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特?下意识出声阻止:“等等——”
崽崽闻声低下头。
青年自然地同他对视,看见小?孩子?的?瞳孔,愣了一下。
他印象中,小?崽儿的?眼睛泛着绿色,又从那剔透的?绿中析出金来,像黄昏沐浴下的?翡翠,剔透、柔和且稚嫩。
此刻却成了纯粹的?金。
最灿烂、最明烈的?金色,像某种高贵血统或是万人?之上权柄的?象征,不容任何人?染指与亵渎。
小?幼崽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对于阻止自己的?行为有一个?解释。
那应当是个?非常普通的?对视,然而昆特?竟然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婴儿是不该有这么冷漠的?神情?的?……对吧。
也许不该说是冷漠。
小?孩子?好像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灵魂被抽离,眉梢到眼角绷得毫无弧度,漂亮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绪,完全被格式化那样调动起所有客观、理性的?东西,同以往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宝宝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双眼睛——金明明是非常稳定的?东西——可他看起来却时刻充满巨大变故,类似于快要死去的?恒星达到坍缩爆炸前的?顶点。
不知为何,昆特?望着麦小?么,不自觉想到一个?词。
人?形……兵器。
昆特?咽了咽口水,把担忧和劝阻都吞了回去。麦汀汀曾经提到过,麦小?么是会暴走的?,虽然还?不确定除了被抢走奶嘴还?会有什么触发条件。
只是无论如何,当麦小?么这团火烧起来,自己一定是最先被殃及的?池鱼。
小?人?鱼伸出小?小?的?手指碰了碰门缝里的?光。
那些光在昆特?接近的?时候像个?会把他嚼吧嚼吧吞下去的?怪物,可在麦小?么面前,青年分明感觉到了光的?瑟缩。
它们在怕他。
无论“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都很明显对小?人?鱼产生了畏惧——那是在绝对力量差距下,本能的?臣服。
丧尸青年狠狠咬着牙关,才不让自己像个?怂包一样在婴儿面前直发抖。
他一眨不眨盯着上空。
崽崽后退半步,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猝不及防一甩鱼尾——
他甚至没?有很用力,要说的?话,是个?非常悠哉、非常轻盈的?摆尾,像小?奶猫追逐着自己的?尾巴嬉戏那样。
然后对面的?门化成了粉末。
不是被撞开,也不是出现裂纹,是直接从一整扇坚固的?大门,瞬间碾压成齑粉。
大概也就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迅速到昆特?眨眼都不够用,先前自己花了再多力气都撞不开的?大门,就这么彻底失去了防御力。
形势陡然逆转。
泡泡带着人?鱼幼崽向屋里飘去,昆特?没?空多震惊,连滚带爬起来跟进去。
里面的?场景将两个?不速之客都怔住了。
秦加的?房间和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装修色彩黑白灰,除了必要的?床、桌椅和柜子?以外没?有多少多余的?家?具,尤其在昏迷后的?一年多被家?里人?收拾得非常干净。
不过再怎么干净,也应该是个?房间的?样子?。
昆特?和麦小?么所见的?,却是如同毛坯房一样灰扑扑的?囚笼,沉闷的?「灰」压过了一切原有的?装饰。
但「灰」并不是唯一的?。
在那些千篇一律的?色彩之上,明亮的?、惊人?的?蓝色,以线条的?存在形式贯穿整个?房间。
千千万万条玻璃一样的?蓝色丝线布满了各个?角落,绷直到再多半点延伸就会断裂的?地步;这些亮蓝色的?线并不是静止的?,微光浮动,仿佛缓缓交错前行。
所有「蓝」的?源头,这个?迷宫般小?小?屋子?的?中心点,正是悬浮在正中央、chi*身裸*的?纯白少年。
少年精致的?容颜流露出几分难以自抑的?苦痛,脖颈弯曲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头向后仰去,被捆绑住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轻微痉挛,像寒风侵袭中的?新生雏鸟颤动着细小?的?绒毛。
仔细一看,所有丝线的?发源地是他的?小?腿,也就是原本生长出藤蔓的?地方。
等到凑近了才发现,那些「丝线」既不是真正的?线也不是光,而是荆棘。
少年的?身体正是供养这些狂乱植物发疯的?母体。它们伸出的?每一截枝丫,发出的?每一层光芒,开出的?每一朵花儿,都在汲取和耗损他的?生命。
千万根藤条皆处在静默和行动的?中间地带,没?有灯的?房间盈满蓝色的?幽光,宛若正在进行一场狂热的?邪恶仪式,洁白无瑕的?少年正是被供奉的?祭品。
这一幕华美而奇诡,狠狠鞭笞着目击者?的?神经。
末日里恐怖的?景象多了去了,什么千奇百怪都有,尤其这些年跟着乌弩,更是见多识广。
但这样的?还?是从来没?见过。
昆特?大张着嘴,心脏都要跳停了——
哦,还?好,他早就没?有心跳了。
他在外面傻等着的?时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关门前人?人?还?在摩拳擦掌策划营救,如今却连一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没?了!
青年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做噩梦以后,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麦汀汀被藤蔓桎梏烙下红痕的?纤细脚腕移开,环视房间其他人?。
秦叔早就蜷缩在角落昏死过去,颇为凄惨,疯婆子?和野孩子?的?姿态则相对安详,八成进入沉眠中。
昆特?想要晃醒随便?其中哪个?问问看,刚想从悬在头顶的?蓝色丝线下猫腰钻过去,手臂传来一阵烧灼似的?疼痛。
他扭头一看,罪魁祸首是右边没?被注意到的?藤蔓。
理论上活死人?是感觉不到痛的?,哪怕皮肤是人?体最大的?感知器官。但刚才那种刻骨的?疼昆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
昆特?明白了,这些藤蔓有着相当强的?攻击性,层层叠叠保护中的?仪式不容许任何外人?私自闯入。
再一看它们纵横的?排列,很像一些古星球电影中密室激光切割,谁想要拆解、打破迷宫监狱,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他的?正上方,崽崽见到那边浮在半空的?麦汀汀,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一触就爆的?核兵器,变回了极没?安全感、需要妈妈怀抱的?小?小?幼崽。
崽崽茫然又怯怯地发出“么”的?一声,都不太像一次具体的?发声,更像婴儿无意识间吐出的?小?泡泡。
接着,他不顾周围那么多阻拦,向那边飘去。
昆特?瞪大了眼睛,刚才自己碰到藤蔓留下的?烫伤不是假的?,好在他皮糙肉厚且反应够快才保住了胳膊,皮肤上依旧留着深深的?、迅速腐烂的?伤口。
崽崽那样幼小?,细皮嫩肉的?小?宝宝,被碰到了还?得了!
青年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泡泡已?然撞上了挡在最前面的?三四根蓝色藤条。
昆特?下意识闭上眼,不想看到残酷的?一幕。
然而并未响起婴儿的?哭声,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几秒钟后他犹豫不决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讶异地看见泡泡柔软透明的?边缘被炙烤得滋啦滋啦响,被护在里面的?小?孩子?竟毫发无损。
作?为守卫,蓝荆棘们尽责尽职地挡住泡泡的?去路,哪怕伤不到“真凶”,也尽可能不让任何异物闯入祭坛。
崽崽并没?有为这个?感到烦恼,满眼满心只有那边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妈妈。
他的?小?手握紧又张开,奶嘴随之亮了亮。
看上去完全是不经意的?一次闪烁,接着,逆转的?一幕发生了:阻碍在他前行路上的?所有蓝色丝线自动自觉挪开,为小?婴儿的?泡泡留出大小?正好的?通道?。
崽崽根本没?多看它们哪怕一眼,向着麦汀汀所在的?地方靠近。
在他的?身后,藤蔓们依此闭合,再次缝成密密匝匝大的?保护罩,仿佛方才的?让行从未发生过。
全场唯一清醒的?目击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尾小?小?人?鱼游进了广阔的?荧蓝珊瑚丛中。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背包里沉沉睡着的?小?人?鱼不是因为睡到“该醒了”才醒过来。
他是被唤醒的?。
昆特?猜测过,麦小?么与麦汀汀之间存在着某种不确定成因、或许两人?都没?明晰意识到的?稳定联结。
恐怕从房间里的?治疗出现不在计划中的?发展趋势开始,从麦汀汀受到伤害起,麦小?么就已?经受到链接的?影响跟着一同沉睡。
尔后,也正是从这段链接之中,麦小?么察觉到了妈妈的?不对劲。
婴儿并未对屋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相反,他的?目的?与行动轨迹比昆特?还?要笃定,通过链接掌握全局。
——他是来救麦汀汀的?。
人?鱼幼崽来到丧尸少年身边,黄翡翠似的?眼瞳里有不解,有畏怯,也有着深深的?、对麦汀汀的?依赖和眷恋。
他趴在他身上,像平日里睡醒时那样,小?尾巴缠上他的?手臂,想要唤醒深陷囹圄中的?监护人?。
崽崽来喊你?了呀。
面对毫无反应的?少年,婴儿流露出毫不遮掩的?伤心。
妈妈为什么不醒来?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着崽崽?
柔嫩的?、轻纱一样的?浅金色尾鳍,拂过蓝莹莹的?花蕊。
是谁……
是谁,带走了妈妈?
此刻,精神空间中。
依偎在一块儿的?两只丧尸等待半晌,竟没?有等来死亡的?剧痛。
秦加战战兢兢睁开眼,四周的?碧绿迷宫停止了移动和挤压。
发生了什么……?
他来不及多思考,先看向臂弯中保护的?少年。
麦汀汀因为过量的?恐惧脸色很不好,白得透明,简直随时要从他怀中融化。
秦加紧张地问:“小?汀你?还?好——”
那个?“好”字没?能说完。
因为麦汀汀明显不太好。
他的?左边小?腿在流血。
不是成为丧尸后深到发黑的?粘稠血块,而是属于人?类的?,流动、鲜红的?血液。
两边玻璃幕墙相隔的?距离已?经到了极限,秦加根本不敢多挪动半步,否则会被地锦的?锋利叶片直接削掉一块肉。
他摸索着把麦汀汀向怀里抱得更紧些,尽量让自己成为最后一层保护,吓得舌头直打结:“你?、你?怎么受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碰到那些叶子?了吗?”
秦加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小?腿附近,并没?有看到带血的?叶子?。
麦汀汀的?伤口不仅在流血,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并不腥臭,只是有种森然的?寒气,闻起来让人?心里一凉,像是生到死的?钟声。
少年从等死的?状态中回过神,闻言迷茫地眨巴眨巴蓝眼睛,也顺着秦加的?视线看过去。
伤口的?位置、形状、甚至恶化状态,都是那么熟悉,仿佛这儿天生就不该是闭合的?肌肤。
他并不记得自己有被爬墙虎割伤。
换句话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凭空出现了伤口。
对此麦汀汀倒是显得很安然:左腿的?伤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有伤口,才有腐烂;有腐烂,才有再生。
再生出荆棘与花后,他才能够重新拥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在这里像个?掉进猎人?陷阱的?柔弱小?兔子?一样坐以待毙。
如今,他的?「武器」回来了。
少年抬眼看向杀人?浓绿外依旧迷蒙的?灰色边界,生出一些模糊的?预感。
在那之外,有谁在帮他……
是谁呢?
正在少年绞尽脑汁得不到答案之时,歇息没?多久的?迷宫重新动了起来!
秦加脸色唰地变了,两道?幕墙之间距离已?经不足一米,他们毕竟是两个?成年男人?,再加上横七竖八伸出来的?刀刃,根本没?有再躲藏的?空间。
按照玻璃墙壁移动的?速度,十?秒钟之内他们都会被大卸八块,挤成一滩黑色的?血水,永远地死在这里。
已?经有尖锐的?叶刀边缘嵌进他的?胳膊,直插脑仁的?痛感让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苦的?秦加第一反应就是用大哭来宣泄,可他又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么怂,只能咬着牙哼唧出疼得变了调的?呻*,畏死的?恐惧让他全身都哆嗦起来。
然后,疼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清凉,好像有一双温柔地手捧着他受伤的?地方,舒缓他的?不适,魔法般阻止了恶化。
秦加诧异地看过去,一朵很小?很小?的?蓝花儿附着在他的?伤口上。
准确来说,是抵在爬墙虎的?叶子?前面。
不仅那一朵……他看向周围,每一根明晃晃戳过来的?尖刺前面,都有一朵柔弱又明亮的?小?小?花朵,义无反顾地张开花瓣保护着他。
花儿们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之间连着一道?道?近乎透明的?丝线,泛着幽幽的?光。
青年视线跟着下移,发现了勇敢的?小?斗士们的?出发地:竟然是麦汀汀腿上的?伤口!
秦加:“咦……?”
那里为什么会开出花来?
秦加没?有在现实世界中见过麦汀汀,也就不知道?丧尸少年本来的?模样,不知道?这些荆棘和花,原本就是他的?一体共生。
那些小?花朵的?花瓣如此纤薄,甚至没?有纸张的?厚度,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枯萎破碎。
可它却能抵挡住刀山火海和千军万马。
就像……就像麦汀汀一样。
貌似柔弱,却又有着惊人?的?坚韧和勇气,如同一株躲在角落里不易被察觉、努力生长的?植物。
少年眼神沉静,看出了秦加的?不可思议,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在发出声音之前,变故再次发生了。
延展到无穷的?迷宫墙陡然被削掉大半,空气中无形的?巨刃将藤条割出整齐划一的?光洁切口。它们在短暂的?瑟缩后重新挣扎生长,却并非朝着瑟瑟发抖的?丧尸们,而是不断向上、再向上。
半空中无数地锦的?藤条拧在一块儿,一开始杂乱无章,仅是互相攀附,紧接着开始调整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的?位置,越来越具象化,固定出图纹来,像张巨大无比的?……人?脸?
麦汀汀和秦加互相看了看,看见对方眼中相似的?疑惑。
这张脸怎么有点像阿嬷?
这就是……阿木口中的?,阿嬷的?「考验」吗?
手掌般的?叶片在没?有风的?空间里簌簌抖动,协奏出悠远的?交响曲。藤条拧成的?人?脸从半空慢慢倾斜,直到向他们俯瞰过来。
不仅是初来乍到的?麦汀汀,连在胡苏姆镇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秦加,也还?是头一回听见阿嬷开口。
并不如想象中的?老巫婆那样嘶哑可怖,反倒是非常温和的?、老人?家?慈爱的?声线,吐字清晰流畅,和活人?无异。
阿嬷问,你?愿意用最宝贵的?记忆来交换吗?
他们不知道?她问的?是谁。
在麦汀汀出声之前,秦加挡在了他前面,着急道?:“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不要为难小?汀!”
阿嬷那张藤蔓织成的?脸缓缓转向他,千万片叶子?拼在一块儿,神情?竟有些悲悯:“我给过你?机会,但你?没?有放弃你?的?那些记忆。如今,它没?有那么高的?价值了。”
秦加一怔。
不够珍贵……吗。
事实上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初坚决不肯用来交易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了。
灰色空间里待越久,有关现实的?思维褪色得越快。
他紧握不放的?那些记忆,如同沙漏里的?流沙,指尖并拢得再如何紧密,终究是要消逝不见的?。
如此看来,阿嬷的?提议是对麦汀汀的?邀请。
看起来透明纯白的?少年,又有什么珍稀到可以打碎围城的?回忆呢?
那张地锦人?脸竟能显现出颇有耐心的?表情?。阿嬷再一次问:“你?要交出你?的?记忆吗?”
记忆……
麦汀汀惶惶看向自己垂落的?细白指尖。
他最宝贵的?记忆,是什么呢?
——美丽的?贵妇人?温柔地帮他系好领结,叮嘱着“路上小?心”,外面的?飞行车早就等着了;
——个?子?高高的?男人?拍了拍他的?头顶,笑道?,你?要好好喝牛奶长高,才能赶上我啊,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
——面容和蔼但充满贵气的?老人?挽着他,参加皇室举办的?舞会,他不会跳舞,在下面安静陪着老人?家?,像只小?仓鼠一样乖乖吃点心。
——和啪叽的?妈妈、雪怪萨米尔在草场上打打闹闹,占地面积辽阔的?庄园全是他家?的?产业;
——壮观的?巨型星舰,明净舷窗外盛着一整个?神秘的?宇宙,一窗之隔则是十?八岁少年对太空无尽的?向往;
这些……是什么?
是他的?回忆吗?
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大多碎片中的?背景都是同一颗富丽堂皇的?星球,那就是他生长的?地方吗?
麦汀汀以为是掠过大脑的?思绪片段,仅自己一人?可见,然而身旁的?秦加仰着脑袋张着嘴,已?经看呆了。
灰色空间不知何时洒下漫天晶莹的?碎片,雪一样无声地坠落到他们身周,掩盖了爬山虎叶子?和藤枝那灼目的?绿。
——他的?记忆,在精神空间中被实体化了。
它们如同时光机,载着丢失了前半生记忆的?麦汀汀呼啸着闯进前十?八年的?过往。
没?有被接住的?那些,也就和真正的?雪一样,轻巧地融化,他再也记不起。
“这是……啥?”旁观者?呆了呆。
秦加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片掉落的?雪花,从闪着光的?晶莹中看见了几岁大的?小?麦汀汀,脸颊柔嫩,浅发如雪,穿着奶黄色小?鸡T恤和淡蓝牛仔背带裤,在父母怀中略带羞涩看着镜头,咬着手指,纯真的?圆圆眼穿透岁月与生死,遥遥望着彼端的?他。
好可爱哦。秦加想。
虽然想得不太是时候。
少年的?手肘攀缠着自己的?藤蔓,一朵蓝色的?小?花开在手背上,某个?碎片正好掉进花苞里。
麦汀汀抬起手,注视着里面的?自己。
和其他回忆中锦衣华服、披金戴银不同,这一幕里的?他全身只有一件尺码过大、显得空荡荡的?白T恤,连双脚都是□□的?。
少年身上那种被富养和宠溺的?娇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周遭互相排斥的?寂静的?疏离感。
背景也不再是富饶强大的?文?明星球,而是纷乱的?森林。
地上好几颗果子?,红得鲜艳欲滴,隔着回忆好像也能闻见那股诱人?的?清香。
……他记得这里。
是他第一次见到棘棘果的?地方。
回忆中不仅有他真正的?家?园,也有来到北极星之后。
尽管寥寥无几,但在贫瘠残酷的?废土中,在他身上也不是全然没?有发生过好事情?。
麦汀汀一动不动盯着那片碎片,心里有些朦胧的?影子?,徒劳地试图想起更多。
直到它无声滑落。
“我在这孩子?的?大脑深处找到了这些画面。”阿嬷缓声道?,“你?对阿木很好,他很喜欢你?。所以,作?为感谢,我可以让你?自己挑选将哪部?分记忆交给我。”
少年灰烟蓝的?瞳孔一动。
越来越多的?雪坠下来,几乎将他淹没?。
周遭时空凝滞,少年慢慢跪下来,跪在潮湿的?水流中,背后是层叠堆砌的?翠绿,眼前雪原空茫无声,开出一朵一朵冰蓝的?花儿。
他在大雪中翻找着。
……不对。
还?有什么……
有什么,是他至今没?想起来,却是潜意识告诫绝对不能交出去的?宝藏,是他如今赖以生存的?、如同希望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浅金色,淡绿色。
小?小?的?,柔软的?,会目不转睛望着他,笑得很甜很甜。
贴着他的?肋骨,绝无仅有的?心脏律动。
那是他在苍凉末日中能够捉住的?,唯一的?温暖。
“不要……”
少年双手捂住眼睛,手指止不住地颤栗,将自己埋进大雪里,身体弓成脆弱的?、却是在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好似竭力抓住什么。
他双眸失焦喃喃道?:“不要带走……”
不要带走那段记忆——
唯独臂弯里那一丁点微小?但蓬勃的?温度与心跳,是他决不能交付的?代?价。
“你?还?是觉得那个?比较好吗。”尽管是个?问句,老人?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她苍老的?声音像一双真正的?眼睛那样看着慌乱无措的?少年,“我在提取你?的?记忆时,你?的?确将这一份抓得最紧,我查看过了,也的?确是最有价值的?记忆,非常适合用来入药,所以我先扣留了。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
秦加慌里慌张地左右看看,但无能为力。
原本是对他的?洗劫,如今成了另外两个?人?的?较量。
而少年对此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花儿爬上他的?颈侧。
半空的?藤条开始撤退,阿嬷的?声音也好似离远了。
“我答应了阿木,会对你?宽仁一点。这样吧,你?试着说服我——如果你?能自己想起来是什么的?话,我就把它……把他还?给你?。”
赫特主星, 圣卡拉海域,海底皇宫原址。
林不闻前额上?的?金色水滴饰链随着他的?游动小幅度晃动了一下,时隔数月再?回?海底,身为人鱼, 他竟然产生了一丝荒谬的?不适。
在岸上?生活太?久, 习惯了用肺呼吸空气, 刚刚进入水底的?刹那他差点忘了怎么用鳃。
好在呼吸是本能,而非学习能力, 几秒钟的?慌乱后他找回?了节奏。
就这么一打顿,已经被陛下甩开?几十米了。
林不闻奋力摆动自己?深棕色的?鱼尾, 赶紧跟上?去。
圣卡拉曾经是这颗星球上?最繁华的?地方,作为赫特星域的?主宰, 人鱼族以皇家为主导,以海底皇宫为圆心, 向外辐射居住, 直到接近暗流涌动的?危险海沟。
他们曾经也是茫茫太?空中安居乐业的?种?族, 直到星历120年的?飞来横祸, 另一个种?族的?贪欲摧毁了原本宁静的?一切。
林不闻跟在王后面, 游过满目苍凉, 昔日热闹非凡的?海域如今空无一人。
一方面是因为被改造后,人鱼拥有了水陆两?栖的?能力, 大多去往陆地上?生活, 以便更适应宇宙间更大众的?生活模式;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赫特的?民众不愿面对家园被毁灭的?苦痛记忆, 就算有一些没有搬去岸上?的?, 也离开?了圣卡拉。
随着时间迁移和越来越多人的?默认, 圣卡拉成了赫特不成文的?“禁区”。
数十年前的?软红十丈,空余凄凄惨惨戚戚。
林不闻每次陪同王来这里时都倍感凄楚, 他抬眼看向海浪中一抹亮眼的?金,恐怕经历了至亲灭门惨案和子民流离失所的?王,只会比自己?更加心痛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