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在我身上能发现魔物的气息吗?”
顾然哑声发问。
事到如今,他还是想确定这是不是魔族的阴谋。是不是他们那位“小师弟”在他身上弄了什么东西想挑拨离间,而他自己发现不了。
谢重明不知顾然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察觉他此时此刻低落的情绪,当即拉顾然一起起身,认真地绕着顾然转了一圈,鼻子还稍微凑到顾然近前动了动。
没闻到魔族遗留的气息。
只有他昨晚沐浴时沾染上的木叶清香。
还有非常浅淡的雪的气味。
谢重明忍着没有去握住腰间的剑柄,而是独自消化了因过分靠近顾然而生出的莫名悸动。他把顾然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摇着头说道:“没有,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古怪。”
“这样啊。”
顾然低低地说。
谢重明听着他极淡的语气,不知怎地有些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交流沟通的人,这次之所以从出发到抵达都有给顾然发消息,还是厉宗主出去游历前教他的。
厉宗主说交朋友要主动一点,要去拜访别人更是得提前说好,否则那是很失礼的行为。
谢重明以前从来不考虑这些。
每次如果听说顾然出现在哪儿,而自己又恰好在附近,肯定得径直找过去问顾然有没有空和他打一场。
哪怕顾然每次都拒绝,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闻讯找过去。
他师尊要是不给他讲,他都没觉得过来拜访前应该提前和顾然说一声。
平时谢重明从不觉得自己不善言辞有什么不好,这会儿却终于意识到嘴拙的坏处了。
谢重明只能提议道:“我们出去吧。”
顾然“嗯”地应了一声,与谢重明一同出了石洞。
外面围着一圈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怨煞,一看他们出来便给他们来了场密集的剑雨。
顾然没空再思索师门中那些糟心事,全神贯注地应对起四周的怨煞来。
两人酣畅淋漓地陪怨煞们打了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架。
最后两人又不知不觉背靠背地聚在了一起。
汗水从脸颊滑落到颈边,又从颈边滑落到背脊。
而背脊上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
“我想去你们北剑宗。”
顾然突然开口。
“要不,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背脊一僵。
顾然说道:“就说是我父亲的遗愿,信物都是现成的,在你师尊手里。就当帮我个忙吧,谢兄,我想离开这里。”
他现在只想离开南剑宗,离开可能把过去一切美好彻底绞碎的无底漩涡,不管是暂时的离开还是长久的离开都可以。
所以顾然想到了厉宗主开玩笑似的话,想到了厉宗主随身带着的那根剑穗。
顾然并不想叛出南剑宗,不想让向来偏爱他的长老们为难,而且他还有许多必须做的事要完成。
他需要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做那些事的身份,而不是成为无缘无故叛离本宗的叛徒。
南北两剑宗本是同宗同源,却都自认正统、争端不断,后来更是分据于南北大陆,千百年间互不往来,还是当初他父亲与北剑宗宗主厉战交好以后才正式破冰。
他作为父亲唯一的血脉,理当完成父亲的心愿,弥合分裂已久的南北两宗。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怨煞在虎视眈眈,顾然还是轻而易举地列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谢重明。
最后他还开始对谢重明进行利诱——
“我答应你,等我们成亲以后我就跟你好好打一场。”
“所以,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不知道顾然在过去短短小半天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他突然不想待在自己曾经那么看重的南剑宗里。
不过他知道自己从听到顾然说出“成亲”两个字起,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好”字说出口。
连他手中的本命剑都变得格外欢欣。
顾然两人很快离开万剑冢, 相携来到昨天曾对坐饮茶的亭子。
此时天色已擦黑,周围的奇花异木也已笼上一层雪,密匝匝的云层把圆月当得严严实实, 透不出半点光亮。
一如顾然此刻的心情。
顾然做事脾气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他也没法早早接手南剑宗各项宗务。
该决断的时候他从不会犹豫。
他与谢重明见面的次数不算太多, 交情也不算特别深,只不过几次相处下来,顾然觉得谢重明是个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谢重明是有名的剑痴, 无心于情爱, 身边别说恋人了,连个能闲聊的朋友都没有。
顾然会向他提出成亲(或者说成为契约夫夫)这种堪称过分的要求,也是看中谢重明这一点。
见谢重明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顾然罕见地有点不自在。可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他也没有太忸怩,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告诉谢重明。
他的主要目的是脱离南剑宗,但他不想失去过去的朋友, 不想让长老们担心和难过,也不想因为脱离南剑宗而影响以后想做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打算远离宴知寒等人,但并不打算断绝关系。
他父母是南剑宗的人, 而他也在南剑宗庇佑下长大, 如果日后有必须让他出手的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可南剑宗接下来要如何整顿、如何改变, 他一时半会不打算掺和了。
骆凌云三人虽然都对他心怀恶念,但他总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没法拿“他们心里想对付我”来说事。
既然他们师徒三个针对的都是他, 说不准等他离开以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如果实在回归不了,也只能让长老们多操操心了。
传延这么多年的大宗, 总不至于离了谁就维系不下去。
顾然把自己的想法理清楚了,才和谢重明说起两人的婚约。
成婚当然不是真成婚,毕竟谢重明又不喜欢他,他不能因为谢重明好说话就真的占了对方伴侣的位置。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立个契约。”顾然提议道。
谢重明已经从最初的欣喜里回过味来,语气很平静地追问:“什么契约?”
顾然见谢重明一如既往地冷淡,愈发觉得自己选对人了,很显然谢重明就是无心情爱的那类人,对伴侣什么的也不甚看重。
“虽然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但是说不定以后会有。”顾然耐心说道,“所以我们提前立下契约,如果将来对方有喜欢的人,我们之间的婚事便自动作废,以免你错失自己的心上人。”
谢重明断然道:“我不需要。”
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心上人。
顾然见谢重明这般笃定,又换了个说法:“万一我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总不能和你一边当道侣一边去追求对方吧?”
谢重明听后唇角微抿,眼神幽深地看着顾然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你喜欢的人成亲?”
顾然噎住。
“这不是还没有吗?”
顾然无奈地说道。
“而且我想去你们北剑宗,我需要一个能参与剿魔之战的身份。以后双方交战,我肯定是要上阵的。”
这是他除了飞升以外的另一个目标,以前他实力还不够,所以他很少和旁人提起。
他的父亲陨落于魔君之手,他将来必定要为父亲报仇,否则怎么对得起生下他后便郁郁而终的母亲?
他觉得既然目标一致,那他成为北剑宗的一份子应该没有问题。
见顾然神色郁郁,谢重明没再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他列出的第一条契约内容。
但他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而不是自动解除婚姻关系。
顾然觉得有理,既然占了彼此的伴侣位置,合该给对方应有的尊重。
何况他从前没对旁人动过心,以后说不定也不会动心,这一条未必真的能用上。
他只是想尽量给予谢重明最大的自由、免得这段婚事对谢重明全是坏影响而已。
既然第一条达成共识,顾然又开始和谢重明商量第二条,婚后他们可以各自分开住,不干涉对方的生活。
他去了北剑宗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独占一峰,但他其实不怎么讲究,有个足够清静的院子能落脚就可以了。
“天枢峰很大,你可以和我一起住。”谢重明看了眼周围的花花草草与亭台楼阁,觉得自己的天枢峰对顾然而言可能有点单调,又补充道,“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建什么楼就建什么楼,想种什么花草就种什么花草,我不太关心这些。”
顾然本来满心怅惘,听了谢重明的话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谢兄你这么说我都迫不及待想跟你回北剑宗去了。都说谢兄不善言辞,看来传言着实不可信。”
感动归感动,顾然还是把第二条给拟了上去。
顾然仔仔细细地拟了一串可能起摩擦的条目,最后和谢重明探讨关于伴侣的最重要的问题——
“谢兄会有情欲方面的需求吗?”
一直冷静自若的谢重明听到这个问题的心情无异于最开始听到顾然提出成亲那一瞬间。
整个人都顿在那里。
谢重明抬头看向顾然,发现顾然宛如在讨论什么非常正式的合作问题,相当地正经而认真。
问完以后顾然甚至还抬眸望过来,想从他这里得到切确的答案。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说没有不免像是有隐疾似的。不过以他们的修为即使有这方面的需求,也不是非要发泄出来不可,有的是办法可以舒缓。
比如此时谢重明就握住了本命剑的剑柄,把体内不停翻腾涌动的燥热感灌注其中。
而后谢重明用很平静的语气回了句:“有。”
顾然:?
你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有的啊。
顾然只能和他继续进一步探讨:“你认为婚后需要相互帮对方解决这方面的需求吗?”
谢重明注视着顾然近在咫尺的脸。
忍不住把剑柄握得更紧。
“需要。”
谢重明如实回答,神色依然和平时一样冷峻。
如果不去听他说的什么,顾然会以为他正严词拒绝“相互帮忙”这种荒唐事。
……毕竟这算是契约婚姻,又不是真的情投意合结为道侣。
顾然忍不住开口确认:“你确定需要?”
谢重明回道:“嗯。”
既然是开诚布公地讨论,他肯定不会说谎骗顾然,自然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答。
顾然对上他那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需求需要解决的瞳眸,很快败下阵来,继续和他讨论契约最后一条的具体内容:“既然你认为需要相互解决这方面的需求,
йāиF
那么我需要增加一个条件,我们在这种关系延续期间都不能去找旁人。”
他有轻微洁癖,平时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如果是出门在外没那个条件讲究也就罢了,有条件讲究的时候肯定是不和人共用的。
道侣这么私人的存在,当然更得独属于彼此。
谢重明道:“没问题。”
他本来就不会去找别人,如果顾然能不找别人当然最好。
一开始听到顾然说自己可能会去追求别人,他心里就涌出难以控制的杀意,想杀了顾然所谓的“心上人”。
顾然就着飞鹤衔着的夜明珠把完整的契约一式两份拟好,对谢重明说道:“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便对天地立誓,此生永不负此约。”
谢重明本来觉得顾然只是想借着与他成婚脱离南剑宗,两人不过是多了层道侣关系的契约夫夫,心里很有些不乐。
等听到顾然说“此生永不负此约”,忽又觉得他们这样有商有量地成婚,似乎比许多浓情蜜意的爱侣考虑得更为长远。
于是谢重明也一脸郑重地接过顾然拟出来的契约,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等把上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他便说道:“好,我们立誓吧。”
顾然拉着他起身面向亭外白茫茫的天地,齐齐立下于修士而言最为隆重的誓言。
接着两人齐齐往契约上注入灵力。
下一瞬,契约化作一道金光印入他们识海。
这便是誓成了。
这种双方共同立下的天地盟誓,其中一方心不诚的话很可能无法结誓,他们结誓这般顺利不仅说明双方的诚心,更说明天道对他们这份盟誓十分看好。
顾然干脆利落地搞定了婚约,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天边忽地云散月明,露出了皎洁明亮的圆月。
紧接着他们上方的天穹光芒乍现,照得整个朱雀峰都亮堂堂的。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湖畔积雪的树木瞬间冰消雪融,绽放出一树又一树鲜妍美丽的花簇。
随后两声长鸣自天边响起,一双羽翼鲜艳、尾巴修长的凤鸟于朱雀峰顶来回盘桓,引得林间百鸟纷纷跃上枝头。
一时间整个朱雀峰好不热闹。
顾然:???
谢重明:???
据说立下重大的天地盟誓可能会有异象出现,但是他们刚才只是很普通地定下个婚约而已啊,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天降异象的地方。
“……你说这异象是独独我们能看见,还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顾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身边的谢重明。
谢重明看了眼依然亮堂得过分的天穹以及依然在朱雀峰上方盘桓的一双凤鸟,非常认真地给了顾然答复:“应该所有人都能看见。”
顾然:“………”
众长老与宴知寒几人很快闻讯赶来。
看见并立在亭中的两道身影,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的顾然与谢重明竟给人一种他们乃是天作之合的感觉。
第25章
顾然本来就打算尽快与长老们说起这件事的, 现在长老们都被异象吸引过来,他倒也没有太慌乱,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谢重明罢了。
人谢重明只是过来了解南大陆这边的魔族潜入情况, 结果半路被他拉着弄个婚约不说,立个天地盟誓还被这么多人撞破。
顾然很有担当地走到宴知寒一行人面前解释起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费多少言语。
——不是什么大事, 刚才就是我和谢重明立了个天地盟誓而已。
——我们准备成婚了!
长老们:?????
不等作为宗主的宴知寒开口,骆凌云先跳了出来:“不可能!”
顾然眼尾余光扫向骆凌云,眸瞳里满是冷淡与疏离, 语调平静地追问:“为什么不可能?”
这小子不是一直觉得他和谢重明有点什么吗?怎么他真要和谢重明成婚他又说不可能?
骆凌云心脏一下接一下地猛缩。
他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顾然, 却感觉他们之间的鸿沟正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跨越。
不知怎地,他想到了许久前的那个梦,他梦见顾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不会站在他们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再也不会如坚不可摧的山岳般立在原处当他们的依仗。
曾经的那些亲近,仿佛只是他短暂的垂悯。
当那些许垂悯被收回的时候,他又将是空中遥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谁都无法触碰他分毫。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收回呢?
难道过去那些关怀与亲厚于他而言只是责任以及伪装,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以后他就可以立刻收回?
骆凌云理不清脑海里错杂的思绪以及几乎奔涌而出的慌张,最后只能为自己这些情绪找出一个最可信的理由:【我还没有替阿佑哥报仇, 他怎么可以和别人成婚?】
顾然微顿。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宴知寒。
宴知寒分明立在亮处, 神色却幽晦不定。他也在看着顾然, 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顾然脸上。
修行之人无需断情断爱,与心上人情投意合便可以在天地见证下缔结婚姻, 他们的爱恋是自由的, 他们的婚姻也是自由的,无须像凡人那样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甚至无须宗门长辈的同意。
只要是拎得清的宗门长辈也不会干棒打鸳鸯那种蠢事。
在南大陆兴许还会考虑宗派之间的利益联姻,在遍地好战分子的北大陆可就不一样了,但凡有人能带回个伴侣来拜见尊长,整个宗门恐怕都要为之欢喜:不容易啊,终于又销出去一个!
像谢重明那位单身三百年的师叔虽不能说是常例,却也能从他那骄傲的语气也知道在北大陆有多盛行打光棍了。
宴知寒定定地看着顾然,不知道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大弟子为什么突然脱出掌控。
……还要跟个不知从哪来的野小子成婚。
谢重明确实是个孤儿,被厉战捡到后踏入修行大道,修为突破速度不可为不快,很快便成为赫赫有名的北宗天骄。
不过这在从小以宗主之子身份长大的宴知寒看来,他依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小子。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他一定已经让顾然给他跪下,教导顾然不要违逆他的意思。
一想到顾然去北大陆的那几个月里可能都在和谢重明厮混,宴知寒眸光登时幽沉下来,深埋在骨子里的阴鸷与残忍似乎再也压抑不下去。
他作为师尊理当好好管束弟子,所以他得把顾然关起来逼问他到底怎么被那野小子引诱了去——那野小子让他有多欢悦,他就让他有多疼,这样顾然才能记住教训……
顾然把宴知寒的想法尽收耳里,只觉背脊阵阵发凉。他正要说话,手却被身旁的谢重明握住了。
谢重明的手是常年握剑的手,无可避免地长着层薄茧。他和顾然站得最近,是唯一一个站在顾然身边的人,所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顾然的气息变化。
顺着顾然的目光望去,谢重明仿佛找到了顾然毅然离宗的原因。
宴知寒的眼神不是看徒弟的眼神,而是类似于看猎物的眼神。
人对猎物毫无爱惜之心,只想着从哪里下手才能让它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如果要它的皮毛,兴许还会小心些不给它留下太大的创口;如果只是想要它的血肉,那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重创它身上的任何部位,能一击毙命当然好,不能的话就射它的前肢,射它的后肢,射它的羽翼,让它无法再跑远或飞走。
有时候觉得猎物已经是自己的囊中物,甚至还有闲心戏耍它,看它惊慌,看它痛苦,看它挣扎。
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最为看重的徒弟当做猎物来看来?
谢重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顾然说希望能借他们的婚约脱离南剑宗,而他已经答应下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把顾然带回他们北剑宗去。
即便阻拦他们的人是南剑宗的宗主宴知寒他也不会退缩。
他本来就是个认定了目标就不会动摇的人。
顾然也感受到了谢重明气息的变化。
其实他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只是他总想着维持着最起码的平和,维持着最基本的脸面。
这种处事方式源自于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与熏陶。
就像少年时那样,谢重明若是看到看不顺眼的人只会直接冲上去揍对方一顿,而他却会设法让对方自己过来挑战自己再名正言顺地揍对方。
还要被师尊教育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也许他该试着改变。
顾然转头用眼神示意谢重明不必拔剑,而是直接开口问宴知寒:“师尊,我想知道当初阿佑在我手背留下的鸢尾花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骆凌云猛地看向顾然。
宴知寒尾指微动。
他没想到顾然会当众问出这个问题,当着长老们的面,当着……骆凌云的面。
宴知寒道:“这么久以前的事,阿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和这……谢贤侄的婚事?”
顾然固执地发问:“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苍炎长老只是庇佑了一些居心不良的弟子,并没有在骆凌云面前误导他。
当初知道那个鸢尾花印记的长老们也没有理由去误导骆凌云,所以让骆凌云认定他杀人夺宝的人很可能是宴知寒。
就连收骆凌云为亲传弟子,兴许都是因为宴知寒存着在他身边埋下一颗暗雷的恶意。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顾然绝对不会往宴知寒身上想,可是今天之后他便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一切甚至发生在他们那位“小师弟”加入南剑宗之前。
宴知寒把南剑宗当成什么呢?
宴知寒又把他这个徒弟当成什么呢?
宴知寒对上顾然难得锐利起来的眸瞳,一瞬间想到当年顾然父亲质问他为什么试图偷学禁忌法诀,对方的态度就好像已经成为南剑宗的宗主、正以宗主的口吻审问犯错的同宗师弟。
当时他就在想,都还没当上宗主就已经这样了,以后还得了?
【当爹的是这样,当儿子的也是这样。】
【——我就不该让这野种有机会长大!】
顾然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这一刻却木然无觉,只能感受到掌心那由谢重明渡来的温度。
曾经坚定不移信任着的一切轰然崩塌。
但不至于让他就此倒下。
朋友们那些善意的告诫浮上心头。
并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盛无衣他们明知他听了会不高兴也时常跟他说起宴知寒的种种不妥之处。
他总还是交了许多值得信任的朋友。
如今还多了个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愿意坚定不移站在他这一边的道侣。
“很难回答吗?”
顾然向宴知寒继续追问。
“不难。”
宴知寒眸色阴沉,缓声回答了顾然的问题。
“是红色的。”
“那朵鸢尾花是红色的,和凝结的血一样红得跟黑色似的,像极了我桌上摆着的一块血玉摆件。”
知晓那个印记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宴知寒觉得那个叫阿佑的小子死得真好。他抹去那个印记时更是快意至极,死了就该死得彻底一点,别再肖想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
连他都没在顾然身上留下什么印记,那小子怎么敢这么做?
宴知寒答得很平静,没去看旁边的骆凌云。
骆凌云脸上血色尽褪。
宴知寒没有对他说谎。
宴知寒当时指着桌上一个摆件对他说:“就是这样的颜色。”
那时候光线极暗。
骆凌云转头看去,只看到了沉沉的黑。
可那是血玉。
血玉是红的。
所以,阿佑临终前在顾然身上留下的印记不是想让人替他寻仇,而是把满腔从未诉说过的爱意都寄托在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朵鸢尾花。
许是因为在最后一刻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那鸢尾花的颜色是浓得化不开的红。
是啊,阿佑怎么会怨恨顾然,他每次说起顾然的时候眼睛都熠熠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