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层红色落在他们的脸上,仿佛面前点了好几盏红灯。
“那个男生胆子特别小,在图书馆里吓得尿了裤子,说是从书架上取书的时候,有一只手从书架另外一面伸了过来。等到他大着胆子将书抽走之后,隔着书架,那边站着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当然了,这些怎么会是真的呢?只是他没通过我们测试的说辞罢了。”邵志明在红灯的光芒里带钟言走楼梯,“可惜了,这会儿实验楼的电梯坏了,不然我们可以乘坐电梯。”
“走楼梯也很好。”钟言的脸浸在这片古怪的红色里,朦朦胧胧的,看不出表情。
“对了,我们实验楼的四层,也闹过鬼呢。”邵志明头也不回地继续说,走路的时候双臂也不摇摆,上半身一动不动,“曾经有一个老师在四层迷路,怎么都走不出来,走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了才成功脱困。后来她吓出了病,住进了精神病院,从此之后……”邵志明这次微微回过头,“四层就不让人上去了,你还敢吗?”
钟言点了下头:“敢啊。”
“那就好,这里,可是很好玩儿的地方。”邵志明拉开逃生通道的门,面前就是四层的走廊。
实验楼和教学楼的装潢不太一样,看起来更简洁一些,不像学校建筑,反而更像是医院。走廊上少了艺术品,但是多了不少绿植,可能是为了给冰冷的氛围增加一丝活力。
只是两边都是生物实验室,每个实验室挨着走廊的那面墙都有大面积的玻璃,原本是为了让外面的人更好地观察实验室里的上课进度,现在一眼扫去,只有挂在架子上的人骨模型,以及泡在福尔马林液体当中的各类生物标本。
器官、青蛙、鱼类、去了毛的鸟类……在冰冷的玻璃器皿当中,由于保存完好,看上去并未死去。
“你怕了吗?”邵志明边走边问,仍旧没有回头,脚步轻得仿佛走廊里只有一个人,“你看到那边整排的小玻璃盒子了吗?像蝴蝶一样,那可都是兔子肺。”
“看着挺奇特的。”钟言说。
“这都是我们亲手挖出来的,但这还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是兔子的肠子,粉粉嫩嫩,冲洗的时候还会动。”邵志明推开那扇门,“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啊。”钟言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吱扭一声,好久没有人来开的门被推开了,扑面而来的只有药水的味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怪味。虽然四层不让学生随便上来了,可每天还是有校工按时来清理打扫。由于开不了灯,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排标本展示夜光灯,不同于方才红色的警示灯,这会儿冰蓝的色调将邵志明的脸映得不像活人。
他走路更僵硬了,到那排标本面前站住:“是不是很好看?”
“是啊,真好看。”钟言跟着他。
邵志明的头像是掉帧一样,一卡一卡地偏过来:“那你……想不想尝一尝?小兔子的肺和肠子可是很美味呢……”
这回,背后没有了动静。
邵志明的头慢慢地转了回去,左手像木偶一样伸向标本。透明的小玻璃盒子里,两片红色肺部随着液体被搬动而上下漂浮着,柔软又脆弱。他将标本盒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右手摸着上头的盖子,使劲儿地一掀。
掀开了,有浓浓的刺鼻药水味。
“现在我就要……”邵志明张开了嘴,手腕缓缓发力,标本盒慢慢朝着他的嘴巴方向倾斜。兔子肺晃动着,漂向了标本盒的底端,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液体一起流向人类的口中,被大口朵颐。
只不过晃着晃着,它不动了。
不是它不动了,而是标本盒的倾斜运动停止了,福尔马林还差一点就能流出瓶外,一切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吃这东西吧?恶心死了。”邵志明恢复了原有的声音,笑着将标本盖好,平稳地放回了展示架上,“刚才吓得够呛吧哈哈哈,我看你脸色都白了!”
唉,这么简单的灵异游戏谁会愿意玩儿啊,学校真是有钱没处花了。邵志明打量着眼前整排的标本,要不是自己闲得无聊,真没时间和这些人纠缠:“刚才上楼的时候是不是特害怕?我看你在电梯里的时候都不敢动了。为了吓唬你我也是够用心的,从走路到说话都得装一把。说吧,怎么才能通过这个游戏?你直接说线索和道具在哪儿,说一个,我给你一万块。”
邵志明对自己的表演相当满意,以前去密室玩儿他就干过这种事,躲在柜子里吓唬工作人员,谁也别想吓着他。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如法炮制,就这么个看着无聊又廉价的游戏到底要玩儿到什么时候啊,学校真是没事闲的。
“我特意带你来实验楼就是想看看你胆子大不大,恭喜你啊,通过了我的考验。”邵志明志在必得,转过身去,“不说话就是钱没到位?你说吧,线索道具一个两万,我不缺……”
我不缺钱。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邵志明死死地站在原地,眼前只有空荡荡的生物实验室。
“咳咳,现在这才是游戏开始吗?我承认,你有点吓到我了。”邵志明壮了壮胆子,“你叫钟言是吧?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
由于实验室过于空旷,整个楼层都只有他一个,这句话在墙壁上来回碰撞甚至出现了回音,最后又飘回了这屋里。面对只有自己的实验室,邵志明咽了咽唾沫:“喂!人呢?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可无人回应。邵志明这时候才有点慌了,明明自己是带着钟言一路走过来的,人呢?
他回忆起刚刚的那一路,自己和钟言说着话,只是他话不多,今天的学校电力也像出了大故障,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灯就开始频闪,连电梯都卡顿。可钟言确确实实是跟着自己的,只不过因为自己的演技太好,他的脸色不怎么样,被吓得惨白。
“喂!钟言!”邵志明完全慌了,甚至产生了一点绝望,他想要快速离开,可是紧张之下全身都冻结了似的,唯独双腿发软。周围也不再是单纯的药水味,多了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气味,发酸,还有种腐败的气息,就像是……木头泡坏了。
腐木的味道。
一滴冰凉的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直接打在他的头顶。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下来,挂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想要叫人,叫“救命”,可是所有的气都堵在嗓子眼里,卡住了他的声带。他再次回忆他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好像……从没听到钟言的脚步声。
他们路过一些玻璃窗的时候,好像,也没见到钟言的影子。
在电梯里,门上的镜子里好像也没有,只不过那时候自己低着头,光顾得吓人。
跟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在极端的恐惧里,邵志明的精神完全崩溃了。突然间,实验室的前门轰然撞上了,像是被人用全力甩在墙上。又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他的头顶上,邵志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钟言就在天花板上,倒挂着看向他,整张脸像海胆一样,长出了细密的黑色尖刺,已经看不出什么五官。
大礼堂里,钟言的手串忽然震了一下。
“有感觉了?”飞练握住他。
“肯定有鬼显形了,不知道谁那么倒霉。”钟言看向前方,屋里就剩下几个人了,邵志明一呼百应,他一发话,大家都走了。只不过他临走之前那回头一眼很有意思,但也就是回头看了一眼,马上转身离开了。
“您好,请问您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了钟言的回忆,“请问您是专业的驱魔人吗?我叫施小明,我愿意相信你们的话!”
钟言和飞练同时看过去,这男生穿的也是十三中的校服,只不过是冬季运动款,纯白色的长袖长裤外加一条米色围巾,脸上有一颗小泪痣。
“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们?”钟言警惕地问,
施小明紧张兮兮地说:“因为最近学校里闹鬼,我在宿舍就碰上了。那天我发烧没上体育课,回去睡觉,结果睡着睡着就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以为是查宿的老师就没在意,可是那声音一直不散,我觉得很吵就下了床,想提醒那人小声点儿,结果……看到走廊的另外一端站着一个……”
“一个长满了刺的人么?”飞练问。
施小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
“后来呢?”钟言继续问。
“后来我吓晕过去了,等到宿管老师发现我,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老师说我是发烧给烧糊涂了。”施小明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要了他的命,“我不可能看错,我知道。”
“那你算是死里逃生了,那东西确实不是人。”钟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蒋天赐走了过来:“这位是刘娟,她是班里的副班长,她愿意相信咱们,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刘娟紧紧地跟着宋晓雅,有武器的女性绝对是她的第一首选保护人,但她还是愿意配合别人的工作:“你们好,我……我就是……”
察觉到她的紧张,钟言让她放松:“你慢慢说,有我们在。”
刘娟点了下头,被识破后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还是有点紧张……我就是刘娟,现在我这边有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愿意跟你们走,加上我一共五个,需要怎么配合才能离开这里呢?”
蒋天赐十分欣赏她的态度:“先跟我们走,离开这个礼堂。”
“好,我们去收拾一下。”刘娟转身朝座位跑去,那边还有几个人等着她。钟言也转过身:“你叫施小明对吧?一起走吧。”
“嗯。”施小明裹了裹围巾,诚惶诚恐地跟上了他们。
一到地面上,钟言先和王大涛保持联络,告知了特殊处理小组除队长和副队长之外全军覆没的坏消息,以及所有老师全部不见了的事,最后才报告了大部分学生们拒绝配合。王大涛似乎早已料到,毕竟他干这行时间很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不配合才是常态,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身边有鬼。
离开礼堂,众人停在了教学楼A区的一层,钟言这时问刘娟:“你们的室内体育馆能通自然风吗?”
这必须得问问,能通自然风的地方才是活局,但现在太多室内馆都搞半封闭甚至全封闭那一套,虽然有自动换风循环系统,可风水上也远远差了一截。
“能,能通。”刘娟点头。
“那好,现在你们回宿舍拿一些私人用品,衣服被子什么的,最好是贴身用过的。”钟言看向宿舍楼,由于刚才那些不相信他们的学生已经回去休息,好多灯都亮了起来,“由宋晓雅和蒋天赐两个人保护你们,先去女生宿舍,再去男生宿舍。宿舍楼里这时还有供电,快去。”
“那你怎么办?”蒋天赐抽了一根烟。
“当然是由我贴身保护。”飞练抢先回答,“还有,你不要总是当着师祖抽二手烟,对胎儿不好。”
正准备看看罗盘的钟言只想用眼神杀死他,笑死,他阴生子,死不了。
蒋天赐可算找到一个挤兑钟言的地方:“胎儿?谁是胎儿?莫非……”
“我是。”飞练察觉到师祖的眼神不秒,连忙把自己抛出去接住了蒋天赐的话,“我出煞还不到三天呢。”
“没想到啊,出世三天,归来仍是胎儿。”蒋天赐笑了笑。
“虽然我是胎儿,可是我也是在认真工作啊,以后努力全勤,早日转正式编。”飞练也笑了笑,回过头询问师祖的意见,“我这么说可以么?”
“你们慢慢聊,我去趟洗手间。”钟言真不懂他俩每天斗个什么劲儿。飞练转身跟上,两个人一起走进一层男洗手间,钟言下意识地想去开灯,才发现备用电力也不足了,只能维持走廊,洗手间里只有应急灯亮着。
“你跟着我进来干什么?”钟言是真情实意想要上厕所。
“保护你的安全啊。”飞练轻轻地说,“虽然我没有吓唬人的经验,但是洗手间可是事故多发区。”
“你也知道啊?”钟言让他靠边站,两把枪都交给他,然后推门进入隔间,架好了姿势之后却怎么都上不出来,只好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师祖怕我听么?”飞练就守在门外,“那我堵上耳朵好了。”
“我怎么确定你堵没堵上?”钟言急问。可这句话之后飞练就没有声音了,好像真把耳朵堵上,听不到外界的半点响动。钟言没有完全放心,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
水声的出现忽然让他臊红了脸。
奇怪,自己害什么臊?大家都是男人,自己有的他都有,他有的自己……也差不多。钟言气沉丹田,想要速战速决,忽然又起了好奇:“飞练?”
“我在啊。”飞练马上说。
“我就知道你听得见!”钟言臊得都不想放水了,草草解决后拉开了隔间门,“以后不准骗我。”
“我真的没有骗,我捂住耳朵了,可是你叫我,我只想着赶紧应一声。”飞练还捂着耳朵,虽然事是他干的,可表情就是那么无辜,让人看了也只觉得他是太过担心而已。钟言像是一拳打在了软豆腐上,再斥责他,倒像是伤了他的心、辜负了他的关怀。
“你不用赶紧应,我又没事。”钟言走向盥洗台去洗手,应急灯就在大面镜子的上头。洗手装置是全自动化,有自动打出泡沫的机器和热水出口,洗着洗着,飞练走到他身后来,五分担忧五分小心地问:“真的生我气了?”
钟言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没有。”
“没有就好。”担忧和小心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十分开心,仿佛煞里就是游乐园,可以单独相处,飞练干脆也洗了洗手,“对了,为什么洗手间会是事故多发地啊?难道鬼也上厕所么?”
“这倒不是,而是因为洗手间大多阴气重。”钟言将掌心的泡沫冲了下去,温热的水流正在冲刷他敏感的手缝,“再加上有镜子,就容易出事。”
说完,他随心所欲地对着镜子玩起了剪刀石头布,连续三次,每次仍旧都是出剪刀。
只不过第三次出手的瞬间,镜子里的手,比出了一个拳头。
“你瞧,这不就是……”钟言缓缓地抬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笑着的那个自己,“露馅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以后学学三分凉薄四分冰冷五分放荡不羁的眼神……
钟言:别以为你最后三瞳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第63章 【阴】蝟人刺8
镜子里的那个和外面的人穿着一样,发型也一样,只是动作相反,出手的姿势是镜面,唯独最后一次猜拳出现了差错。就在镜子里那个短暂一笑的瞬间,整面镜子全部破裂,尖锐的碎片冲着钟言和飞练两人天女散花般飞过来,全部都是尖锐的棱角。
钟言退后一步,抬起左臂转起宽大的袖口,如同游龙水袖一般。袖口带动气流这样一卷,所有的小碎片转变方向,从朝他们直冲而来变成稀里哗啦掉在了洗手间的白瓷砖上。
“飞练!”钟言一声令下。
刚刚还开着玩笑的飞练宛如鹰犬,踩着盥洗台一跃而起,双眼已然血红,照直了追了出去。楼道中根本看不出任何有鬼的迹象,飞练像一阵旋风直接杀出来,双脚落到地面上时小心注意着周围的声响和变动,几下就找出了端倪。
浓雾和咳声顺着地面升腾而起,钟言生怕他受伤,再一次打开了鬼场。
鬼场将目之所及的走廊全面笼罩,好似脚下一层干冰,然而钟言并未走出来,反而留在了后方,将前方的攻势交到飞练的手中。他放出来的两个鬼影像随风飘扬的人形旗子在飞练身边环绕,忽然之间,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走廊里,一人多高的青花瓷后边,站着一个和钟言一模一样的人。
飞练手起枪也起,一发金弹下去,青花瓷碎成了无数块,地上只剩下一半瓷器勉强站立。而刚才站在那后面的鬼已经被金弹打得没了踪影,墙面只剩下那颗嵌在里头的子弹。
“自不量力。”飞练再次吹了吹冒烟的枪口,突然愣了一下,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场景。血红的瞳孔散开,可红色又刹那收回,整个瞳仁像是镶了一圈金边,他好像又一次听到了枪声,还有周围无休无止的尖叫。
“这东西比符咒好使啊。”钟言这才走了出来,烧焦鬼影和佝偻病鬼寸步不离地缠绕着他,“怎么了?发什么呆?”
“啊?哦……没事,只是……”飞练把枪收好,眼睛转瞬恢复了正常,“我好像见过。”
“见过什么?”钟言问。
“见过……金弹,将什么东西射穿了。周围的人都在尖叫,还有好多的鲜血。”飞练慢慢地说。
“你怎么可能见过?就算见过,也是在你娘亲的鬼场里见的。”钟言回过身,两个鬼影先后附着在他的后背上,随着这两个鬼的接近,他也感受到了温度的降低。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自己和它们的互相依赖,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自己吃下它们就有了一层新的关系,从而自带鬼场。
只是恶鬼并不好收服,它们凭什么愿意帮自己?就以为吃了?
先不想了,钟言为了保持体力将鬼场收回:“算咱们好运,这鬼不厉害,才会这么容易被咱们干掉。”
“师祖怎么知道镜子里有鬼?”飞练看他的头发长,便轻轻地卷了一缕玩儿着,摆明了要讨赏。
“你记住,除了卫生间,镜子多的地方也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蜡烛。”钟言将洗手间外的走廊打量一圈,任他玩儿着头发,可当他想要摘掉自己的旧戒指时又制止了,“随时随地观察四周才是生存之道,我从前是正派人人喊打的饿鬼,走到哪里都会很小心。但刚才那个还不是真正靠镜子附身的鬼,将来如果有机会碰上厉害的,仅靠着三次猜拳可认不出来。而且这鬼和这个煞应该没什么关系,它身上没有刺,不是咱们要找的。”
“我倒是希望能遇见。”飞练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枚戒指,都这样旧了。
“还是别遇见了,虽然你不死不灭,可面对真正的恶鬼还差很远。鬼的招数太多,单单一个障眼法就能让多少人丧命其中。”钟言摸了摸还发热的枪口,“不过你这次反应倒快,开枪也准。”
“我的枪,当然百发百中。”飞练看向那碎掉的青花瓷大瓶,一阵可惜,这也是不少钱呢,要是能搬走就好了。
“百发百中?吹牛不打草稿。”钟言将头发重新梳好,“走吧,出去找他们。”
“才不是吹牛呢……”飞练回忆着刚才开枪的瞬间,自己仿佛变成了那颗纯金的子弹,他的视角也变成了子弹的视角,冲破了空气,射入了同族的身体当中。
只不过一刹那,那被打中的人变成了钟言。
飞练赶紧掐了掐眉头,都怪刚才那鬼和师祖一模一样。
离开了教学楼的A区,两人照直朝着室内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周围已经全黑了,煞里的时间明显比外头慢,但是煞内的人是完全没有察觉的,所以在那些学生的心里他们根本没有被困很多天。晚上的下沉式操场好像被水雾覆盖了,白茫茫的湿气弥漫在跑道上,就好像是谁给下面扔了一整层的干冰。
“还挺浪漫的。”飞练看向操场。
“这阴森森鬼气十足的地方,怎么浪漫了?”钟言反问。
“书里面写的,晚自习之后两个人一起坐在操场上数星星,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校园小说《复读还有你》的桥段。”飞练稍稍有点羡慕,“我也想数星星。”
“都复读了,俩主角还谈恋爱?”钟言哼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你今天上午看了多少本网文?”
飞练想了想:“不多,十几本。”
“你是不是把自己分成好几个一起看了!”钟言拧着他的耳朵审问。飞练连忙摇头:“没有啊,就我一个人看的,如果要是分出好几个来看,我肯定看完一百本了……”
“别总是瞎看那些东西,看看有用的,诗词歌赋那些。”钟言再次强调,拧使劲儿了他也心疼,于是慢慢地松了下来,“你瞧,面前这操场像什么?”
飞练揉着耳朵,虽然一直在和师祖玩闹说笑,可警惕心是一点都没松懈。别说是这操场像什么,他连宿舍楼里的惨叫都听到了,只不过师祖按耐不动,他也就忍住不说。眼前这整片下沉式的操场加上白茫茫的湿气能像什么?
“坟场。”飞练早就猜出来。
“每隔一百米都有一个警示牌,看着像是提醒学生们跑了多少,现在再看……真像墓碑啊。”钟言笑着说,“墓碑我可太熟了。”
飞练转过头来:“为什么?”
“我还小的时候没地方过夜,就会去乱葬岗找地方住。那时候我还维持不住人形,到了晚间便会变回饿鬼相。”钟言闭着眼睛回忆,还能听到宿舍楼传来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我不能去山上睡,山上晚间会有夜采的道人,我也不能去破庙,破庙里说不定有扫地僧。更不能被人发现,被发现就会被追杀,所以我经常睡在死人堆里。可即便是那样躲了,还是会被人发现……”
飞练只是默默听着,眉心微蹙。
“但我还是长大了,大到没有人能轻易伤我。”钟言适时地睁开眼,刚好看到一群学生从宿舍楼的正门冲出来,他一笑,“时候到了,鬼动手了。”
鬼煞自来就是易进不能出,生门变换无穷。别看他们进来得快,可是想要出去就是难上加难。而随着鬼主开始动手,刚刚还能顺利和外界联系的无线电已经没了反应。当时在望思山上也是一样,宋听蓝手里的无线电一开始是可以用的。
这也是钟言想不明白的地方,鬼煞能隔绝手机信号,却唯独能让无线电暂时接通。这会儿他带飞练朝宿舍楼走去,刚刚把他们当作NPC、剧本杀主持人的学生们已经完全顾不上形象了,见了他们比见了亲生的父母还要亲。
再看他们的脸,每个都吓得没了血色,刚才还在大礼堂里吃薯片的男生甚至吓得屁滚尿流,一个没站稳,直接脚软在钟言面前跪下了,扑通一下子,抱住了钟言的大腿。
并且抱住就没打算再松手。
“这么早就拜年了吗?”钟言居高临下地问,“可惜啊,我没准备红包。”
那男生的脸已经吓变形,每个五官都在抽搐,想说的话咳在嘴巴里,磕磕巴巴了好多次,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抱着钟言的大腿嚎啕大哭。
完了,这是要吓傻了。钟言伸手拉他起来,怕他的鼻涕蹭脏自己的衣服。
没想到这男生没了力气,怎么都起不来。
飞练见状十分不满,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再抱,就不礼貌了。”
男生被强硬地拽了起来,但仍旧站不住脚,没骨头一样一直往下打滑,显然已经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惊吓。而周围其他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神气不在,一个个噤若寒蝉,畏畏缩缩地躲在他们后边,时不时打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