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宗务缠身,他领悟的许多剑招依然兼具杀意与诗意。
和旁人想象中的劳苦艰辛不同,顾然本人还是很热爱享受生活的,不管是点拨本宗弟子还是与外宗人士交朋友,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辛苦事。当一件事属于你可以轻松应对的范畴,便远远算不上是太大的负担。
就算是最近发现自己宗门中存在许多问题,顾然其实也没太慌乱,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他还应付得来。
既然两个师弟不喜欢和他亲近,那他可以考虑多给他们些历练机会、少与他们直接见面就是了。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哪用和过去那样经常聚在一起?
像他们师尊现在就鲜少和其他长老碰面。
师弟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合该试着让他们出去独当一面。这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拦来拦去只会平添仇怨。
乍然见到谢重明,顾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谢重明显然是个很纯粹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剑,容不下更多东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非常轻松,只要和他聊剑法就好。
恰好顾然最近有许多新心得,便邀谢重明坐下讨论讨论。
果然,本来谢重明对喝茶没什么兴趣,听顾然说要和他讨论近来所得立刻就精神了,坐下与顾然你来我往地讨论得十分热烈。
唯一让谢重明不那么满意的是,顾然还是不肯拔剑和他来个“实践讨论”。
倒不是顾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他太清楚谢重明的脾性了,要是他真答应了打一场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这家伙怎么都得耗到精疲力竭才肯收手。
顾然给谢重明分析眼前的情况:大潮随时会到来,他必须保留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
谢重明对这种危机也并不陌生。
南疆有南疆的艰难,北疆也有北疆的艰难,所以南剑宗有南剑宗的责任,北剑宗也有北剑宗的责任。
不管在南还是在北,他们都必须在守好人族赖以生存的南北大陆,不让各方魑魅魍魉大规模吞并人族领地。
如果说南方的兽潮还算有点儿规律的话,北方的恶劣天气以及魔族过境杀掠就当真是防不胜防了,至少魔族精通的各种鬼蜮伎俩远多于脑子跟蝗虫一样简单、只知道成群结队前来祸害南疆的妖兽。
更重要的是,北边也并不是没有兽潮,只是他们那边更流行海兽,一旦海兽成群结队出没,那海面上绝对堪称是片板不留。
而且北方海兽出没并不是以年为周期,而是伴随着各种极端天气而来,这就导致北方的渔业、运输业损失惨重,几乎没人敢再走海路。
因为这种地理条件上的差异,南大陆的繁荣程度远胜于北大陆,以至于南方各宗都有些瞧不上北方那些穷宗穷派。
事实上北方各宗也有些瞧不上南方,觉得他们没经历过真正的苦战,都是暖房里长大的花花草草,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一击就垮。
在这种相互鄙视的情况下,连顾然这么爱交朋友的人都没交上几个北大陆朋友,偶尔过去北大陆历练或者搜集所需材料都有种路不太好走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在南大陆到哪都能找朋友蹭饭的缘故。
难得谢重明到南大陆来了,顾然自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笑着问他此行是准备做什么。
谢重明道:“听说你们南疆今年很可能发生大潮,我过来看能不能带些材料回去。”
顾然问:“你需要什么材料?”
谢重明也没瞒着,如实说道:“我们宗门弟子在海兽骨头里提取出一些兽巢之中特有的矿物材料,用来铸剑或者炼制法器都有奇效,所以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弄些兽骨回去看看有没有类似矿物。”谢重明补充道,“如果南疆的兽骨也有这类材料的话,你们兴许也可以利用起来。”
“呵呵。”
谢重明正说着,就听见两声嘲弄的笑。
他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打扮十分骚包的男子立在那儿,一双桃花眼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敌意。
顾然无奈地喊道:“无衣你来了?”
盛无衣径直坐到顾然身边,还十分亲昵地倚着顾然肩膀。他语气不善地追问道:“这人是谁?不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吗?我们南大陆怎么利用兽骨还用他来指导?真当我们百炼宗不存在了!”
顾然更无奈了,盛无衣的嘴巴向来连许多南大陆宗派的人都说不过他,更别提沉迷修炼、不爱与人交流的谢重明了。
“他是北剑宗的谢重明。”顾然给盛无衣介绍完,又给谢重明介绍道,“这是百炼宗的盛宗主。”
谢重明看了眼盛无衣,手按在自己爱剑的剑柄上,把自己心里头莫名的不满都灌注到剑中,以维持头脑的清明。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为了让自己专注修行,他会将干扰自己的情绪挪移到剑上。
他看这个盛无衣不顺眼。
但盛无衣显然不擅剑法,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不能成为对手的人不需要关注,连半个眼神都不用给。
谢重明的目光转回顾然身上,只觉盛无衣搭在顾然肩膀上那只手有些碍眼。这人没长骨头的吗?为什么一过来就倚在顾然身上?
盛无衣也在打量着谢重明,若是单论长相的话,谢重明倒是配得上他的盛名。只不过南北大陆之间的不对付由来已久,不仅谢重明觉得他碍眼,他也觉得谢重明碍眼。
顾然还请他喝茶,他懂怎么喝茶吗?
恐怕是牛嚼牡丹,白瞎了顾然手里的好茶!
顾然感受到两个朋友之间有些不对付,顿时头疼起来。他只能居中调和:“既然谢兄都来了,正好可以帮忙抵御大潮。只要谢兄肯出手,带走些兽骨肯定是没问题的。”
盛无衣听顾然这么说了,也没再冷嘲热讽扫他面子,只说道:“阿然说得有理,出多少力拿多少东西,你自己能杀多少大可带走多少。”
谢重明点头应下了。
顾然邀谢重明在南剑宗据地住下,这边消息传得比较快,兽潮来了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若是得空的话,也可以帮忙指点一下南剑宗弟子。
南北剑宗本就同宗同源,许多剑招都是共通的。而谢重明的实力摆在那儿,顾然自是不会放过拿他给本宗弟子刷经验的好机会。
谢重明想了想,再次答应下来。
顾然便让人领谢重明去自己隔壁的空院子歇歇脚。
谢重明跟着那引路的弟子离开时,耳尖地听到盛无衣在和顾然说话:“你留他在你们据地做什么?”
谢重明转头看去,只见盛无衣和顾然挨在一起,说话时几乎是唇几乎贴到顾然耳朵上去了。
许是注意到谢重明的回望,盛无衣抬了抬眼,素来多情的瞳眸里满含敌意。
谢重明顿了顿,边抬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边跟着领路的人往前走,他腰间那藏在剑鞘中的本命剑黑得发亮,仿佛吸食了什么令它极为兴奋的东西似的。
相比于本命剑莫名的兴奋,谢重明脸庞上不见丝毫情绪,眉目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仿佛对所有人都是这副冷到骨子里的模样。
事实上倘若宗门长老知道他对待顾然的态度,恐怕要去俗世间买些鞭炮在北剑宗大门放个三天三夜:好消息,好消息,我们北剑宗天骄交上朋友了!我们北剑宗天骄交上朋友了!你没有听错,不是他修为再次突破,也不是他又领悟新剑招,而是他交上朋友了!
没错,过去那么多年里根本没有人能像顾然那样邀谢重明坐下喝茶聊天,哪怕是讨论修行上的问题也没有。
一来是大部分人根本跟不上他的突破速度,二来是大部分人也扛不住他毫无情绪的冷脸。
谁会那么想不开找谢重明聊天?
谢重明的到来在南剑宗弟子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对骆凌云的刺激尤其大,他知道谢重明住在顾然隔壁院子的时候整个人都炸了,二话不说找上门和谢重明约战。
谢重明只看了骆凌云一眼,就继续闭着眼入定修行,压根不搭理他。
直至骆凌云气得直接出剑,谢重明才放出一道剑气,把骆凌云驱逐到院门外。他冷然掀起眼皮,语气平静无波:“如非必要,我不对弱者拔剑。”
谢重明虽然和所有北剑宗弟子一样好战,但他也不会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对手,只有像顾然这样的水平才值得他反复约战。其他人只要不是处于敌对状态,他一般是不会和他们动手的。
像现在这种不能下杀手的情况,他是懒得和对方纠缠的。
骆凌云听到对方把自己称为“弱者”,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气愤地说道:“我要是像你们一样修行了几十上百年,实力肯定不会比你们弱!”
谢重明抬了抬眼皮,又多看了骆凌云一眼,点着头认可了他的话:“百年之后,我们可以一战。”
骆凌云能成为南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天赋自然不会太差,再加上他修行起来十分刻苦,修为当然是咻咻咻地涨,要是再过个百八十年,达到顾然现在的水平并不难。
对于这种挺有潜力的对手苗子,谢重明也是不介意定个未来约战约定的。
骆凌云被谢重明理所当然的话气得更恼愤了,恶狠狠地瞪着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的谢重明,像极了怒红了眼的狼崽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然送走盛无衣回来歇息,瞧见的便是骆凌云那满脸愤懑的模样。
他皱起眉,只觉这个师弟越来越不懂事了,骆凌云在宗门里怎么闹腾都是宗内的事,不会叫旁人看了笑话。现在骆凌云一次次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以后焉知会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思及此,顾然眼神多了几分严厉:“谢兄远来是客,你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不要丢了南剑宗的脸!”
骆凌云本以为顾然会和平时一样温言安抚自己,骤然听到顾然的训斥只觉整颗心都要炸开了。
这个谢重明不过是几年前和顾然一起误入秘境而已,怎么就成他们南剑宗的客人了?难道他们在秘境之中发生了什么苟且之事?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骆凌云就感觉心里有把火在烧。
肯定就是这样的,要不然顾然怎么会把这家伙安排在挨得这么近的院落?说不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又会背着所有人暗中苟合……
一想到那个画面,骆凌云就不仅心里的火在烧,连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还说他丢了南剑宗的脸,顾然与谢重明勾搭成奸才是丢了南剑宗的脸!
骆凌云在心中胡思乱想着,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都被他头顶那黑气萦绕的横杠泄露得一干二净。
饶是顾然早就习惯了骆凌云对自己的诸多偏见,看到这种毫无道理的揣测还是怒从心头起。他压住火气喊道:“骆凌云。”
骆凌云抬起头,对上顾然清凌凌的目光,脑中蓦然一空,那些满含恶意的旖旎猜想霎时间烟消云散。
看着顾然近在咫尺的脸,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一时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一股没来由的慌乱攫住了他的心脏,且还一点一点地收紧,令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年少时,他也曾与其他弟子那样仰望着顾然,如同像仰望着天上的明月。直至有一天他发现顾然根本不是什么明月……
那一天他认知中的一切轰然崩塌。
顾然看着骆凌云泫然欲泣的表情,心肠忽地又软了下来。
骆凌云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孩,他跟这小子计较什么?
顾然垂眸吩咐道:“你还不是谢兄的对手,回去好生修炼吧。”
听到顾然的话,骆凌云才刚按捺下去的不甘又冒出头来,握紧拳倔强回道:“我会打败他的!”
顾然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骆凌云的脑袋,温言鼓励:“嗯,你会打败他的。”
少年人有志气是好事,他向来不会打击年轻弟子们的雄心壮志。
顾然的轻笑声落在骆凌云心头,好似无数细羽轻轻从上面扫过,让他的心阵阵发痒,更让那说不出的欢喜几乎从胸口溢出。
以前他们最高兴的就是能得大师兄一句夸赞或勉励,可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欢喜似乎成了毒药,每当他察觉自己还在为这种事喜不自胜,就感觉它骤然化为尖刀狠狠扎入胸口并肆意搅动几下,搅得他整颗心鲜血淋漓。
【……我绝对不会再被他骗了。】
骆凌云咬着牙在心里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毫不犹豫地避开顾然摸上他脑袋的手转身离去。
顾然的手悬在半空,怔忡片刻后才收回手。
他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师弟们都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跟初入门那会儿那样爱黏着他。
他得多提醒自己记住这一点,免得下次又不小心把二师弟和三师弟当成最初那两个格外濡慕自己的孩子。
“他不可能打败我。”
顾然正思索着以后该如何对待两个师弟,却听到谢重明这么开了口。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并且走到了顾然身前。
北大陆的人体格基本都比南大陆的人强悍,谢重明也比顾然略高一些,不过差距不算大,至少顾然看他还不需要仰头。
听谢重明这么一说,顾然才想到自己刚才勉励师弟的时候当事人还在。他抱歉地朝谢重明笑了笑:“我刚才是想让他潜心修炼,没有说你很容易被打败的意思。”
谢重明“嗯”地应了一声。
提到实力方面的事,他是很较真的,刚才那小子修行个百八十年可能和他们现在一个水平,可他们可不是那种会一直原地踏步。
他们会一个境界接一个境界地突破,即便将来哪天他们飞升成功也不会停下脚步。
虽然没人知道飞升上界后会是什么情景,但在谢重明心里头上界无疑意味着更高明的修行之法以及更丰富的修炼资源。
要不然大家为什么都那么想飞升?
许是因为非常认可顾然这个对手,谢重明大大方方地和顾然分享起自己关于上界情况的揣测,并认真而诚挚地邀请顾然和自己一起共赴飞升路。
顾然:?
果然,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被称为剑痴。
你怎么不想象上界有更多的珍稀材料可以给你锻造全新的本命剑?
顾然对于谢重明的飞升邀约自然欣然应允。
他能有如今的实力,除了他师尊的严格要求以外,更是因为他自己修行起来从不松懈。既然一脚踏入修行之路,他心中又岂会没有飞升上界这个远大目标。
即便不少修士可能中途遭遇意外陨落,飞升仍是所有人一致追求的方向。当所有人的境界都在不断提高,而你自己却在原地踏步,那会让你失去很多交朋友的机会,乃至于失去许多已经交上的朋友。
虽然说出来有些残忍,但是大部分时候实力都是许多人筛选朋友的门槛,尤其是于奉行强者为尊的修行者而言——谁都不想跟实力稀烂却还是每天躺平摆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家伙待在一起。
所以顾然虽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想法,却不愿意落于人后。
当然了,他的心态和谢重明是不一样的,谢重明是希望自己强到没有朋友,而他是希望自己强到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
只不过不管初衷如何,他俩都算是同路人。
谢重明得到顾然的应允,又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剑柄,把心头那莫名的雀跃给压了下去。他难得地和顾然说起了修行以外的话题:“你这个师弟似乎对你不太尊敬。”
谢重明记得自己行走在北剑宗中,基本是走到哪儿静到哪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可顾然这个师弟似乎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要是被他们北剑宗长老看见了,一准得把他们扔进镇魔塔关个十天半个月。
顾然没想到谢重明还会关注这些事,只能再次抱歉地朝谢重明笑了笑:“让你见笑了。他入门的时候年纪还小,我们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难免惯出点倔脾气来。”
谢重明道:“这次兽潮结束后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随我走一趟北大陆,去我们北剑宗的镇魔塔待几天,与你们南剑宗的万剑冢是不同的历练好去处。”
对于其他弟子而言,镇魔塔确实是挨罚的地方,不过对谢重明而言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顾然听后有些意动。
镇魔塔顾名思义就是镇压魔物的地方,和寻常的塔一样分有十八层,底下八层按照强弱不同可以允许北剑宗弟子入内历练。再往后那就是些相当危险的魔物了,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越级投放进去!
相比于镇魔塔那细致的划分与防护,万剑冢真就像个乱葬岗,只是胡乱把所有怨煞一股脑儿镇压在里头,根本谈不上科学规划合理利用。
要是能参考北剑宗那边修座镇煞塔之类的,那些残剑遗留的怨煞说不定就可以充分利用起来了。
顾然欣然说道:“那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回去。”
正好二师弟温辞树埋怨自己不给他机会,那他不妨离开一段时间放手让对方历练历练。到底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弟,顾然哪怕被温辞树他们的态度伤了心,总归还是希望他们能早日独当一面的。
今年的兽潮来得比预期中还要早,不过各宗刚抵达那会儿就已经划分好大致的分工区域,应对起来还算轻松。
对于年轻的内门弟子来说,这算是一次很不错的历练,兽潮开始的前三天顾然基本是不出手的,只在有人求援的时候赶过去解救对方。
谢重明听了顾然的介绍,知道前三天都是些低阶妖兽,便也没急着出去收集自己需要的兽骨材料。
两人每日镇守据地,对坐饮茶,倒是叫许多弟子格外安心。到第四日天色还没亮透,顾然便邀谢重明一起出去走了一趟,把这日可能出现的高阶妖兽摸了个底,谢重明还顺手逮了些自己觉得挺适合当陪练的妖兽囫囵着扔进乾坤戒里。
按照长老们的说法,不仅能带兽骨回去,还可以活捉几只。毕竟镇魔塔前八层那些魔物早就被北剑宗弟子们盘出浆来了,要是能给他们换点新鲜妖兽练练手说不定能调动弟子们的积极性。
两人顺利摸清楚这批高阶妖兽的底细,相携往回走。结果回去的路上遇到个没来得及迁移到安全区域的蛮族小孩,他是进山玩时误触了陷阱,伤了腿,家中又没人了,于是别人撤走的时候把他给忘了。
顾然看了眼他给自己敷了药草的伤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无父无母的孩子更是什么都会一点,辨认治疗外伤的药草对于南疆小孩来说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小孩的伤处便已经快要结痂了。
“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顾然伸手把小孩抱了起来。有条件的时候他是很爱干净的,恨不得身上连半点尘埃都别沾上,只是眼下就他和谢重明两个,他总不能差遣谢重明抱人。
……那恐怕会把这小孩吓坏。
旁边的谢重明看着顾然驾轻就熟地抱起那个孩子,手按住腰间的剑柄,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要是在北大陆,顾然恐怕很容易上魔族的当,那些魔族最喜欢幻化出弱小的模样来骗人。
只是听顾然已经询问起对方的姓名和所在的村落,谢重明也没说什么。
真要是个幻化成孩子模样的骗子,那只能算这骗子倒霉了——骗谁不好,骗到他和顾然头上来?
想是这么想,谢重明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正在与小孩说话的顾然。
明明是同辈中鲜有敌手的佼佼者,顾然的脾气却非常好,平时不仅对同宗弟子好,对这些萍水相逢的俗世之人也好。他永远面面俱到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把这当做一种另类修行。
谢重明觉得自己要是在小孩这个年纪遇到这么一个人,恐怕一辈子都要追寻对方的脚步往前走。
事实上顾然怀里的小孩此时此刻的想法也是如此。
他看着顾然那近在他眼前的、洁净而柔软的衣襟,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勤快地多洗澡,衣服也该好好多搓几回。若是他平时这么做了,这时候就不会害怕自己把顾然的衣裳弄脏了。
那么好看、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用那么好听的声音问了他那么多问题,结果他全程晕陶陶地不知道自己到底答了什么。
……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嘴笨。
顾然倒是没在意小孩的纠结,踏着春日清晨的薄雾回到南剑宗的据地。
他本来准备把小孩交给南疆的人让他们帮小孩找找同村族人,不想才回到据地就撞上了臭着一张脸的骆凌云。
顾然发现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懒得装了。
骆凌云的目光却落到顾然抱着的小孩身上,小孩不过六七岁,体格非常瘦小,瞧着和他当年第一次见到顾然时差不多大。
……但他那会儿可没有被顾然抱着走的好待遇。
骆凌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无数虫蚁啃噬着似的,他不无恶意地想,这小孩难道是什么绝世天才或者身怀什么家传至宝?要不顾然怎么能给他这样的好待遇!
骆凌云是这么想的,他头顶的横杠也是这么说的。
顾然听得一清二楚,转头看向修为和自己差不多的谢重明,发现谢重明显然什么都没听见,见他望过去后眼神里还多了几分疑惑。
谢重明也看不见那些横杠、听不见那些古怪的声音。
兽潮当前,顾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和骆凌云计较什么,叮嘱骆凌云一会注意及时营救其他人便径直找南疆据地的负责人去了。
谢重明在南剑宗没有别的熟人,自然也跟在顾然身后转身走人。
骆凌云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心中难免又疑心顾然和谢重明是不是真的有了首尾。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整天同进同出?
骆凌云正胡思乱想着,宗门玉简上竟收到了师尊宴知寒的传音:“这次南疆之行顺利吗?”
骆凌云立刻回道:“目前还算顺利,暂时没有伤亡。”
宴知寒又用那套“怕顾然报喜不报忧”的说辞询问起顾然现在在做什么。
骆凌云本来就心中有怨,听宴知寒问起顾然以后马上说起了他和谢重明整天待在一起的事。
宴知寒笑道:“你们大师兄一向爱交朋友,和北宗天骄能处得来也很正常。他俩水平相近,平时多切磋交流对彼此都有好处,要是有机会的话你也多向对方请教请教。”
骆凌云闻言没再说话,面色沉沉地收起宗门玉简,手掌紧紧攥成了拳。
另一边,宴知寒也没有再给骆凌云传音,他面前的宗门玉简已经碎成两半。
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即便是私下向几个亲传弟子传音也不会泄露自己的想法,反而时刻展现出自己对顾然的关心和维护。
他对自己几个弟子还是挺了解的,二弟子每次听了他偏袒顾然的话都会越发嫉恨顾然,而三弟子心底对顾然的恨意也会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