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观察日志—— by失效的止疼药

作者:失效的止疼药  录入:09-13

西尔维会因此而伤心一阵子,但自然界的求偶过程就是这样,你必须得拼尽全力,讨对方欢心,可至于是否会被接受,那是对方的事。
人鱼不会停止追逐心爱的伴侣,直至后者选定了其他的伴侣,或前者死去。
西尔维愿意为道里安做任何事。
本能叫他们如此求爱,不会有同类因此评价他的痴迷,嘲笑他的盲目。
那是造物主一早镶嵌在他们脑袋里的基因齿轮,在看见心上人时,那齿轮就开始自发运作。
西尔维的齿轮是在二十三年前,他被塑料绳困于浅滩时开始转动的。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失误,他因为盲目追逐一只猎物而失了准头,让自己的尾巴困在了人类废弃的塑料网中,而拯救他的是一只有着同类气息的人类幼崽。
西尔维喜欢他的眼睛,那两汪灰蓝色像涌动的浪潮,是真正的大海。
距离这只幼崽的成年和同化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人鱼的寿命是人类的数倍,西尔维不介意给自己的心上人一点时间。
那可真是一段甜蜜又苦恼的时光。
西尔维总会躲在礁石后寻找爱人的身影。
就如同鲑鱼能在数以百万升的海水中区分出属于自己母亲河流下的一滴淡水,对于人鱼而言,想要在千里外的海水中辨别出心上人的气味也轻而易举。
他们起码在大海里几百次擦肩而过,只是人类的感官不足以叫道里安发现人鱼的踪迹,而西尔维又恰好因为害羞没有做足心理准备,迟迟不肯露面。
可令西尔维意想不到的是,道里安在六年前进入了人类建造的金属巢穴,他们虽然共享同一片海域,却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那只庞大的人类造物盘踞在大海里,像只贪婪地巨兽吞噬着这片海洋的生物,排出肮脏的垃圾,而同它一样的怪物在大海里还有成千上万个。
大海在流泪,母亲在痛哭,它们必须被清除,被摧毁。
头一次尝试总是不容易成功的,所有自愿进入研究所陷进区的人鱼都清楚这一点,但没关系,活下来的同类会告诉其他族人下一次该怎么做。
于是西尔维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道里安的身边。
他小心地观察,反复地试探,最终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心,狡猾地给自己套上一层天真无害的,傻乎乎的外壳。
西尔维总能知道道里安在想些什么。
这是大海赐予人鱼的天赋。
没有复杂的语言,不用混乱的符号,人鱼天生就能捕捉情绪,简单的叫声足以令同伴了解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
他们敏锐的触手在陆地上同样好用,脆弱迟钝的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西尔维很容易就摸清了道里安的喜好,他用尽全力讨爱人欢心,引导没有知觉的爱人一步步坠入情网,偶尔分神清理掉一两条杂鱼。延闪婷
虽然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并无大碍,和料想中的一样,道里安很快也迷上了他,西尔维终于把爱人带回了大海。
西尔维真希望故事停留在这里,停留在那座小岛。
在道里安心中,他永远是那只听不懂人类语言的愚蠢实验体,那样道里安就会一直爱他。
只是那些该死的人类造物,它们一个接一个出现,抢走道里安的心神,令他怀念,叫他不安。
因此西尔维将它们全部丢去海中断崖有什么错?
他想留住道里安有什么错?
他不是故意要欺骗道里安,故意露出残暴的一面,他只是……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可道里安无法理解。
西尔维从来都看不上人类社会和他们的文化,更不乐意学习人类语言。
他们被切断了与大海的脐带,听不见母亲的心声,也收不到同类的呼唤。
他们创造了“语言”,试图用复杂的符号和音调沟通交流,表达自我,可事实上他们只是在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口中的“语言”并不是通往理解的桥梁,“语言”是海雾,当你说得越多,就越是被困在雾里,即便你大声呐喊,外头的人也只能仅仅捕捉到破碎扭曲的错误信息。
于是产生矛盾,于是开始战争。
他们抛弃了母亲的天平,以自我为中心,试图站在杠杆的另一头撬动整个地球。
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撬起的泥土只与自身的重量等同,当他们倒下时,那泥土会刚巧盖住他们的全身,成为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冢。
不过这没什么。
人类迟早会回到大海,西尔维的道里安也会回到大海,需要的只是时间。
人鱼从不轻易放弃,如果道里安喜欢陆地,那西尔维就舍弃尾巴前往陆地;如果道里安喜欢会说话的伴侣,那西尔维就卷起舌头去学人类语言的发音。
为此西尔维吞下了一些“毒药”,一些对于人鱼来说,相当致命的“毒药”。
那是在海中断崖的幽暗崖底才会生长的东西,它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的海藻无异,但如果你将它连根拔起,你就会发现它的根部是一枚发光的球状物。传说它们是生命的起源,是灵魂的卵,如果一定要用人类语言称呼它的名字,西尔维认为也许该叫它“索尔”。
西尔维不关心它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毒药”能帮助他实现愿望。
如果人鱼在海里吞下它,很快就会窒息而死——很早就有好奇的人鱼这样尝试,因此丢掉了性命。可如果,一条人鱼在岸上吃掉它,就会蜕掉鳞片和鳍,长出双腿,变成人类的模样,时效一个日夜。
然而没有人鱼会蠢到做这样的事,因为索尔会灼伤他们的嗓子,使鳞片脱落,如果频繁食用,甚至会永远失去自己的尾巴。
但西尔维不在乎,他必须前往道里安的身边,营救他可怜的失去记忆的爱人。
这一次他做得更加谨慎,他叫道里安看见了那些人类的残暴本质,同时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当道里安说他喜欢那间西尔维特意为他挑选的人类巢穴时,他快活得几乎要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这一次会好起来的,道里安重新爱上了他,也不再排斥自己的进化,所有的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一次出问题的是他自己。
十四天。
西尔维用自己的身体做标尺,得知服用索尔的极限最多十四天。他的身体变得相当虚弱,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如果他不停止食用索尔,回到水里去,他甚至可能很快死去。
因此他被迫与道里安分别,躲进地下室的浴缸里缓慢恢复——西尔维绝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道里安回到大海。
只是西尔维原以为自己可以在三天后回到道里安身边,然而他太久没有变回鱼尾了,那可怕的毒药蚕食了他的身体,以至于他躺在浴缸里,始终处于昏睡的状态。
直到道里安痛苦的嘶鸣将他从梦中惊醒。
西尔维在暗中迅速摆平了那些人类杂鱼,按照计划,他只要及时吃下一颗索尔,恢复成人类的样子——蜕掉鳞片长出双腿的过程总是很快,虽然伴随着剧痛,但西尔维可以忍受,而索尔他也在浴缸里保存了许多。
只要重新长出双腿,他就能带着道里安继续逃亡,他们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为什么索尔失效了?
西尔维一连吞下了三颗“毒药”,除了让自己的鳞片斑驳地掉落,缺失了一部分鳍,重新变得虚弱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也许是大海对他的惩罚,惩罚他的背叛,惩罚他对爱人说谎。
他披上人类的外壳,伪装成医生,伪装成救赎者,这都是他的错。
西尔维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唯独不能接受被道里安目睹此刻的自己。
他此时在爱人的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必然是丑陋的,怪异的。
【“西尔维,你太令我失望了。”】
【“滚开!你这个骗子!”】燕杉艇
【“西尔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根本没有什么爱……”】
【“这一切都并非我自愿,这只是你自我欺骗的小把戏,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西尔维从头发里盯着那冰冷的枪口,像再一次被爱人手中的石块击中,他的心被敲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他开始流血了,好痛啊,道里安,好痛啊。
缓缓地,轻轻地,西尔维用自己的一根头发触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道里安的枪管上,他用自己沙哑的,难听的嗓音说:
“道里安,对不起……”

接着,西尔维被猛地抱住了。
他被一个坚实的,温暖的胸膛拥住了,对方的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抱在自己的臂弯里。
“道里安?”
预想中的惩罚和责骂并没有到来,他反而得到了一个甜蜜的拥抱。
西尔维的头发触手无措地炸开,在空气里惊慌地摆动。
“你……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不确定。”
道里安此刻的脑子很乱,信息的碎片杂乱地挤在一起,他一时无法理顺,但是——
“我只确定一件事,西尔维,如果我不在此刻吻你,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几乎是半强迫的,道里安拨开了西尔维的头发触手,狠狠咬上对方的嘴唇,他感到对方的触手在激烈的挣动,但很快它们安静下来,变得柔软,缠绕住道里安的手腕,撒娇地讨好。
“是不是很痛?”道里安在亲吻的间隙里抚摸西尔维的尾巴。
西尔维周围的地板上还是在不停地掉落珍珠,但他正被恋人温柔地捧着脸颊,怜爱地亲吻。
“不痛,一点儿也不痛了。”
西尔维撒了谎,但说了实话。
几分钟后,道里安和西尔维拉着手从别墅里夺门而出,闯进雨幕中,夜色为他们掩护,他们朝着大海的方向奔去。
数辆直升机和飞行器正在逼近——道里安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些人没能在安德烈夫妇的房子里找到他,必然会继续追踪。
这片富人区离海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周围到处都是监控,并且鉴于房屋的智能安保系统,他们也没办法悄无声息地闯入任何一户人家里避难。
如果说道里安还能用每栋房子外小花园里的灌木丛遮蔽一下身形,那站起来两米多高的西尔维和他的大尾巴根本无处可藏。
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身体状况。
道里安也不清楚自己的胳膊流了多少血,他只是逐渐在奔跑中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而西尔维,他的尾巴根本没剩下多少鳞片,那些坚硬的小东西原本不止能帮助他在陆地上快速前行,还能保护他的尾巴不受伤,可现在那些暴露出的那些皮肉早在粗糙的陆地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虽然他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道里安的速度,但他根本走不快。
道里安试图将他抱起来,可他的力气不够大,个头也不够高,他只能任由自己的人鱼在陆地上受刑。
“道里安,我在拖你的后腿,让我留下引开他们,你顺着这个方向很快就能抵达海边,现在还没有天亮,只要你……”
“绝无可能!”道里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些话语坚定地刺透了大雨抵达西尔维的耳朵,“我是拼了命才把你送回大海的,记得吗?现在你要我把你拱手送给他们?绝不!”
西尔维的珍珠掉落进雨幕里,悄无声息。
离开富人住宅区后就是繁华的城市街道,他们必须得穿越一整个城市才能抵达靠海区,那路程长得令人绝望,他们像两只渺小的蜉蝣在广袤天地的夹层中奋力摆尾。
飞行器和直升机的声响几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他们逃不了多久了,但道里安仍旧紧握着西尔维的手蹼,不停告诉他,告诉自己:“只要我们进入城市,那里有很多偏僻的巷道,我们躲进那里,就不会被发现。”
西尔维用力回握他的手。
也许在逃亡中牵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没有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们必须抓住时针歇脚的每个间隔全力去爱。
黎明将至,大雨将停,离童话故事结尾的最后一个句号还有几个词的距离,他们在每一块字符的间距里携着风雨奔命。
一束光照在他们的头顶,囚笼似的困住他们的脚步,无论他们逃往什么方向,那束光都会很快追上他们,饥饿的野兽一般狠狠咬住他们的影子,接着便是比雨幕更密集的枪弹扫射。
“嘶——!”
西尔维的尾巴中弹了,他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摔倒在地,可他在跌倒的那一刻狠狠推了道里安一把,因此从直升机上射下来的捕获网只困住了西尔维。
“不——!!!”
在道里安能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西尔维已经被兜网悬吊在了半空中,道里安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徒劳地握住了一把空气。
“道里安。”
在直升机和飞行器的嗡鸣中,一个可怖的熟悉的声音从头顶盖了下来。
道里安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抬起头,顺着雨线看向夜幕,以为那声音是来自云端的神谕,但他很快将自己从荒谬的假想中抽离,只花了半秒钟就从一架飞行器上准确地锁定了说话者——
他的继父。
马格门迪。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看样子你和你的小宠物度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假期。”
这久违的装腔作势,虚假得令人作呕。道里安知道马格门迪此刻的心情一定好极了,居高临下伪装成上帝予以审判的感觉必然令他无比得意。
道里安没兴趣陪他演戏,不做任何犹豫地,他从身后掏出激光枪,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放了西尔维,我跟你回去。”
“嘶——嘶——!!!”
人鱼疯狂的嘶鸣刺破天空,他在捕获网里挣扎,用尖牙撕咬用利爪抓挠,试图弄断网绳,可他太虚弱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攻击性,用弄伤指甲的代价换来的也只有手掌大小的破洞,还立刻就中了一枪麻醉。
“停下!住手!”道里安紧张地盯着西尔维,他将枪口死死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西尔维在意识里恳求道里安不要用他做交换,可道里安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与此同时,马格门迪讽刺地笑声从扩音器里传来。
“你有什么资格同我做交易呢?道里安,别这么孩子气,你以为我真这么在乎你的死活?你毁掉了军方的实验室,我带你回去也只是为了给军方一个交代,有本事就摁下扳机试试看?”
“上帝啊,我亲爱的‘父亲’,这个时候了还玩儿这一套吗?”道里安哂笑出声,“如果我的死活无关紧要,为什么还要大肆在新闻上传播我的照片呢?”
道里安没有给马格门迪更多说话的机会,他很快继续道:“让我们都痛快些,只要你保证西尔维的安全,我就跟你走。”
在夜雨中,在众目睽睽下,道里安被强烈的光束锁定着,他掀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脊背上畸形的骨棘和腰部隐约的鳞片纹路。
道里安听到了一些细小的议论声从头顶的钢铁机械中传来,他知道那些猎奇的眼睛必然通过精密的摄像设备一寸一寸地舔舐着他变异的躯体。
“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人类如何变成人鱼?你们从约翰身上得不到的,可以全部从我这儿得到。”
“别伤害西尔维,我能感觉得到。”
“只要你们保证西尔维的安全,我自愿做你们的实验体,配合一切指令。”
几秒钟后,马格门迪说:“成交。”
“嘶————”
人鱼在悲鸣。
西尔维在捕捉网中挣扎,可他既无法弄断网绳,也没办法召唤来海怪,一切都是徒劳。
他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器接连降落,他们给道里安戴上手铐,并朝他的脖子上狠狠扎了一针,却什么也做不了。
夜海从云端漏出些微的怜悯和慈悲,道里安感到自己的神智在消散,他浸泡在大地的眼泪里,既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愤怒。
过去的回忆如长河缓缓经过道里安,最终汇入灰蓝色的大海,他在抬头看向西尔维的那一刻,内心中只有平静。
【不要害怕,西尔维,我会保护你,我保证。】

第99章
道里安重新回到了“康斯比联合疗养院”,当然,这一次是更真实的那一个,或许应该叫它“康斯比海洋生物研究所”。
道里安被关在了一个四面透明的玻璃观察室里,饮食起居都在这里,罗伯特带领的研究员们可以随时从玻璃外观察道里安的一切行为。
毫无疑问,道里安完全沦为了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可悲实验体。
这正是马格门迪的目的所在——折磨他的精神,摧毁他高傲的自尊心。道里安知道这一点,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继父。
然而道里安并没有展现出多少焦虑和痛苦,实际上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处境,毕竟到目前为止,道里安没有遭受多少身体上的痛苦,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西尔维是安全的。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的确和西尔维有某些心灵上的联系,他能感觉到西尔维的状态是平和的,像无风无浪的海面。道里安猜测他很可能被注入了麻醉关在了水箱柱里,否则以他蛮横的脾气,恐怕没法在清醒时保持如此稳定的精神状态。
是的,道里安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虽然没人告诉他理由,但道里安能猜到自己失忆的原因,那并非是由于审讯时注射的药物,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外在原因,他失去了记忆只是因为他的内心无法面对那段过去,他渴望遗忘,渴望逃避。而当他终于重新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时,那段记忆就会重新回到他的意识里,仿佛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现在的道里安有充足的时间审视自己的过去,他慢慢获得了一些新的感悟。
他看到自己总是生活在愤怒之中,他痛恨自己的家庭,痛恨研究所,痛恨同僚,痛恨自己的工作,痛恨整个世界,那无一例外都源于自己的无能,而愤怒是他唯一能对这个世界作出的抗争。
事实上直到现在道里安也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事,你瞧,他让伴侣重新被囚禁,不得不把自己送回继父手里,沦为毫无人权的实验体,他的处境比以往都要糟糕,也许他应该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可他没有这么做。
道里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大海的浪潮声,以及隐约的,从意识海里传来的人鱼的歌声。
道里安并不是被丢弃的,孤立无援的,大海就在身后,爱人就在左右,不论道里安在何时倒下,总会被接住。
至于针对道里安的观察实验,实在是不值一提,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被发现的,正在朝人鱼变异的人类,他的珍贵性替他挡了不少苦头。即便那些研究员们总是用疯狂的眼神注视他,迄今为止他们所做的也只是观察,抽掉他几管血,拔掉几根头发之类的,最多切下一小块皮肤组织什么的。
顺便一提,道里安手臂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不到五天时间那不算小的创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疤痕都没能留下。
当然,除了被研究观察以外,他们还试图从道里安口中挖到一些信息,比如他为什么会藏在安德烈夫妇家中,以及更重要的,变成人鱼的秘密。
那天道里安被从观察室里领了出去,进入了一间“聊天室”——或者装饰得很好的“审讯室”。道里安久违地坐在了枫叶红的软沙发上,并获得了一杯热腾腾的蜂蜜茶。
看样子他们非常仔细地研究了道里安的过去。
接待道里安的是一名上年纪的女性,名叫简,她的头发呈现出岁月浸染后的灰白色,她看起来非常亲切和蔼,似乎愿意倾听道里安的任何烦恼——就像阿刻索夫人经常做的那样。
刚开始她表现得的确不错,道里安配合地和她攀谈了几句,但很快她就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开始了“审讯”内容。
“你为什么会选择去往爱因市?在你的经历之中,应该从未和安德烈夫妇有过交集。”她问。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恰好逃到了那里罢了。我们原本打算在靠海区的大楼里随便找个地方躲藏,但恰好赶上疏散,我们还差点被巡警抓住,所以只能继续朝内陆走,而且富人区,你知道的,没人会贸然闯进那里。至于你们口中的安德烈,鬼才认识,我们只是随意挑选了一户不常回家的小夫妻的房子罢了,他们家的地下室很棒。”道里安混杂了真假信息,这让他的话显得很真诚。
又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简开始朝道里安抛出关键性的问题。
“你是否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开始异化?最开始有没有任何征兆?”
道里安知道马格门迪和罗伯特在一墙之外监视自己,他能隐约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这大概是他们最好奇的问题了,道里安不介意说实话。
“最开始是肺部和腿部的疼痛,这种疼痛至今仍在持续,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那么你认为变成人鱼的契机是?”
“我不知道。”
道里安的确不知道原因,他被西尔维救上人鱼小岛后没几天就开始出现这些症状,至于那到底是受到了某种感染还是其他缘由,道里安一无所知。
简听到这话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道里安几乎是立刻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她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同人鱼的亲密关系呢?”
这已经是相当委婉地问法了,道里安笑起来,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轻蔑,他偏过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墙壁——那其实是由透明显示屏合成的图象,道里安知道马格门迪和罗伯特在后面监视自己,因此他掠过简对着那面墙说:“你们不是抓到了那些人鱼吗?就是那些曾经是人类失踪者,却最终变成了人鱼的家伙,还有我的父亲约翰,难道他们所有人都和人鱼有过‘亲密关系’吗?”
这是道里安最近才想通的,他记得自己曾在新闻里看见过一些失踪者的照片,而他们中一些人的面孔,与道里安在康斯比疗养院地下研究室的人鱼极其相似,他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
道里安不会是唯一一个变成人鱼的人类,如果就像西尔维所说的那样,所有人最终都会回到大海,那么这就意味着,在大海里的失踪者很可能也会变成人鱼。
道里安打赌马格门迪和罗伯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发了疯地想要破解这个秘密——人类怎样才能变成人鱼?
他们一定在背后做了无数尝试,甚至从约翰死后就开始了研究,道里安猜测他们也曾经试图与那些人类异化而来的人鱼进行沟通,但必然都遭到了失败,因此才会想出类似“嫁接尾巴”这样的残忍实验——毕竟他们在和军方合作,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总得让上头看到点成果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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