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翎板着面孔,那张脸不笑的时候格外清冷,看着就像是生气了。他没说话,回身去药炉子上拿起一根炙甘草来,再次不肯认命般地递给了小弟。
“你再尝尝这个,嚼成汁水咽下去。”秦翎说。
炙甘草可比甘草水浓烈多了,特别是嚼出的汁水,一般都难以下咽。可秦泠当着大家的面儿嚼了又嚼,最后愣是全部咽了下去,随后他仍旧一脸的不明所以,将所有人的面孔都看了看。
“大哥?”他先看秦翎,又看钟言,“长嫂?这是怎么了?”
事到如今,钟言不得不说了。但他没有立马说,反而先将秦泠拉到椅子边坐下说话:“接下来有件要紧大事,我和你大哥思虑一夜才决定告诉你,但你不必惊慌,一切都有我们呢。”
“什么事?”秦泠问。
秦翎痛心疾首:“小泠,你可能已经中了蛊毒了。”
“我?”秦泠站起来指指自己,“蛊毒?大哥你在开什么玩笑?”
钟言立马说:“这不是玩笑,咱们秦家确实被人害了,如今下蛊的人还没找到,但我和你大哥大概推断出了你是什么毒。你是中了金蚕蛊的毒,有人用蛊虫泡酒给你喝了,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如果当时是被虫子咬了一口,已经全身肿胀流血而亡。”
“蛊虫?泡酒?”秦泠想了想,摇摇手说,“不不不,这不可能。大哥大嫂你们别逗我了,这种事怎么会有啊,我是一百个不相信。”
钟言闭了闭眼睛,他也不想秦泠马上就死。他伸手抓住了秦泠的腕口,和秦翎去年成亲时的心脉完全相反,心脉强得吓人。但钟言知晓这种强是可怕的,不正常的。强过头了,秦泠的小命不保。
“你去日头下面站站,就知道了。”钟言只能用这法子告诉他。
秦泠听话地跑到烈日下头,虽然说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可仍旧热燥。方才他来的一路上由元墨给他打伞,他没想明白但也没有多问,头一回见人打红油伞。这会儿自己站在日头下面了,头顶刚好是一片云彩。
一大片云遮住了日头,但仍旧能感受到那股不同往年的热度。秦泠自打出生起就不记得有这样炎热的春日,像是四面八方的水都被天吸走一样。眨眼之间那片薄薄的云就飘开了,滚滚热浪在秦泠的脸上打了个巴掌似的,竟然晒得他生疼。
火辣辣的痛感让秦泠措手不及,他连忙用手去遮挡,没想到手挡在眼前,掌心朝上,可手掌里的肉好似被泼了滚开的水,一下子烫出了水泡。
“快!”钟言和张开说,“快把三少爷拉进屋!”
张开立马冲了过去,直接把秦泠扛了回来。就这样短短的几个刹那,秦泠脸上已经红得要爆皮了,手掌一整片透明的小水泡。然而他却十分呆滞木然,尽管也疼,却不知这疼从何而来,一时间直挺地坐在椅子上,不知下一步如何。
“翠儿,快去拿药箱。”秦翎跟着着急,好似伤在自己身上。他伤了好些年,最知道皮肉伤的滋味。小翠立马将药箱抱来,问道:“少奶奶,这是什么伤啊?给三少爷找些什么药?治烫伤的青草薄荷膏行吗?”
钟言蹲着看他的掌心,起身说:“不是烫伤,药箱里的药膏都不能用了。金蚕蛊咬人是一种毒,触碰是一种毒,泡酒又是一种毒,种种百毒,皆因为它吃下了百种毒虫,所以才有百样死法。小泠这是‘蛇串疮’,时候到了,一经日晒便会立即发作。如今只是在手上,还好,若是晒在腰背上,透亮的大疹子沿着侧腰一边开始蔓延,宛如蛇行,红通通像极了晒掉一层皮。”
“嘶……”秦泠忽然倒抽气,这会儿才发觉手掌刺痛,还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痛楚。根本不能见风,要牢牢地裹起来才好,可是他一攥拳头,皮肤相碰,疼得他只想满地打滚。
碰也不行,不碰也不行,秦泠终于相信这是蛊毒发散,
“你先别动,越动这东西越长。”钟言按住了小泠,又说,“这种东西看郎中也没用了,郎中把脉最多说是肝胆郁热,脾胃湿热,且外受毒邪而发。”
“那现下如何?先别让小泠这么疼。”秦翎急问。
钟言想了想:“元墨,去外头买络石藤,不要切碎的,要全草,然后火煅……”
“火煅是什么?”元墨不懂就问。
“火煅就是为了去除草药中的重润和潮湿之性,将所需的药草细心地放在无烟炭火之上煅烧,要把络石藤煅烧到白色,然后研磨成粉末,加上新醋调和,取来给三少爷涂上。疹子上若是变干了就再涂,要一直让疹子湿润润的。”
“再有,去买地龙五条,干蜈蚣五条,和升麻一起煎成浓汁,加冰片研磨粉一小勺,再加米汤一勺,混合后快快服下,希望能暂时压制毒性。”钟言快快地说完,小翠和元墨听完立马去办,一个找药,一个去后厨,屋里剩下张开一个家仆。
秦翎很是难受:“小泠你别怕,我与你长嫂必定想办法救你。”
秦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显然是被吓着了。“大哥,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胡说。”秦翎很想抱抱他可是却不能碰他,现在的三弟经受不住一点风吹草动,“你瞧,大哥曾经病成那样,家里连后事都备下了,可如今不也好了。你放心,你长嫂精通医术又神通广大,咱们秦家数次逃过危难都是他的功劳。”
秦泠点点头:“那就多谢长嫂了……只是不知是谁要害我……”
“那壶烈日红,当真是你师傅给你的?没有经手他人?”钟言此时问。
秦泠想想:“是师傅亲手给我的,但递给我之前有没有转手他人这就不得而知……而且师傅他也喝了。就是他要害我?”
“这事咱们慢慢再探,如今第一要务是将你的小命救回来。”钟言思索着,秦翎这时说:“小言,你需要什么直说就是,秦宅里有的你随便用,没有的你随便打发人去买,务必将小泠救活。”
“还望长嫂救我!哪怕放我的血……”秦泠也顾不上疼不疼了,噗通一下跪在钟言面前。钟言赶紧将他扶起来,说:“我必定会用足全力救你,只是解除蛊毒并不是吃药放血那样简单。若要救你,恐怕就要用上仙家的力气了。”
“仙家?”秦翎又不懂了。
“是了,恐怕为了解救小泠,今夜我得请一回白大仙了。”钟言有些不太确定,白大仙就是马仙中的刺猬大仙,只因为金蚕蛊的蛊虫最惧怕头嘴似鼠、毛刺如箭的刺猬,但最主要的是刺猬乃是马仙中的白仙,白仙自来就是请来求医打卦所用,凡是疑难杂症,白大仙都能疗愈。
眼下难就难在白仙怎么请,或者请来时候会不会帮,钟言犯难,自己和仙家的恩恩怨怨可不少,但小泠是秦翎的弟弟,他愿意一试。
当晚,秦泠就直接在秦翎这里住下了,对外头都说是和大哥玩儿开心了不愿意回去。而秦翎和钟言今日惹怒了秦守业,朱禹几次三番奉命来催,都没能将秦泠带走。等到朱禹终于走了,秦泠才真正的大松一口气,长嫂说他已经蛊毒攻心,能不能活全在今夜了。
手上的疹子和脸上的晒伤上了药,又喝了好几海碗极苦极苦的浓药,秦泠身上终于没有那么刺痛,可侧腰隐隐开始发痒。他知道这是坏事了,明日那“蛇串疮”一定会长出来了,它一出来,自己的苦日子就来了,会生不如死,最后活活地流脓而亡。
钟言一直算着时辰,今日还特意嘱咐了春枝她们,要早早睡下,不管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等几个女孩儿睡了钟言又不放心,给她们的屋里散了些黑相公,然后在院落里开坛,在月光下摆上了蜡烛和符纸,还有三味最常见的东西和好酒。
雄黄、大蒜、菖蒲,这三种都是解酒毒的,若真把白大仙请了来,仙家循着味道就知道蛊毒是从酒水里头下的。
白色蜡烛点上,钟言开始排香案,还摆上一些贡品。香案坐北朝南,贡品是几盘生鸟蛋、几盘生蚂蚱,最后放上了香炉。院里没有出马师傅了,钟言只能亲自点七星香,先拜天地之气,再拜八方之灵,随后是请北斗星君。
他踏罡步斗,象征着自己的双脚踏在天宫罡星斗宿之上,严格地走着太极步,诚心诚意奉请七星落座,这一步至关重要,道行深的马家弟子会顺顺利利将七星请下来,他只有一片诚心。
等到这一步做完,他在香炉内布下七星香阵,接下来还要很多步骤才能将白大仙请出来,还不一定能请,然而就在钟言准备下一步的时候,元墨在旁边打了个哈欠。
“哈……”元墨拍了拍嘴巴。
香炉里的线香忽然加快了燃烧速度,笔直的灰色香灰来不及掉落,往外卷曲着倒挂在香上。风吹过一阵,线香上头更亮了。
钟言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元墨这时候又打了个哈欠,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一些。
来了。钟言闭上眼睛再磕一个头,偏过头时,元墨看上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困倦,明明还站在原地却哈欠连天。
“元墨,你困了?”钟言偏着头问。
元墨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是了。”
“那给你鸟蛋你吃不吃?”钟言将一盘子生鸟蛋推了过去,盘子在香案上滑过,发出轻微响动。不远处的窗棂后头秦翎和张开都在往这边偷看,但是窗子是绝对不能打开的。
元墨没说吃,也没说不吃,忽然伸出手在脸上抓了抓,就好像脸上有胡子,在摆弄胡须。不一会儿他的手开始有小动作,来回掐着手指头像是掐指算着什么,紧接着院里响起了一种怪异的唱腔,声音低且小,仿佛哄幼儿睡觉。
月光之下,这场面就格外奇诡,但不至于让钟言害怕。他年幼时和马仙打过好多年的交道,到最后被各路追杀,所以也知道这些东西若是上了身会什么样子。
“敢问仙家名号?”钟言轻轻地问,生怕惊动。
元墨笑眯眯,闭着眼,不发话,一边说着押韵的唱词,另外一只手很不客气地伸向了雪白的盘子。盘子里头大概二十个生鸟蛋,他一口一个地往下吞咽,吃完一盘就开始打嗝。
钟言也不敢打断仙家,只是心里头默默打鼓,那么多出马弟子难以请到的仙家为何被自己轻而易举地请下来了?这绝对不该啊?莫非这不是真仙家,而是假仙家?来骗吃骗喝的?
如果真是骗吃骗喝其实倒还好,骗完这顿它们就走了,最怕的就是请错仙,到最后闹得家不成家。仙家难惹,钟言并不想轻易和它们接触,但此时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敢问仙家名号?”钟言再问,看那盘子里的生鸟蛋全部吃完了,便把那盘生蟋蟀给推了过去。
元墨还是闭着眼,但又仿佛能看到外界一切事物,伸手就抓。只不过他好像越吃越困,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每回都让人觉着下一刻他就要睡着了。但钟言慢慢确定了一件事,上元墨身子的仙家不是狐仙,也不是柳仙。狐仙爱说话,落宫上身之后就爱骗人,特别喜欢说自己是什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但真正的出马弟子都知道这两位是不落宫不判案的,只不过是小狐狸爱撒谎罢了。
若是善于争斗的柳仙则不说不笑,单刀直入,下手最为凶狠的就是这一门。若是黄大仙,黄鼠狼可是最爱笑的,一上身就会咯咯咯笑个不停,笑个前仰后合。
这种这么困倦的仙家,说不准,或许还真的是刺猬。钟言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看着他吃吃喝喝,等到吃饱了他又把供奉的酒水给喝了,这才擦了擦嘴巴,像是吃得非常得意。满足了仙家的心愿,钟言就准备说一说自己的心愿了,可这时候元墨忽然睁开双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好似在月光下放光。
不好,仙家想跑?钟言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等元墨轻巧地跑向大门时便提腿跟上。元墨跑起来的样子也十分奇怪,看着像直接小了十岁,就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跑得是跌跌撞撞,张牙舞爪,摇摇摆摆,就和年画儿上的大白娃娃差不多,有点儿笨拙。可没想到这样笨笨的身姿出了门就灵活了,竟然一跃就跃上了墙头,钟言也立马跳了上去,踩着秦家精心铺设的墙檐步步紧随。
好不容易请来的,他绝对不能轻易地放走!
即便到了晚间也不凉爽,白天已经晒透的地砖和墙砖触手一摸都是温热的。前头的小身影格外灵巧,笔直地踩过片片砖瓦,朝着最南边猛冲。最南边是什么地方?钟言想了想,那边是秦家的库房,没什么人住,但库房也是把守最为森严的地方,毕竟里头有秦翎娘亲的嫁妆。
不管秦翎娘亲成这门婚事是不是只为了杀害独子,她丰厚的嫁妆倒是可以让两个孩子过富足的一生。莫非这仙家是察觉到秦家有金银珠宝,所以想要引自己过去,让自己给它拿?
若是能救秦泠的小命,拿一两件就拿一两件吧,钟言竟然下了这个决心,因为他知道若是秦翎在场也会如此决断,断断不会为了贪恋财宝让弟弟送命。可就在这时候元墨跳下来了,还在空中翻了个圈儿,又调皮又灵活,下来之后就开始原地徘徊,像个小老头一样踱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止是举止像小老头,他咳嗽的声音都像小老头,苍老气喘,年岁八十往上,这一下,钟言立马放心了,没错,是白仙。接触过刺猬或者养过刺猬的人就会知道这东西最会咳嗽,每每夜间在草垛里咳嗽时都像个小老头在咳,吓到过不少人。
“小辈钟言,今日有一大事请白仙落宫,还请您出手搭救!”钟言在后头说,仙家既然已经在自己面前验明正身,就说明它已经知道此行的缘由,“实不相瞒,在下夫君的小弟被金蚕蛊的蛊毒所害,已经毒发攻心,还请您看在我夫君一片诚心、为人端正的行事上赏药两颗,往后在下必定在院内长久供奉仙家!”
钟言之所以拿秦翎的为人来求药就是因为仙家都聪明得很,它一来就必定知道秦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断凶吉是它们的本事。自己是鬼,自己的行事品德是仙家看不上的。
“咳咳,咳咳咳。”被白大仙附身的元墨还在咳嗽,眼睛却开始往两边的花丛里瞄,鼻子也跟着动起来,嗅来嗅去,活像一只小刺猬。钟言便更放心了,这只刺猬成仙的时日不长,看它装作人的架势也能看出,连跑步都是孩童之态。它大概才几十年的岁数,放在仙家里就是一个小顽童。
但这样也好,未经世事的小刺猬没那么精明老辣,若真是个千年仙家来了,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还请您赏药,往后必不辜负。”钟言再说,“在下保证,只要您出手搭救,往后便久久供奉,子子孙孙供奉仙家。”
元墨摇头晃脑地往前走,活像一只来人间不久的小动物,对秦宅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钟言继续跟着,看着他仿佛喝醉了一样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无名的恍惚当中。
一轮圆月当头,澄黄明亮,将周围的草木照得异常清晰,自己拎着一壶血时不时喝上一口,光着脚丫到处晃悠,看什么都十分稀奇。忽然身子往前栽了个大跟头,钟言眼瞧着地面的砖石离自己的鼻尖越来越近,吓得闭上眼睛,结果鼻尖和砖石还差一掌宽时停住了,自己好似学会了什么御剑飞行的法术,悬在了半空当中。
再一回头,身后一个双眼用黑布蒙住的大和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九环法杖戳进了自己的束腰带当中,竟然将自己的身子挑了起来。
“你干什么……”钟言打了个嗝,红红的眼睛瞪着他,一头白发垂到了地面,“我又没有在这里杀人放火,我没见过嘛,看看也不成。”
“佛门重地,岂容你喝血乱走,还不快快回去。”那人说话将法杖抬起,钟言无力地滑向他,最后滑到了他的怀里。回去这一路就不用他自己走路了,钟言喝血喝得困倦,闭着眼睛说:“没见过,我就看看,不偷你们的东西。”
“以你这点修为,还想偷我们的东西?你想得未免太多了,化为人形都装得不像。”那人言语间又淡淡的笑意。
“你别看不起鬼,我可是饿鬼道的祖师爷,迟早……迟早把你们偷个空,让你求着我还回去。”钟言的两只手搭上了那人的脖子,“这里这么好看,我才不要下山,我要多看看。”
转眼之间幻象消失,钟言又一次回到秦家,眼前还是元墨的小小背影。元墨终于停下了,开始盯住一个地方不离开,好像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最后他忽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钟言立马奔过去扶住,只感觉到仙家已经走了。
而元墨紧紧攥着的小手里面多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
有了!真的给药了!果然白仙是仁心医术,钟言兴奋地拍了拍元墨的脸蛋,现在不宜耽搁了得赶紧回去让秦泠服药,元墨缓了缓才睁开眼睛,不知所云地站了起来。
“少奶奶这是哪儿啊?”元墨左顾右盼,“这不是库房的外面吗?小的怎么过来了?”
“回去再和你细说,你先跟我走!”钟言拉起元墨就跑,忽然一回头一抹白色的身影贴着地面跑进草丛里,那地方刚好就是白仙仔细盯过的位置。莫非有什么古怪?钟言拉着元墨也过去看看,只见草丛里藏着一只白色的长毛大猫。
原来是猫啊,钟言松了一口气,白仙可能有些惧怕大猫,所以才那样紧张。于是他拉着元墨的手继续往回跑了,没留意背向他的那只大白猫刹那间回过了头。
白猫的身子,却长了一张老太太的脸。它怪叫一声,飞速地钻进了草丛里,再也寻不见了。
当晚,钟言将那颗黑色药丸入酒化开,让秦泠一口服下。秦泠喝完后就开始腹痛,紧接着就开始呕吐,元墨提前准备了一个大木盆让他来吐,可吐出来的东西不是酒水药水,而是一条条死去了的小蜈蚣。一直吐到三更天,吐到秦泠整个人都脱了气力才算吐完,钟言命元墨将蜈蚣烧掉再掩埋,这件事才算终于有了个好结果。
秦翎拉着钟言的手,一夜没睡,熬得他眼窝发青:“小言,你不仅救了我,你还救了我小弟,其实也算救过我小妹,这份恩情……”
“别,都夫妻了还跟我算计这个。”钟言也累了,倒在他怀里轻磨,“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你慢慢还我。”
秦翎红着脸,却点了点头:“那我就好好报恩。”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一日夫妻百日恩……
秦翎:我先报个十万日的。
天亮之后,所有的人都是被鸡鸣声吵醒的。
钟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起来时候头晕晕沉沉,秦翎也醒来了,可两个人困得都不愿意动。直到半柱香后他们才慢悠悠地起身,连擦脸都顾不上,先去隔壁看看秦泠。
秦泠脸色发黄,睡得倒很沉,折腾一夜这会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无论外头发生什么都睁不开眼了。钟言便让元墨先去秦泠的院里通报一声,说大少爷和三少爷昨夜兴致高涨,喝茶阔论,一下子忘记了时辰早晚,五更天才睡下,故而今日不能回去了,要晚上才行。
吩咐完,钟言又给秦泠把了把脉象,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你在想什么呢?”秦翎也坐下了,拉住他冰冷的一只手,“有什么心事都要和我说。”
“没心事,小泠已经救回原本我该高兴,可心里总觉着有点儿不对。”钟言事事谨慎小心,“我与马仙素不对付,为何昨日的白仙肯赏药帮我?以我这点能耐,我知道断断请不来什么厉害的仙家。再有便是,那仙家看着年岁极小,为何就有治病的药丸了?”
昨日是事发突然,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可钟言毕竟是个聪明人,一夜功夫就察觉到种种不对。只怪昨日没拦住那只小刺猬,什么事都没问出来。
“好在,它给的药倒是没错,救了小泠。”钟言心有余悸,“今日我和张开准备去会一会曹良。”
“今日就去?”秦翎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要不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么?外头热,把你晒坏了还不是我伺候。”钟言拦住他,“总归今日不会有什么大事,你陪着小泠。”
两个人相视点了点头,一时无话。清晨难得一丝安静,两个人如今一条心,知道每天都要应付什么,面对什么,只要走出这里一步就不知道下一步会迈入何种险境。他们只是默默地拉手,相互陪伴在对方的身边,就已经攒足了百倍的勇气。
钟言忽然间眼睛就湿润了,他想起秦翎那时候的样子,拿着笔,哆嗦的手,好似一只苟延残喘的可怜小兽等待着必死的结局。再后来他看不到了,睡梦中都那么不踏实,可是和自己斗嘴时又异常可爱,说不过自己他就生气,一点都不像成亲了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很长,日日夜夜地在一起,但是又好像很短,每分每秒都不安稳,有时候钟言赖床,缩在被子里看秦翎下去点蜡烛,他还是瘦,踩着鞋没有声音,但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钟言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难过,就好像自己失去过他。而自己毕生所愿只想和他安安静静享受世间平凡的日子,不要那么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只要岁月静好。
可是这终究办不成,这个宅子里让钟言想不透的事情太多了,除了白仙的到来,还有昨晚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白猫。虽说只是一只猫而已,但秦宅里的种种都不可以掉以轻心。等到秦翎用过午饭他才出门,出门前按照昨晚的誓言在院东布置了小小香案,上头放满了贡品。
贡品无外乎就是白仙爱吃的那些,鸟蛋、虫子、美酒,再有就是新鲜蔬果。想到那只小刺猬年龄不大,钟言又额外给放上了一盘白白的酥糖。
他带张开出门,半路遇上徐莲带人往秦烁的庭院那边送账目,张开心下不悦:“二少奶奶也太心急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钟言轻松地一笑。
“我在秦家干了这样久,人心还是看得出来。”张开只有无奈,“二少奶奶这是打算往后越过您去,直抓秦家的大权。这些年秦家的事我也都看在眼里,二少爷虽然性格暴躁,对待下人也不像大少爷那样温厚,可掌家的事他是一点儿都没少学啊。”
“所以啊,我也没打算和他争,我犯不着让秦翎去受这个罪。”钟言回,让秦翎去管一大家子这种事他才不干,他就要秦翎眼里、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自己,“再说,徐莲是咱们的人,她必定不会那么轻易交出大账,送过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也就算了。”
“可您真的不想掌家吗?”张开头一回见如此没有好胜之心的少奶奶,别人家的少奶奶们明里暗里争得头破血流,谁将来是这个家的女主子,谁才是真正的大奶奶。
“争来争去,又有什么好的?将来等秦守业一死,秦翎必然会分家,到时候我带着你们走,咱们和秦烁都挨不着一块儿,离得远远的最是干净。只不过秦翎和秦瑶娘亲的嫁妆我也得全数带走,半分都不会留在秦家之内。我虽然是鬼,却不贪心,该是秦翎秦瑶的那份儿我拿走,其余的我还不想要呢。”钟言用手拨开一树枝丫,又问,“何清涟的那个青梅竹马叫什么,打听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