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明没发现妖族的踪迹,便与顾然一同走入正殿。
那里供奉着一座仙像。
仙像雕刻得很美。
他长发及腰,衣袂飘然,光看那静立殿中垂视众生的绰约姿仪便能想象出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比较特别的是他眼睛上束着一根长带,那垂落的带尾随着吹入殿中的晨风徐徐摆动,似是正轻抚着他经年不变的秀美面庞。
其实从长带下显露出来的眉目轮廓来看,那人远说不上是什么倾世绝色,却莫名叫人一见难忘。
谢重明心头一震,几乎是一下子认出了那仙像雕刻的到底是谁。
很难想象俗世凡人竟能用再寻常不过的刻刀雕出这样的神韵。
即便看起来只及本人的万分之一,可这万分之一也足以摄人心魂。
“师父,要不你再歇会吧,今天我来洒扫就好了!”
谢重明正注视着那座仙像,忽听有个清脆如灵鸟的嗓音从殿外传来。
他与顾然一同转头看去。
一个双目枯盲的老者拄杖而来,走起路来步履蹒跚,看起来元阳将绝,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而他身边跟着个眉目清秀的小道童,一看便知道是个机灵孩子。
是只雀妖。
顾然一眼看了出来,也看出对方并不是会作恶的性格。他确定了寄居于这座仙祠的妖族没坏心,便打算与谢重明一同离去。
“你们是什么人?”
那道童打扮的雀妖瞧见了殿内两人,顿时放弃劝说自家师父回去躺着,警惕地开始询问他们的身份。
妖族感知十分灵敏,哪怕顾然两人都没有泄露自身的灵力,那雀妖还是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令它恐惧的威压。
这是弱者的保命本能。
只是想到病重的师父还在自己身后,小雀妖强压住心中的惶恐挡在它师父身前。
见那小雀妖害怕得快要发抖却没逃跑,顾然不由对它添了几分喜爱。他无意惊吓小孩,语气温煦地回道:“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要离开了。”
那拄着杖的老者浑身一颤。
他想睁大早已不能视物的双眼看清顾然的模样,却什么都看不到。
一如那人曾经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般暗无天日。
有时候他总会想,他眼终于也瞎了,这是他的报应,他活该。
当初那人问他要不要领兵出海去,他觉得那人得了从龙之功便看不上草寇出身的自己,想把他放逐到凶险的海上,当真负气扔下那人出海去,一个人都没给那人留。
结果他活着回来了,那人却死了。
他不愿意相信。
那人怎么会死?
那人怎么可能会死?
那人立下过那么多功劳,有那么多要好的朋友,就连龙椅上坐着的帝王都对他怀有别样的感情。
这样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死在独自归家的途中。
那时候他一个人在清冷的夜色中踽踽独行,会不会害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也许是不怕的吧,毕竟他生来便与黑暗为伴。
那才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爱着他的人,从来只知道享用着他对他们的好、嫉恨他把同样的好给了旁人。
谁都不曾分予他半分光亮。
顾然一开始还真没认出这仙祠中祭祀的人是自己, 也没认出老者到底是谁。
眼前这老者背脊佝偻,鬓发苍苍,满面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何况他当初眼睛压根看不见, 并不知道自己那些故友都长什么模样。
还是谢重明凑近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才抬眼看向那确实让他有几分熟悉感的仙像。
人在见到与自己相像的存在时,其实很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顾然也一样。谢重明若是不说,他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经谢重明一提醒,他才定定地望着那个静立殿中的仙像。
接着他看到供桌上摆着的鲜花与茶点, 若是没记错的话, 那应当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只是口味和喜好这东西,莫说几十年了,便是十年八年也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现在早就不喜欢了,已经许多年没再碰过。
顾然就是这个性格,有好东西他会欣然享用,没有他也不会太惦记,日子久了自是不会再想起曾经的偏好。天地如此辽阔, 美好的事物不知凡几,他又岂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同样的东西?
顾然收回看向祭品的目光,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一老一少。
他还是认不出老者是谁, 不过他故地重游本来就是意外, 所以即便相见不识也不算太遗憾。
认出来又该说什么?
一切都无从解释起。
既然当初选择隐瞒一切入世历练, 那本就不该让人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
顾然温声向那一老一少话别:“我们还有事,便不叨扰二位了。”
老者忙道:“你们上山一趟不容易, 想必也饿了, 不如留下吃过朝食再下山。”他拍拍身边那小雀妖的手背,让它快去把朝食端上来, 再烧起炉子煮茶待客。
小雀妖想说什么,见老者面带急切地转向它,它只能乖乖地照办。
老者道:“茶叶都是我们自己种的老茶树上采的,不值钱,但喝着还不错,两位就尝尝再走吧。”
谢重明闻言看向顾然。
顾然看出老者大限将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依言由对方引着落座。
那小雀妖把早早做好的朝食端上来,心事重重地边煮茶边看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妖族对生死的感知也很敏锐,它也能感觉出老者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老者枯寂的脸庞突然焕发出几分久违的光彩,人也变得健谈起来,竟是破天荒地邀那两个看起来很危险的陌生人坐下闲谈。
他和对方说起自己解甲归田后要来了这座山头,说起自己是请那位举国闻名的宫廷画师画的画像。
那宫廷画师绘成此作后忽地吐出一口心头血,就此撒手人寰,那画像竟成了绝笔。他闭门谢客照着画雕了整整三年才雕成祠中仙像,可惜仙像立起来的那天他眼睛就不能再视物,再也没机会多看它一眼。
“我们做的这些,有用吗?”
老者声音嘶哑地向对面的人发问。
顾然沉默下来。
这些有用吗?他从不曾想过回头了解过这些事,也不曾给任何人留下过足以与他本体沟通的线索。所以他们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者口中的宫廷画师应当便是他的那位画师朋友。
当时正逢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读书人与书画名家。顾然偶然救下那位朋友,知晓对方于书画上颇具天赋,便将对方引荐给轩辕郢,负责绘制些舆图与布防图。
后来论功行赏,对方也得了爵位与钱财。
天下乍然太平,许多人不免有些放纵,对方便是其中之一。
顾然试着劝了他几次,他不愿意听,顾然便没再劝了。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也不适合反复规劝、干涉太过。
骤然从老者知道其中一位故友早已离世的消息,他也有些怅然。
顾然没回答有没有用,同样也是一种答案。
没有用。
根本没有用。
他们做的这些全是徒劳,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罢了。
老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然微怔,竟是从这笑声认出了对方是谁。
这是最初在贼寨中被他策反的二把手,后来成了轩辕郢麾下一员猛将,这人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后来天下将定,他有意开海,便问对方愿不愿意去。
对方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与他辞行就直奔目的地,做起事来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
当年对方便爱这样大笑。
顾然虽也爱交朋友,性情却还是比较收敛的,很少能像对方这样放声畅笑,所以他挺喜欢这个爽朗的汉子。
只是眼前的人鬓发已衰,声音更是沙哑至极,连笑声都不再如当年那般欢畅,反而带上了浓浓的讥讽。
顾然正思量着,便听对面的人边大笑边说道:“我活该,他也活该,他们都活该,我们全都活该。”
顾然微微蹙眉。
不知对方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他们最后那段时光确实闹了点不愉快,不过“他”的死应当不是他们所为,他们着实不必太愧疚。
他的话又不是所有人都非听不可的金科玉律,他劝了,他们不听,其实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不过是代表着他们在理念上渐行渐远、预示着分别之日将至。
即便那时候他没有被刺杀身亡,他应当也会找机会离去,区别只在于早些走或晚些走罢了。
老者看不见顾然此时的表情,可是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寿数将尽,而顾然离开后也不会再来,所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最后一次与顾然说话的机会。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鼓噪个不停,跳动得前所未有地有力。
可许多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尝尝这个茶吧,我们自己炒制的。”
他只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客气话,将小雀妖奉上的热茶推到了顾然面前。
经年累月的眼盲让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把奉茶这种小事做得流畅而自然。
既然都是些没有用处的事,那便不需要再提起了。与其在顾然面前唾骂他们,倒不如让顾然把他们彻底遗忘。
他们活该被顾然忘个一干二净。
包括他自己也一样。
留用过朝食喝过茶,老者便没有再挽留顾然,立在仙祠门口目送两人远去。
说是目送,其实他根本看不见,只不过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便分外灵敏,他清晰地可以听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声音明明很轻,可每一下仿佛都踩在他的心头。
等到耳边彻底寂静下来,老者才追问小雀妖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待小雀妖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老者忍不住扔开手里的拐杖,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真好。
不必谁来多事。
他自是天上仙。
另一边,顾然与谢重明走出一段路,便又齐齐御剑至空中。
谢重明从刚才那老者说到一半的话里察觉出当年的事没有顾然所说的那般轻松愉快。
“他是你的朋友吗?”
谢重明忍不住问。
顾然道:“对。”
他把对方的身份讲给谢重明听。
虽然没有直接相认,但他隐约察觉对方其实也认出了他。可惜对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修为再高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重明又问起那个画师是怎么回事。
顾然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也如实相告。
谢重明听明白了,这人先被顾然救了命,又因顾然的引荐名扬天下,后来却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和顾然起了冲突。等到顾然那个俗世化身死后,他又后悔莫及,画下绝笔作后吐血而亡。
谢重明:“………”
谢重明深深地看了顾然一样。
顾然不由问:“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总感觉这家伙心里没想什么好东西。
谢重明认真提出建议:“你要不要试着对人凶一点。”
早在察觉骆凌云这个当师弟的对顾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时候,谢重明就想这么建议了。
顾然估计就是脾气太好了,以至于很容易招惹一些蹬鼻子上脸的白眼狼儿。
虽然这些白眼狼根本影响不到顾然的修行,可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着挺不爽的。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心安理得地享受过顾然对他们的好,谢重明心里的不爽顿时翻了许多倍,几乎是呈指数型暴增。
顾然也知道自己的性情确实有点毛病。
这大约是他的成长环境决定的。长老们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从小便知晓自己将来要承担起什么责任,所以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他都会尽量去做好,不怎么计较一时的得失。
见谢重明似乎比自己还郁闷,顾然说道:“我以后尽量改改。”
开春他们便要举行结契大典,往后他是有伴侣的人了,遇事也得多考虑伴侣的感受。
一味地对人好未必是好事。
远的不说,他两个走偏了的师弟就是前车之鉴。
两人边说边御剑抵达目标海域,轻松找到那常人无法窥见的集市入口,收起本命剑开始逛这个聚集着各类天材地宝、法器灵符的修士交易市场。
比起各宗开设的店铺,散修们的摊子要更有趣一些,尤其是那些挤在暗巷拉人进去推销自家宝贝的家伙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顾然知道谢重明可能没逛过这样的地方,便故意带着他往暗巷多的地方走。
他们的相貌与气息都经过遮掩,还戴着进入集市时收费处给他们分发的面具,这意味着他们不管买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顾然就是故意让谢重明被人拉进巷子里接受洗脑式推销的轰炸,想看看谢重明会被人哄着买什么东西。
谢重明确实没见识过这阵势,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摆冷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一脸冷峻。即便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依然叫人望而却步。
顾然见没多少人敢过来忽悠谢重明,心里颇为遗憾,不想他俩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不怕死的散修给拦住了。
“你们是一对儿吧?”那散修长得贼兮兮的,说起话来还要挤眉弄眼,一脸“没有人比我更懂分辨情侣”的骄傲。
谢重明居然不走了,很是认真地跟对方“嗯”地应了一声。
那散修立刻把两人拉进无人的暗巷里头,掏出样几样法宝向顾然两人推销起来:“我这里有许多适合情侣用的好东西,你们不赶时间的话我逐一给你们讲讲。”
接着他都没给顾然两人拒绝的机会,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你们看看这套书,图文并茂,内容详实,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双修姿势里面全都有!
你们看看这百宝箱,全都是由私密论坛匿名票选出来的助兴宝贝,种类丰富,质量上乘,不仅能满足情侣间的多元化需求,还附带非常精彩的独家使用说明。许多人都为了这说明书购入全套来着!
你们再看这小东西,用处可不小!可以借助双方记忆或者按照双方意愿创造私密小秘境,你遗憾没见过对方相识以前的模样吗?只要双方一起输入灵力,就可以见到对方过去的面貌,而且你们在里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任何拘束的……
顾然:?????
谢重明本来听得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样时眼神突然动了动。
“都来一份。”
谢重明面不改色地开了口,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大量采购情侣用品。
顾然:???????
你什么意思?
谢重明你买这些玩意是什么意思?
第32章
即使顾然两人遮掩了修为, 那散修还是一看便知他们的不凡,专门把自己压箱底的好货都介绍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对方眼也不眨地把最贵的宝贝都打包带走了!
说实话,这些东西其实技术含量不算特别高, 有心人想仿制其实挺简单的,不过正道各宗修士都挺正经,不屑于把心思花在这种地方, 只有他,愿意深耕这一领域,悉心进行用户需求调查、接受各方反馈, 不断改进自己的产品, 手头才能攒下如此齐备的全套情侣用品。
主打一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为了感谢谢重明这个大顾客,兜售成功的散修眉开眼笑地给谢重明附赠了一章小卡片,说里头有私密论坛的地址,回头可以用玉简打开参与各种讨论以及投票活动,整个过程都是匿名的,完全不需要担心暴露隐私的问题!
看对方马上介绍得眉飞色舞, 而谢重明还是一副认真聆听的神色,顾然立刻把他拉走了,拉到无人的深巷处和他探讨人生:这种事呢, 有需求时可以适当释放一下, 切不可沉湎其中耽误了修行。
简而言之, 那种专门讨论这种事情的私密论坛咱就不必去掺和了,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也不太需要,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深巷中只有他们两人, 声音也被隔绝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范围内,周围的黑暗将他们包裹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私密空间中。
在这种晦暗不明的环境, 顾然似是唯一的光源,引得谢重明视线不由自主地凝注在他身上。
听顾然提出要“顺其自然”,谢重明喉结微微动了动。他先挪开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接着又伸手将顾然那张面具也挪走,凑近询问顾然:“那现在可以顺吗?”
顾然:?
谢重明微微俯首,两人的唇几乎贴到了一起,灼热的气息也亲昵地厮缠在一起。即使已经挨得这么近,谢重明还是没忘记继续征询顾然的意见:“我想亲你,就是现在,就在这里,可以吗?”
顾然从来没遇到过谢重明这样的人,明明手已经牢牢钳在他腰上,明明都已经快亲上来了,居然还要追问到底。不过顾然不是矫情的人,感受到谢重明的贴近与渴求,他只犹豫片刻便伸手环住谢重明的脖颈迎了上去。
下一刻唇舌便被谢重明彻底侵占。
腰间的手也随着这一吻的深入钳得更紧,杜绝他想要退开或逃离的可能性。
若非知晓谢重明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更进一步,顾然说不定在谢重明侵入自己识海的那一瞬间就把人推开了。
因为他从谢重明同样向他敞开的识海中感受到了更汹涌、更激烈、更难以招架的东西,只要一经允许,它们便会尽数朝他席卷而来。
相比之下,眼下对他而言已经算是过分亲密的吻甚至连前戏都称不上。
真要放任谢重明“顺其自然”,后果何止覆顶。
顾然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这婚约是不是定得有些草率了?只是各宗都已经通知到了,现在想退婚也来不及了。
左右他们的修为目前还算势均力敌,他自己若是不愿意,谢重明肯定也不能勉强他。
由于没能为难到谢重明还赔了个吻,后续的采购顾然就没故意带谢重明逛暗巷多的地方,而是前去采购一些平时用得到的东西。他与人说话时感觉唇上还有些发麻,只能庆幸自己又把面具戴好了,旁人看不出异样。
这种集市方便就方便在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都有,可以一次性买完顾然采购清单上的大部分东西。
谢重明一路跟着他买东西,两个人轮流掏灵石付钱,也算是有商有量。
回去的路上,本来两人准备继续去拜访别的朋友,途径一处城池时却发现上面有着残余的魔气,而且十分浓烈。顾然与谢重明对视一眼,齐齐使了个隐身诀,无声无息地降落到那座城池前。
顾然抬眼看了眼城门,赫然看见了“帝京”二字。
那字看起来还十分熟悉。
记得他入世历练回来后,有段时间字迹便与这两个字很是相像。
谢重明一直在看着顾然,所以第一时间注意到顾然的神色变化。他顺着顾然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应该就是顾然那具入世化身殒命之地。
看起来还很繁华,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重的魔气?
看魔气散发出来的地方,似乎是……皇宫深处?
天忽然飘起了雨。
阴云覆笼整座皇城。
皇城中的居民们对此一无所察,没支着棚顶的摊贩急匆匆收摊,没带伞的行人则急匆匆地到处找地方躲雨,那些可以安适喝酒、饮茶、赏雨雪的酒肆茶坊则分外热闹,有几条酒楼林立的街道入耳皆是丝竹管弦声。
顾然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他选择的帝王轩辕郢确实雄才大略,很快就还天下以太平,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获得了几十年的安稳。
可现在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顾然眉头紧缩,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皇宫上方。
底下的人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到处奔走,有些人伏在地上哭,有的人忙着去传递消息,接着一声接一声的丧钟传遍全城。
当、当、当的钟声自响起之时便没停下来过,仿佛永无断绝之时。
按照这边的丧仪,只有皇帝驾崩才会钟鸣万响。
这是……国有丧!
顾然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
按照岁数来算,轩辕郢现在驾崩也在常理之中,在早期曾经征战各地的人间帝王之中甚至称得上是长寿。
就怕轩辕郢的死与魔族有关。
“我们下去看看?”谢重明转头看顾然,“他应该也是你入世历练时的朋友吧?”
顾然点头。
两人都隐了身形,堂而皇之地走进那新布置出来的灵堂也无人察觉。跪在灵前痛哭流涕的是轩辕郢亲自选的新君,此时他哭得真心实意,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继任者。
轩辕郢终身不入后宫,这位新君是他从子侄中悉心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若是没有那股魔气的存在,这个国家应该还能安稳地传承到新君手中,百姓依然能安享太平。
这种情况下,修士就必须插手了,他们不能坐视原本可以安稳度日的地方因为邪魔外道作祟而陷入动乱。
谢重明看过轩辕郢的遗体后神色严肃:“他被高阶魔族噬魂了,而且吞噬他神魂的绝不是普通的高阶魔族。”
俗世帝王身上本就牵着许多因果,像轩辕郢这种既平定了乱世、又让整个国家长治久安的明君,身上更是缠绕着多不胜数的因果线,古时曾有过俗世帝王入道飞升的先例,就是因为对方经世济国的功德大到足以让他获得仙缘。
这样的神魂对魔族来说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存在,相当于能让他们修为大增的滋补品。
如今噬魂术已成,轩辕郢的神魂已经被对方彻底吞噬。
难怪那魔气会毫不遮掩地逸散开,因为对方已经得手了,估计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顾然没想到轩辕郢竟会遭遇这样的事。
一想到自己昔日友人的神魂居然成为了魔族增长实力的补品,他心里就更坚定了去北大陆的决心。
北大陆是最接近魔域的地方,不用等魔族那边再次启动他们的降临计划,他迟早也要去一趟魔域为自己父亲以及陨落的朋友们报仇。
顾然收集了一些沾染了魔气的东西封存起来,准备到了北剑宗以后询问一下厉宗主他们能不能分辨出是谁对轩辕郢使的噬魂术。
他们与魔族打交道的次数比他多太多了,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等顾然搜罗了一圈沾染了魔气的物品,一转头便发现谢重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扫完周围的魔气,正站在不远处听着新君与众人讨论葬仪。
顾然走过去跟他一起听。
结果就听到新君正与几个老臣商量轩辕郢与已故皇后的合葬事宜。
这是轩辕郢早早就立下的遗旨,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轩辕郢记了先皇后一辈子,必然不可能违背亡者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