:“停下!不许学脏话!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人鱼!”
西尔维装作听不懂,在道里安的骂声里逐渐亢奋。
“见鬼,脏话,混蛋,吃嘴唇,海龟,该死,水母,斑棘眶锯雀鲷,迪迪虾,小狗墙,吃嘴唇,桌子屁股……”
简直难以置信,这条人鱼在戏弄道里安时竟然口齿清晰地展现出了如此巨大的词汇量。
当然,在动词之上的,还有情感类词汇,因为它们是主观的,是无形的。道里安可以告诉西尔维自己嘴角的弧度代表“微笑”,但他该如何形容这笑容里的“喜悦”、“欣慰”和“骄傲”?
因此道里安的“教人鱼学说话小课堂”遭遇了一些瓶颈,他已经开始着手学习语言学和教育学,并和研究所里某位动物行为学教授取得了联系,希望能获得一些帮助。
但正如刚才所说,和人鱼的互动是道里安唯一的乐趣来源,即便道里安刻意拖延下班时间,他都不得不面对研究室大门开启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各种问题,它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般瞬间吸走了道里安在西尔维那里获得的快乐和活力,甚至就连道里安自己的休息间都令他觉得冷冰冰的。
道里安承认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但他总有种奇怪的直觉,有什么糟糕恶劣的事情正在发生,也许还正朝着他逼近。
而当道里安和韦斯博在陆地上的瞭望塔一起抽过烟后,这种直觉得到了一些印证。
没错,从佩森的实验室出来后,道里安一直试图寻找一些线索,一些能暗示隔壁那些人鱼研究小组究竟在做什么的线索。但这个过程和道里安想象的一样艰难,每一个人都签过保密协议,而在这个充满了智能监控的庞大建筑物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没人敢用自己的未来冒险,即便他们正在遭受或者曾经遭受某些痛苦,他们也只能盯着道里安的眼睛,告诉他:
“无可奉告。”
道里安觉得最好的办法也许是直接冲进所长办公室,直接去问马格门迪,他也许会乐意告诉他真相,但是——
一定有代价。
道里安预感到这会是他不想面对也无法承受的代价,与西尔维有关。
好在这时候他找到了韦斯博,韦斯博并不是研究员,他在后勤部工作,主要负责所内外各种物品的搬运。
他们两人是在F区建设时期认识的,韦斯博虽然是个没怎么上过学的普通搬运工,但他对海洋生物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道里安喜欢这个个头不高的黑皮肤朋友。
在那天之前,道里安已经动过了所有自己能动的人脉,却依旧没有获得一丁点他想要的线索。就在他打算放弃之时,他在餐厅里偶遇了韦斯博,两人像往常一样随意打了个招呼,但道里安突然想起了什么,邀请他有空一起去抽烟。
韦斯博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听懂了暗示,告诉道里安今天他很忙,明天也许有空,到时候可以去陆地上透透风,顺便叙叙旧。
那还真是不错的一天,既没有赤潮,也没有垃圾岛,世界变回了它该有的那种蓝色,然而道里安却在这难得的风景里获得了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韦斯博说:“如果你想问人鱼的话,我确实能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情,我搬运过那条死掉的人鱼,它叫……‘亚当’还是其他什么的,真是个见鬼的名字。总之当时我带人把那条人鱼尸体送到陆地上,抬进运输机舱里。听说他要被送去什么博物馆不是么,但是猜猜看,我从我那个开飞机的堂兄弟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不是去博物馆,没有博物馆,飞机要去的是另一个地点,一个研究所,我忘记名字了,反正是什么研究所,像我们这里一样的海洋生物研究所。”
一直以来道里安都将目光锁定在活人鱼身上,这倒是一个他从没考虑过的盲区,按照此前他在讨论会上听到的内容,亚当应该在解刨后封存保管送去新纪元海洋生物展览馆。
道里安马上去搜索了展览馆的官网页面,确实发现了有新人鱼即将入馆的宣传消息,可如果亚当的尸体最终会去往展览馆,中途将他送往另一个研究所有什么必要?普通的封存处理任何一个研究所都能做,为什么特意中转到另一个研究所?他们要对人鱼的尸体做什么?
“你能想起来那个研究所的名称吗?”道里安追问。
“抱歉,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忘得一干二净,也许下次我堂兄弟再来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非常感谢,这些信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某天道里安发现餐厅里多了一些南瓜灯装饰物,意识到下周竟然就是万圣节了。不过他对节日向来不感兴趣,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自己助手的工作情况。
萝丝已经接连三天没能完成视频数据的分类工作了,她甚至昨天也没来上班,这让道里安有点儿生气。
“欧文,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萝丝立刻叫到我面前,她必须在今天之内完成堆积的全部工作!”
道里安说这话的同时,也在教训观察箱里那条不安分的银尾人鱼。
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缘故,西尔维最近有些焦躁,他开始频繁地“折磨”观察箱里的邻居,特别是他的小宠物,那只太平洋丽龟。当道里安的目光接触到水箱时,西尔维要么在用尾巴搅混水箱里的水,要么就是故意把海龟像玩具球似的抛来抛去,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在剧烈的眩晕里活不了多久。
道里安不停地在外侧玻璃上打叉,可就像是故意跟道里安作对似的,西尔维在道里安的叉上不停地画“S”,或者各种无意义的圆圈,最后干脆不再理会他。
他怎么了?
道里安皱紧了眉头。
“呃,博士,我恐怕萝丝来不了,她已经离开了研究所回学校去了,或许您还记得昨天我跟您说的话吗?”欧文站在道里安身后。
“什么?”道里安茫然回头。
欧文叹气,他推了推眼镜框:“萝丝的入学手续终于办好了,前天晚上就离开了,确实比较突然,不过我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不是么,新助手已经待命了快三个月。她走之前应该给您发了简讯,不过我猜……您一直没空看。”
其实欧文知道一定是道里安查看消息时略过了萝丝的,但最终说出口时,他巧妙地修改了措辞。
“好吧,所以新助手在哪里?我要他立刻过来上班。”道里安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
欧文:“好的博士,我马上联系他。”
不过一个新助手而已,道里安从未想过这将会是他噩梦的开始。
半小时后,新助手来报道了,一个看起来和大卫一样热衷健身的高大白人男性,他的下巴上有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浅沟,道里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您好,道里安博士,我叫利瓦尔,之前在E区工作。”
这个略带气泡音的嗓音撞开了道里安刻意压在大脑底层的记忆之门,道里安有些神情古怪地盯着里瓦尔伸过来的那只手,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们差点在秘密酒会里干上一炮。
道里安僵硬地同利瓦尔握了手。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就像是意大利人看见了芝士草莓蛋糕意面和菠萝披萨,令人忍不住想掏出十字架。
道里安当然知道这个人事安排只是巧合,但是——
去他妈的!
道里安原本安静舒适的天堂研究室在利瓦尔出现的一瞬间堕落成了地狱修罗场。
瞧瞧这在场仅有的三人吧!
秘密酒会那晚,道里安无疑中撞破了欧文和利瓦尔的好事,还非常不谨慎地叫出了欧文的名字,欧文愤怒离场,他的伴侣利瓦尔转而邀请了道里安,道里安没有拒绝,但在对方试图更进一步时,像个纯情少女似的怯场逃离……
老天啊,光是回想起那晚的场景都让道里安感到灵魂受到了玷污,他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当时一定被魔鬼诱惑了,如果他和母亲一样信仰基督教,恐怕早就跪在耶稣面前忏悔了上万次。
而现在,欧文,利瓦尔,道里安,那晚所有的主角都到场了,没有面具,六目相对。并且道里安敢打赌,此刻他们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却因为某些尴尬的原因,只能演戏装傻。
Fuck!
欧文推了推眼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同往常一样扮演着一名羞涩老土的笨拙工科男的角色,似乎完全不认识利瓦尔:“欢迎。”
“谢谢。”利瓦尔同样微笑着和欧文握了手。
道里安盯着前者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含有某些暗示。
但身为一名专业研究员的素养让道里安很快克制住了情绪,他尽量避开利瓦尔颇有深意的眼神,把他带到控制台边,告诉他接下来的工作。
因为萝丝几乎没有多少专业知识,她的工作大都是零碎的整理分类工作,更像一名行政助理。
道里安不清楚利瓦尔以前在E区从事什么工作,但绝对不可能止步于整理文件,因此对方在听了自己的工作安排后,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些人鱼的录像进行剪切并复制粘贴,然后分门别类地放进这个叫做‘人鱼观察日志’的文件夹里?”
“目前来说是这样,西尔维正在艰难地学习动词,当然偶尔也会涉及到之前学过的名词,他有时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叫声,所以你需要……”
道里安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转向利瓦尔,这是在这名新助手进入研究室以来道里安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相当严肃地直视他。
“你签了保密协议对吧?”
“是的。”利瓦尔坦然地与道里安对视,“我将对人鱼研究小组里发生的一切进行保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会把我签署的那份协议发到您的终端。”
“很好,那么你是否知道我负责的这条银尾人鱼已经可以说话?我是指,人类的语言。”
利瓦尔挑眉:“现在知道了。”
紧跟着他又说:“外界都在传你要驯服人鱼,大家以为只是像水族馆让鲸鱼吐泡泡钻套圈那种,所以……你真的做到了,而且更多,是吗?”
利瓦尔确实很惊讶,他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见过世面。
“是的。”道里安干脆地承认了,这没什么好遮遮掩掩,接下来利瓦尔还会见识到更多。
“我必须再次警告你,”道里安把语速放得很慢,显得威胁性十足,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他那双冷酷的蓝灰色眼睛,“所有你在这间实验室里见到的情景,我的意思是,‘所有’,不管是人鱼会说话这件事,还是观察数据,都不能以任何形式告诉这间研究室以外的任何人,我不管某些大人物会不会检查监控,或者外界会不会知道什么消息,但那些消息来源绝不能出自你利瓦尔,否则,我发誓,你一定不会想知道后果,明白吗?”
利瓦尔举起双手,仿佛被道里安用枪口抵着下巴似的作出投降状:“明白。”
无论如何,此时研究室里的氛围重新回到了道里安的掌控之下,他打发了利瓦尔,让他自己去看以前萝丝的工作日志习惯一下,接着跟欧文讨论起今天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