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怜爱地看了看他:“你和小加差不多年?纪,若不是末日,本该在享受恋爱吧?可是有些人,天生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轨道偶尔的交汇,也不能?代?表什么。你也希望那个孩子过?得更好吧?不是灰头?土脸地东躲西藏。”
年?轻的那一个不说话了。
秦叔悠悠道:“所爱之人过?得好,才是真正的所求。尽管有时候,可能?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昆特哭丧着脸:“秦叔,你想得这么透彻,是不是也经历过?很多啊?”
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也许我只?是看过?很多。”
他的声音低了点儿,像自言自语,“我可是要?带领所有居民过?很好的镇长啊。”
昆特眨巴一下眼,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叔抹了把脸,像是一同抹去忧愁的回忆,然后捏了捏小人鱼的脸蛋。
小家伙乖乖待在昆特怀里听着他们?的交流,尽管听不懂,仍然好奇而?专注。
“好了,年?轻人,不想难过?的东西了,我来给你说说胡苏姆的发?展吧?”
“……所以啊,他就跟我说,因为?高山区的线路铺得不好,再加上这边经常暴雪,容易冻坏线路,所以总停电。”
秦家父子俩走后,昆特一边吃已经料理好的蔬果,一边把镇长刚才讲的桩桩胡苏姆轶事都分享给麦汀汀。
雪山本来就昼短夜长,于是,为?了适应漫长的黑暗,小镇上的人世世代?代?进化出越来越强的视力,被感染之前,眼睛就有发?光的趋势了。
麦汀汀放下果子,小小地“哇”了一声惊叹。
坐在怀里的麦小么抬头?看看他,拍了拍小手?,大声地跟着“么~!”了一声,绝对是气氛组捧场王。
少年?回想了下秦加合秦叔的长相:“他们?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对。他们?原本是城市里的人,秦叔和秦加的双亲是同事,来高山区援建来着。胡苏姆的居民淳朴友好,他们?待了不少年?。但后来遇上了雪崩,秦加的父母遇难了,也算是因公殉职吧。秦叔收养了小加,两人一直留在胡苏姆,秦叔还当上了镇长。然后病毒爆发?,再往后的事儿,也就千篇一律了。”
三口之家的成立到倾覆,说起来是寥寥几句话,可在其中的人多背负了多少伤痛和辛苦,外人是无从探知的。
好在,他们?救回了秦加,把秦叔最后一个亲人送回他身边,让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得以团聚。
对于夹在生死缝隙中的感染者们?而?言,已经最好的结局了。
昆特看见麦汀汀听见秦加的经历后低落的模样,有些吃味,小心翼翼地打探:“你……你喜欢他吗?”
小美人懵懵懂懂重复:“‘喜、欢’……?”
“我、我是说秦加。”昆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磕碰了起来,“你、你、你……”
“喜欢的呀。”小美人微笑着回答,并不遮掩。
这么直白,昆特听着更难过?了,并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
果然自己还是比不上那家伙么……
“也、喜欢你。”少年?望向他,圆圆的眼睛宛若纯净无瑕的蓝宝石,不掺丝毫私欲杂质。
青年?一愣,继而?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其实?他懂的,小美人的“喜欢”和爱情无关,就像喜欢棘棘果,喜欢一朵花、一片云那样,干净得要?命。
然而?能?被亲口说出来喜欢,他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麦汀汀没注意到他被自己一句话点成木头?的怪异模样,高高举起人鱼幼崽蹭了蹭鼻尖。
“最、最喜欢崽崽啦。”
婴儿开心地咯咯笑,奶嘴和鳞片都亮了起来。
昆特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互动,想着,没关系。
小美人对自己只?是纯粹的友情也没关系。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
废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进化出意识们?的丧尸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过?饭后就该睡觉了。
和昆特道了晚安之后,麦汀汀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软乎乎的小毯子,有点儿像回到棘棘果旁边的树屋里。
怀中的麦小么早就睡着了,吐息安稳,时不时嘤咛一句,似乎做着什么梦。
少年?却有点儿睡不着,脑海中依旧回放着早些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秦加走到他身边,盯着他洗果子的动作,似乎很有挣扎。
麦汀汀知道,被阿嬷从精神空间?中抽走「一见钟情」以后,现在的秦加对自己应该很不喜欢才对。
那为?什么,又?一副很想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呢?
青年?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开口:“你在做什么?”
少年?看了看自己面前水灵灵的果子,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耐心地解释给他听:“洗果果。”
“……哦。”
“嗯……”
“……好吃吗?”
“嗯……”
“哦。”
“……”
两人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还都是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
另一边秦叔和昆特聊得正欢,好似讲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两人的笑声夹杂着小人鱼的奶声奶气在屋子里飘荡,飘到他们?这个沉默的角落,更显尴尬。
秦加忽然上前一步。
麦汀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过?去的他过?于柔弱无法自保,面对想要?欺负自己的同类、尤其是人高马大的那一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逃。
秦加注意到他的躲避,很是沮丧。
但他还是赌上勇气,孤注一掷地问:“那个,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小美人的头?发?卷卷蓬蓬的,颜色那么浅,像落着雪。
他的手?和心都痒酥酥的,好想、好想摸摸看。
少年?愣了下。
这样的话,这样的情形,曾经在那个同患难共生死的灰色空间?中,秦加也问过?。
那时候青年?说,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一瞬间?他仿佛被拉回灰色天空与碧绿迷墙的围城中,梦境与现实?的交点被模糊。
片刻后,少年?回过?神。
就像在囚笼里的回答一样,麦汀汀点点头?。
秦加抬起手?,极谨慎、极轻柔地碰了碰他垂落的发?梢,接着露出一个又?想微笑又?想大哭一场的笑容,慌乱地抬眼,在接触到麦汀汀眼神的刹那,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枷锁,越过?他超速的假想心跳,飞出喉咙。
最终,他低声道。
对不起……
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道歉。
少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水珠从指尖滴落,未发?一言。
人类的感情那样复杂,就算成了丧尸也依旧无法抗拒心动的本能?。
只?是这些对于白纸一样单纯的麦汀汀来说,实?在很叫他困惑。
他喜欢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但那种喜欢是喜欢昨日的晴空,今夜的星光,喜欢一颗青翠欲滴的果果,小石子掉进湖水中的涟漪,喜欢飞鸟振翅与鸣音。
要?说有谁不太同,那就是对崽崽的喜欢更一点——不,不是一点,是多得多。
他的喜欢是百分之百的甜蜜,没有酸涩,没有苦楚。
所以他不会明白,爱与爱之间?又?有什么差别,不明白患得患失的叫做爱情——那离他过?于遥远了。
人类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离小丧尸太远太远了。
麦汀汀轻轻拍着小人鱼的背,哄着被昆特鼾声惊醒的幼崽重新入睡,自己也阖上眼,在困扰中慢慢睡着。
半夜,他们?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
起初以为?是窗户没关紧的风声,很快,分辨出了那绝不是风能?够产生的动静。
粗重的、野兽一样的喘息,在寂静的夜中极为?可怖。
麦汀汀把麦小么塞进背包里,昆特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别动,自己悄悄猫腰来到窗户旁,向外看去。
原本晴朗的夜空聚积起成片的乌云,在他们?的房子前,同样巨大的阴翳背着越来越黯淡的星光投下来。
待看清那阴影是何物后,两人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头?高达两米、极为?健硕的狮子,鬃毛在晚风中烈烈,通体?雪白,连花纹都是浅色的。
那双兽中之王的野性双瞳,在星光下明亮得摄人心魄。
麦汀汀在畏惧之余,分心疑惑地想着,胡苏姆可从来没有大型野兽,少数民族各个武艺高强,周围安定得很,很少有不要?命的动物来骚※扰。
这一头?难道是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吗?
雪山上有雪狮,听起来还挺合理的。
他不认得,但昆特认得。
不仅认得,还极为?恐惧,膝盖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
青年?做出乞饶的手?势,喃喃道歉,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在他惊惧而?哽咽的尾音中,白狮长啸,震得大地一同颤抖,像踩一座纸房子那样轻松地踏碎房子的外墙,直直扑向麦汀汀!
少年?只?来得及把装着小人鱼的背包往外一推,便被雪狮那足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肉爪按在地上,没有半点挣脱或逃跑的余地。
昆特傻傻地跪在那儿,看着小美人薄薄的衣衫被刚刀般的利爪轻易撕成碎片,两种不同明暗度的纯白在昏眩的夜色里交织。
毁坏的墙垣残屑扑簌簌坠落,弥漫的烟尘之中,无瑕的少年?被迫露出纤细的颈侧,因为?疼痛和过?量的胆怯止不住颤栗,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无辜的美貌全然剖开坦白,暴露于最原始的、让人不得不臣服的野性威压面前,画面极为?迷乱。
雪狮张开血盆大口。
赫特主?星,皇家疗养院。
别着猫咪发?卡的短发?小护士正用上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奔跑,软底鞋踩在吸音材料的地面上并没有发?出噪音,可任路过?的谁看到都仿佛能?看见她脚下生风,不得不感叹一句,看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这么快;还有,年?轻就是好,双腿用得这么灵活。
她一路避着人群和悬浮担架,看见电梯前排着长队,着急得跺了跺脚,干脆从旁边的楼梯噔噔向上跑。
水压、水质都会对伤口产生很大影响,影响恢复速度,海洋又?过?于凶险莫测,即便能?够抵御其他海洋生物的妨碍,也不可能?控制水的流速、深流变换以及其他地质现象,人鱼族现在大多医疗场所也都搬到了陆地上。
小护士一口气爬到四楼,急急忙忙向着主?任办公室奔去,正巧主?任刚查完房,都已经出门?了又?想起什么没交代?完的,站在门?外回头?嘱咐。
病人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点着点着感激的神色染上惊恐:“医生想小心——”
来不及了,没刹住车的小护士已经砰地撞到他身上。
其他医生和病人家属赶忙七手?八脚把两人扶起来,上了年?纪的主?任扶着老腰,看清“凶手?”后就发?火了:“你啊你,我说了多少次,做事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医院!医院是让你练跑步的地方吗?撞到病人怎么办?撞到仪器怎么办?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儿了吗?有比危急病人更重要?的吗?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心不静,心不静怎么治病救人啊,我以前总跟你们?说……”
小护士的发?卡都被撞歪了,坠在发?梢上,此刻面对老师的怒火根本不敢分心去拂下来,眨巴着眼睛听他数落,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主?任的机关枪总算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皱起眉:“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小护士如梦初醒:“陛、陛、陛——”
主?任气呼呼打断她:“避什么避,是你撞我先!”
护士急得手?势都用上了:“不,不是,是陛下来了!”
主?任:“……”
他那号称外科一把刀、遇海啸都不抖的手?,竟然在听完“陛下”两个字后,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
直到旁边有医生小心提醒,他才回过?神,对着小年?轻吹胡子瞪眼:“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小护士委屈极了:“您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还敢顶嘴!”
“……”
主?任不再跟她掰扯浪费时间?,让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去,自己独自进了电梯,按下顶楼。
皇家疗养院的顶楼乍一看是个屋顶花园,开满了各种清新淡雅的花儿,且很少有人打搅,唯一一辆电梯需要?授权才能?在这里停留。
花园的中央有一座外形看起来是木质的小屋,里面则是间?配备高端的病房。
埃里希·西奥多放轻脚步走进来,他今天穿了件纯黑的衬衫,扣子扣到顶端,不需要?系领带也不影响他的禁欲庄重。
皇家御用大师的手?作裁剪出的衬衫样式极佳,衬得肩宽腰窄。面料丝滑,虽然是深色,却在光线下反射钻石般的光泽,熠熠生辉。
墨镜遮住的眉眼英俊无双,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优美,五官雕刻般深邃。
今日是私访,为?了不引起骚动,除了戴上墨镜,平日里标志着身份的大溪云珊瑚王冠和极光珍珠都没有配备。
然而?打扮得再低调,举手?投足间?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雅与矜贵却仍像恒星一样璀璨,无法遮挡,是那些靠包装造势的小明星、“贵公子”人设半点学不来的。
埃里希带了一束纤维玻璃纸包装的圣卡拉海百合,弯腰放在床头?,花儿的浅紫色为?惨白的病房增添了一丝生气。
靠在病床上的人跟他的五官长得很像,应当是非常美且有气质的,只?不过?因为?经年?病痛折磨得骨瘦形销,显得十分虚弱。
女人抬起头?,气色不太好,但神情沉静。
“埃里希,我说过?,你不用总费时间?来看我。”
“遵守礼节,姑姑。”埃里希垂着眼睛望向她,“最近还好吗?”
“老样子。有时候他们?会推我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花。”
“那就好。”
“你呢,忙吗?”
“尚可。”
两人一问一答,极其公式化,惜字如金,语调也平常,看不出对对方究竟有没有真切的关心。
若不是这儿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人,简直像为?了上镜的演戏,完全没有亲人之间?的温馨。
尤其是,艾琳·西奥多已经是埃里希·西奥多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最后的亲人了。
作为?赫特皇室的直系血脉,艾琳自然是最早被抓去、用上最残忍手?段的人ti实?验受害者之一。
可惜她的身体?没能?支撑她完成全部的改造,于是现在下半身成了一条腿、半边尾巴这种人不人鱼不鱼的鬼样子。
当年?第三帝国?使?用的药物和手?段过?于罕见,哪怕是赫特帝国?如今的医疗水平,也无解。
艾琳做不到彻底伪装成人类,也没法全部恢复到人鱼体?,既不能?离开水,也不能?长期暴露在空气里,而?且鱼尾的撕裂伤非常严重,无法支撑她游动或者走路,不得不像每一个残障者一样常年?躺在特制的病床上,终身瘫痪。
姑侄俩之间?没什么话要?说,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药水、消毒水以及沉默。
直到负责艾琳的主?任医师闻讯赶来,向陛下报备西奥多女士最近的身体?状况,才总算有了点儿动静。
主?任对这位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陛下又?敬又?畏,除了涉及到专业方面能?对答如流以外,其他问题总是止不住一遍遍擦汗。
好在,王并没有为?难他,了解完情况后就放他走了。
主?任进了电梯之后,悬着的心总算回到肚子里。
年?过?半百之后还能?感受到年?轻时候面对老师的紧张感,在陛下这儿也是独一份了。
病房里重新陷入无言的寂静。
埃里希似乎并不着急走,哪怕他同艾琳之间?也无话可说。
他站在窗前,眺望着外面成片的花圃,似乎在比较这里与御花园花朵的种类差异。
过?了一会儿,一个提着保温桶的男人走进来。
他看起来颇为?年?轻,眼眸温润,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脾气很好的样子,是让人能?心生好感的类型。
埃里希听见动静,转过?身,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姑父。”
戴逸晖比妻子艾琳·西奥多要?小上不少,跟埃里希年?纪差不多,加之心态好、长相嫩,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每次见到这个身为?全族群的王、整个赫特帝国?掌权者的内侄,他总是很紧张,更别提对方还对自己用上了长辈的称呼。
戴逸晖吓了一跳,挣扎了几秒还是挥挥手?:“您、您不必这样,陛下,叫我名字就好。”
“礼节。”埃里希语调不变,重复了一遍不久前对姑姑讲过?的话,“遵守礼节是皇室和赫特的传统。称呼问题还是必要?的,姑父。”
戴逸晖这下是真紧张了,瞄了妻子好几眼,才结结巴巴道:“那、那行吧,陛下,我很荣幸。”
艾琳静静地看着他俩,并不干预他俩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姑父,你管我叫陛下。
片刻后,移开了视线,当他俩不存在。
生病久了,会将人的精气神愈发?抽空。艾琳·西奥多在病床上躺了十年?,早就没有普通人鱼易燃易爆的性情了。
如今她无悲无喜,如同入定,一眼望尽生死,什么都不再重要?。
戴逸晖拿的那个明显是给艾琳特意做的饭菜,保温效果再好,放久了总是不够新鲜。
埃里希抿了抿嘴,没再多留:“那我就先走了,姑姑,希望您康健。”
尽管谁都知道那是个不可能?的祝福。
艾琳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她的手?边,海百合柔柔飘落一瓣紫色。
待王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病房门?外,戴逸晖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把保温桶搁在另一侧的柜子上:“亲爱的,现在吃吗?”
艾琳摇摇头?。
一日三餐,戴逸晖顿顿亲手?做,一做就是这么多年?,风雨无阻。
可惜对于如今的艾琳来说,哪怕顿顿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
她输液的药品中有营养剂成分,足够她每日的能?量需求,很多时候不另外吃饭也行。
戴逸晖好脾气惯了,并不生气,坐在妻子旁边,握住她没在输液的冰凉左手?,想到面如冰霜的陛下,心有余悸:“吓死我了。每次见他都是一次对我的心脏的考验。”
艾琳似乎想要?尝试弯弯嘴角,但失败了,不过?声音倒是轻松了几分:“你这么怕他做什么,怎么说也是个晚辈。”
戴逸晖帮她按摩肌肉:“——那可是陛下啊,杀人不眨眼的陛下!谁能?不怕——哎,也只?有你了。”
艾琳瞥他一眼:“别说得那么可怕,他只?是严厉了点儿。”
像是想起了往昔时光,雌人鱼的眼神变得悠远了些:“他的确不像他父亲的行事风格,强硬、冷漠得多。不过?那么小就经历了灭门?,也是难怪。”
戴逸晖为?她梳理着长却没有光泽的金发?:“我听说,他是亲眼看着他的母亲……”
艾琳的声音沉了沉:“是的。那年?他才六岁。”
她闭上眼睛,往昔岁月浮现于脑海。
六岁的男孩,本生活在幸福的家庭,有父亲教导,有母亲陪伴,是帝国?顺位第一继承人,自己又?聪慧伶俐,任谁都看好将来。
——他本将有的那个无限美好的未来。
她依稀记得那时候小小的埃里希,不像现在这样阴沉、捉摸不透,也曾是个爱笑爱玩的小孩子。
二十几年?前的人鱼族依旧生活在海里,圣卡拉海的中心,那片最辽阔的疆域便是皇家所在。
艾琳成年?后并不与身为?彼时王与王后的兄嫂住在一块,隔三差五会去探望他们?。
每一次她乘坐巨鳐车抵达皇宫,小埃里希总是第一个在那儿欢迎她。
小家伙那时候还是一头?齐肩的金发?,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带她去看自己刚刚搭成的珊瑚城堡,追着她的尾巴游来游去,海水中笑得咕噜咕噜直冒泡泡。
那时候的他,和每一个天真活泼的同龄孩子没有差别。
后来一切急转直下,她也再没看过?埃里希的笑容。
“别难过?了,亲爱的。”戴逸晖从背后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吻了吻她苦涩清香的发?顶,“说点儿开心的事吧,我刚从亚瑟老师那里回来……”
艾琳仍旧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听他碎碎念。
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这个乐观善良、又?深爱自己的丈夫。
如果,埃里希也有一个绝佳的伴侣的话……
北极星,高山区,胡苏姆镇。
秦加一晚上睡得都不好,做了无数个梦。
一会儿是他在房间?的角落里摸了小美人的头?发?,一会儿又?是奇怪的迷宫。
一会儿看见突然出现的小鱼崽,一会儿是指着他哈哈大笑的疯婆子和野孩子。
他翻来覆去,不停从噩梦或美梦中惊醒,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捉摸不透这一切究竟是癔症,亦或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却被遗忘的事情。
他对麦汀汀的感情纠结到了极点,既厌恶,又?无论如何想要?靠近。
要?知道,秦加生性开朗,向来是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性格,喜欢谁就去追,讨厌谁干脆离得远远的——总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面对小美人这样的泥潭。
在青年?第二十次在即将破晓的晦涩天光中睁开眼,决定天一亮就去找麦汀汀问个清楚,问问看是不是在被困的精神空间?中,有一些自己不记得的经历。
他抱着被子软软的一角,又?想起小美人银色卷发?的触感。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秦加一骨碌爬起来换衣服,尽情挑战丧尸僵硬躯体?的活动极限,刚一开门?,却看见父亲严肃的神色。
秦加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到父亲接下来说的话绝不是自己想听的那种。
中年?人打量一番自己高大的养子,沉声道:“小加,我接下来说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秦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您说。”
镇长轻声道:“麦汀汀他们?不见了。还有另一个小伙子,和那个婴儿……他们?的房子被袭击了,看起来,应该是被野兽抓走了。”
秦加大脑嗡的一声,接下来父亲再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他绕过?父亲拔腿就跑,指令甚至不是经过?大脑思考后发?出的,完全是本能?。
一阵风过?后,镇长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这孩子……”尔后也匆匆跟过?去。
秦加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胡苏姆的日出很晚,天蒙蒙亮,一双双发?着光的眼睛探照灯似的映在残垣断壁上。
看着仿佛地震后的狼藉,青年?的脊背完全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