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人们把这座海下“城市”装饰得如何像陆地,它本质上还是个封闭的建筑,一座海底的牢笼。
长期见不到阳光让许多人产生了季节性抑郁,每隔几天去外面的瞭望塔放风根本无法满足人们身体对于新鲜空气和阳光的渴望,再加上长期进行科研的压力,人们会产生心理问题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此除了医务室,研究所里有非常完备的心理疏导室,以及专业的心理医生。
道里安双手插在实验服的口袋里,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心理疏导室门口。
和往常不同,以前这里都敞着门,舒缓的音乐倾泻而出,一进门就有挂着温和微笑的接待女护士,堪比随时准备接待忏悔者的小教堂。而现在疏导室大门紧闭,没有接待,没有音乐,从里面传来的只有阵阵可怕的嘶吼。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一种惶然的好奇在道里安的身体里煎烤,驱使他靠近疏导室大门上的方形玻璃,朝里面窥探。
最外面的接待室空无一人,心理医生和护士应该都去了里面的治疗室,不知道是不是灯管老化的缘故,接待室里的光线似乎比外面暗上许多。
道里安可以肯定,威兹德姆教授一定在里面,可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在治疗室里呢?
能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一定病得不轻,但如果研究所里有人产生了这么严重的精神问题,流言一定会很快散播开来,道里安不可能不知道。
一种不祥的氛围萦绕在四周,道里安的后背浮起一层冷汗,他回忆起不久前讨论会上的场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马格门迪以外,当时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疲倦的,灰败的,他们似乎正在经历可怕的折磨……
就在道里安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推开了治疗室的门朝外面走来,道里安慌忙后退,装作路过的样子打算离开。
“道里安?”
道里安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他有些尴尬地转过身:“阿刻索夫人……”
此刻站在疏导室门口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和蔼妇人,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暖棕色,让人联想起蜜糖,热巧克力和暖和的兽皮毛毯。
她冲道里安微笑起来,法令纹顺着嘴角的弧度扩展出柔和的曲线。
她就是阿刻索夫人,西部联盟最出色的心理医生之一,被马格门迪花了大价钱请到了研究所——道里安认为这是马格门迪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我的孩子,你可以进来,没关系。”
没有人能够拒绝阿刻索夫人,即便是道里安也不行,他那些即将跳出舌尖的借口在阿刻索夫人的注视下,全部融化进了唾液里,被道里安咽回了肚子。
“我其实……只是想来看看威兹德姆教授,他刚才在会议上看起来不太好……”道里安没有说谎,这确实是他来到疏导室的主要原因。
“哦他的情况确实很糟糕,我恐怕你目前见不到他,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这里喝一杯热茶再走?”阿刻索夫人侧了下身,做出邀请的姿势。
道里安没有犹豫多久,便跟着她进入了疏导室。
此时疏导室里那恐怖的叫声已经消失,头顶的灯管好像也恢复了正常的亮度。
也许是阿刻索夫人在身边的缘故,道里安也不再感到惶恐不安,他平静了许多。
“坐吧。”阿刻索夫人像往常一样把道里安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和她本人一样充满暖色调的房间。
道里安很喜欢她办公室里那一套枫叶红的沙发,它们看上去就像夜晚壁炉里的火焰那样温暖。
五年前,道里安22岁,他刚刚从学校毕业,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他憎恶继父,却为了继续研究深海生物不得不进入他的研究所。周围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事,道里安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时候他找到了阿刻索夫人。
比起“医生”,阿刻索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夫人”,因为听起来亲切。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的身上有一种神圣的母性光辉,当她那双暖棕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你时,你会感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坐在母亲的膝头,被轻声询问身上的小伤口。也许这伤口不太痛,但你知道,一旦妈妈发现了它们,并关切问询,你就会忍不住开始觉得委屈。毕竟从你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你的身体和心灵就开始遭受各种各样的伤害,大家管这叫“成长”,管这叫“成功的必经之路”,但发现这些伤口,并认真对待它们的,只有妈妈。
所以研究所里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无论是多么强势威严的男性,都会在与阿刻索夫人交谈后的十分钟内放声痛哭。
年轻的研究员第一次见到阿刻索夫人时,并没有被带进治疗室,而是进入了她的私人办公室。事实上道里安一次也没有进入过治疗室,因为阿刻索夫人说他不需要治疗,他只是需要倾诉。
于是和那些听起来颇为夸张的传言一样,道里安坐在那张枫叶红的沙发上,捧着甜甜的蜂蜜茶,开始跟阿刻索夫人说自己糟糕的家庭,糟糕的工作,糟糕的人生,不到五分钟,他就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道里安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对马格门迪的憎恨,这是唯一的一次,然而马格门迪毕竟是研究所的所长,是所有人的顶头上司,道里安忧心忡忡地等着阿刻索夫人的反应,然而她只是怜惜地看着道里安,脸上挂着母亲看见小儿子被人欺负一般的愤怒。
“所以说,有些男性根本不配做父亲!”
道里安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像极了海面上的粼粼波光,这让他看起来更小了,仿佛是个只有十几岁的青少年。
“但是没关系,我的孩子,你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大人,比你继父要出色得多的成年男性,现在你有反抗的力量了,如果觉得受到了伤害,鼓起勇气保护自己吧,你可以做到。”
从那以后,道里安每个星期都会前往疏导室见一见阿刻索夫人,坐在沙发上和她面对面聊几句,喝一杯蜂蜜茶。
两年后,道里安的工作忙碌起来,不再频繁前往疏导室,他顺利地从助手晋升为研究所里最年轻的研究员。
他依旧冷漠高傲,有点不近人情,但这并非是对自身软弱内在的保护色,恰恰相反,如今的他拥有相当强大的内心,和对自我能力的绝对信任。
第12章
阿刻索夫人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茶放在道里安面前的茶几上,她又露出了那种母亲般的眼神,担忧地看着道里安:“你最近还好吗?你很久没有来疏导室了,这当然是件好事,我只是想问一问。”
这可不是一个心理医生对病人该有的口吻,不过道里安也并非病人的角色,他知道他们现在的对话更像是朋友间的问候。
“我很好,但是,为什么?”道里安的脑袋里很快地闪过今早起床时的混乱,不过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他注意到了阿刻索夫人脸上不同寻常的忧虑。
“虽然我不应该透露这些信息,但我听说你也是人鱼研究小组的一员不是吗?”阿刻索夫人问。
“是的,西尔维,我指我的那条人鱼……不,不是他的问题,是马格门迪。”道里安叹气,他咽下一口蜂蜜茶,向阿刻索夫人复述了最近的遭遇,话题全部围绕着自己的继父。
“所以人鱼呢?除了你继父的阻挠,你的研究顺利吗?”阿刻索夫人又问,她今天出奇地没有就亲子问题安抚一下道里安。
“还算顺利,他似乎和其他几只人鱼不太一样,他很听话,也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攻击性,我收集到了很多数据。”道里安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某些暗示,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轻松地耸了耸肩,他目前的困扰和人鱼并不相干。
然而阿刻索夫人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轻松,道里安观察到她的眉头依然皱着。
“那很好,我该祝你顺利,不过我更想叫你小心点,你的其他几位同僚,都或多或少出了一些精神问题。”阿刻索夫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威兹德姆当然是最明显的那个,但在他之前,哦上帝啊,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这个……”
道里安认真地盯着她:“我之前听说很多人鱼研究室的助手提出了退出申请,我以为他们只是害怕人鱼的攻击。”
阿刻索夫人缓缓摇头,她现在看上去像是独自承受着家庭重大变故的母亲,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孩子:“不止这个,就是这一周,陆续有一些人到我这儿说自己不太对劲,他们出现了幻觉,无法正常休息,精神状况变得很糟糕,而这些人全部来自人鱼研究小组。不过这些信息是绝对保密的,对外只是说他们害怕被人鱼攻击。”
道里安想到了什么,他开始像只刺猬竖起身上的尖刺,他问阿刻索夫人:“马格门迪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阿刻索夫人凝重地点头,“但他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对不对?也没有在会议上提醒你们这一点。”
果然是这样。
道里安的愤怒在聚集。
怪不得要停止信息分享。
如果人鱼有某种特殊的催眠力量,能对敌人进行精神攻击,马格门迪知道这一点,却依旧要求实验继续,那么这场研究的实验品就不止是人鱼了,所有参与其中的研究员包括助手,所有人,都是试探人鱼的实验品。
这是第一次道里安离开心理疏导室时心情比来时更加糟糕,但焦虑和不安并不会有助于解决问题,道里安在路上有了点想法。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道里安用个人终端向弗林奇教授发出了通讯请求。
弗林奇是同威兹德姆一样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如果道里安能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对于反抗马格门迪的阴谋会增加不少胜算。
半小时后,道里安和弗林奇教授一同坐在了餐厅的角落里,他们似乎都不太饿,道里安只点了一份三明治和红茶,而弗林奇只要了一块干麦饼。
“所以你想问什么?你该知道出于那位的要求,我不能透露给你任何关于人鱼的信息。”弗林奇教授是个消瘦的中年男性,非常瘦,以至于看起来他的身体只由骨头和干瘪的皮肤构成。
道里安仔细打量着他,这位教授的精神问题虽然没有威兹德姆严重,但从他那老鼠般谨慎防备周围的眼神来看,恐怕他也病得不清,但他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是问这个……你还好吗教授?也许我可以请你喝一杯热红茶。”
道里安试图让他放松下来,现在整个餐厅里加上他们俩也只有五个人,而且其他人离得非常远,弗林奇没必要这样警惕。
“我的时间有限,年轻人。”弗林奇并不买他的账。
“好吧,我只是有些疑问。”道里安琢磨着措辞,“明明是同一个研究小组,实验对象又都是人鱼,我们难道不应该彼此共享信息吗?好吧,如果真要保密,那我认为我们的实验数据也不应该提交给马格门迪,这毕竟是我们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成果不是吗?”
弗林奇大口啃食干麦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神经质般盯着道里安,忽然问他:“你听说过格锐特大学吗?”
道里安皱着眉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它于十年前连同整个城市一同被海水淹没,那里有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弗林奇把最后一块干麦饼吞了下去,“要知道我们现在所做的研究既不能让石头缝里长出小麦,也不能让孩子免于水热症,更不能阻止海水吞噬地球。我们在从事的是一项奢侈的工作——安稳的生活,理想的环境,优厚的待遇,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少爷,我们跟你可不一样,他是你父亲,你迟早继承他的一切,而我们有什么呢?也许十年前我还会考虑考虑你的话,但现在,我只想在这座研究所里安稳地待到老死。”
“别再来找我了。”
弗林奇站起身凶狠地瞪了道里安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道里安郁闷地在餐厅里独自坐了十多分钟,接着他把红茶一饮而尽,将没动过的三明治用纸包裹好塞进了口袋里。
走出餐厅,道里安又产生了刚来研究所时的迷茫,他申请去了陆地上的瞭望塔站了一个小时,带着仍不清醒的大脑返回了海下。
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马格门迪的阴谋,还是人鱼可能的精神攻击,又或是同僚的冷漠和不理解……
每一个道里安都无法解决。
在他心底某个幽暗的角落里有个细小的声音发出抗议:
你又不是救世主,为什么非得拯救世界不可呢?就像弗林奇说的,安稳地过日子吧!
这声音不停地重复,且音量越来越大,道里安几乎都要妥协了,但他突然想起了大卫,至少他应该提醒这位同在人鱼研究小组里的好友,叫他小心一点。
大卫似乎在忙,通讯请求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嘿老兄,你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还真是少见,怎么了?晚上要一起去喝一杯吗?”大卫的声音听起来同往常一样轻快,道里安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些事。”道里安避开了阿刻索夫人透露给自己的信息,只说了威兹德姆教授在讨论会上的反常,“如果可以的话,离人鱼远一点。”
“你在说什么呢伙计?别开玩笑了,明明你自己就是离人鱼最近的那个!”
和大卫的通话很快结束了,道里安又一次失败了。
等道里安收拾好自己那破抹布似的糟糕心情,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下午四点。
老实说,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确实有点排斥人鱼了,但工作毕竟是工作,他沮丧地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
然而就在他踏进实验室的那一刻,萝丝向他冲了过来。
“哦我亲爱的博士你总算回来了,西尔维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该死的“好日子”。
道里安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骂了几句脏话,认命地朝人鱼的观察水箱走去。
第13章
人鱼的食物是需要从E区申请的——E区负责捕捉研究所附近经过的小型鱼群,变异的留下观察研究,正常的则提供给餐厅或送往其他几区成为实验品的饲料。
鉴于西尔维并没有清醒多久,道里安对人鱼的食谱还不太明确,因此每天都会给他投喂不同的食物,而西尔维一点儿也不挑食,无论是鱼还是虾,水母亦或海龟,甚至是海藻,他都照吃不误,目前看起来也十分健康,他的伤口也在缓慢恢复中。
总而言之,这是条非常好养活的人鱼,如果他是宠物的话,恐怕会是主人最喜欢的那一款类型。
而现在这条人鱼开始绝食了。
向人鱼投喂食物一直是欧文的工作,他只需要把机器人从E区送来的一桶海洋生物倒进观察箱旁的喂食口里,这些黏糊糊的,满是腥气的小鱼小虾就会顺着管道进入观察水箱。按照正常情况,西尔维看到它们进入自己的领地后,会很快把它们吃光,以保证周围水质的清洁。
但今天早上,欧文朝里面投放了一桶小型热带鱼,直到现在它们也活得好好的,在水箱里精力旺盛地游来游去。
欧文以为这条人鱼终于开始恢复某些习性,谨慎地挑选“菜色”,于是他向E区申请了一桶水母和章鱼,可如你所见,它们此时正和热带鱼混在一起快乐地游荡。
道里安迟迟不回研究室,欧文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毫无办法,只好又进行了第三次申请,这次他要了一只胖海龟,一些海藻和浮游生物,结果这些小东西全部都被人鱼当成了“玩具”——他把海藻铺在了水箱靠里面的角落里,那是他平常睡觉的地方,接着又强行把海龟捉来当做自己的枕头垫在脑袋下面。
当道里安站在水箱边看他的时候,他正躺在海藻上,枕着海龟,舒舒服服睡觉呢。
“实在是抱歉博士,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昨天还好好的呢。”欧文垮着肩膀,脸上写满了挫败,“而且由于我短时间内频繁申请食物,E区已经暂时把我列入了黑名单。”
“这不是你的错,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道里安长叹一口气,他大概能猜到人鱼反常行为的缘由。
一定是因为昨天的那场观察。
虽说西尔维在麻醉剂的效用下始终处于昏睡状态,这不代表他醒来后不会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道里安拿不准自己当时有没有过于粗暴以至于弄伤了他,但强行打开生殖裂进行某些强硬的观察,恐怕多少还是会给身体留下一些不适感。
道里安甚至有点庆幸西尔维在醒过来时没有大发雷霆毁掉水箱,而只是以绝食这种轻微的方式进行抗议。
胸口滑过一丝淡淡的愧疚,道里安敲了敲水箱,冲里头那条装睡的人鱼喊道:“嘿小家伙,你真的不打算吃点东西吗?”
观察水箱采用的是特殊的复合玻璃,敲击上去只有很轻微的沉闷声响,但道里安笃定西尔维听见了,因为他那圆弧状的大尾鳍轻微地动了动。
“西尔维?”这次道里安用了些力道敲击水箱,欧文和萝丝站在他身后。
“他能听懂吗?”萝丝担忧地问。
西尔维原本是背对着道里安的,听见这动静后,他懒懒地转了个身,把视线投向道里安。
虽然此时人鱼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几乎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但道里安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生气,或者说闹别扭。
很快,道里安的感觉就得到了验证,因为西尔维当着道里安三人的面,把一条游近他的热带鱼吃进嘴里,三秒后又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除了那条热带鱼的惊恐外,西尔维还收获了道里安脸上显眼的恼怒,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似的,愉快地拍打起尾巴,这下他的脸上有了明显表示愉悦的表情——他咧开了他那满是利齿的嘴巴。
“该死的……”道里安烦躁地用手掌根抵住额头,半晌后他妥协了,“好吧好吧,我道歉,我发誓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至少是在得到你的同意之前。现在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给我乖乖地把那群该死的热带鱼全部吃掉!”
也许是没听懂,也许是听懂了但不以为意,西尔维用标准的美人鱼姿势侧躺在海藻上,愉悦地翘着尾巴,对道里安的话不为所动。他的周围萦绕着色泽鲜艳的热带鱼和飘逸的水母,现在这里可真像个观赏水族箱了。
“你瞧,我就说他听不懂。”萝丝安慰道里安,“在你回来之前,我们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了,欧文还试图给他唱摇篮曲,都没有任何效果。”
“就算是小孩子听到摇篮曲也不会想吃饭的!”道里安对这个冷笑话翻了个白眼,“我离开一下,你们先不用管他。”
虽说人鱼拒绝进食不是欧文造成的,但他多少觉得有些内疚,他想做出弥补:“博士你去哪儿?有什么需要可以让我去做。”
“你不是已经进了黑名单?我在E区有些老朋友,也许能违规领取到一些其他的食物,如果到时候他还是不肯吃饭,那就让他饿着吧!”
道里安恶狠狠地说完,转身离开了研究室。
没过多久,道里安带着个小型运输机器人回来了,他打开了隔壁实验室的门,进入观察水箱的入口,将一大团血淋淋的肉块投进了喂食口。
顺着倾斜的管道,那团肉块很快进入了水箱里,浓稠的血液污染了这一小片水域,水母和热带鱼开始惊慌地在水里急速流窜。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道里安发现人鱼非常爱干净,进食时总是一口吞,避免血液污染水箱,一些小鱼挣扎时掉落下来的鳞片和鳍会被他从电网的缝隙里丢出去,因此欧文需要每天清理水箱的周围。
所以道里安往西尔维的水箱里投放血淋淋的鲸鱼肉,多少有点报复的意味,如果西尔维依然选择不吃,那么鲸鱼肉就会污染整个水箱,即便水箱里有循环系统,那块肉还是会很快腐烂,长出一些恶心的微生物。
很快道里安的诡计奏效了,人鱼看见那团血糊糊的东西,先是愤怒地在水箱里游了几圈,接着便像攻击冒犯者一般狠狠地衔住那块鲸鱼肉吞吃了起来。
道里安赶走了那台运输机器人,在两位助手崇拜的目光里轻松地拍了拍手:“解决了。”
第14章
道里安回到自己的休息间时已近深夜,他今天白天耽误了很多工作,这些活儿全部堆在了晚上。
今天无疑是糟糕的一天,唯一的好消息是解决了人鱼的绝食问题,并且在道里安离开研究室前,人鱼的情绪缓和了很多,每当道里安回头时,都能看见人鱼在水箱里静静地看着他——顺便一提,他还是没吃那些热带鱼和水母,也没动海藻床和海龟枕头。
道里安临走前向人鱼道别,虽然他也清楚西尔维理解不了他的话,但和自己的实验体保持友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晚安,我的混蛋小人鱼。”
人鱼当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不过他朝道里安挥了挥尾巴,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我姑且把这当做你的回应吧,”道里安冲他笑了笑,“明天见。”
道里安快速地冲了个澡,疲惫地瘫倒在床上,他回想起白天的遭遇,一些疑点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令人难以忽视。
于是即便身心疲惫,道里安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父亲的那本人鱼观察日志,翻到了后面的空白页。
是的,这本日志并没有写完,道里安确认了日期,发现约翰在进入罗宾镇一年不到后便停止了记录,让这本厚厚的笔记本留下了几乎一半的空白页。
道里安也曾对这一点表示疑惑,但要坚持写日记实在是个考验意志力的大工程,也许后来约翰终于发现了口述日志的优点,改用个人终端的虚拟日记本了也说不定,总之这事没有困扰道里安多久。
正如如今大部分人一样,道里安很久没有动笔写过什么了,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只能用的墨水笔,这“老古董”或许是他上学时候的遗留物。
许多年没写点什么,道里安下笔时格外谨慎,他的笔尖在纸面上悬停许久,接着按照父亲的习惯,先在第一行写下一排日期。
【2355年6月24日星期五】
接下来的内容道里安思考了很久,他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但这太花功夫,也没有必要。
思索良久后,道里安开始动笔。
【今天是我接触人鱼的第九天,西尔维没有任何异常,但除了他以外,周围都是异常。】
【一,马格门迪这个卑劣小人似乎打算把整个人鱼研究小组当做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