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尔维,道里安不知道,在他病好后,也许会去那片海域转一转,也许不会,他永远无法忘记西尔维犯下的那些罪行,永远无法忘记那座囚禁了他20天的人鱼岛。
但是西尔维。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道里安的心脏就开始抽痛,他无法不承认,在岛上的那段时间,他体会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快乐。
在飞机轻微的摇晃中,道里安咀嚼着那个甜蜜又酸涩的名字,落入梦境的摇篮里,他再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人鱼,只是这一次,无垠的大海中,再没有西尔维出现了。
“嘿,醒醒,我们到了。”
道里安猛地睁开眼睛,在那一刻,他差点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再一次昏死过去。
他的皮肤在灼烧,大脑仿佛在炉子里蒸烤过,变得像面包似的膨胀充满气泡孔,嗓子也疼得厉害,更别提他仿佛正被刀片凌迟似的肺部和双腿……他的每一个身体器官都在痛苦地尖叫。
大概是因为不肯脱下潮湿的衣服,道里安开始发烧了,可他不想叫其他人看出来,因此他踉跄地跟着这只营救小队下了飞机,接着他被转移到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飞行器上,去了一间陌生的建筑里,好好地清洗了自己并换上干爽的衣服,接着再一次被转移。
道里安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他甚至无法分神留意一直像保镖一般跟在他身边的几位西装男士究竟是什么人,他只是茫然地听从着命令,登机,降落,登机,再降落。
在半路上,道里安试图向那些“保镖”求助。
“嘿,先生,我想我需要先去看医生,我病得有些厉害……”
没有人回应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如果不着急的话,能不能在路过药店的时候停十分钟,我去买些退烧药和止疼药……”
仍旧无人应答。
如果道里安没有因高烧而无法正常思考,他一定会注意到,此刻他正乘坐在一辆没有窗户的全封闭的飞行器上,而虚弱的道里安仿佛某位穷凶极恶的罪犯,被两名身材健壮的墨镜西装男夹在中间,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后,道里安不得不拿出马格门迪的名号,虽然他极其厌恶这么做,但人有时候就是不得不低头才能通过某扇门。
“你们应该知道马格门迪吧,他是我爸爸,不管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要先见他!”
这方法果然奏效了,坐在副驾驶的墨镜西装男微微抬头从后视镜里扫了道里安一眼:“你会见到他的。”
道里安终于闭嘴了。
这句话透露出两个信息——
一,马格门迪的确还活着。
二,马格门迪与道里安此刻的行程有关。
以上无论哪一条都叫道里安的心情跌落谷底,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前兆,但它们像细沙似的从道里安的指缝漏了出去,只给他留下茫然和针扎般的忐忑。
直到道里安发现自己被押送进了西部联盟军事审判所,坐进一间狭小的,昏暗的审讯室。
不要问道里安为什么会知道这是间审判室,当折磨人的强光,骤然响起的巨大音响,忽冷忽热的空调连翻运作时,就算是一只苍蝇都该知道此刻自己正在遭受拷问。
可道里安直到晕厥的前一秒都不知道自己的罪名,那群看不见面孔的大人物们在广播里一遍又一遍质问道里安:
“人鱼的阴谋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道里安喃喃说道,可没有人相信他。
而因为他的“不诚实”,道里安又遭受了一些苦头,这一次他被注射了一些药物。
“我再问一次,人鱼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说谎!你同人鱼里应外合毁掉了费迪南海洋研究所,又同它们在小岛上生活了二十天,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那折磨神经的噪音再一次突然于头顶炸响时,道里安看见天花板在头顶旋转。
为什么?
道里安在绝望中自问。
为什么他又一次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只是想要安稳正常的生活,因此他选择离开了西尔维,回到自己的同类中去,可瞧瞧,他的同胞们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里亲手将自己送进地狱。
道里安确信自己一定是哪一步走错了,才频频陷入绝境。
可究竟是哪一步?
高烧夺走了道里安思考的能力,他的思维瘸了腿,用虚弱的肉体做拐杖,在意识的崎岖坑洼中摸索前行,最终掉进绝望的深渊之中。
让一切结束吧。
“抢救……”
“药物过量……”
“不明病毒感染……”
这是道里安失去意识前最后捕捉到的几个词汇。
第76章
最开始是一团白色光晕,接着它分裂出五种模糊的色块,上面是蓝色,底下是亮黄色,左边是绿色,右边是黑色,中间则是……
等等,它们又开始分裂了。
这一次是更细小的色斑,小到逐渐组合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这里是幼儿园,圣路易珍珠海多元文化幼儿园——道里安记得这个名字,因为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愉快时光。
它的天花板被漆成了天空般的湛蓝,地板是亮黄色的,透过左手边的窗户能瞧见外面繁盛的灌木丛和棕榈树,不远处就是海滩,右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不过此刻是关闭状态。
而在画面正中间的则是道里安自己,一个趴在小桌子上认真绘画的五岁小男孩,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因为他那两条可爱的小眉毛像两只毛毛虫似的紧紧挤在了一起。
道里安新奇地看着这一幕,一方面他的确忘记自己当时在为什么事情犯难;另一方面,虽然听起来很滑稽,但他此刻的确正以一只板凳腿儿的视角仰视着眼前的一切。
“嘿小甜心,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复制粘贴到了道里安的视野里,就站在小道里安的身边。
她是这里的幼师,道里安隐约记得她叫加西娅,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我前几天见到了一条鱼,很漂亮的鱼,加西娅小姐,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道里安把自己的画作展示给那位年轻的幼师。
因为角度问题,道里安看不清自己画了什么,不过通过加西娅为难的神色,道里安确信自己没有绘画天赋。
“呃……这是鳍吗?”她指着画纸上的一部分询问道里安。
“是的。”道里安用力点头,他那头蓬松微卷的金棕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跳跃了起来。
“那我猜它一定是一条鲸鱼了,它是白色的对吗?”
“不是‘它’,是‘他’。”道里安用稚嫩的嗓音严肃地纠正了老师这个称谓上的错误,接着赞同了她的后半句话,“没错,他是白色的,可能还有点黑。”
“好吧,‘他’。”加西娅笑着揉了揉道里安的发顶。
这个年纪的儿童总会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异常执着,幼师通常不会强行纠正他们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因为谁都无法保证你纠正的那个“小错误”不是某个孩子成功翅膀上的重要神经脉络——就像名人传记里宣扬的那样,比起板正规矩的“好孩子”,历史的创造者常常会优先从那些捣蛋鬼里诞生。
于是好脾气的加西娅小姐妥协了,她接着问道里安:“所以他是灰色的,浅灰色?”
道里安点头:“是的,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猜他是一头白鲸。”加西娅不确定地说,“你在哪本书上看见他的?”
“不是从书上,我亲眼看见的,他的尾巴受伤了,有东西卡住了他的尾巴……”道里安说起那条鱼时眼睛亮得发光,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加西娅由惊讶过渡到愤怒的表情。
“道里安,不要告诉我你又一次偷跑去了海边!”加西娅冷着脸打断了道里安。
道里安顿时闭上了嘴,整个人都朝椅子上缩了缩:“我很抱歉。”
加西娅脱去了好脾气的绵阳外壳,露出了灰狼一般的凶狠内在,她教育道里安:“大海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危险了,如果海里那些庞然大物爬了上来,如果你遇到了离岸流,如果你不小心从礁石上摔下来……”
道里安记得这个场景,因为他多次独自一人偷偷从幼儿园溜出去,跑到附近的海滩去捡贝壳——道里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而遭到了幼师的严厉警告。
这一次道里安是趁着幼儿园的户外活动溜走的。
那是一起偶然事件,他在海边某处礁石后发现了一条“鲸鱼”,它的尾巴被塑料绳什么的死死勒住了,它越是挣扎想要摆脱,塑料绳就愈发陷入它的皮肉里,令它发出阵阵哀鸣,道里安用锋利的碎贝壳片帮它割断了那条绳子,送它重新回到大海里。
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件顶值得骄傲的事,而更幸运的是,由于他离队的时间非常短暂,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曾擅自前往海边。
道里安觉得自己是一个超级英雄,并打算像所有带着面具拯救地球的超能力者一般在“现实世界”里保守身份,直到他今天说漏了嘴。
这次之后幼儿园把这件事通知给了道里安的家长,虽然伊万诺娃并没有因此而教训他,但这件事多少令当时的道里安感到恐慌和羞愧。
道里安不想重新体验幼年的尴尬经历,可他现在只是一只板凳腿儿,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加西娅发泄完怒火好快点放过自己。
显然年幼的道里安也是这么想的,为了避免给老师的怒火上添柴加油,他偷偷将自己的画作从桌面上扯了下来,盖在自己的胸前。
于是在某个瞬间,道里安看清了那副画,那正是一个孩子会画出的幼稚简笔画,一条有着长尾巴的鱼,不过奇怪的是,那条鱼的比例有些失调,它的上半身过于扁窄,还有两条细长的仿佛胳膊似的鳍。
那真的是白鲸吗?
就在道里安于心中发问时,他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
阳光,大海,夏日沙滩。
道里安最爱的风景之一。
他猜测自己大概变成了一只无人机或者海鸟什么的,因为他正以俯视的角度从半空中看着在大海里冲浪的自己。
那是在道里安十三或者十四岁的时候,由于他对大海的狂热,伊万诺娃同意在暑假送他去海边学习冲浪。
你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种蓬勃的征服欲,他们正从一个男孩朝男人的方向成长,首先觉醒的便是对权力和掌控力的渴望。
而与同龄人不同的是,比起班级里某个火辣的漂亮姑娘,道里安想要征服的是大海。
于是现在他来到了海边,一个青少年冲浪夏令营。
道里安无疑是一个冲浪好手,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能在电动冲浪板上站了起来,半小时后已经能在平静的海面上自如地飘荡。
他进展飞快,就连教练都夸奖他是个天才。
当时的道里安并不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有个词叫“恭维”,教练的赞叹和同学们羡慕的眼神让他热血沸腾,于是几天后他执意要求给自己换上专业成人组的设备,要求挑战更大的海浪。
在教练们严密的关注和指导下,道里安成功地完成了几次抓浪起乘,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可这正是问题的源头。
某天凌晨,道里安睡不着觉,偷拿了冲浪板去海里独自冲浪。凭借过往的成功经验,道里安以为自己可以,却差点因此而丧命。
道里安还记得当时海风很大,浪头一个高过一个,道里安没能把握好时机,从冲浪板上摔了下来,浪潮盖过他的头顶,将他逐渐推离海面,道里安拼命想要游回岸边,可他根本无法与大海抗衡。
天空开始下雨了,四周一片晦暗,道里安惊恐的求救声被海浪吞进肚子里,他很快就会因为丧失体力溺死在大海里。
而就在这时,道里安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托了起来,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推动他逆着海流朝岸边游去。
可能是海豚或者白鲸。
当时的道里安这样想,毕竟新闻里经常出现它们救人的消息。而他因为过于紧张害怕,一直没有朝大海里回头看上一眼——或许看了,道里安记不清了。总之他侥幸游回岸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迎来了教练们的一顿责骂。
但这一次作为“海鸟”的道里安却有了不一样的发现,他在小道里安的身后看见了一条尾巴,一条有着灰色鳞片的粗长鱼尾。
那是什么?
那条灰尾巴给道里安带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可他始终摸不到真相的线头。
没等道里安绞尽脑汁搜刮记忆的角落,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了——
这一次是一面显示屏,上头呈现的是混沌的深蓝色,浓雾一般无法令光束刺透。
道里安识别出了这个场景,这是在研究潜艇上,他和自己的团队一起下潜至一万五千多米的深海,试图寻找海洋中的神秘物种——人鱼的踪迹,虽然未能如愿,他们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他们发现了马氏泰坦乌贼。
深海中一片漆黑,偶尔有几只深海鱼游过,潜艇照射出的灯光有限,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
当时有人提议返程,因为他们已经在这个深度搜寻了快一个小时,像这样显眼的灯光很可能会招来大型海怪。
道里安认同了对方的说法,但仍旧坚持多停留十分钟。
也正是在此时,潜艇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一段奇怪的影子,它动作灵活的游荡在光束的视野范围之外,只在艇内的显示屏中留下一道隐约的行动轨迹,仿佛某只水母。
“我们跟过去看看。”
道里安指挥着潜艇追上那影子的踪迹,但它游动得快极了,始终不愿在镜头下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直到有人惊叫出声:“是触手!这是乌贼的腕足!老天啊,它可真大……”
潜艇的镜头完整地拍摄下了这个海洋新物种,一只体长将近80米的巨型乌贼,刚才他们看见的影子很可能是它其中一只腕足。
当时的道里安沉浸在获得新发现的喜悦里,而此刻当道里安再一次盯着那个显示屏时,他产生了更多的困惑。
这只巨型乌贼活动异常缓慢,而刚才那道影子明显要灵活得多,它像只诱饵一般,钓着人类的笨重金属物来到了这只乌贼的面前……
太奇怪了。
道里安默默地想。
可他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一切呢?
叮——!
就在这个问题从道里安的脑海里跳出的瞬间,道里安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按下静音键,周围悄然无声,却又充满了那种刺激人神经的白噪音。
道里安站在了一条长廊中,费迪南海洋研究所里那种布满了金属墙壁的长廊,而他头顶的老旧灯管在闪烁。
接着,就像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场景,从遥远的走廊尽头开始,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道里安下意识后退,恐惧的绳索正一寸寸勒紧他的心脏,随着那些灯光的熄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分解,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
【道里安……】
“道里安,道里安?醒醒,道里安!”
当最后一盏廊灯熄灭时,道里安猛地睁开双眼。
“道里安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道里安的视野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身边站着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道里安花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们是医生和护士。
道里安虚弱地点了点头,他本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干涩得厉害,不仅如此,他的肺部和双腿也疼痛不已。
“这是几?”其中一名医生冲道里安伸出两根手指。
“二。”道里安剧烈咳嗽起来,他扫了一眼四周,相当不满地抱怨道,“这是医院?我怎么了?我回到陆地了吗?老天啊,我只是轻微感冒而已,你们没必要兴师动众地把我送出研究所……咳咳咳,能给我一点水吗?”
“研究所,你是指费迪南海洋研究所?”有人这样问道里安。
“对啊,怎么了?”
道里安朝问话的人看去,对方穿着白大褂,头发灰白,打扮得体,看起来德高望重,道里安猜测他应该是自己的主治医师,很有可能是马格门迪的走狗,于是他用更加愤恨地口气回道:“回去告诉我爸爸,我的实习期还没结束,他不能就这么开除我!”
主治医师沉默了片刻,问道里安:“你认为今年的年份是多少?你的年纪是?”
道里安瞪着他,脸上挂着那种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学生特有的尖锐感:“今年是2351年,我23岁,有任何问题吗?”
病房里鸦雀无声。
道里安失忆了。
他刚被医生告知这个消息时,一度以为这是什么愚人节玩笑,他记得自己只是因为过度疲劳外加感冒而在实验室里昏了过去,再一睁眼时间已经超越了他五个春天。
并且,道里安早就不是刚进入费迪南海洋研究所的实习生,他已经在那里干了快五个年头,在这期间,费迪南海洋研究所成功捕捉到了五只人鱼,就在去年——道里安痛恨自己遗忘了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
但不幸的是,两个月前研究所遭到了不明海洋生物的袭击,研究所被彻底摧毁了,很多人没能逃出这场浩劫,人鱼也下落不明。
这也是道里安会出现在医院里的主要原因——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在海上漂浮了好几天后,不幸感染了不明病毒,昏迷了少说一个月。
而至于道里安在研究所里有没有参与人鱼的研究,又获得了什么样令人瞩目的成果,他就一概不知了,马格门迪只同他说了这么多,外界也搜索不到任何信息。
老实说,当马格门迪瘸着腿,拄着拐杖来到病房时,道里安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研究所的那场海难里受了重伤,马格门迪比以前瘦了许多,他脸颊和脖颈上原先被脂肪充满的皮肤像瘪了的气球似的下垂,而当这样的皮囊再镶嵌上两枚生了铁锈似的眼睛珠子,道里安打赌他准能在夜晚吓哭几个小孩儿。
隐约的,道里安从马格门迪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对方投射在他身上的恨意,但道里安实在无法理解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失忆者有什么值得自己“伟大”的继父记恨的,于是他丢下一些疑虑,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儿子对于父亲的关心。
“该死的海难,希望您尽快好起来。”道里安违心地祝福他。
马格门迪不买他的账,他目光莫测地打量着道里安,又一次问他:“你真的忘记了之后的所有事?”
道里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是的,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我的确搞忘了这几年的事。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有人能跟我详细说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我究竟有没有被分得一条人鱼?毕竟我已经是正式的研究员了对不对?”
“时间不早了,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好好休息吧。”马格门迪说完这句话后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
道里安试图追上他:“嘿!我还没有说完,我的个人终端呢?我要和妈妈通话!”可他的手背上还扎着输液的针头,他的抗争止于病床下两步远。
“年轻人,你需要休息,你的身体离痊愈还早得很。”在马格门迪离开后,道里安的主治医师进入了病房,他一见到道里安就露出关切的神情,仿佛道里安是他疼爱的小儿子,“快回到床上躺好。”
道里安现在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了,他叫罗伯特。
没错,三十年前在约翰,伊万诺娃,马格门迪那一行前往罗宾镇探寻人鱼踪迹的队伍里,罗伯特也在其中,他正是队伍的随行医生。
约翰曾在日记里多次提到过他,对他的评价全都是积极的:可靠,冷静,医术高超……道里安由此对他印象深刻。
而现在,这名曾医治过约翰的老医生成为了道里安的主治医师。
一种时空交错的奇异感让道里安产生了少许的惊叹,可不知道为什么,道里安总是无法对他放下戒心,即便罗伯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和蔼,像个会纵容孙辈在客厅里用水枪打水仗的好脾气祖父。
也许他只是没办法应对陌生人的热情。
道里安这样想着,他有些尴尬地躺回了床上,向罗伯特询问自己的病情:“我还需要在这间病房待多久?”
“我不确定,孩子,你在海水里浸泡得太久了,一些新型病毒感染了你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后遗症,比如失忆,肺部和腿部的疼痛,我恐怕我们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出治疗方法。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目前这些病毒不会危及你的生命,并且我们在药里添加了少量止痛药,保证你至少能睡个好觉……”
罗伯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猫眼石似的绿眸子一直盯着道里安,他的声音柔和平缓,充满了安抚意味,本该令病人觉得放松,可道里安却在他靠近的那一刻紧绷起全身的肌肉,莫名的,道里安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隐秘的狂热,仿佛自己是一只奇特的新物种……
道里安就这么在病房里躺了一周——因为双腿的不适,他永远不能习惯那种双脚仿佛踩在刀尖上的刺痛。
罗伯特会在每天早上来看望他,其他时候,比如中午和晚上,则会有另外的几名医生给道里安做身体检查,记录数据,询问他的感受。他们带着口罩,面无表情却又无比专注地记录着道里安的每一项身体数值,以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道里安是他们正在研究的实验体。
道里安在强迫自己理解这一点,毕竟他感染的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病毒,从某种角度来说,此刻的他与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没有区别。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为了人类医学的进步,他都必须得做出点牺牲。
在这间纯白色的病房里,道里安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新闻。
道里安重新获得了一个新的个人终端,通过数据迁移,他找回了大多数的信息,当然不包括研究所的那部分保密内容,而鉴于道里安曾经的五年都在研究所里度过,他的个人终端也没有为他留下多少对过去的提示。
为了填补消失的记忆,道里安查阅了不少近几年的新闻,他惊讶地发现海平面竟然已经完全没过了末日戟的戟尖,人们在恐慌里哀嚎了一阵子后,视线立刻就被更新鲜的消息拉走了,比如海神教集体跳海,天台难民不幸坠楼……如今道里安再去搜索相关讨论时,公共平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这个了,就像曾经的玛雅末日预言,人们淡忘了它,甚至开始痛斥起末日戟曾带给世人无意义的恐慌:
【拜托,海水不过是吞掉了一座雕塑,一个世纪前建立的老古董,仅此而已,要知道我们可是比300年前少了60%的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