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安不敢相信,如果西尔维在大海里重伤或者死去他该怎么办。
在这座孤岛之上,西尔维是道里安唯一的依靠,是道里安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他牵着道里安轻飘飘的灵魂,叫他有处可去。
他不能失去西尔维。
“下次不许再这样做了,绝对不行!我非常担心你,明白吗西尔维,我宁愿天天吃变异金枪鱼,也不想你跑去挑衅鲸鱼,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知道吗?”
道里安凶悍起来,他拿出过去在研究室教训实验品的气势,不停对西尔维摆出“X”的手势。
西尔维惊讶地后仰着上半身,将手蹼缩在胸前,用惊慌又疑惑地眼神看着道里安。
这条可怜的人鱼为了讨好伴侣,给他送来了美味的鱼肉,可他不仅没能获得伴侣的夸奖,反而还遭到一顿痛骂。
委屈,悲伤,不理解……
西尔维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这些词汇,他难过又愤怒,想冲道里安龇牙哈气,但又被对方瞪了回去,于是只好用周围的岩石泄愤,他用鱼尾将一块巨大的岩石狠狠敲碎,随即呜咽着冲出了岩洞。
道里安几乎是立即便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对人鱼这么凶的。
“西尔维!”
道里安追了出去,却只看见人鱼跃进海里的身影。
道里安丧气地在海边驻足,他对着大海道歉,叫西尔维原谅他,可回应他的只有海浪沙沙的嘲笑声。
就在这时,海面上漂浮着的一块奇怪的东西吸引了道里安的目光,他凝神望去,那是一块长条形的金属碎片,上面隐隐画着什么图案,还写着一行字,道里安静静地等待海潮将它推近。
当距离足够近时,道里安迈步踏进海里,伸手将那东西拖上岸。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这金属碎片的真面目。
这是一块救生艇的舱门,上面画着一个两条鱼交叉跃出海面的标致,底下写着——
“费迪南海洋研究所”。
道里安愣愣地看着这块金属板,像看着一块从外太空坠落进地球上的陨石。
海洋研究所。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道里安明明才来到这座小岛不到一周,却感到自己已经离开人类社会仿佛快一个世纪。
在这段时间里,道里安一次,一次也没有想起过研究所,他像被灌了迷魂汤,每天都生活在幸福的眩晕里。
可明明他才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故。
是什么破坏了研究所?
那么庞大坚固的金属建筑,究竟多大的海洋生物才能那样轻易地摧毁了它?
如果研究所葬身在了大海里,那么所里的其他人呢?当时和道里安挤在一条走廊里的那么多人,死亡是否收割了他们的灵魂?又或者他们同道里安一样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大卫,阿刻索夫人,欧文,萝丝,耶罗姆……甚至马格门迪。
他们都坐上救生艇了吗?
坐上救生艇后他们又获救了吗?
道里安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希望拥有这块舱门的救生艇里并没有乘坐什么人。
“道里安。”
西尔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道里安身边,他低下头,同道里安一起看着礁石上那块不属于这片自然的人造物,他那张被大海雕琢过的精致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没事……”道里安喃喃道。
出于怀念,他没舍得把这块金属板扔回大海,而是让它留在了岸边的礁石上。
然而第二天,那块舱门不见了。
道里安趴在礁石上,计算着海面与它表面的距离,无法说服自己是海浪卷走了它。
“你看见这儿的东西了吗?就是昨天你见过的那个,这么长一条金属板。”道里安对着西尔维比划。
西尔维睁着白茫茫的大眼睛看着道里安,他歪着脑袋,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
第69章
从那天开始,道里安时常会坐在岸边对着海面发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缘由,那块救生艇的舱门虽然消失了,可它的幽灵却始终萦绕在道里安周围。
在此前的一周里,道里安抱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念头,从不考虑时间,但现在他总会时不时产生“今天是来到这座岛屿第X天”的想法,他甚至开始在一块礁石上刻下痕迹,一道竖痕就表示一天。
截止到今天,那块礁石上已经有十二道白色划痕。
在这十二天里,道里安活得像个野人,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那块舱门出现了,他勾起道里安过去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种种回忆,也许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不那么值得铭记,可他们铸造了如今的道里安。
西尔维无疑是敏感的,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道里安情绪上的变化,于是他大度地放弃了同道里安的争吵,开始想尽办法叫他开心。
西尔维有一项绝活儿,就是从大海里猛地跃向天空,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飞鸟,展开的鳍是他的翅膀,他最高能达到半空二十多米的位置。
他第一次这么做时,道里安脸上露出的惊叹表情令他得意地在海里翻滚个不停。
然而这几天他不停卖力冲向天空时,道里安依然配合着欢呼鼓掌,但他那种发自内心的赞叹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抢占了西尔维在道里安心中的优先位置,他不再是道里安的全部了。
但包容和支持是一个优秀伴侣的必备品质,所以西尔维并不会因此产生不满的情绪,他自信自己有能力夺回恋人的心。
于是道里安开始吃苦头,他不得不每天应付西尔维的过度索求,这条人鱼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疲倦,永远不能被满足,哪怕道里安求饶也不行。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道里安多少还能忍受,那么有一件事,让他在踏上这座岛屿的第十二天,与西尔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这一天,西尔维在同道里安玩闹的时候又一次将他拖进了海里,道里安因此弄湿了睡袍,而他那件实验服在两个小时前才湿了个透彻。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我已经没有衣服可以穿了!如果总是湿漉漉的我会生病的!”
事实上从几天前开始,道里安已经觉得自己的肺部不太舒服,呼吸间总是有种沉闷的涩痛,仿佛溺水的后遗症——这很合理,他几乎每天都要冷不丁地被西尔维拖下水,海水总是会灌进他的鼻腔。
为了健康考虑,道里安减少了下海游泳的频率,这两天更是滴水不沾,但西尔维显然对此不太满意。
对于一名脆弱的人类而言,道里安目前的生活环境已经非常艰难,而西尔维还不停往道里安的生存模式上增加难度。
“你为什么总是想把我拉下水?这一点都不有趣!”道里安不停质问西尔维,他今天的脾气实在非常糟糕,执意要从人鱼的嘴里抠出某个合理的答案。
而更令道里安气愤的是,西尔维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理直气壮地面对道里安,从肚子里搜刮有限的人类词汇,说:“安全。”
这是道里安头一次对物种之间的认知感到绝望,他几乎是愤怒地吼了出来:“我是人类,不是人鱼,西尔维,我跟你们不一样,大海对我而言根本不安全!我属于陆地,你能理解吗?我需要保持身体干燥,我必须留在陆地上,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生活在大海里!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能陪着你自由自在漫游在大海里的伴侣,那么你应该去找你的同类,去找一条人鱼,而不是身为人类的我!”
这绝不是道里安的真心话,他被愤怒搅浑了大脑,他说完那些话后立刻便感到后悔,因为人鱼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但道里安不认为自己有错。
西尔维迟早得认清这一点,如果他还想要道里安健康长久地活着,他就必须忍受道里安只能生活在陆地上这个事实。
道里安不愿意承认是身体的不适令他变得脆弱,可他的确有些害怕,而这害怕他只能独自承受,因为他的伴侣是人鱼,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生理构造,更不要说他们还无法顺畅地沟通。
道里安觉得自己病了,也许还病得很重,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奇怪的病变。
比如他对淡水的需求逐渐变少,食量却变得很大,他总是想吃东西,不是那种精心烹饪的人类熟食,而是带着血腥味的生肉,他开始迷恋牙齿撕扯肉质纹理时的快感。
如果说口味的改变还可以用环境的变化解释,那么道里安肺部的疼痛和双腿骨骼的麻痒则一定是由疾病导致的了,虽然这些症状都不太严重,可它们常常导致道里安难以入眠。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没办法告诉西尔维,后者也不能理解。
而每天这些不适如同慢性病折磨着道里安时,他都会更加怀念过去,怀念自己在陆地,在研究所的生活,至少在那里有医生,他能得到治疗。
“呜……”
人鱼发出小声的哀鸣,他不安地望着道里安,也许在道歉,或者试图和好什么的,可道里安不想再像往常那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配合他了,他垂下头,转身独自走回了洞穴。
这一天晚上,人鱼没有返回道里安身边休息,但也没有离开,他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叫道里安知道他睡在了洞穴外。
可道里安宁愿西尔维对他发脾气,回到大海里去,这样他就有理由继续自己的坚持。
道里安的心在尖叫着抽痛,他知道自己有些过分,西尔维从来都不想伤害他,这是物种之间的鸿沟,他们只是缺乏沟通,可道里安自虐一般固执地不肯低头,哪怕他难过得想要落泪。
这一夜道里安几乎没怎么睡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撕扯着他,而当他在第二天清晨走出洞穴,看见守在洞口的人鱼时,他终于妥协了。
整整一夜,西尔维没有离开洞口半步,凛冽的海风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皮肤,掠夺水分,人鱼用于保护皮肤的粘液失效了,干巴巴地贴在皮肤上,一块又一块,像给人鱼身上裹了一层难看的茧。而他那条长尾巴更是完全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扑扑的,上面沾满了灰尘和碎石块。
可西尔维对此毫不在意,他只关注道里安,在道里安走出洞穴的那一刻,他立刻用尾巴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可又不敢靠近,只可怜又委屈地看着道里安,渴求他的怜悯。
罪恶感在此时攀升至顶峰,道里安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痛恨自己,他立刻冲上去抱住了西尔维,抚摸他皱巴巴的干燥背鳍,内心无比悔恨。
“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昨天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真是该死,你快点回去海里。”
人鱼哼鸣着向道里安索要了一个吻,一副不愿意离开他的样子,于是道里安只好陪着他来到岸边,握着他的手蹼将他送进大海。
为了让人鱼有安全感,道里安还主动将双腿伸进海水里。
清晨的海水冷得有些刺骨,但当他习惯这种温度以后,骨头缝里那种蚂蚁啃咬一般的痛痒减轻了许多。
可肺痛就是另一回事了。
道里安裹紧了自己干硬得像块纸板似的睡袍,这衣服在海水和海风的双重侵蚀下,完全失去了保暖的作用,而实验服还要更糟糕一些。
道里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希望在死亡真正降临前,他能不要遭受太多痛苦,至少不要给西尔维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但或许已经来不及,道里安过了快两周茹毛饮血的日子,他的头发蓬乱毛躁,皮肤也因为长时间被海风和太阳烤制而变得干裂粗糙,好在道里安天生体毛稀少,这十二天里没有长出多少胡须。
道里安从海面的倒影打量着此刻的自己,那扭曲晃动的人影跟“英俊”这个词可完全搭不上边了,也许再过几天西尔维就会对他完全失去兴趣也说不定……
西尔维的身影逐渐浮出水面,道里安清空了大脑里的消极想法,他依然凭借着肌肉记忆,给了爱人一个甜蜜的吻,并伴着一个温和的微笑。
就这样,道里安和西尔维在孤岛上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道里安预感自己活不了太久,于是用尽全力满足西尔维的所有要求,即便他因为在海水里和西尔维大干一场后,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整晚。
可如同所有故事的转折,安宁总是序章,所有已知的零件故障都没能阻挡命运的巨轮朝着主角预想的方向前进。
直到一片落叶惊醒了一块小小的水洼,涟漪荡漾开来,吓走了停歇在野花上的一朵蝴蝶,它展翅,掀起一阵微风。
第十三天的中午,道里安坐在礁石上欣赏西尔维跳舞的那时候,看见了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在遥远的天际,在那纯粹的,洁净的,蓝色的天幕上,有个极小的黑点正在缓缓靠近。
道里安猛地站起身,他因为腿软而踉跄了几步,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黑点。
正常情况下你很难注意到头顶的那一点变化,它可以是飞虫,可以是海鸟,甚至大概率是眼花。道里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可以捕捉到那么远距离的物体,他屏息静静等待着,等那黑点出现清晰的轮廓,在天边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后又逐渐远去。
“道里安?”西尔维担忧地站在道里安身边,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道里安没有理会他,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血液沸腾着在他的身体里穿梭,有什么东西在道里安的体内复活了,是复燃的余烬,是抽芽的枯木,是希望的尸骸从墓穴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架飞机。
一架庞大的,嗡鸣的,拖着长长尾迹的人造物。
道里安头一次觉得它形状可爱。
因为这架飞机的出现,道里安无法遏制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他不用死了。
第70章
道里安恍惚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下午和夜晚,他目睹自己变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干,在同人鱼的每一次互动时展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可实际上,无数念头在道里安空旷的身体里呐喊,激起层层回声——
他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岛屿。
回到人类社会去。
不不,他并不想离开西尔维,他只是想要恢复健康,治好自己奇怪的病症。
如果可以的话,道里安希望西尔维能同他一起前往陆地,但西尔维是一条人鱼,因此道里安想出一条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叫西尔维留在这片海域,等道里安痊愈后再回来找他。之后他们可以挑选一处双方都满意的海岸,从此在那里定居……
这是道里安预设的完美剧本,可他该怎么跟西尔维解释这个计划?这条独占欲强到可怕的人鱼真的会愿意让他离开吗?他是否会认为道里安在抛弃他?
在各种神话传说里,人鱼都是专情的物种,他们认定伴侣后就绝不背叛,当有一方死去后,另一方也很难活得长久。
而非常不幸,西尔维这只可怜的小人鱼,他放弃了自己的同类,选择了道里安,一名脆弱的,没有尾巴的,只能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
可即便如此,西尔维也在努力地“饲养”道里安,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叫他开心。
在人鱼温柔深情的注视下,道里安被求生欲和罪恶感反复撕扯,完全拿不定主意。
直到他在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发现自己的腿痛突然加剧。
很难形容这种折磨般的痛楚,那是施加于骨骼深处的酷刑,酸痛的同时还带着少许麻痒,仿佛无数细小蚂蚁正在爬行啃噬,这让道里安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刀之上。
只有完全放弃步行,在大海里游动时,他的双腿才能得到短暂的解脱。
也许他不该再犹豫下去了。
道里安在艰难地考量后下定决心——
与其留在西尔维身边很快死去,不如回到陆地上治好怪症后再同西尔维共度余生。
但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机会渺茫。
因为道里安离开这座岛屿的唯一途径,就是寄希望于偶尔路过这片海域的飞机能够注意到这里还生活着一名人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如今巨型生物活动频繁的海洋里,人们不得不放弃了用船只进行远距离航行,因为你实在无法预测,你会在哪片海域因一只巨兽随意的翻身而船毁人亡。
曾经人们对待海洋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座热闹的海洋馆,总以为自己可以对里头的生物高谈阔论,评头论足,仿佛自己就是造物主。
而现在因果轮悄然转动,就像人类从不会在意脚下一只蚂蚁的死活,在大海及其庞大子民的衬托下,人类也成为了海洋中的蚂蚁。
等等,也许“蚂蚁”不够贴切,道里安觉得用“动物园里的猴子”来形容自己的同类会更加适合,因为它们不仅吵闹,还会对外头围观的游客扔香蕉皮。
无论如何,这正是道里安苦恼的来源:这片海域不可能迎来船只的救援,道里安唯一离开这座岛屿的机会只有过路的飞机,然而万米高空上的一架飞机注意到太平洋里一座孤岛上的渺小人类的概率又能有多大?
然而倘若有可能,哪怕是亿分之一的可能,道里安也希望能得到救援,离开这座孤岛。
为了治好他的怪症,为了他能够长久地与西尔维相伴——道里安必须不停对自己重申这一点来平缓内心的愧疚。
每当他看见人鱼满是信赖地依偎在身边,而他却在想着如何离开对方时,那些糟糕的自责感就会变作汹涌的海浪重重击打他的内心。
愿海神原谅他,道里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同时他也绝不愿意放弃任何求救的机会。
因此在那架飞机出现后的第二天,道里安打算采取一些措施,比如在岛上用贝壳摆出SOS的图样,把颜色鲜艳的珊瑚堆在一起,将自己白色的实验服压在两块石头中间当做旗帜……希望能够有用。
道里安这么做时,西尔维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道里安认定这只人鱼不会清楚这些东西的作用,但心虚给他的四肢套上枷锁,他很不自在,一边寻找可用的工具,一边对着人鱼没话找话说,像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但行动永远比计划难得多,道里安很快就发现,这座小岛上并没有足够多的贝壳,并且如果需要珊瑚,他就必须下海,道里安的求救计划卡在了第一步的准备阶段。
就在道里安正对着面前一堆小贝壳发愁时,西尔维也在观察着自己的人类伴侣,在发现对方似乎对贝壳感兴趣后,他立刻冲进大海里为道里安搜集来了一堆贝类,它们大部分还是活的。
西尔维睁着那双纯真的大眼睛注视着道里安,等待着伴侣的夸奖,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协助伴侣离开自己。
道里安几乎要在罪恶感里溺亡,他抱住西尔维,给了他一个满怀歉意的吻,决定暂停今天的物资搜寻计划,接下来他的时间都应该留给西尔维。
可正当他打算把那些贝类挪到一边去时,一只康森海扇蛤——道里安不确定,它似乎发生了变异——它的两片贝壳之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某种黑色皮革条状物像条舌头似的从它的贝壳里伸了出来。
道里安用了些暴力手段将那只海扇蛤用力打开,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手表似的机械物,道里安抹掉上面的粘液,愣愣地打量着它。
“道里安,什么东西?”
西尔维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接着很快他就嫌弃地扭开了脑袋,那种刺鼻的人类造物的气息让他非常不愉快,他想叫道里安丢掉它,可道里安竟然将那恶心的小玩意儿戴在了手腕上,经过了几秒钟的等待后,那小东西突然亮起了蓝光,它活了过来。
道里安欣喜若狂,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只个人终端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他的手上,并且它竟然还能正常运作!虽然不知道这只终端的主人遭遇了什么,但是——
感恩上帝,感恩海神!
道里安雀跃起来,他抱住西尔维,在人鱼光滑的脸蛋上狠狠嘬了一口:“宝贝儿你可真棒,我快爱死你了!”
道里安沉浸在情绪的海洋里,以至于完全忽视了人鱼的异样,以往道里安勾勾手指就能令他兽性大发,但现在甜言蜜语和一个热切的吻都没能令人鱼产生更多的波动,他只是站在那儿,默默地注视着道里安手腕上的那枚小东西。
“让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它。”道里安在一块礁石上坐下,专心摆弄起这只终端。
从上个世纪开始,这种手表似的个人智能终端逐渐取代了其他设备,成为人们的主要通讯工具,但它的功能远不止于此,它还能是身份证明,是钱包,是钥匙,是娱乐工具,是学习手段,是老师,是医生,是助手,是心灵伴侣……你几乎可以用它做任何事。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个人所能产生的全部数据都储存在了这只小小的终端里,可以说它就是数据化的你。
当然,正因为一只个人终端包含了太多的个人信息,它的安全系数极高,内设各种生物密码锁,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越过持有者使用ta的个人终端。
但有一项功能是不需要解码也能使用的,那就是“紧急求救”功能。
即便道里安目前的地理位置没有通讯信号,个人终端也可以持续地向外界发送求救信号,当有其他终端靠近附近区域时,都会立刻接收到它的求救信息——这可比用贝壳摆放SOS以吸引飞机注意要靠谱得多。
并且终端采用的是人体热能发电,只要将它紧贴皮肤,就不用担心电量问题。
毫无疑问,这个现代科技的产物给了道里安极大的安全感,他一整天都将它戴在手腕上,时时关注它的动态。
虽然道里安不清楚下一次再有飞机经过这片海域是什么时候,但总算他有了些希望。
夜晚临睡前,道里安担心岩洞会阻碍终端的信号发送,于是犹豫片刻后,他选择将终端留在了洞外。
也许是终于有了转机,道里安在这天晚上难得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时也神清气爽。
道里安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岩洞外去取那枚终端,这一夜的时间一定耗费了它不少电量……
道里安这样想着,大步踏出了岩洞,来到先前摆放终端的石块边。
那里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
一如道里安从海里拖上来的那块救生艇舱门,这只最有可能改变道里安命运的个人终端——消失了。
道里安在整个岛上搜寻了两遍都没能找到那只该死的个人终端。
头顶的阳光并不强烈,但道里安被蒸出了一身汗,他在岩洞外那只终端本该在的地方停住脚步,整理思绪。
道里安发誓,他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也绝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怀疑自己的伴侣。
在这样一座只有他们两人的孤岛上,除了西尔维,还有谁能让这只机械小玩意儿离开原先的位置消失不见?除非它自己长出尾巴跳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