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预感自己即将窥探到某些真相,但伊万诺娃的日记充满了大段零碎的心理描述,上下文关联性不高,道里安翻了许多页才找到了关于罗宾镇的更多描述。
【这儿的人也很奇怪,他们对外界有种奇异的紧绷感,可能是什么神经敏感症一类的,总之他们不友好,打量我们的眼神很奇怪……而且我很讨厌这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腥味,海腥味,或者更糟一点,海鲜市场垃圾桶附近那种腐烂的血腥味……然而其他人都觉得是我的错觉,约翰也安慰我,说滨海小镇都是这样的,我不知道……】
【刚开始的一个月里,我们偶尔会听到某些居民家里传来痛苦的哀嚎,我们的研究队伍里有医生,我们主动要求去提供帮助,但是他们拒绝了,他们似乎有自己的治疗方式。】
【这恐怕是一种可怕的新型病症,我不知道,不过自从海平面上升以来,出现了各种与海洋相关的疾病,比如水热症、海疟症,这个被山海围困住的小镇若是出现了什么新疾病也并不奇怪……前些年海水还没涨得那么快时,这儿还是个繁荣的旅游小镇,许多游客慕名而来,拍下了不少“人鱼”景观,这两年类似的新闻却很少了,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怪病。】
道里安又迅速翻掠了几页不重要的内容,在某个有大量“约翰”名字的那页停下。
【我们的调研进程不得不停滞了,因为约翰的病。】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患上了抑郁症。是的,在看不到结果的研究和无意义的调查里,很多人都会被逼疯,怀疑起自我价值。我们的团队也陆陆续续离开了许多人,最终留下的只有我、约翰、马格,医生罗伯特和拉夫——顺便一提,拉夫是因为不停发烧身体虚弱才一直留在罗宾镇的。】
【罗伯特说可能是激越性抑郁症,我不知道,约翰简直性情大变,他变得暴躁易怒,我听见他在房间里摔东西,所有试图跟他沟通的人都会被他骂走……】
【本来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放在门口的食物没过多久就会变成一个空盘子出现在原地,这表示至少他有在好好吃饭。可是从昨天起,盘子里的食物就没有动过……我们在今天早上强行冲进了他的卧室,发现他竟然赤身裸体地躺在干涸的浴缸里,他没有呼吸了!脸上呈现窒息一般的青紫,脖子上都是血淋淋的抓痕,可好在他是有心跳的!罗伯特立刻对他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但是老天啊他就是没有呼吸!罗伯特对此也束手无策,我们立刻去求助当地的医院……】
【在小镇唯一的一家医院里,医生熟练地接待了我们,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约翰得的就是那种小镇里的流行病。】
【他们把约翰放在装满了海水的浴桶里,连头顶也沉在水下,约翰大睁着眼睛无动于衷,我觉得他已经死了,躺在浴桶里的只是一具尸体……接着这群可怕的“医生”开始围着他念古怪的咒语了,这个小镇或许还与巫术有关?】
【然而几秒钟后,约翰突然活了过来!他开始在木桶里挣扎,四肢痉挛一般扭动,他开合着嘴巴像是在嚎叫,但海水在他张嘴的那一瞬间就进入了他的口腔,因此他只是在大口地喝海水,而“医生”们对此熟视无睹,仍旧围着他念咒,没人理会他的痛苦,我想把他从水里救出来,但马格拉住了我……】
【整整十多分钟里,约翰都埋在水里没有任何呼吸,但他的确活了过来!他喝了许许多多的海水,直到他的口鼻露出水面时,他骤然咳嗽了几声,将肺部的水全部吐了出来,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攀着木桶的边缘坐了起来——】
【我知道我的约翰终于回来了,但是……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和马格的事?】
十几分钟后,道里安看完了整本日记,他缓缓地合上本子,抬头看向正在受难的耶稣,脑袋里响起一阵嘈杂的白噪音。
第23章
在假期结束前,道里安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和继父对此也不太在乎。
需要乘坐飞机回到研究所的那天,道里安特意提前两小时叫司机带他去了机场,没跟父母打招呼,也没有向任何人说明理由。
返程时飞机上的座位与来时相同,道里安为避免跟人交谈,一坐到位置上就抱着毯子闭眼睡觉。为防止大卫找他聊天,或者听见马格门迪与萝丝的说话声,道里安还带上了防噪耳机。
然而巧合的是,大家坐上返程的飞机时,都失去了来时那种活力,每一个人都保持了沉默,就连大卫也有心事,他并没有同往常那样像只麻雀似的和道里安说些无聊的废话,他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这再好不过了。
道里安强迫自己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因为他已经连续失眠了两个晚上,他的后脑勺疼得要命,仿佛有人用铁锤狠狠敲击过似的。道里安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可事实上他的大脑正处于相当活跃的状态,各种杂乱的信息都在他的脑神经里彼此推挤着前进,像条被老鼠尸体堵住的下水道。
不幸的是,直到飞机语音提示即将到站,道里安也没有享受到半刻酣眠。
下飞机时,道里安有意留到了最后,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某人发生什么冲突,他已经在竭力避免这一点了——该死的他的脑子快要爆炸了!道里安用力拍打那块疼痛的部位,希望把那处的疼痛均匀地分摊到大脑其他区域。
“道里安,要一起吃个晚餐吗?还是我请你。”大卫站在机舱外,他一直在等道里安出来。
尽快填饱肚子然后回休息间睡觉。
道里安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说可以,接着将行李箱从左手换到右手。
他们从瞭望塔的电梯进入研究所,一路上遇到的同事都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抬起头来和彼此打个招呼。
如果道里安此时还拥有清晰的思维,他大概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研究所里不一般的氛围,但此刻他只是在徒劳地与尖锐的头疼做斗争,能抽空应付大卫已经是极限。
“我妈妈她真的不太好了,”大卫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脆弱,让这个浑身满是肌肉,个头将近两米的壮汉看起来像只丧家犬,“如果我有足够的钱,也许我可以带她去东部联盟,那儿有专门研究辐射综合征的机构。”
“需要多少钱?”道里安下意识问。
“很多,很多。”大卫在推开餐厅的大门前,回头悲伤地看向道里安,“如果马格门迪教授愿意预支我未来三十年的工资,或许……”
道里安此刻的大脑信息处理器才刚消化到“辐射综合征”这个词——当核废料被排入大海,导致了大量的海洋生物变异后,它们又顺着食物链最终进入人类体内,于是一种新型的疾病产生了,而目前人们还没有找到治愈的方法,要想活命只能靠后续摄入大量药物。
道里安忍着头痛,对大卫真诚道:“我很抱歉。”
大卫露出苦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出于感谢,大卫再次请道里安吃了一顿最贵的牛排套餐,而他自己则只要了一份普通简餐。道里安本来想拒绝,大卫却说:“别让我过意不去了兄弟。”道里安妥协了。
也许道里安还在迟钝中,不过大卫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餐厅里太安静了,往常人们那种随意的说笑和餐具的撞击声都被刻意压得很低,一种奇怪的气氛悬停在空气里。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餐厅里的空位不多。大卫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为了迎合餐厅里的氛围,大卫还是压低声音对道里安说:“我们去里面的位置吧。”
道里安没意见。
两人端着自己的餐盘从座位中间的过道朝里走去,大卫的脚步有些快,道里安逐渐落在后面,他还在忍受脑子里该死的刺痛。而当他经过某个座位时,一道仿佛砂纸摩擦般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愧是所长的儿子,哈!吃着最好的食物,做着最安全的工作,想要人鱼爸爸就把人鱼送给你,想要休假就能立刻坐飞机回陆地享受人生。只要勾勾手指,男人女人抢着躺上你的床,多么简单快乐的人生!”
道里安猛地回头,被血丝攀爬覆满的眼球死死盯着说话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发剃得很短,三白眼。明明坐在餐厅里,面前却什么食物也没有,他只是靠坐在椅子上,像只恶心的章鱼似的冲路过的生物喷出有毒的墨水。
道里安认识他,他是凯登,威兹德姆教授的学生,自从威兹德姆因为精神问题被送去治疗后,那条名叫“该隐”的雄性人鱼就交由凯登负责了。
但是道里安平时跟他没什么来往,他不明白凯登为什么突然挑衅。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婊子生的小杂种。”凯登站了起来,面朝着道里安,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他妈再说一次!”道里安将餐盘和行李箱随意丢在一旁的餐桌上,他迎着凯登走了上去。
餐厅里的嗡鸣声大了起来,一直被压抑的嘈杂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餐厅里的食客纷纷扭头看向这边,开始窃窃私语。
“嘿伙计,”大卫先道里安一步堵在凯登面前,“我不明白你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你的脑子也出现了毛病,我建议你去医疗室接受治疗。”
凯登完全无视了大卫那巨大的块头,撇着嘴角摇头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也被他捅了屁股吗婊子?”
大卫的脸色变了,但他仍挡在道里安面前。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劝道:“别理会他,他的助手今天早上死在了人鱼的观察水箱里,他知道以后就开始发疯,已经一整天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凯登突然大声吼了出来,他看向餐厅里的所有人,“马格门迪控制着这间研究所,他负责分配任务,安排人手。五条人鱼,他把最温顺的那条给了自己的儿子,把我们其他人的性命都丢给那些邪恶的人鱼!就好像我们不是人类,我们只是活兔子一般的饲料,活该被喂给饥肠辘辘的怪物!”
“而他,道里安,拥有这世界上一切特权!他凭什么?可怜兮兮地叫几声‘爹地’,”凯登故意用那种恶心的幼稚口吻,“就能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博士学位,研究员的身份,人鱼的选择权。他就是个小偷,一只寄生虫,一条吸血的水蛭!他甚至跟马格门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的母亲就是个婊……”
道里安没让他说完。
当拳头锤在凯登的颧大肌时,道里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痛了,唯有那种高频白噪音萦绕在耳边。
他看见凯登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他大概打破了他的口腔,或者敲掉了他的几颗牙,但这不是结束,远远不是。
“你这个杂种给老子听好,我的成就是我凭自己的能力挣得的,没有借任何人的光!更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老混球!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你应该去马格门迪那儿讨要你的公平,而不是在我面前用你这张臭嘴喷粪!”
道里安坐在凯登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拳头一刻不停地落在面前的脑袋上。
“而你,如果你再敢对我和我妈妈说一句屁话,我会让你后悔从子宫里生出来。”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道里安的名字,但那些声音朦胧得仿佛来自于另一个空间。道里安只看见,身下凯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突然发生了扭曲变形,重组成了一张格外令人作呕的脸——一张马格门迪的脸。
“下地狱吧!”
道里安感到无比畅快,他早该这么做了。
【我向马格求助,他安慰我说没关系,罗伯特会治好约翰……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只是太担心约翰了,我们已经坚持了一年,如果就这么放弃,那之前的努力都会失去意义……】
【约翰,我的约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没有马格的安慰,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昨晚就是个错误!见鬼,我喝得太多了!虽然马格承诺不会把昨晚我们的荒唐事告诉任何人,但是老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该怎么面对约翰?】
【约翰终于康复了!虽然他还不太乐意说话,但他不再抗拒我的靠近。上帝啊,他好像变得更加英俊了,每当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时,我就会忍不住脸红,天啊我真爱他!我们又回到了热恋期!】
【真不明白为什么马格还要纠缠我,明明之前我们已经约好了,要纠正那段错误,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单纯的同事关系,我得找他好好谈谈。】
【好吧好吧,我应该更强硬一些,但是马格他……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在约翰之前就对我抱有好感,爱情这种玄妙的东西的确没人可以控制,而且他还搞定了我的大学贷款,这可太令人感激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见鬼!约翰好像知道了,都怪马格!他越来越过分了,非要在约翰在场的时候做这种事!我该怎么办?也许我真的需要跟他坦白,但如果他不肯原谅我呢?老天啊我真的没办法失去他……】
【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发誓我只是去马格的房间里跟他断绝关系,可他突然冲上来抱住我把我压在床上,我吓坏了,根本来不及挣扎……为什么约翰会出现在这里?他一定是跟踪我来的,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血,到处都是血,他要把马格打死了!我要阻止他,我必须阻止他,所以我用马格床头柜上那据说几个世纪以前的古董花瓶敲在了约翰的脑袋上,但是他没死,我打赌他只是昏了过去,可是马格……老天啊!马格掏出激光枪射穿了他的心脏!!!】
【我们应该去自首,我们应该接受惩罚,我明明清楚这一点,但是在马格提出要想办法解决掉约翰的尸体时,我没有拒绝!我可能真的已经被魔鬼附体了……】
【马格出去弄箱子和工具了,他打算把尸体切碎放进箱子扔进海里。我很害怕,非常害怕,冰冷的恐惧像触手一般绞紧了我,我不停发抖,也不敢留在房间里,我坐在门口瑟瑟发抖,好在现在是深夜,外面正下着暴雨,罗伯特和拉夫都在其他房间睡得很沉……】
道里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此刻突然想象起伊万诺娃日记里的场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他飘在天花板上,冷眼目睹三十年前那场小屋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母亲瑟缩在房间门口无声哭泣,看见马格门迪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一般,他浑身上下满是鲜血,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和钢锯出现了。
“别担心,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他魔鬼般轻声安慰着濒临崩溃的女人,同时用力推开了房门,可接着便如同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马格?发生了什么事?你吓到我了!”伊万诺娃抱着肩膀全身发抖,她像只设定出了差错的劣质机器人一般控制着自己的肢体,机械地缓缓转头朝房间里看去——
触目惊心的鲜血铺满了地板。
然而也只有这些了。
约翰的尸体不见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我和马格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明明约翰已经被射穿了心脏,他没有心跳和呼吸了,我亲自确认的!但他就是不见了!】
【马格欺骗了所有人,说我们三人在晚上一起讨论收集到的资料,但是突然遭到了人鱼的攻击,约翰为了保护我,被人鱼带走了……听上去非常荒谬不是吗?这栋别墅并不直接靠海,人鱼为什么会从窗户闯进居民的家里攻击人类?好笑吧?虚假吧?我以为我们完蛋了,罗伯特和拉夫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看杀人犯,他们已经报警了,但是……哈哈哈哈哈但是,上帝啊!撒旦啊!海神啊!一周以后,警察在海边的一处礁石下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一具有着棕色头发和白色鱼尾的尸体——】
【一具人鱼的尸体。】
“道里安!道里安!冷静一点!你要把他打死了!”
大卫惊慌的脸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道里安的灵魂于刹那间归位,他茫然地看着身下已然面目全非的凯登,又扫了一眼自己流淌着血液的拳头。
“你还好吗?”大卫担心地问。
有人趁机拖走了凯登。
道里安踉跄着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惊恐的脸,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杀死了凯登。
“抱歉,我,我得走了……”
道里安拿起自己的行李箱大步冲出了餐厅。
第24章
在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道里安终于找回了丢失的理智,头也没那么痛了。他甚至可以一边听马格门迪在通讯里教训他,一边冷静地处理自己手关节上的擦伤。
“你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那孩子差一点就没了性命!道里安,我承认自己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我给了你想要的一切,但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在研究所里杀人吗?!”
道里安胡乱地将酒精倒在伤口上,惹来一阵沸腾的刺痛,他昂着脖子咬紧牙关:“他,侮辱,我和妈妈。”
“那也不应该用这种暴力的手段!”马格门迪似乎叹了口气,“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的副手在昨晚被人鱼引诱,主动打开电网跳入了观察水箱,结果自然成为了人鱼的口中餐。而凯登就是第一个发现者,他被那满池子的鲜血和残肢吓破了胆。”
那又怎么样?把所有研究员都变成实验品,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不过现在的道里安非常清醒,他不打算跟马格门迪做无意义的争论,他只专注于给手缠绷带,随意“嗯哼”了一声。
“道里安,不要敷衍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爸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会考虑把你的那条可爱小人鱼转让给别人!”
“你敢!”哪怕道里安一直在克制自己的脾气,他的怒火还是在瞬间被点燃了。
听见道里安的反应,从容和愉快又回到了马格门迪的语气里:“这跟胆量无关,我的孩子,我正有做此事的权力。在休息间好好反省吧。”
道里安用力把绷带卷和个人终端摔在床上。
“Fuck!”
他气得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
不不不,那老东西的目的就是要激怒我,好再看我出丑。
道里安把潮湿的头发全部掀到脑后,他迅速打开行李箱,在看见了箱子里的牛皮封面的日记本后,情绪顿时稳定了许多。
他舒了一口气,拿着那本日记靠坐在床上。
是的,他把母亲的日记偷走了,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发现,否则伊万诺娃就该来质问他了。
也许,伊万诺娃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丢了日记本,道里安敢打赌,她不会打开柜子,正如同她不会想再重温当年的回忆。
这恐怕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自己关在祷告室的缘故——上帝只是幌子,她真正的忏悔对象是这本日记,以及在日记里再一次死去的约翰。
老实说,道里安对约翰没有感情,也不至于看到一本日记就要愤怒地替他报仇,只是这本日记充满了太多混沌的神秘元素,道里安无法形容看完日记后内心的巨大震撼,他甚至能够共情伊万诺娃的崩溃。
只有一个念头是唯一清晰的,那就是——马格门迪应该下地狱。
伊万诺娃也许并不无辜,但马格门迪必须下地狱!
道里安握着手里的日记,像握着通关的钥匙。
道里安很清楚,它只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如果现在就当做武器亮出来,它就只是一摊废纸而已,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因此,它只能作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道里安起身从抽屉里取出约翰的人鱼日志,将它和伊万诺娃的日记放在一起,现在它们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故事的前半段还属于科学唯物主义范畴,后半段则完全沦为了恐怖故事。
没有人会在日记里做太多语言修饰,道里安相信伊万诺娃写下的就是她看见的事实,如果她当时精神状态良好的话。
可这样一来,罗宾镇奇怪的流行病,医院里诡异的治疗方法,约翰的异状,他失踪的尸体,恰巧出现的人鱼遗骸……这些现象都无法用科学解释,难道真的要道里安相信这对夫妻在采访中说的“鬼话”吗?
“当时我们三个就在房间里商量接下来的调研计划,因为我们在这个小镇住了几乎两年,我们采访了当地的居民,考察了地貌和水域,甚至出海在船上度过了大半个月,结果一无所获,我认为是时候放弃了,不过约翰却劝我们坚持……当晚下着暴雨,天空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没人注意那扇窗户,直到人鱼破窗而入扑向伊万诺娃……上帝啊当时我真的吓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差点被人鱼杀了,幸好有约翰,他朝人鱼开了一枪,他们撕打在一起,一片混乱,接着他就被人鱼掳走了,只留下满地鲜血……”
这是马格门迪在采访里的原话,是他一边用帕子抹眼泪一边嘟囔出来的,道里安忍着反胃看了好几遍。
这段话里充满了疑点,任何有哪怕一丁点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段话,可偏偏那具人鱼的尸体出现了,成为了这段离奇故事里最强的佐证。
然而,如果马格门迪在撒谎,那约翰的尸体又去了哪里?真的有一条人鱼闯进屋子带走并吃掉了约翰的尸体,接着又不幸丧生在罗宾镇的海滩吗?
没人知道。
直到后来罗宾镇被海水吞没,警察也没能找到约翰的尸体。
道里安之后又去搜索了所谓的“世界第一条人鱼”的新闻照片,他想办法搞到了无马赛克的。不得不说,那具尸体腐烂得可以,它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长相,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就连那条粗长的鱼尾巴也爬满了蛆虫,只能勉强看出鳞片是白色的。
如今这具人鱼的骨骼就放在新纪元海洋生物展览馆,人们可以直接从终端里调取出3D全息投影。
如果只看上半身,人鱼与人类并无不同,可在它的骨盆之下没有腿骨,只有一条长长的鞭状骨头,和蛇类似,那就是脊椎的延伸,没有任何人工处理过的痕迹。
它的确就是一条人鱼的遗骸。
毫无疑问,道里安又一次失眠了,不过这一晚他曾断断续续跌落进几重梦境里,在梦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是在清醒过来后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条鱼在大海里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