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来因为各种伦理问题换头实验被紧急叫停,但在暗中,这些实验依旧在悄悄进行。
在第一次海暴灾难前,有传言说换头手术获得了成功,一名全身瘫患者自愿与一位死刑犯交换身体,最后成功活了下来,当然,也有传闻说其实他只活了几天甚至几个小时的,但只要他活了下来,就足以证明实验的可行性。
现在,他们想要拥有人鱼的尾巴,不靠器械辅助,不靠基因转化,而是靠抢,靠掠夺,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殖民时代,他们对同类所做的那样。
可他们竟然真的打算就这样直接把人鱼的尾巴切下来安在自己的腰上!
“但是……但是……”这令人震悚的消息让道里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舌头打了结,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就算不考虑可行性,我们只剩下三条人鱼了,这么珍贵的实验体……他们怎么能够?”
艾德在道里安无助的混乱里显出一股近乎残忍的镇定,他从终端里找出一张视频截图展示给道里安。
道里安茫然地盯着那张图片:“这是什么?”
图片有些模糊不清,乍一看上去只有黑乎乎的一片,他只能通过少许气泡和鱼影判断出这是海洋探测器的录像截图——研究所每天都会释放出几只迷你探测器,寻找并记录海洋中出现的新生物。
艾德调节了照片亮度,道里安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他不可置信地凑近艾德手腕上的终端。
这一刻,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Fucking shit!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别告诉我,这后面背景里该死的影子,全他妈是人鱼?!”
第46章
当亮度足够高时,图片里那些道里安以为的黑色背景便呈现出了高低起伏的不规则线条。道里安首先辨认出了人的脑袋和双手,但没有双腿的轮廓,然而当他再仔细一点观察后,他发现了尾巴,是的,那些恍若人类上半身的影子下连接的是一条条鱼尾巴。
而道里安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些人鱼,是因为他们数量太多了,无数身影重叠在一起,遥遥藏在探测器照明灯范围外的黑暗中,组成了一道漆黑的墙。
暴雨从云层里倾斜而下,夹杂着细碎的冰粒,它们击打着海面,击打着费迪南岛和瞭望塔,以及道里安剧烈跳动的心脏。
道里安大睁着眼睛不停摇头,在难以形容的惊惧里否认:“不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图片清晰度不够造成的错觉!”
“垃圾岛和赤潮消失了。”艾德突然间转换了话题。
“什么?”道里安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他随口敷衍道,“是的没错我知道,任何来陆地上放过风的长眼睛的家伙都能看到这一点,这没有讨论的必要,我想问你的是这张图片的 真实性。”
“我正在向你解释缘由。”艾德直视道里安的眼睛。
说实在的,艾德那微微凸起的双眼一直让道里安联想起蜥蜴一类的冷血爬行动物,但此时在这样冷静目光的注视下,道里安沸腾的血液也奇异地冷却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冬夜冰冷的雨水和大海的腥气渡进肺里,熄灭身体里的焦灼。
道里安感到理智重新回归,他拨了一下头发,很快理清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海洋污染的减轻要归功于人鱼?”
艾德点头:“是。你所看到的这张照片中的视频录像,来自于研究所捕捉到人鱼的一个月后。似乎有一支人鱼群一直在研究所附近活动,不过当时没人把人鱼的聚集与污染消失联系在一起,大家只是认为,你知道的,终于可以放开做实验了。”
道里安跟着他点头。
的确如此,当实验体数量有限时,为了研究的可持续性,人们只能以观察为主,而当确定了人鱼并非珍稀物种,且研究所具备捕捉能力后,便不需要再顾及什么了。
因此当艾德向道里安描述了一些研究所在人鱼身上进行的残忍病毒抗性测试时,道里安也丝毫不感到惊讶,他知道马格门迪做得出来,并且这些病毒测试必然只是所有惨无人道的实验中的冰山一角。
道里安在混乱中发问:“可是……他们,我是说人鱼群,他们为什么突然在这里聚集?人鱼闯入电网也是意外吗?”
艾德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接着将话题拉回到刚才的海洋污染上。
“在垃圾岛和赤潮消失大约半个月后,终于有人开始考虑人鱼对于海水的净化作用。”
道里安追问:“怎么净化?”
“人鱼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后会自发分泌一种特殊的粘液,这种粘液对分解污染物有一定帮助,但另一种途径效率更高,”艾德短暂停顿后吐出一个冰冷的词,“吃掉。”
“吃掉?”
道里安隐约感到自己抓住了某些能够将所有故事串联起来的线索,那答案就在面前,道里安想伸手去抓却只扑了个空。
自然界中的确存在某些生物能够消化塑料,比如蜡螟幼虫。
几个世纪前,意大利某科学家发现这种蠕虫不仅可以消化塑料,还可以将其分解成乙二醇——后者在几周内就可以于土壤和水中分解。
这简直是处理白色垃圾的完美清洁工具。
顺便一提,这种蜡螟幼虫在被人们确认其价值前,同所有实验品一样遭受了一些不那么美妙的实验——为了弄明白它们体内分解聚乙烯的酶究竟来自于单纯的咀嚼行为,还是胃部消化,研究员们选择将虫子碾成糊状,涂抹在塑料薄膜上,最后得出令人满意的结果——酶来自于虫子的胃部。
当然,人们自然是没办法将巨大的人鱼扔进搅拌机里的,因此人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们给人鱼禁食,在人鱼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只投喂塑料。结果正如他们所料,人鱼的确可以消化塑料,但也会给他们的消化系统造成一定的负担。”
艾德的话终于像火星一般点燃了道里安记忆的引线,即便内心充满了理智的爆裂声,道里安在外表上仍旧和艾德一样冷静,他问艾德:“那条人鱼是不是该隐?”
艾德回答:“是。”
那就对了,凯登研究小组给该隐禁食,接着该隐在极度饥饿下引诱凯登的助手进入水箱并吃掉了他,再然后凯登为了报复该隐,在后续实验中引起某些小意外杀掉了他。
道里安不知道自己将上述思路全部嘟囔出声,直到艾德出声附和他。
“的确如此,但真正导致人鱼死亡的,其实是实验本身。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了——人鱼的尾巴。”
道里安猛地抬眼看向艾德,后者继续道:“人如果被截掉下半身还可以勉强生存,那么如果人鱼没有了尾巴,他们能继续存活吗?如果可以,失去了多少长度的尾巴会导致死亡?”
“一群婊子养的!”道里安忍无可忍地愤声骂道,“别告诉我他们真的一点一点切断了人鱼的尾巴?!”
“是。先前的诸多实验结果都表明,人鱼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不会轻易死去,他们也想通过这种方法判断人鱼生命力的极限。”
“上帝啊——”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汹涌悲愤捏紧了道里安的心脏,他靠在控制室的墙壁上,将脸颊整个埋进掌心。他既痛恨自己长久以来的无知无觉,又愧疚于自己同样是加害者的一员,道里安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罪恶感的咀嚼里变成了碎片。
“从十月份起,他们会在每周一切断一部分该隐的尾巴,当然,后来考虑到人鱼的恢复情况,他们调整了时间。刚开始被切断的是尾鳍,然后往上十公分,二十公分……直到最后人们错估了人鱼尾巴里内脏腔的大小,不慎割断了他的肠子。”
道里安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尔维总是在周一出现异样焦虑情绪了。
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艾德:“该隐死的那天是几号?”
艾德:“12号。”
“12号,是了,12号……”道里安喃喃点头,目光越过了艾德,越过了窗外,朝着那深不可测的雨中夜幕去了。
12号正是西尔维把道里安拖入水箱的那一天。
道里安不清楚人鱼之间是否存在某些意识上的联系,或许并没有那么神秘,仅仅是因为人鱼叫声里的次声波以及他们出众的听觉能力。
当该隐被切断尾巴的那一刻,他绝望的,惊惧的,怨恨的怒吼在那一刻穿透了层层金属,最终抵达同伴的耳朵。
道里安不知道西尔维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个月的。
准确来说,正因为道里安每时每刻都在观察西尔维的状态,他才更加无法体会西尔维的内心。
他是否感到害怕?是否觉得无助?是否在同伴的哀嚎里幻想杀掉所有人类?
道里安不知道。
因为西尔维从未对道里安展现出这些情绪。
他忍耐着,把恐惧和焦虑都留给了夜晚,不会有人比道里安更清楚,这一个月的白天,他和自己的实验体相处得有多么和谐。
道里安是只贪婪的吸血鬼,从西尔维身上吸走了源源不断的快乐,他热爱自己的实验体,热爱自己的研究,并相当引以为傲,因此更像个令人作呕的愚蠢行凶犯。
可西尔维并不憎恨道里安。
这只本该愤怒,本该疯狂报复人类的人鱼实验体并不憎恨自己的研究员。
他把脆弱的脖颈展露给道里安,任由道里安抚摸他的耳鳍,送给道里安珍贵的小珍珠,对他唱歌,冲他跳舞,毫无怨言地配合一切枯燥乏味的测试和学习。
他有无数次机会杀掉道里安,他早就不再惧怕电击和麻醉,他应该在道里安无知无觉靠近电网口的那一刻就将这个该死的人类撕成碎片。
然而他唯一做出的抗争,就是偷偷割开了电网,将道里安拖进水箱,却又并未伤害他。
道里安很怀疑西尔维当时把他拉进水里是出于害怕而非愤怒。
现在一切的起因结果都如同幼儿拼接积木一般,按照数字和大小挨个摆在道里安眼前,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
姵森实验室里人鱼凄惨的尖叫,接连去医务室治疗耳朵的研究员和助手,提起人鱼时所有人灰白恐惧的脸色……
“无比可怕又狡猾的生物……”
“人鱼非常,非常邪恶,危险……”
“他是怪物,是魔鬼……”
每一个人都对道里安这样说,甚至连他自己都是这样笃信的。
当那条可怜的银尾人鱼冲他喊救命时他做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说“No”,并转身走掉了。
终端响起震动警报,提醒道里安放风时间结束,他应该返回水下,但道里安全然顾不上,研究所里布满了监控,只有在陆地上,他们才有机会在摄像头的死角交谈禁忌话题。
艾德因为实验事务主管的身份,可以随意调出先前的研究视频,于是道里安得以亲眼看到,那条叫做该隐的雄性人鱼被一次又一次地切断尾巴。
该隐原本拥有一条非常漂亮的深蓝色尾巴,但在视频当中,他尾巴上的鳞片几乎掉光,身上布满了病毒实验后留下的一颗颗不明红色凸起,仿佛一只长出尾巴的恶心变异蟾蜍。
他在手术台上哭喊尖叫,对所有见到的人类求饶,而那些研究员们只是堵住耳朵,无情地用电锯切断了他的尾巴,结束后将他扔回观察水箱,一周后再重复这个过程。
恍惚间,道里安在那张手术台看见了西尔维的脸,他被捆住了双手和上半身,无数“白衣刽子手”围聚在他身边,西尔维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们,挣扎着大声叫喊道里安的名字,但很快那些呼唤就会变成痛苦的尖叫。
【Dorian——】
【help me please——】
马格门迪在接到道里安要求加入人鱼联合实验的短讯时,并不感到意外。
当你花二十七年之久观察一个人时,你总能敏锐地察觉他所有举动背后的心理动态,比如道里安之于马格门迪。
这段时间道里安深受打击,他陷入自暴自弃的困顿之中,一方面是认为自己被心爱的实验体背叛了,一方面是直接目睹了助手的死亡。
马格门迪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的小继子去找阿刻索哭诉时的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没能救活从树上掉下来的幼鸟时一样,自责,悲痛,被过度泛滥的同情心消磨意志。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道里安绝不会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他仿佛拥有永不会熄灭的坚韧生命力,总能在受挫后重新站起来。
然而他并不清楚,这种坚韧反而会令人产生想要毁灭他的冲动,就像那条怎么也死不掉的人鱼,让人禁不住想要一点一点切掉他的尾巴,看他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为避免像那天晚上撞见什么不该看的,道里安这一次选择在马格门迪的办公室等着见他。
此时距离他和艾德见面那晚才过去了不到48个小时,道里安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一切,新的变故来了——
研究所决定将唯一的一条雌性人鱼夏娃同另一条雄性人鱼亚伯进行联合实验,昨晚两间实验室的设备已进行了调整,动静非常大,道里安想不知道都难。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道里安立刻就向马格门迪发送了加入申请。
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道里安哪怕退缩一步都会被自我唾弃。
即便他仍旧茫然,辨不出前进的方向,但他清楚一点——躲在他和西尔维的那间象牙塔研究室里,既不能阻止研究所的暴行,也不能使西尔维免于失去尾巴。
第二天清晨,又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周一,马格门迪说会在办公室见他,商量一些必要事宜。
虽然没说具体内容,但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道里安。
道里安没等多久,马格门迪就挺着啤酒肚抵达了办公室,他一见到道里安就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我的孩子,但是你知道,无论是弗林奇还是加布里埃尔都不会同意你加入实验。”
道里安一边在心底骂他装腔作势,一边顺从地低下头说:“我不会插手实验过程,只需要给我一个记录员的角色,我只是想找点活儿,好让日子不那么无聊。”
“无聊?”马格门迪笑起来,“像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就应该多谈几场恋爱,我听说医务室的小护士艾米丽在追求你,那可是个好姑娘,为什么不给她和自己一个机会呢?”
天知道道里安多想给他一个白眼。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不算是个借口,道里安的确不喜欢那种黏糊糊的软糖似的小姑娘。
“唔,所以你喜欢大卫那一款的?我总是看见你们在餐厅里同进同出。”马格门迪戏谑道。
道里安和大卫?这可更是个恐怖故事了。
在急速消耗光了耐心值后,道里安那一贯倨傲的神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没有时间了爸爸,我认为现在可不是谈论我感情问题的好时机。”
再过半个小时不到两条人鱼的联合实验就要开始了,虽然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可怕实验,道里安可不想因为和马格门迪毫无意义的聊天错过了某些重要步骤。
马格门迪叹气,妥协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破例让你进入实验小组,但是你只能负责看,不能插手任何过程。并且我不得不提醒你,弗林奇和加布里埃尔脾气都很糟糕,如果不想被赶出实验室,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得到了继父的同意后,道里安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进入了位于F区另一侧的人鱼研究室,虽然他的确差一点被加布里埃尔赶出来,好在马格门迪及时赶到,表示让他留下参观学习。
直到踏入这间联合实验室时,道里安才真正意识到,西尔维,或者说他自己,的确是被故意忽视的那一个。
就拿研究设备来说,道里安那间研究室简陋得仿佛是五岁小孩儿过家家,而在这里,无论是高度精密的检测仪和维生器,灵活的智能机器人,还是靠墙一排普通人也能看出来的珍贵试剂,和几乎布满整面墙的自动追踪激光排炮,都彰显着这间研究室的重要性,毫无疑问,也只有这样的研究室才是人类科学进步的前沿,才配拥有突破性的发现。
道里安的胃里泛起一阵嫉恨的酸水,但很快他就没什么机会分神胡思乱想了,在马格门迪到场后,联合实验很快便开始了。
道里安很想问一问身边看起来神经紧绷的小助手关于实验内容的信息,但他扫了一眼正低声同弗林奇交谈的加布里埃尔,谨慎地选择了闭嘴。
加布里埃尔是个长得像爱因斯坦似的小老头,脸颊和鼻尖红彤彤的,灰白的头发和胡须朝四面八方炸开,令他的脑袋像个另类的海胆。
道里安并没有同加布里埃尔接触过,不过后者的传闻倒是如雷贯耳。他在研究所里出了名的脾气糟糕,人们在背地里称呼他为“老恶棍”,因为他哪怕对自己关系最亲近的手下也非常不客气,喜欢骂人,热衷收受贿赂,再把钱全部拿去喝酒……
突然,研究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偌大的空间里最明亮的地方便是众人面前那个占据了整个屋子一大半空间的观察水箱,在那里,一条有黑色环节斑纹的绿尾巴人鱼正在水里四处游动。
那就是亚伯。
从外表上看,他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实验而遭受明显的后遗症,然而道里安从他的游动幅度和摆尾频率中读出了他的焦躁。
无法控制地,道里安再一次回想起该隐,那条被残忍割掉尾巴的人鱼。
在这一刻,道里安似乎与水箱里的那条人鱼产生了某种共鸣,他感到紧张,焦虑,手心出汗,他和亚伯一起焦灼地等待着痛苦与不幸降临。
第48章
几秒钟后,道里安看见又一条人鱼从侧端的通道管游进了水箱,通道口几乎是咬着人鱼的尾巴尖关闭了阀门,人鱼预感到了什么,拼命用指甲扒弄阀门的缝隙,结果自然是徒劳。
当人鱼终于转过身时,道里安听见了四下轻微的抽气声。
是的,即便是道里安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条各方面都相当符合人类审美的雌性人鱼。
她有着丰满柔软的上半身,和一条泛着霞光似的渐变粉尾巴——靠近腰部的尾巴是粉色的,越往下颜色越浅,到尾鳍的位置时那颜色便褪成了浅金色。
雌性人鱼的体型自然比雄性人鱼小了一圈,但如果你擅自根据X和Y染色体来小看雌性的战斗力,你就必定要吃苦头。
事实上,夏娃在进入水箱后就展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即便这间水箱原本是亚伯的生活领域,她依然试图将亚伯驱赶到离她最远的角落里。
实验室里的隔音器阻断了大部分声音,这让人鱼威胁性的嘶吼安全地进入人类的耳朵里,道里安看见在角落的控制台上,有录音程序正在运作。
亚伯也算是脾气相当不错的一条人鱼了,被夏娃威胁后,他自发地远离了她,并不打算和入侵者产生冲突。
此时的道里安仍旧没能看出这场联合实验的目的,如果他们想要看到人鱼因为领地问题而产生争执,也许更应该让西尔维和亚伯碰上一面。道里安敢打赌,就凭西尔维那娇气的独占欲,他能在入侵者露出个尾巴尖的瞬间便将其啃成一块鱼骨头。
在度过了平静的几分钟后,研究员们终于有动静了,他们开始朝水箱播放鲸鱼和海豚的叫声。
在道里安听来并不奇特甚至有些吵闹的鱼类鸣叫里,人鱼开始有了些动静。
原本夏娃和亚伯分别位于水箱两个对角,现在他们开始有些焦躁地游动起来,但仍旧保持安全距离。
当道里安看见加布里埃尔命令助手朝水箱里排放一种诡异的紫色不明药水时,他终于在无法自控的寒颤里意识到这场实验的意图。
那种紫色药水又叫“促生剂”,是本世纪的新发明,为了应对由海洋灾难导致的动物大灭绝,这种试剂能有效提升动物发q的频率,通俗点说,它又叫“c药”。
这是一场强制生殖实验。
他们想研究人鱼的交配过程,如果夏娃能成功受孕,或许他们还将能够幸运地饲养一条新生的人鱼幼崽。
从ta成为一枚受精卵开始,直到ta死去,ta的一生将永远被困在这间几十平米大小的观察水箱里,变成恶意窥探下的展览品,手术刀下肆意亵渎的实验品。
ta的名字会在无数腥臭口舌中咀嚼撕咬,直到ta像甜味消失的口香糖,被时代吐出去,黏在人类走过的历史漫道上,尸首变成一团恶心的黑色黏着物,再被人扣下来钉在新纪元海洋生物展览馆的展台上。
道里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痛苦,他是人类,他应该像站在他身边的众多同僚一样,抱着为人类伟大进步做垫脚石的高尚梦想,虔诚地,冷静地,理智地观看这一幕。
他应该思考的是,如何从人鱼的行动模式里研究出更方便人类行动的机械辅助器,如何从人鱼的生育模式里找到增加濒危动物繁殖率的启示,又如何从人鱼的基因构造里得到推动人类朝海洋生物进化的奥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置于观察水箱里,摆动着不存在的尾巴,从人鱼的角度来体会被操控,被亵渎的愤怒和痛苦。
第一次促生剂的排放并没有令人鱼产生过多交流,两条人鱼只是开始变得暴躁,他们的尾巴甩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促生剂排放开始。
紫色的药水很快就融进蓝色水箱液里消失不见,但它的效果无疑是明显的,因为亚伯开始朝夏娃发起“攻击”了——那种动物界经常会发生的较为激烈的求偶方式。
当然,在人类眼中,人鱼求偶时的这一套流程与他们因矛盾而产生争执时所进行的打斗并没有太大差异。
亚伯先是用尾鳍甩在夏娃的尾巴上,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但夏娃显然愤怒极了,她从亚伯刚开始靠近时就不停嘶吼警告,在被亚伯的尾巴击中后,更是进行了疯狂的反击——利爪抓挠,尾巴碰撞,一次交手后立刻分开。
弗林奇和加布里埃尔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道里安知道他们对目前的情况并不满意,因为就连道里安都能看出来,夏娃和亚伯彼此之间仍有保留,他们的爪子甚至没能在彼此的身上划出一道伤口。
于是开始第四次促生剂排放,外加大量致幻剂。
几分钟后,水箱里的气氛不太对劲了,两条人鱼停止了攻击,分别躲在远离彼此和人类看客的角落里急促呼吸。
夏娃的体力消耗得厉害,在致幻剂和促生剂产生的高热状态下,她必然觉得头晕目眩,所以才不得不用手臂扶着玻璃来保持身体平衡,而亚伯,他的生殖q膨出了体外……
道里安不忍心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