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眨了眨眼,冯诺一醒悟过来,说:“比我当年写的那些,使劲塞名人名言,把句子拖得很长,其实啥都没说的文章好多了。你写的东西很生动,很幽默,只是需要懂它的人读它。”
文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微笑起来。
冯诺一搂着文安晃了晃。“这就对了。走,下馆子,我请客。你们的老父亲还在开会,我让他一结束就过来。”
文安有诸多食物禁忌,所以冯诺一挑了家素菜馆——食材新鲜,少油少盐。等菜上齐了,郑墨阳终于推开了门。他穿着正装,冯诺一看了一眼,替他热得满头大汗。
“赢了吗?”郑墨阳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叶庭点了点头。
“考试怎么样?”郑墨阳又问。
文安说:“还行,写作文了。”
“作文题目是那个星期天,他写的跳水那篇。”冯诺一抢答。
郑墨阳说:“很合适,那篇写得最好。”
“你看,”冯诺一感叹,“英雄所见略同。”
“对了,”郑墨阳问,“你去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有公司问版权的事吗?”
最近科幻电影频繁被改编成有声书、动漫和电影,如果能卖出影视版权,冯诺一的穷作家生活就可以结束了。
冯诺一无奈地说:“没人来找我,我不够火。”
郑墨阳其实想自己把版权买下来,投资拍电影也无所谓,不过冯诺一觉得这种出于爱意的撒钱是一种侮辱,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郑墨阳绕过桌子坐到冯诺一旁边,这满桌的素菜明显不合冯诺一的口味。在文安细嚼慢咽的时候,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叶,问两个孩子暑假打算干什么。
文安把嘴里的菜嚼了两百下,也没想出什么新鲜事:“画画。”
冯诺一转向叶庭,叶庭说:“准备ISEF的课题。”
ISEF——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是全球最大规模、最高等级的中学生科学竞赛,分为22个学科组,涵盖生物、化学、材料、工程、天文、计算机等几乎所有科学和工程领域。优胜者除了高额奖金,还能获得科研荣誉奖项,甚至能得到MIT林肯实验室用获奖者名字为小行星命名的殊荣。更重要的是,决赛当天会有很多世界名校的教授作为评委到场,其中不乏招生组的负责人。往年奖项的获得者,几乎全部被顶尖大学录取了。
要获得ISEF的入围资格,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入选英才计划,二是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获奖。通过这一层选拔的学生,会去参加中科协举办的夏令营。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入选中国国家队的选手,可以去美国参加全球总决赛。
叶庭从初中开始参加集训,冯诺一也跟着在竞赛家长群里混了几年,对赛事了如指掌:“我记得,去年系统软件组的冠军是R大附中的一个女孩子?”
“对,”叶庭说,“她研究恶劣天气下的路况环境增强感知系统。”
冯诺一长叹一声,用胳膊肘捅了捅郑墨阳:“现在的孩子真可怕啊。”
文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叶庭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比赛,于是问他:“那你做什么?”
“通过符号知识提炼和深度神经网络生成可视化的常识模型,”叶庭说,“深度神经网络就是……”
他解释了三分钟,文安一句话都没听懂。最后文安放弃了,对绞尽脑汁找简单词的叶庭说:“没事,不用解释了。”
随着叶庭的年级逐渐上升,文安和他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现在他们只有谈论日常生活的时候,才能顺畅交流。这是正常现象,文安始终生活在小学低年级的环境中。
两位家长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郑墨阳对叶庭的课题很感兴趣,放下了解扣子的手:“常识模型?”
叶庭点了点头:“AI能赢围棋世界冠军,通过律师资格考试,但在某些常识问题上,它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如果没有常识,过度发展人工智能会很危险。”
冯诺一在旁边使劲点头:“就是。而且训练大规模的AI模型,成本非常高,只有几家巨头有这个实力。这不就是把训练人工智能的权利集中在了少数人手里吗?我怎么知道这几家科技公司是怎么训练模型的,会拿这些模型来干什么?”
郑墨阳在心中默数两秒,果然等到了冯诺一怀疑的瞪视。
“你现在不就在投资训练AI吗?”他说。
郑墨阳说:“是,这是大势所趋。”
冯诺一叹了口气:“一想起未来科技掌握在你这种人手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郑墨阳已经习惯了这种指控,他还没做什么,自家猫已经把屎盆子扣在了他头上。
叶庭看了看两位家长,觉得开始有吵架的趋势,于是插了话:“现在的AI训练大概是3类数据,原始网页数据,专门为AI训练定制的人工数据,和人类反馈。如果只用第一种数据训练,后果是很可怕的,网页里有性别歧视,错误信息,和极端言论,容易造成误导。”
AI像是一个初涉人类社会的婴儿,让它沉浸在恶劣的网络环境中,相当于把一个孩子放到匪徒窝里。
“所以第二和第三种数据是必须的,它们相当于AI的教科书和老师,”叶庭说,“人类需要筛选训练AI的信息,然后作为老师引导它,和它交流。”
冯诺一又叹了口气,看向郑墨阳:“我觉得这些数据都应该透明公开,我怎么知道你们给AI灌输了什么?”
郑墨阳叹了口气,叶庭继续说:“我的想法是,生成一个常识知识图谱和道德规范库,通过符号知识提炼和深度神经网络编写成模型,来训练AI,起到一个刹车装置的作用,避免AI走向极端。”
叶庭当然无法做出尽善尽美的模型,他只是个青少年。ISEF注重的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他只需要在能力限度做出最好的成果。
郑墨阳听后笑了笑,看着冯诺一:“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孩子。”
冯诺一得意地摇头晃脑,好像发明模型的是他自己:“等他研究出来了,你们公司的AI必须第一个接受教育。”
“你对我的信任还真是一如既往。”
冯诺一磨了磨牙。
“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们说一声,”郑墨阳对两个吃饭的孩子说,“我马上要去美国待一年,跟那边的一家公司有个合作项目。”
这件事冯诺一几天前就知道,但和刚才的对话一联系,他突然警觉起来:“你不会真用AI干什么了吧?你去国外是不是潜逃?”
郑墨阳对他的脑回路哑口无言:“不是,你想到哪去了。”
冯诺一严肃起来:“你要是犯事了,赶紧把孩子从户口上撤下来,万一他们将来想考公务员呢?”
郑墨阳扶额。
“所以……”
“不是!”
冯诺一眯起眼睛,盯着爱人看了一会儿,决定暂时相信他。
叶庭看着冯诺一:“你们要一起去吗?”
冯诺一摇了摇头:“怎么能把你们两个单独丢在家里?”
“没关系,”叶庭说,“我们都快成年了,能活下来的。”
郑墨阳对这个安排完全没有意见,冯诺一仍然在唠叨:“吃饭怎么办?”
“我会炒饭,文安会下面条,”叶庭说,“我知道,尽量不点外卖,文安的胃受不了。”
“要是遇到停电……”
“蜡烛在客厅的电视柜里,二楼还有两个充电台灯,”叶庭说,“别担心了,没问题的。”
冯诺一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犹疑不定。
“这样好了,”叶庭说,“马上放暑假,你们先去国外待几天试试,看我们两个单独留在家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诺一纠结了片刻,二人世界的美好压过了担忧。
“好吧,”他快乐地说,“那这几天文安就交给你了。”
在文安的中考成绩出来之后,大人们就收拾行李出国了。
文安的落榜在意料之中,他只是看了眼成绩条,就若无其事地接着画画了。本人都没什么反应,其他人更不便去安慰。
“我们真的走了啊。”冯诺一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文安点了点头。
“有事给我们打电话啊。”冯诺一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蹭。
文安终于领会到了话里的精神内核,跑过来抱了他一下。
冯诺一松开握着行李箱的手,和怀里的小孩贴了贴,心满意足地走了。
房子里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
文安看着叶庭:“我们怎么吃饭?”
叶庭拉开了冰箱门,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肉类半成品,一条鲈鱼直挺挺地躺在冷鲜柜里,已经被开膛破肚。看来家长怕他们饿死,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
叶庭关上了冰箱门:“下点面吧。”
这就到了文安的舒适区。他起锅烧水,把挂面从抽屉里拿出来,想了想,又拿了几个鸡蛋。叶庭拿起手机查询蒸鱼的做法,按照菜谱把调料瓶一个一个拿出来。
做饭真的很简单。水开了之后把切好的青菜和面往里一放,煮几分钟,倒进碗里。鸡蛋磕一下放进平底锅,等边缘焦黄了翻个面。在鱼肚子上划几刀,把姜丝塞进去,撒上鱼豉油,放进蒸锅里。
两人把面碗和盘子放在桌上,拍了张照,发给在机场候机的家长们。冯诺一发了个头顶冒星星的“哇”,郑墨阳则是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挺好。”
两人满意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筷子。
“你,”文安说,“煎蛋,没放盐?”
叶庭沉默片刻,把盐罐子拿过来,在煎蛋上撒了撒,指着蒸鱼说:“放了鱼豉油,肯定不淡。”
文安夹了一筷子鱼肉,尝了尝,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淡,但有点怪。”
叶庭刮下一点肉,细细地品味了一会儿,领悟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蒸老了”。
原来做菜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能吃和好吃的差距就在这里。两人看着桌上的菜点了点头。
吃完饭,两人针对谁洗碗这件事进行了一番讨论,然后文安以悬殊的劣势被赶出了厨房。这很不公平,从日程的多少来看,叶庭有一堆卷子、一项大赛加上篮球训练,而他只有一本小册子,暑假作业就是每天往上面贴贴纸,记录一下心情。
既然抢洗碗抢输了,他只能回到阳台上,继续画画。天光逐渐隐没,他打开阳台上的灯,听着脚步声穿过走廊,进入书房,然后门关了起来。
直到晚上十一点,文安洗漱完,打了好几个哈欠,书房的门还是没开,只能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
高中生嘛,肯定还在忙。
文安打开壁橱门躺下,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他入睡很慢,就算最后睡着了,等待着的也基本都是噩梦。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梦境中,他仿佛并没有离开身下的被褥,只是周围变成了炫目而模糊的白色。然后,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手有些凉,贴在皮肤上很舒服。身上莫名地燥热起来,好像一簇火苗从身下燃烧起来,一路沿着血管燎遍全身。
接着,那只手慢慢往下,沿着领口滑了下去。指腹粗粝的触感激起了一阵战栗。
他感到大脑一阵嗡鸣,火苗轰然爆开。
他迫切地想抓住那只手,但又觉得身体瘫软无力。他等待着,等待着更多触碰,等待着那只手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舒服。
会更舒服吗?
那只手停下了,然后,手指猛地握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梦境在此时戛然而止。
文安坐了起来,身上汗津津的,黏腻又不舒服。他揪住领口晃动着,用衣服扇风,让自己冷静下来。梦境里的触碰太过真实,皮肤上还残留着清晰的触感。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打开壁橱门。透过窗外的月光,能看到卧室床上叠好的被褥。
叶庭还没有睡。
文安把手放在胸口,心脏仍然不正常地跳动着。他试着深呼吸,然而无济于事。
少了点什么。
平常上学的时候,叶庭不会熬夜,文安在半夜醒来时,总能听见熟悉的呼吸声。一旦听不到,就莫名感到世界缺失了一角。
叶庭呢?
文安忽然恐慌起来。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他打开门,跑进走廊,来到书房前面,猛地把门拉开。
叶庭坐在书桌前,左手边是一个竖起来的27英寸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代码。
他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看着文安:“怎么了?”
这声音霎那间把文安拉回了现实。
他还在。文安长出了一口气,感到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又做噩梦了?”叶庭问他。
文安踌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你怎么还不睡?”
“马上。”叶庭说着把椅子往右边挪了挪。
文安刚想转身回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走了过来,叶庭又往右边挪了挪,很明显在挡住什么东西。
文安歪头,看到了桌上的酒瓶。
“你……”他震惊不已,“你喝酒!”
家长们才走了半天,这人就学坏了!
“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什么大事,”叶庭无奈地放弃了遮挡,“班里的同学都喝,有些还是父母给买的。”
“大哥买这瓶酒,肯定不是给你喝的。”文安信誓旦旦地说。
“我就喝了一点。”叶庭指了指旁边的杯子,球形的玻璃杯里装了三指深的酒液,晶莹剔透,是漂亮的琥珀色。旁边还有个小型的冰桶,里面盛着半融化的方形冰块。
这人还挺会享受。
文安看了一眼,拾掇了凳子,在旁边坐下来:“我也要喝。”
叶庭断然拒绝:“你怎么能喝酒。”
“就一口,”文安渴望地看着杯子,“不放冰,让我尝尝。”
“不行。”
文安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嗫嚅道:“什么都不让我吃,连酒味都没闻过……”说着说着泫然欲泣。
叶庭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可怜,看了看酒杯,想着近几年身体看着好转了,喝一口应该没问题吧。
“就一口。”叶庭把杯子推给他,语气里带着警告。
文安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先凑近了闻一闻,略带酸涩的果香味很新奇。他先抿了抿,咂摸了一阵,然后一仰头,把剩下半杯酒全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下去,刺激着鼻腔,让他猛烈呛咳起来。
叶庭勃然变色:“你干什么?一口是这么喝的吗?”
文安只顾着咳嗽,没理会他。叶庭只得用手摸着他的背,等这阵反应过去。
文安呛红了脸,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栗色光泽的头发凌乱地堆在前额。他摇了摇头,给出评价:“不好喝。”
叶庭气笑了:“不好喝你还跟抢一样。”
叶庭担忧地看着他。家长才走了一天,他不能就把文安送进急诊了吧。
好在文安除了咳嗽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过了一会儿,文安抬头看着他,指了指脑袋:“这里有点晕。”
“你喝太猛了。”
“这里有点烫。”文安又指了指脸颊,上面已经烧红了。他有高加索人的冷白皮,稍微有点醉就很明显,现在简直像抹了两斤腮红。他说着还拿手扇了起来:“好热啊。”
梦里留下的余烬仿佛被酒点燃了,烧得文安晕晕乎乎的。
叶庭看着对面红霞一样的脸色,慢慢地松开手,把手掌贴上了文安的脸颊。
文安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手掌的凉意驱散了灼热的不适感,微凉的手指贴在太阳穴上,很舒服。
冰凉的触感,粗糙的指腹……
文安的脑子一阵嗡鸣,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跳忽然又开始躁动起来,比大梦初醒时更加令人惊悸。
对面的人就这么捧着他的脸,专注地看着他。
“好点了吗?”叶庭问。
文安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醉意带来的昏沉感已经减退,但另一种眩晕却浮了上来。他看着对面的人,轻微地点了点头。
叶庭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他并没有什么异样,放下了手。
皮肤触感中断了,文安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走吧,”叶庭站了起来,“回去睡吧。”
文安恍惚地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狂乱的心跳,他感觉脑子糊成了一锅粥,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
叶庭很自然地扶住了他,觉得有些好笑:“别人是一杯倒,你是半杯倒,也太夸张了,以后到外面千万别跟人喝酒。”
文安根本没听见说话声,他靠在叶庭的肩上,周身充满了熟悉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全、温暖。坚实的胸肌下面,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强健有力,规律的跳动充盈耳畔。
他闭上了眼睛,昏沉的睡意温柔地把他包裹起来。
叶庭低头看着怀里许久不动的脑袋,揉了揉,问:“晕了?”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隔着温热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腹部缓慢的起伏。
叶庭搂着文安的腰,撩开对方的头发,仔细看了看。
还真晕了。
这人的酒量真是惊世骇俗。
叶庭慢慢地俯下身,把另一只手放到文安的膝弯里,把人抱了起来。
第41章 格林德瓦 22岁(10)
八点,德林格瓦上空仍有夕阳的一圈金边。叶庭把两台电脑放在茶几上,坐在新买的沙发上,俯身研究着屏幕。
听到卧室门打开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文安伸着懒腰走出来,赤脚站在余晖里,苍白的脚踝染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叶庭盯着裤管下裸露的皮肤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继续看着电脑屏幕。“你睡过饭点了。”
“我还在倒时差。”文安的声音很困倦。蓝眼睛似乎还没睡醒,茫然地在屋子里漂移,最后落在叶庭身上。“发现了什么吗?”
电脑界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窗口和界面。
“生活习惯、工作状态、交友情况、不良嗜好,”叶庭说,“知道浏览记录和消息记录,就知道了一个人的一生。”
文安打了个寒颤:“让别人看到浏览记录,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庭回过头去看他,他踏过地板,一面走一面把睡衣脱下来,叶庭又把头转回来。
然后疑窦顿生:“这么晚了,你换衣服干什么?”
文安的一半脑袋埋在套头衫里,声音闷闷的:“出门。”
“你约人了?”叶庭站了起来,“约了谁?别告诉我是那个戒指男。”
文安听到称谓的瞬间困惑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不是他,是另一位先生。”
叶庭还是疑虑未消,文安才刚到瑞士,能认识谁?不会又是上次派对看对眼的吧,早知道就不带他去了,虽然没见过,但未必不危险。“帅吗?”
文安用肯定的语气说:“是大帅哥。”
叶庭还要发问,文安绕了半圈走到沙发后,俯身在叶庭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再见。”
然后他把套头衫的下摆扯平,踏进鞋子,光速开溜。
叶庭瞪着他的背影。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用亲密接触转移话题了?他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和Owen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只得把电脑放进一个挎包里,拉上拉链,带着满肚子疑惑离开了。
叶庭走出公寓,来到Owen家,摁了半天门铃,Owen才开门。
“嗨,”他把齐肩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刚跟出版社那边谈合作,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才刚到,”叶庭说着把手里的包递给他,“电脑,我修好了。”
“救了我的命啊!”Owen把包接过来,在叶庭肩上拍了拍,“我请你喝两轮。”
Owen带着导游的尽头,把叶庭带到酒吧AmberAsh门外。今天似乎有什么夏日狂欢之类的主题派对,门口排起了长队,隔着很远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鼓点声。
酒吧放人很慢,粗壮的酒保如同雕像一样死板,Owen塞了两张钞票,成功在九点前挤了进去。
舞池里是疯狂舞动的男男女女,男人们半路胸膛,女士们浓妆艳抹,隔几分钟就贴着不同的人扭动。Owen朝叶庭吼了半天,叶庭一个音节都没听清,最后还是凭着口型,知道对方是问他要什么酒。
Owen买完酒之后,丢了一瓶给叶庭,自己高举着酒瓶,很快扎进人群里,和一个上下眼睑黑成一片的哥特女孩胸对胸蹭了起来。叶庭因为时不时爆发的尖叫皱起眉。大学时篮球社的同学出去聚会,基本都选在酒吧——不然怎么称得上大学生活呢?他入乡随俗,跟着去了几趟,还是不理解其中的魅力。他不习惯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攀谈,接触,然后几小时内发展出一段亲密关系。
Owen热舞了一会儿,音乐舒缓下来,减少了耳膜的刺痛。他记起自己对叶庭的约定,叹息着回到吧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报出几个叶庭从未听过的单词。
“你会感谢我的。”他朝叶庭眨了眨眼。
不一会儿,酒保端来一个高脚杯,里面液体的颜色看起来有毒。他把酒推给叶庭,叶庭尝了口,口感酸甜,有股果味的酒香。叶庭竭尽所能称赞了两句,坐在吧台旁,和Owen攀谈起来。
“你经常来这儿?”
“是啊,”Owen用食指敲打着杯壁,“艺术需要灵感,灵感需要情绪,我得激动起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咆哮,才画得出来东西。”
叶庭看着他,想说他也不算年轻了,天天这么消耗,小心哪天被鼓点震得猝死在舞池里。
Owen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笑:“不理解?”
叶庭耸了耸肩:“每个人对创作环境的要求不一样。”
“年轻人的思想就是开放,”Owen拍了拍他的肩,感叹了一句,“最近是不行了,灵感越来越难找。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真是神思泉涌。唉,不过那时候的创作环境好。”
叶庭看着他:“创作环境?”
Owen冲他眨了眨眼:“那时候我有秘诀,不用天天泡在酒精里,也能想出好主意。不像现在,只能靠这些玩意儿分泌多巴胺。今年还有好几个大单子,到现在连个头绪也没有。”
顿了顿,Owen又笑着说:“不过,还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知道了很多好地方。”
叶庭放下了酒杯:“谢谢你带我来这儿,酒很棒。”
Owen笑着摇摇头:“同胞嘛,就该互帮互助,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问我。”
“倒是有一件,”叶庭说,“我一直想去Baden看看。”
Owen看着他。“看你生活得那么健康,没想到还有这种兴趣啊。”
叶庭拿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Owen放在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愿意带我去吗?”叶庭问。