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抨击安德烈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库伯,他曾公开质疑安德烈的言论,说后者根本就是个骗子,只会操控利用民众的心理,他在上台后就会原形毕露……
道里安对库伯的主张毫无兴趣,但是当他在新闻中看见对方的脸后——
“我见过他!”道里安暂停了视频,他叫来默尔曼,指着库伯说,“在疗养院里,我在疗养院里见过他!”
道里安非常肯定自己见过库伯,就在疗养院里。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和默尔曼第一次见面的三天后,他决定去楼下小花园散心并恰巧碰见默尔曼的那天下午,库伯坐在轮椅上,和一些人悠闲地交谈,然而当他们发现了道里安后便立即离开了。
鉴于那间疗养院的实际作用,库伯也绝不会是普通的病患。
道里安的情绪有些激动,从他逃离疗养院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默默思考一件事——
如何揭露罗伯特那间疗养院的真面目?
当然,幕后黑手不会只有罗伯特一人,马格门迪必然也有参与,费迪南海洋研究所是最先捕获到人鱼的,他一定与疗养院里那么多被囚禁的人鱼有关。
现在想想,恐怕当初道里安的亲生父亲约翰的死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总之无论如何,道里安想为所有受折磨的无辜者报仇。
可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首先他们没有证据,就算他们掌握了证据,凭借马格门迪的手段,他有无数种方法叫那些证据变为一堆无用的垃圾。
普通人无法对抗权贵这一点几乎是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的定理。
但现在,道里安看到那用金钱和权力铸造的坚不可摧的墙壁上破开了一道裂缝,也许想要扳倒马格门迪,扳倒那些恶魔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是耐心,就像海水一口一口吞噬掉陆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默尔曼安静地听完了道里安的描述,缓慢地眨了眨眼,混沌邪恶的幽光在银灰色里酝酿,他对道里安说:“我想,安德烈和苏珊会喜欢这个消息。”
于是就在第二天,道里安在新闻里看到了他们的成果。
经过苏珊的运作,一条关于库伯的丑闻在地下论坛中被曝光了出来。
有匿名者发帖称,七十岁的库伯为了延缓衰老,恢复青春,与某地下医院达成秘密协议,每周抽取少年的血液注入体内,虽然实际效果不明,但这场交易已经持续了一年之久。
很快,又有新的匿名者称找到了那家医院,名叫“康斯比联合疗养院”,院长是极有名的一号人物,叫罗伯特。他曾在三十年前同一组研究小队发现了世界上第一条人鱼,此后一直致力于进行“人类海洋进化”的研究。
接着不到一天,就陆续有三个受害者站出来说,曾在医院里被胁迫抽血。
一时间线上线下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道里安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问默尔曼,安德烈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掌握了证据?
默尔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你只管将船开进海里,接下来就交给风和浪。”
的确,有时真相比不上结果重要,道里安获得了全新的视角,他有了一些疯狂的想法——
也许他应该站出来,不再躲藏,不再逃避,他应该去抗争,去反击。
他应该摒弃掉某些条条框框,过于正派的念头和道德感,世界是混沌的,没有毫无杂质的纯白。
道里安不该寻求信任,末日之下,如果一个人无法相信自己能活到明天,他也就不可能将信任托付给另一个人。
他只要站出来,去搅拌污浊的池水,去将沉于池底的泥淖暴露在水面。
哪怕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这个行为本身就会引起大众的思考。
如果诚挚的呐喊换不来警醒,那就用恐吓,用畏惧。
“富豪继子沦为惨无人道的实验体”——道里安打赌,少说会有一百家媒体想买下他的独播权。
“这太危险了,道里安,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默尔曼很不赞同他的想法,道里安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他眼睛里的银灰色暗了下去,几乎要变成深黑,“你会被军方抓起来,被重新拉回去做实验。”
道里安反驳:“那我就只能像个懦夫似的东躲西藏吗?时间拖得越久,就会有更多的人和人鱼受到折磨,我明明看到了,我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吗?”
默尔曼皱眉摇头:“至少不是现在,道里安,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道里安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激动得过了头:“抱歉,你说得对,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我们应该先好好计划……或许,我可以提前把我的一些事告诉安德烈和苏珊?也许能制造一点儿舆论,对竞选有用?”
默尔曼的表情仍旧相当不满,但他妥协了:“你可以这么做,只要你乐意。道里安,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我永远爱你,但你必须是安全的,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道里安一时没能理解默尔曼口中的“危险的境地”,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安危,他的身体状况每天都在朝着不可料想的方向转变,道里安不想面对,无论要变成什么,即便是死亡,道里安都希望能至少换来一些价值。
但在晚上,安德烈夫妇回到家里和他们一起用晚餐时,道里安才意识到,局面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战争要开始了,道里安,你并非在搅浑池水,你在试图踏入一片危险的沼泽。”
安德烈这样说,他虽然面对着道里安,但视线总是时不时扫向默尔曼。
“战争?”
道里安想到他们前几天抵达爱因市靠海区时的那些飞机和船只,他以为那只是在寻找他们顺带进行一些什么军事演习之类的,没想到真的要发生战争了。
这实在不可思议,因为两次海暴灾难,大半陆地被吞噬,动植物灭绝,人口锐减,东西中三大联盟早就定下和平协议,绝不用战争来解决任何争端。
因此道里安疑惑地追问:“和什么人打仗?”
安德烈和苏珊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默尔曼,默尔曼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一言不发。
道里安于是也将目光投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默尔曼最近很不对劲,他变得沉默,阴郁,时不时玩起消失,不久后又从屋子里的某处突然出现在道里安面前。只是道里安当时还未能妥善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因此没有在意默尔曼的变化。
“和海洋里的生物,道里安。”最终是苏珊结束了屋子里的沉默,“确切地说,是人鱼。”
“什么?”
道里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听到“人鱼”这个词,到目前为止,他对人鱼的印象仍停留在“实验体”,“美丽的海洋生物”,“可怜的受害者”等一些列的标签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战争”这个词?
苏珊:“你一定看见新闻了,就是关于那些被摧毁的水文气象站。”
道里安立即点头:“我知道所谓的‘水文气象站’其实是军方参与建立的海洋研究所,专门负责研究深海新物种。你们一定已经清楚了我的身份,我……曾经就是里面的一员,不过它几个月前就被摧毁了不是吗,被不明海洋生物,那场灾难死了很多人,而我侥幸得救。”
“这是表面上的。”安德烈解释说,“我们都知道那些新闻是怎么说的,‘不明海洋生物袭击’,庞大的身躯和无数恶心的长满口器的腕足,但实际上,它们是被操纵的。”
“被……人鱼?”道里安补全了安德烈的话,因为对方突然卡了壳,再次状若无意地看向默尔曼。
安德烈夫妻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他们愿意和道里安分享一些不能公开的政治秘密,却始终对默尔曼有所保留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得想想能不能叫后者知道,可分明默尔曼才是他们的血亲。
“没错,就是如此,上头通过某种途径获悉了这一点。由于担心引起社会动荡,他们隐瞒了真相,你知道,他们最擅长这个。”苏珊的话重新拉回道里安的注意力,“现在爱因市管理局疏散了靠海区的居民,他们表示海里那些生物在朝沿海地区靠近,这的确是事实,但远没有会威胁到普通居民的地步。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计划朝海里扔炸弹,炸死那些生物,而这又有很大概率会引起海啸,可他们不在乎。如果真的引发了灾害或者遭到回击,他们也可以把这一切推到‘海洋生物’头上,他们稳赚不亏……”
“但是他们,我是说,那些海洋生物,还有人鱼,他们为什么突然……”道里安的问题才问出一半就自己得出了答案。
不,这并不突然。
海洋生物对人类的反抗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三个半世纪前,一直以对人类友好而著称的虎鲸突然开始在直布罗陀海峡疯狂地无差别袭击船只。
直布罗陀海峡曾位于地中海和大西洋的交汇处,是虎鲸捕食金枪鱼的重要通道,但不幸的是,它们必须与人类的旅游船、商船和渔船共享这条狭窄的要道。
船只本身就具有破坏性,它们产生的大量噪音会严重影响虎鲸的正常捕猎行为。而当虎鲸找到金枪鱼时,尾随其后的渔船会拦截它们,野蛮地夺走它们的食物,渔民使用的带诱饵的鱼钩还会将它们割伤。
为了活命,虎鲸偶尔会吃渔船捕捞网里的食物,但这无疑激怒了渔民,有人甚至使用鱼叉刺和砍刀攻击虎鲸。
那些可怜的生物只是想填饱肚子,可人类却想要它们的命。
然而,如果一头大象从出生开始就被拴在木桩上,那么即便它长到成年也不会产生挣脱木桩的念头,纵使它早就拥有踏平一切障碍的能力。
虎鲸们总认为它们天生如此,海面上就该有永不停歇的刺耳钢铁巨兽,那朝它们落下的刀叉也是早就写在命运里的一部分,它们本应活在人类脚下,它们就该在直布罗陀海峡那狭窄的喉管似的海域里挣命,它们从未想过反抗,直到某天,人类消失了——
21世纪初,由于瘟疫的肆虐,人类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封闭管理,这三年中,人们暂停了大部分的海洋活动,大海中的所有生物由此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自由。
虎鲸们终于意识到,大海是属于它们的,母亲永不会抛弃它们,让它们饿肚子的,遍体鳞伤的,是陆地上那群该死的人类。
海洋生物的抗争从未停歇,只是那些在角落里的渺小生命的呐喊从未被听见。
人类做惯了傲慢的支配者,他们总认为大海就该是温顺的臣服者。
当他们捕杀鲸鱼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无节制开采海洋资源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朝海里排放各种垃圾废料时;大海仍旧没有说话。
因此当大海开始反击,祂的子民开始抗争时,人类惊慌起来,他们谴责大海,谴责海里的生物,说它们是不安好心的敌人,是必须被绞杀的罪恶。
以正义之名讨伐受害者,几千年前人类就这么做,几千年后仍旧如此。
道里安禁不住想,人类历史的马车沿着时间的纵线一路狂奔,可它究竟是在朝前跑,还是可悲地在原地绕圈?
这一夜,安德烈夫妇的砖瓦别墅直到深夜才熄灭了灯光。
道里安躺在默尔曼身侧,他的思绪乱极了,他一会儿想起疗养院里那些可怜的实验体,一会儿想起人鱼,一会儿是马格门迪看着他时那仇恨的目光,一会儿是新闻主持人指着他照片发表的长篇大论……
道里安感到自己陷入了命运的漩涡之中,他是那样的渺小,只能随着水流不停旋转。
今夜本该是难捱的一夜,道里安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可实际上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然而——
“回到大海……母亲……原谅……惩罚……”
道里安挣扎着睁开双眼,卧室里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天亮。
道里安茫然地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原来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吵醒他的是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非常轻微,离得很远,像有什么人在诵经,又或者是念咒,道里安想叫醒默尔曼,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复发了。
可当他伸出手去时,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铺。
默尔曼不见了。
道里安开了灯,他看向自己身侧,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显示着有人曾在这里睡过,后来又离开了。
默尔曼也许去了厕所,道里安这样想,于是他关了灯,重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半小时……
默尔曼仍旧没有回来,而那些奇怪的诵读声还在继续。
这一刻,默尔曼在这间屋子里的奇怪表现全部浮现在道里安的脑海里,他不再爱说话,不再黏着道里安,总是陷入沉思,和道里安在一起时也常常走神,还会偶尔失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种怪异的焦灼感将道里安推下了床,他打算出去看看,不开灯,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
道里安经过厕所时特意推门进去看了看,没有人。
道里安轻轻退了出来,他放轻步伐,幽灵一般从二楼的卧室走了下来,站在宽敞的客厅里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
道里安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荧光,他在感受,放任自己的五感像触手一般于整座屋子蔓延,那些敏感的神经末梢在爬行,在延伸,在探索。
直至某一刻,所有的声音突然归于寂静,道里安猛然看向储物间的方向。
那是道里安从未去过的屋子,随意探索主人家的房间是非常不礼貌的,他从不这样做,但此刻,道里安被战栗的好奇心驱使着,推开了那扇门,滑了进去。
正如它的名字,这是一间无比普通的储物室,里面摆放着陈旧的家具,一些用不着的智能机器人,可在地板的中央,有一处并非完全闭合的裂缝——非常不明显,但对于此刻的道里安来说,它显眼得像是黑暗中的火炬。
道里安小心地掀开那块木质地板,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木梯。
几乎没有思考,道里安顺着梯子走了下去,他首先看到一间地下室,同样摆满了用不着的杂物,老古董,道里安还发现了一架爬满了蛛网的破钢琴,似乎没什么可疑的。
可就在这时。
“罪孽……回到大海……母亲……原谅……”
那些声音又开始了,而且就在附近。
道里安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终于发现了藏在木梯后的隐秘小木门。
木门关得严严实实,无法朝门内窥探,可这毕竟是一扇有了年数的木门,道里安在它的边缘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小的裂缝,只要微妙地调整角度,就能勉强看见里头的情形。
这是一间浴室。
因为道里安看到了一座浴缸——黄铜做的,椭圆状浴缸,靠着里侧的墙。
浴缸里是否有水道里安并不能看清,但浴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昏黄的烛光在倒影里扭动,仿佛某些邪恶的祭坛,而安德烈夫妇就趴跪在那浴缸前,嘴里念念有词,像极了被夺走灵魂的邪教信徒。
道里安的心脏正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他从裂缝中隐秘地窥探着屋子里的一切,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他感到自己的理智在意识的裂谷里坠落……
突然,在道里安狭窄的视野里,一只惨白的手臂猛地攀在浴缸边缘,水液顺着它尖锐的指尖落下,一如所有惊悚片里所上演的那样。
接着,一颗脑袋浮了出来,道里安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白茫茫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道里安的世界在一刹那天翻地覆,黑暗降临。
道里安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地首先打开显示屏播放新闻,再去洗漱。
默尔曼不在卧室里,他总是比道里安醒得早一些,为他准备好早饭,可能还得负责家里的卫生什么的。
昨晚和安德烈夫妇聊到太晚,再加上胡思乱想,道里安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可内容却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只有少许的心悸在胸腔里震颤,带来隐隐的不安。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默尔曼端着早饭的餐盘进了卧室,有些担忧地看着道里安。
“不坏。”道里安打起精神来,“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昨晚做了噩梦。”默尔曼说,他那银灰色的浓密睫毛扇了扇,像是在很快地隐去一些情绪,道里安没有捕捉到这一幕。
“抱歉,我吓到你了是不是?”道里安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但一无所获,“我记不清了,我大概太累了。”
“那么吃完早餐以后再休息一下吧。”默尔曼插了一小片生鱼片送进道里安嘴里,道里安很自然地张嘴吃掉了,不过眼睛却盯着显示屏里的新闻。
前两天安德烈夫妇曝光了库伯的一些丑闻后,库伯很快给予了回击——有媒体拍摄下了安德烈和“海神教信徒”进行“秘密交易”的场景,地点在海神教教堂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因此他们声称安德烈是邪教分子,爱因市管理局绝不能落在他的手里……这导致安德烈的口碑下滑了不少。
真是激烈的交手。
安德烈还曾提到,此前库伯甚至派人暗中潜入了他们的房子,试图偷走某些文件,幸好被家里的监控捕捉到了,他们还为此搬了家,也就是搬到了现在这栋房子。
道里安又想起了昨晚他们的对话。
安德烈和苏珊告诉他,如果道里安要曝光自己的身份,军方和联盟管理局必然会以确定真实性的理由将他带走,除非道里安做好准备一辈子过上逃亡流浪的生活,否则一旦他落入那些人的手里,他只会生不如死。道里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而更糟糕的是,西部联盟管理局正打算与人鱼,以及他们控制的海洋生物开战,道里安必定会被当做某些筹码。
“道里安,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人鱼,你会站在哪一边?人类,还是人鱼?”
安德烈这样问道里安,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蓝眼睛浓得发黑,那一点漆黑的瞳仁枪口似的锁定了道里安。
不止是安德烈,苏珊和默尔曼也一同看向道里安,用无形的静默向他施压,强迫他吐出一个答案。
道里安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他作为人类活了二十八年,他认同自己是一名人类,可在目睹了那些血腥的实验后,他又厌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人鱼毁掉研究所,为同类报仇,从人类手里讨回大海,这都是理所当然的,道里安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但要他完全抛弃“人类”这个头衔,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物种,甚至反过来对抗人类……
道里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默尔曼没有叫他为难太久。
“没必要做出选择,我们不是敌人。”默尔曼说,神秘的银灰色在他的眼睛里流淌,“最终所有人都会回到大海,结局是注定的,我们只负责催化这一切,剩下的就交给大海。”
默尔曼从道里安手里抢过控制器关掉了显示屏。
道里安不知不觉吃掉了一整盘生鱼片,他舔着嘴角向默尔曼抱怨:“为什么要关掉,新闻正讲到管理局在沿海附近的军事行动……”
“我讨厌显示屏!”默尔曼阴沉着脸,“我讨厌人类科技!”
“啊?”道里安没明白究竟是什么惹恼了默尔曼,明明刚才他还好好的。
“它们总是夺走你的视线,即便我在你身边,你看向我的时候也没有看它的十分之一久!”默尔曼越说越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明明在木屋的时候,你天天都要我的,可现在你什么都不肯给我……”
道里安从没见过默尔曼的这一面,也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受伤的恋人,他手足无措起来,动用所有的脑细胞化解眼前的危机。
“抱歉,我的错,这几天我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你的情绪,都怪我。”
第一步,放低姿态。
“别哭,亲爱的,别弄湿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像你这样美的眼睛,笑起来更好看……”
第二步,甜言蜜语。
“想要来个法式热吻吗?”
第三步,献上自己。
一些奇妙的策略自发地浮现在脑海里,道里安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出了这些肉麻至极的话。
好消息是默尔曼还挺喜欢,他将道里安扑倒在床上,索要了一个深吻。
可结束时,道里安又在默尔曼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那种拼命想要诉说,却又无法获得理解的表情,这总叫道里安感到自己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我很抱歉一直忽略了你,但是你知道,这里是安德烈和苏珊的家,我们不可以太放肆。”道里安隐晦地解释,他伸手抚摸默尔曼的颈侧,撩起那些银灰色的长发,道里安最爱它们的柔软触感,喜欢将它们缠在手指尖。
默尔曼自上而下地俯视道里安,像只饥饿的野兽俯视着自己可口的猎物。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道里安问。
默尔曼没有回答,因为他压了下去,一只手将道里安的双手卡在头顶,另一只手像蛇似的钻进了道里安的裤腰。
“不行!默尔曼,如果他们回来……唔……停……啊!”
默尔曼快憋坏了,道里安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也是,他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做爱了,但这毕竟是别人的房子,如果弄上了痕迹,又或者安德烈他们突然回来……
“道里安,不许想别的,看我,只看着我……”
默尔曼在道里安的耳边又轻又哑地唤他,如愿地获得了身下人敏感的战栗,他的动作又快又狠,要把道里安钉在床上似的,可他甚至没有脱掉自己的任何一件衣服,就连皮带也好好地扣在腰上。
道里安在激烈地颠簸中注视着被欲望浸透的默尔曼,他身上穿着的是安德烈的衣服——他们原先的衣服在脏水里报废了,当然并不合身,可他总是努力地想要挤进这身衣服,哪怕他的肌肉几乎要崩掉前胸的扣子。
道里安大口喘息着,攀着默尔曼青筋暴起的手臂,在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默尔曼像只笨拙的,竭力想要钻进人类外壳的野兽,这想法太过滑稽,以至于道里安笑了起来。
默尔曼低下头寻找爱人的嘴唇,顺便想找他讨要一个理由,而道里安聪明地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回应给他一串甜蜜的情话。
“宝贝儿,我爱你。”
这场情事并没有持续太久,按照默尔曼以往的胃口,这还远远不够喂饱他,但他非常克制地停下了,并抱着道里安去浴室做了清理又重新将他送回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