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安知山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来等去,他放下又空了的咖啡杯,转身上厕所去了。
他刚进去,门口风铃就叮铃响起来,温行云非常标准地摆出了营业笑容,跟个招财玩偶似的,眼还没挪过去,笑语就先奉上了。
“您好,欢迎光临!”
来人是个男生,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里头估计穿的是半袖,露出线条漂亮的光/裸小臂,校服裤应该很拖沓的,可穿在他身上就莫名利落了,显出两条细溜笔直的长腿。这人长得好看,并且是极其的好看,他穿得少,浑像不怕冷,可外头又风紧,冷得很,那张脸蛋就冻得粉白粉红,愈发衬得眉眼乌浓,嘴唇嫣红,像个墨画釉烧的单薄小瓷人。
然而,瓷人左手热奶茶,右手烤面筋,登时就有了活络人气。
瓷人有点儿疑惑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客人是来干嘛的,就也疑惑地予以回看。
于是安知山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时,撞见的就是陆青与温行云像两个森林相遇的小动物似的,互相好奇而警惕地打量,就差耸鼻子晃尾巴了。
于是他就乐了,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小鹿斑比》的画面。
他一乐,两个人的视线就全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走上前,先是非常不客气地用陆青的吸管上喝了一口奶茶,而后简短介绍道:“小鹿,温行云,我新招的店员。温行云,陆青,我男朋友。”
此话一出,二人恍然。
陆青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你新招人了啊,不早说呢,我知道你不喝奶茶,就只买了一杯,早知道给人家也带一杯了。”
他转向温行云,笑道:“你喝吗?我给你买一杯吧?”
温行云受宠若惊地摇了头:“不用了不用了,老板……不是,店长中午给我喝了杯咖啡,跟奶茶一样好喝的。”
说话间,安知山不言不语,凑过来又偷了一口奶茶喝。离得太近了,把陆青的脑袋都挤到一边,他任由安知山拱过来,失笑道:“干嘛啊?你平时不是嫌这个太甜,不喝吗?”
安知山不吭声,目光幽然地落在小鹿被辣得烫得通红的嘴唇上,又上移去看他的眼睛,心思昭然若揭。
陆青跟他谈了这么久,把他那腔心思摸透了,在安知山说出些类似于“好想你”,“亲一下”的话之前,陆青先把他捂嘴拽走了,走时还不忘回头冲温行云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我跟店长说两句话。”
温行云愣愣地点头,等两个人上楼了,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店长介绍她,介绍的是“新招的店员”!她入职了!要来钱啦!
她在楼下兀自乐开花的时候,楼上两个蜜里调油,连亲带搂地腻够了,才终于又走了下来。
温行云爱说爱笑,可店长像株植物似的,难开尊口,现在来了个同样爱说爱笑的陆青,她逮到了机会,在跟他学习手艺的同时,两个人痛痛快快聊了个够。
花店晚上人少,活不算多,店长便意意思思地偷起了懒,女巫熬汤一样,又捯饬咖啡去了。捯饬一半,挨了陆青的训,问他今天喝几杯了,咖啡喝太多不好啊!
受此一番苦口婆心,安知山蔫头耷脑地装可怜,装着装着,就把小鹿又裹到怀里了。
这两个人黏糊得太过,温行云简直有些没眼看。
等到闭店时分,她从店长口中得知了十分不错的薪资待遇,满心雀跃。
在店长最后整理保鲜柜时,她问陆青:“对了,店长之前说他是1,那你呢?”
她不大了解这些,再言,男同撞号也常见,故有一问。
陆青搔搔鬓角,有些难言:“嗯……你觉得呢?”
温行云也挠了挠脑袋:“我觉得……我觉得你也挺像1的吧。”
陆青:“那他呢?”
温行云:“也像。”
陆青:“比我还像?”
温行云不假思索,笃定道:“比你还像。”
花店灯光一暗,是关了灯,陆青望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往来,披着安知山给他的大衣,轻轻哼了一声。
跟安知山谈这么久,他学坏了,抿了点儿坏笑,小声说道:“嗯,他是挺像的,不过其实我才是1。”
温行云受他感染,惊讶也是小声的了,像两个学生在瞒着老师讲悄悄话:“啊?真的?”
安知山整理好花店,脚步从后走来,陆青回头看他一眼,大言不惭,笑道:“那还能有假?”

温行云正式入职,在店里常驻了。
花店的工作很好,忙是忙了点,但店里既漂亮又舒服,至少比在小饭馆里端盘子好得多。店长又是格外的大方,所以咖啡机可以随便用,只要做完了分内工作,闲来摸鱼也无所谓。傍晚临近闭店的时分,店长更是带头偷懒,会招呼她和陆青一起去二楼看电影。
这样经营的花店,按理说该是利润惨淡的,但由于店里的三人个顶个的好看,在“赏心悦目”这方面达到了极致,加之陆青和温行云都是活泼爱闹的小年轻,所以常客熟客倒是非常的多。
平日里,陆青忙着上学,安知山又是个寡言的,温行云修枝剪叶,浇水包花,动作很忙,嘴巴却会非常的闲。她跟店长搭话,店长理倒是会理,但嘴太损,讲话也讲得荒腔走调,逗趣倒是真的挺逗的。她经常是聊天时傻兮兮跟着乐,乐完一琢磨,发现店长笑话的正是自己。
比起千年老狐狸一样的店长,陆青显然就更富亲和力了。温行云盼着陆青放学,盼着能找个正常人好好唠唠嗑,可陆青越来越忙,放学后也经常是塞着耳机听英语,也就没什么时间跟她闲聊了。
在这种时候,某一天,安知山把子衿带来了。
子衿已经开学,正在上大班的最后一学期。幼儿园里会教拼音认字,偶尔也留点儿作业,不过子衿脑瓜灵光,一点就通,那点儿作业于她而言几乎就是没有。
周末她在家待得无聊,安知山就把她和小狗一起带到了花店,她见了温行云,两个小丫头片子隔着遥遥十年,一见如故。
温行云爱唠,子衿也爱唠,正是一拍即合的一对好搭子。
子衿家里常年两个男生,这时就爱死了这个又开朗又明艳的大姐姐。温行云跟店长待得快要口蓄青苔,这时也喜欢死了这个小尾巴一样走哪跟哪的妹妹。
她俩乐呵了,可苦了安知山,那段时间在楼上午睡都得自备耳塞,毕竟楼下两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吵,嘁嘁喳喳,嘀嘀咕咕,说起来没完没了,令他做梦都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反正他是要被吵得上西天了。
花店里事事顺遂,除了他被闹得精神衰弱以外,一切都好。
花店之外,事情却不那样顺利了。
安晓霖帮妈妈找好了爱尔兰的疗养院,安知山这周也提前腾出空来,跟陆青打好招呼,打算陪妈妈先去爱尔兰待上一周,适应环境。
周三的飞机,他给妈妈带了名熟悉的护工,又额外找了个翻译,再加上他,一行四人,往西取经。
妈妈见了他,当然是没认出来,不过他承袭了上次的身份,依然是当“知山”的老师。
万事俱备,上了飞机,却是变故骤生。
妈妈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座位上坐着了,非但不坐,还又哭又闹,空乘来帮忙,她见了生人,闹得更加声嘶力竭。护工照顾她很久,一眼就看出了症状,但也知道此行是非去不可,所以先是帮着缓解,直拖了好久,见实在不行了,她才说,叶女士这是又发病了。
发病了,要么打针镇定剂,整副安眠药,把人运东西一样强行运到爱尔兰,要么,就只能打道回府。
安知山没犹豫,选了后者。机票可以再订,而妈妈现在状态太差,如果去了爱尔兰仍然没法适应,那时离家万里,又要怎么办。
隔了两周,再试一次,这次妈妈从坐车时就开始大哭,哭得浑身打颤,呼吸过度,一口一口地喘不上气,满脸泪水地窝缩在后座里。
为了方便治疗,妈妈穿了病服,白如白墙的病服套在白如白蛾的瘦女人身上,她骨肉支离,像只苍白的白鸽。
到底还是白忙一场。
护工照顾她那么久,照顾出了感情,此刻也淌了泪。她说叶女士自从回去后就这样,别说坐车了,她听到楼下的车子鸣笛都会尖叫。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怕,照顾了她好几年的护工不知道,陪了她二十年的安知山也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叶宁宁如此要强,打碎了牙也能和血吞,遇到了事,她又怎么肯说。
她不肯说,现在患病许多年,兴许也早忘了。可脑子忘了,身体记得,当初发现怀孕后,安家要强娶,她不肯,身后又无人撑腰。她拿出积蓄,又借了点钱,独自去打胎,却在打胎的途中被绑走。
捆着双手捂着嘴,安家有私人飞机,就这么运宠物,运摆件,运牲畜一样把她活活运回郦港,关到她十月分娩,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一场屠戮式的盲婚哑嫁,被戳盲的是她,被毒哑的也是她。过去二十年,即使当初那个孩子都高高大大站在她面前了,可她还是怕,还是恨,恨到什么都忘了,连那孩子是谁都不记得了,也还记得要恨。
安知山没办法了,只能先把妈妈安顿好,又给安晓霖打去电话,拜托他多找几个人过来,当保镖当看守,把妈妈保护好。
他自然也去看过几次,可妈妈病情愈重,纵使他遮掩得严实,连眉毛都不露,可还是见了他就要难受。
妈妈不肯见他,他便远远躲着,偷偷地见妈妈。
妈妈过得还不错,不必面对过往的日子里,她养花,读书,遛弯,聊天,在小花园里轻轻地唱歌,还在房间里养了一缸红尾金鱼。
所以他也就不再去讨嫌了,他理解妈妈,也明白妈妈见了他,就如同见了罪证,而罪证这种东西,能不出现在眼前,就还是不出现的为好。
他挺烦闷,但烦闷归烦闷,他情绪稳定,居然也并没有因此影响心情。
也是这个时候,安知山才突然意识到,旧公寓里的那些药,他已经很久没吃,很久没碰了,就连那公寓也很久没回去了。
宛如新生地住在陆青家……或者说他自己家里,他不必扮演,居然就已经很像个正常人。
这不得不令他感到了十足的欣慰和欢喜,他想找个由头带几个人出去吃顿好的,可陆青最近却是也烦着,没心情。
期中考试出成绩,陆青再聪明再勤奋,可落了那么多课程不是说补就补上的。安知山见了成绩单,觉得这名次很不错了,手机上发给温行云看,温行云也说好,甚至拿给子衿,子衿也给夸了一通。
大家都说不赖,而这成绩也的确属于中游,可陆青眉眼郁结,嘟哝,这哪够啊。
他愁云惨淡地把自己锁进卧室,半晌没出来。
安知山和子衿面面相觑,都挺担心,巴巴等了大半个钟头,卧室门推开,却是陆青一扫阴翳,生气勃勃地将个厚日历挂到了墙上。
安知山见他无碍,脸上也没泪痕,就笑道:“吓我一跳,当你躲屋里哭去了。”
“哭?我哭什么?”陆青笑着反问,学了《让子弹飞》的腔调台词,“哭,哭也要时间的哦。”
他踌躇满志地一拍日历,就见那日历上每页每天都给做了规划,密密麻麻,满满当当:“我做了新的学习计划,照着学就行了。”
他老神在在地拍了拍安知山的肩膀,又搭上子衿的脑瓜,自我安慰非常有一手:“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安知山:“……”
子衿:“……”
陆青关门忙去了,留二人对视一眼,子衿把手拢成个小喇叭,悄声说:“完了,学傻了。”
陆青是有点学傻了,满脑都是单词公式,用脑过度,肚子就越发容易饿。
这些天,他下晚自习回家已经十点多,子衿大多时候已经睡了,即使不睡,熬到他回家跟哥哥说两句话,就也睡觉了。安知山给他做宵夜,他就边喝牛奶边等在饭桌前,两个人也就这时能亲亲热热地聊会天,因为吃完他就又要背单词写卷子去了。
家里木门上嵌有玻璃,玻璃又透光,他们于是就不开客厅灯,不影响子衿睡觉,而只开厨房灯。灯泡锃亮,将两个人的身影拉扯得漫长,闲语也煨得甜蜜而柔软。
一天迭一天,忙碌之间,转眼就入了夏,天气热起来,蝉鸣渐渐,公园池塘的荷花也悄没声地开了满园,芳香扑鼻。
陆青昨天期末考,考完放暑假,他自觉考得挺不错,加之假期终于来临,能好好闲着玩一玩,他心情更是好上加好。
今早去学校领了厚厚一沓暑假作业,领完了后,他背着一背包的作业,既不嫌累,也不觉愁,跟朋友说说笑笑,还约了假期出去玩一玩。告别朋友,他直奔花店,想约着安知山,再带上子衿温行云和小狗,四人一狗地去海边找家烧烤吃。
正是满心期待,到了花店,却没见安知山的人影,去问温行云,温行云蹙着眉头,竟是副忧心样子。
问她安知山的去向,她也说不太清,只说刚才门口来了个客人,店长看见后,脸色就变了。她当时在招待其他人,等回过头来,就见店长急匆匆带着那人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陆青也没了头绪,琢磨着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温行云思索一会儿,说是个中年人,挺高的,看起来挺有钱的,长得……和店长蛮像的。


将安富领回久久不去的公寓,安知山在里头挨了顿好揍。
揍他的不是安富,至少主力不是。安富自打上次在医院吃了亏,见他如同耗子见猫,又恨又怕。
为了壮胆,他带了四五个保镖,并且沿袭了老爷子的作风,保镖个个都是龙*虎猛的彪形大汉,往那儿一杵,仿佛是立了五尊罗汉像。
罗汉们先将他摁着揍了一顿,而后训练有素,又一左一右地架起了他,容他们的老板悠游上前,也冲着他肚腹狠凿了几拳,冲着膝盖猛踹两脚,出口恶气。
安知山被钳制在中间,身躯是高大而沉重的,两条长腿往后拖在地上,脑袋则是深深垂了下去,胸膛一起一伏地在粗喘,可也只有喘息声,连痛哼都被咽了回去。
这是场无需言语的泄愤,安知山也并没挣扎,可不知谁动手时没留心,撞翻了桌上的花瓶。瓶里无花无水,单是瓶身脆弱,摔成了几块碎玻璃,而碎玻璃又在安知山捂住头脸时,划伤了他的小臂。
伤口十分不小,从小臂割到掌心,血迅速渗出来,滴滴答答,很快就成了淋淋漓漓,顺着他垂下的手,从指尖滴落,盈出一小洼血泊。
他充当了只人肉沙袋,每挨一下子,躯体就随之一震,不过沙袋比拳头结实,至少他这沙袋比安富的拳头结实。
安富挥了两拳,由于平日太疏于锻炼了,这时候就比安知山喘得还厉害。
半晌,他砰砰作响地揍够了,也打累了,就从保镖那儿接过湿巾擦了擦手,随手扔掉后,他用重新洁净了的手薅着安知山的头发,逼着二人对视。
安知山方才竭力护住了脸,所以脸上只是脏污,却没有挂彩。嘴角有伤,不知是喉咙涌了点血还是只是牙齿划破了嘴,青红皂白了,可仍然非常的英俊,有模样。
安富不会在男人身上用“漂亮”这个词,他觉得安知山此刻比较像一出“英雄落难”。他很欣赏安知山的这张脸,因为这小子的确将他年轻时的样子偷了个十之八九,同时,他也很妒忌这张脸,因为他自己已经人到中年,风采不再了,可他儿子还依然留着这张好脸,这实在令他感到了不公。
安富长长久久,让人有点儿发怵地凝望了亲儿子,正思索将这副脸皮撕下来带走的可能性。
安知山并不理会,任他盯着看着,身上疼得他一阵一阵地发昏,手上的伤口也是一刻不停地流血,两厢交加起来,他总疑心自己是又吃了药,此时此刻是正在遭受药的副作用。
他是这样的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了,可仍旧没反抗。
不是不能,是不敢。
当初在郦港,天高皇帝远,他孑然一身轻,谁都不在乎,谁都不拥有,所以敢把安富往死里揍。
而现在,时过境迁,现在他们在凌海,妈妈在这儿,陆青,也在这儿。
陆青……尤其是陆青。他现在依然后怕,午睡下楼,他刚跟温行云玩笑两句,抬头就看见了花店门口的安富,像他睡太久却还醒不来的一场梦魇。
他不敢想,如果安富来得迟些,如果小鹿回来得早些,如果他没有立刻就把安富拽走,如果安富撞见了小鹿……
安知山好容易才找到他丢失在凌海的心脏,而将心脏赤裸裸露于那个人渣眼前,怎能不让人胆颤。
于是他没反抗,每一下拳头落在他身上都仿佛敲山震虎,他生怕安富刻意去找,会震碎了他好生藏起来的小鹿。
安富,兀自跟眼前这张皮相较了会儿劲,然后恍然一激灵,想起他此行不只是来教训孽子的。
安富松开安知山的头发,直起身子,咧嘴一笑:“混账。”
他屈起指头,在安知山额头上敲了一下,亲昵得有些父慈子孝的样子了,语气也并无愤懑,只像玩笑:“你啊,真不算个好儿子。”
安知山不接茬,他被架得躬着上身,又抬眸看安富,嗓子很哑:“打够了?”
安富满意得很,点头。
保镖还怔着没动作,老板没发话,他们也没松手,可之前还任打任动的安知山忽然往后一甩手臂,挣出了桎梏,保镖下意识摁住他的肩膀,要再去抓他,可竟然是丝毫扳不动。
非但如此,安知山还直接踹出一脚,将跃跃欲试要来动他的那个保镖踹倒在了地上。
保镖又惊又怒,去看老板,却见老板连看都没看他,也没有要把那小子重新抓回来的意思,就只好自行爬了起来,而后灰溜溜地跟其他保镖站到后面了。
安知山抽出椅子,坐在了餐桌前,又抽出几张纸来摁压伤口,去做些聊胜于无的止血工作。
平心而论,他其实懒得止血,反正估摸着也不会流死了他。
小时候听去太多“血脉亲缘”的话,导致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血,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场血脉的始作俑者,他更是恶心到瞥一眼就想呕两声了。
可还是得止血,否则要是晕倒在这儿,或者留个太严重的疤,那就不好跟陆青交代了。陆青今天期末考,刚要放暑假,应该是很开心的,他不该在小鹿开心的时候做扫兴的事。
安富不请自来地来了,这时又毫不客气地踱步到酒柜前,取出一瓶白兰地,又取出两只玻璃古典杯,启开瓶塞,倒了两杯底子。
推给安知山,安知山用没受伤的手接过,抿了一口,就听安富说:“我来找你的原因,不用说你应该也知道。”
当然心知肚明,无非是为了股权,一对父子本来就互相仇视了,这时又要争名逐利,更是仇上加仇。
安知山点头:“知道。但是死心吧,股权你是拿不到的,要是揍人还没揍够,倒是还可以再招呼一场。”
安富侃侃大论还没开头,就被堵了回去,他目色晦朔地盯了安知山片刻,而后捏紧了酒杯,垂眼看酒液粼粼,笑道:“嗯,真利索。你不怕我宁可鱼死网破,在这儿宰了你?”
他环顾四周:“来的时候我看过了,你这房子选得好,前面是海崖,后面就是深山老林。你说,我要是弄死你,把你沉海里,或者扔山上,你得多久才能被发现?那些人又得多久才能查到我身上?”
看似威胁,其实也是在敲他一敲,想试探安知山近来有没有认识什么可供利用的新人。
然而,安知山怕是世上最恨,也是最了解他老子的人了,这时就付之一笑:“那,可能得很久很久吧。”
对于那份威胁,安知山倒是只字不回。
他从前不怕死,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所以安富向来拿他没辙——跟个连死都不怕的游魂,除了拿叶宁宁震一震他,还能怎样?
而现在,安知山不知道自己怕不怕死,他依稀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去死了。可无论怕不怕,他此时都万万不能表现出半分怯意,露怯就宛如在畋猎中主动露了脖子,无异于自寻死路。
跟豺狼虎豹较劲,就得舍得一身剐,他此前因为狠,并且狠得过安富,所以才能与其制衡。现在他有了陆青,有了念想有了软肋,说实话是狠不起来的,可好在安富并不知道他多了个命门,还当他是从前那个亡命徒似的人,于是并不就此多说了。
安富冲着酒杯挑眉毛,心想,没有新人,那就还是得从叶宁宁入手。
而讲起叶宁宁,那可讲的就太多了。
他劈头盖脸撂下句:“我知道叶宁宁也在凌海。”
安知山不动声色,继续喝酒。
安富于是又说:“我还知道,你想把她送出国,她不肯。”
安富仰头,一口气喝光了酒,烈酒火辣辣地从喉咙烧到胃。他觉得刺激,仿佛当年第一次在台上看见叶宁宁,也仿佛当年在化妆间,把羔羊一样愤怒又无助的叶宁宁逼到墙角。
多好的时候,再也没那么刺激过了。
叶宁宁,多好的女人,又疯又美,再烈的酒也比不过。
要是没扭头反咬他一口,就更好了。
安富知道许多,甚至还知道安知山没能成功把叶宁宁送出国的原因,并且不是安知山所知道的流于表面的原因,而是更深层次的,叶宁宁心底的原因。
不过他不愿多说,否则安知山又要跟他呛声。安知山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就一门心思只知道心疼他那个疯子妈,分明……
安富笑道:“分明她才是当初要把你弄死的人,你不恨她,恨我。好儿子,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安知山仰了脸,面对安富,他难得露出了一点儿茫然:“什么?”
安富一手摁着桌面,稍稍弯身:“……什么‘什么’?你不记得了?”
安知山微微蹙着眉头,仍然惶惑:“记得什么?”
安富挺起身子,不可置信地一笑,口中喃喃:“妈的,还有这种事。”
安富起了讲故事的兴趣,况且,把真实经历当成故事讲给失忆了的主人公听,这多有意思。
他说,你小时候,她不爱看见你,就成天把你锁衣柜里。有一次,她把你锁进去后,又把你忘了,她自己躲到浴室自残被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到晚上才回来。那个时候你都在衣柜里被锁一天了,八月份,郦港最热的时候,屋里又没开空调,你差点窒息死在里面,不记得了?
他说,她有段时间犯病,不承认你是她儿子,见了你就要打要骂。我那时候不在,之后听家里佣人说,你身上都被揍得没好地方了,又青又紫,还成天发烧。叶宁宁打你,又关起门来,不让别人进,也不许别人劝,天天就听你在屋里哭。哭到最后没了声,他们以为你死了,吓得给我打电话,我找人强行把门踹开,才进屋把你弄出来。叶宁宁当年多爱犯病啊,我不让她带你了,她要死要活,把你还回去,她好多次又带着你要自杀要跳楼,要不是家里佣人拦下来,你都死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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